石碣道:“没什么,我和他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既是我表兄,也是我妹夫。我妹子阿惜,你也是认识的,说起来都不是外人,你尽管养伤好了。”

莫晋明珠不知怎么一觉睡醒,就从敌人手里到了熟人家里,这熟人还是京都旧友,想想世事也真是奇怪,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阿惜姑娘。”

话音刚落,阿惜就端着木盘过来,笑着道:“可不是吗,我也想不到会再见到明珠姊姊。明珠姊姊,小王爷三月前还在江南,估计眼下也不会到北方去,你尽管在这里住着,我们会慢慢帮你打听的。”

莫晋明珠微笑应道:“劳烦妹妹了。”石碣站起来道:“阿惜,你陪莫晋姑娘坐,我去和木头说话去。”对莫晋明珠点点头道:“莫晋姑娘,你好生休息。”借机走了。

阿惜将白粥和四碟送粥小菜放在桌上,扶莫晋明珠坐好,道:“明珠姊姊,几样乡野小菜,莫要见笑。”莫晋明珠道:“多谢妹妹。”吃了几口道:“石公子说你成亲了?”阿惜轻轻一笑道:“是啊,我们俩从小就订了亲的。等会儿你吃好了粥我们外边坐去,外面比这儿凉快。我让他来见你,你瞧瞧他好不好。”莫晋明珠笑道:“他一定很好,看你样子就看得出来。”阿惜不好意思地笑笑,绞好一块手巾给莫晋明珠搽脸。

忽听得门外马嘶声响,阿惜才要说:“怎么有马?”莫晋明珠一下子便听了出来,喜道:“我的马。”说着就要站起来,但刚服了药,气血还没流转开来,差点就要摔到,阿惜忙扶住了,两人出房去看。

刚到门口,就见莫晋明珠那匹白马和石碣在一起,石碣抚摸着马背,那马在石碣身上挨挨擦擦,极是亲热。莫晋明珠上前抱住马脖子,一下子泪盈于睫。那马见了莫晋明珠欢嘶一声,伸出舌头不住在她脸上舔。

李森道:“以前只听说过老马识途,今日却亲眼见到了老马识人。”阿惜笑着正要说话,忽觉有被人窥视的感觉。忽听李四喝道:“什么人,出来!”众人一齐看去,只见树丛中露出一角衣裳。张三道:“再不出来我过来打了!”叫声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头戴草帽,一张脸青碜碜都是胡子,衣衫破旧,风尘扑扑,手牵两匹高头大马。

这人一出来,阿惜、李森、石碣、莫晋明珠、连王伯都吃了一惊。那人手里一匹粟色马吹嘶一声,挣脱缰绳,奔到阿惜身边,伸出舌头往阿惜脸上舔去。

阿惜脱口叫道:“粟子!”一把抱住马脖子。阿惜牵着马,走到那人身前,抬头问道:“小王爷,你怎会到了这里?”那人自是完颜承继了。

完颜承继道:“我在路上看见白马无人骑坐,却一路上山,便跟了上来。知道会遇上明珠小姐,却不想你们都在。”莫晋明珠看他一眼,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完颜承继先把阿惜看一眼,才转头对莫晋明珠道:“明珠小姐,一路可好?”阿惜见两人劫后重逢,一定有许多话说,忙走开了,又示意众人都离开。

莫晋明珠自家毁逃亡以来,日夜都在想着这一刻,完颜承继对她来说,就是家和国,亲人和丈夫。这时听到他一句关怀的话语,忍不住珠泪滚滚。但她一向端重自持,这半年又是多历磨难,人前不好多说,只得忍住满腹心酸点头,抬头看着他,道:“还好,你也辛苦了。”

完颜承继也看着她。这样一个娇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连夜出逃,餐风饮露,只为寻找自己,自己就是她的停靠。这时再不把对阿惜的思念放下,如何对得起家国父皇和眼前这个女子的希翼?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担子一定要挑起来。当下说道:“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莫晋明珠哽咽应道:“太子殿下,皇上…”完颜承继苦笑道:“别叫太子殿下了,叫我承继吧。我一个逃亡在外的前朝太子,也不知活得了多久。你要是不怕我连累你,今后就和我一起浪迹江湖,将来的日子,怕是有不少苦吃。”莫晋明珠摇头,低声道:“自皇上选我为妃那日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了。皇上驾崩,我父亲也离世,我离开大梁之时,早不把吃苦放在心上。承继,我出来寻你,只当会寻上十年二十年…”心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寻到了,那老天爷还不算没长眼睛。

完颜承继心下感动,道:“我一听说京里出了事,就料到有一天的,这些日子,我也在打听你的消息。我刚从大梁回来,听说你来了南方寻我,我才一路又赶了过来。我一直在找一匹白马的下落,听人说这边有一匹神奇的白马,会渡人过江,我就猜会不会是这匹白马。明珠妹子,辛苦你了。”

莫晋明珠惊道:“完颜珣那狗贼正四处派人拿你,你怎能反北上大梁?太子殿下…”看一看他,才低声道:“承继,谢谢你。”完颜承继道:“我们两人,又何必说一个谢字。”莫晋明珠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完颜承继看她神情,心里一阵苦涩,远远看一眼正和李森说话的阿惜,道:“明珠妹子,我完颜承继今生不会再做太子或是皇帝,但一定不会负你。”莫晋明珠头垂得更低了,用极细的声音说道:“我知道的。”

完颜承继把三匹马的缰绳绕在树上,携了莫晋明珠的手,来向众人道谢。

李森忙拦了,道:“完颜兄来得正好,正是相请不如偶遇,难得这山野之地有这么多人来,甚是热闹。秀!去切两个西瓜来。颜兄,来,坐坐。”阿惜也道:“明珠姊姊,你病才好,快坐下休息。”

秀端了一只大盘来,里面放着切好的西瓜。李森道:“来来来,大家吃瓜。这瓜放在井里浸了一上午,冰凉冰凉的,正好消暑。莫晋姑娘请,颜兄请。张三伯、李四伯,王伯,请请。梧妹,这块给你。”李森一叠声的招呼客人。

阿惜接过西瓜却不咬,问道:“小王爷,这几个月来你都在哪里?明珠姊姊到处找你,皇上的事你都知道了吗?”完颜承继道:“我都知道了。完颜珣这个乱臣贼子,我迟早会报这个仇的。他这一阵子防备得紧,过得几年总有松懈的时候,你看他到时有好下场!”

阿惜吃了一惊,道:“你回过大梁了?”完颜承继点点头道:“这老贼也真是小心,身边日夜都有几十人守着。若不是我对皇宫地形熟之又熟,只怕已落在他手里。嘿,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阿惜道:“哎呀小王爷,哪有你这样自己把自己比做贼的。应该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完颜承继道:“怎样说都好。意思都差不多。”

李森听了忍不住心中好笑,却放下心来。一直以来他都生怕这二人之间真有什么情意在,自己那就无味得紧了。眼前看来,阿惜对完颜承继是一半是主人一半是兄长的情分;而完颜承继固然是对阿惜有情,却也是习惯成自然的一种熟极而流的情感。若是没有别的变故,二人也会过得很好;一但有旁人插入,有了真正的恋情,那种感情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兄弟姐妹间的感情。

这时阿惜和完颜承继已极是融洽,便似当初在中都“玉泉山庄”时一样。阿惜道:“过几日咱们要去江宁。大哥和‘金石帮’的秦风定了约会,七月十五金陵凤凰台相会。你也一起去看看吧。”完颜承继道:“我在路上已听说了,许多江湖人物都在赶往江宁。”

李森问道:“路上都传开了?”完颜承继点点头道:“是啊。我在酒楼上听人说起,还有人下的赌,有买你胜的,有买秦风胜的。”阿惜、石碣、李森、莫晋明珠、张三、李四、王伯都瞪大眼睛,道:“呃——?!”

完颜承继看了他们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怎么了?很奇怪吗?我这一路南来,都听人说起你的大名…”石碣打断他道:“见笑了,江湖上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完颜承继道:“什么当不得真?人家都说你连败两湖间十大高手,金石帮追杀你的人是有来无回,飞鱼帮为了你长江上不许有行船!人家都说,江湖上这几年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威风,这金陵城的凤凰台之战是一定要去看的,这千载难逢的热闹那是千万不能错过的。”

石碣听了叹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森和阿惜也大为惊愕。这般大势宣扬都有悖他们的性子。这三人虽说都还年轻,但想法都是一样,那就是不喜欢招摇。是以李森阿惜婚后隐居青山之麓,每日耕读为乐。石碣出家为道,改头换面,也都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如今世事难料,偏偏向他们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怎不让他们感到不安。

过了一会,李森才道:“事情已然是这样了,那也无法可施。你虽是不想惹事,事却偏要落到你头上来,咱们也不用怕它。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李森和石碣是多年的兄弟兼朋友,自是明白他的想法。石碣拍拍李森的手,无可奈何地对他笑一笑。

谈谈说说,不觉日近黄昏,王伯和秀做好饭菜,众人吃过了,都在门前竹林下乘凉。阿惜泡了一壶茶,李森燃起一束干草驱赶蚊虫,站起来拍拍手坐在石碣旁边听张三李四他们对完颜承继讲些江湖上的掌故。

莫晋明珠闻着那束干草发出的味有些草药清香,问阿惜道:“这是什么草?干什么用?”阿惜道:“这是一种野菊花,晒干后点燃,香味和烟能赶蚊子。”莫晋明珠道:“我还当是薰衣服的香草。”过一会又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阿惜轻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些。都是他说的。”说着嘴朝李森呶呶。莫晋明珠道:“你们真好,真让人羡慕。”

阿惜道:“小王爷也很好啊,你们不是订了亲吗?今天好容易在一起了,我看什么时候就拜堂成亲好了。”说完嘻嘻一笑。莫晋明珠也是一笑,念羞道:“胡说八道。”心里却十分乐意。

大半个月亮升至中天,清光泻地。月影里有鸟飞过,呀呀的啼叫。阿惜捡起一块石头向鸟掷去,那只鸟“呀——”的一声长叫,振翅高飞,飘下两片羽毛。

完颜承继看着月光下抱膝坐着的阿惜,想起在泰山月观峰上阿惜披一件雪白的貉皮斗篷,银辉映在她脸上,真如仙女般美丽。而眼前的阿惜,荆钗布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完颜承继暗自叹口气,心道各人有各人的缘份。能和阿惜一起过了十年,也算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了。而眼前有明珠为伴,再长吁短叹,就对不住上天了。

四一回 凤凰台上忆吹箫

第二天一早,秀叫起众人吃早饭。人都到齐了,独独不见完颜承继和莫晋明珠。阿惜到莫晋明珠昨夜睡的那间房里去,一看莫晋明珠的东西都不见了。出来对从完颜承继房里出来的李森摇摇头,李森也摇头道:“没人,东西也没了,什么都没有。”阿惜明白他什么都没有的意思,他是说没有书信留下。

二人出来直奔屋后,昨晚拴在屋后的三匹马也不见了。阿惜道:“他们走了。”李森道:“是,他们走了。”阿惜难过地道:“他们走了,连说也不说一声。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得到。”李森揽着她的肩头,安慰道:“你不用难过。完颜兄是个好人,他见你过得好,他自是放心了,才会和莫晋明珠姑娘离开。他们也有他们的日子要过。”阿惜点点头。李森又道:“各有姻缘莫羡人。你看,咱们自小订了亲,虽是隔了千里万里,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完颜兄他们也是一样,家破人亡,浪迹江湖,末了还是走到一起了,你能说这不是缘份吗?月老拴好了的红线,再怎样也挣不脱的。你没读过《玄怪录》吗?”

阿惜轻笑一声道:“志怪小说里的故事也作得准?”李森一本正经地道:“准!怎么不准?再准也没有的了。咱们的事便是最好的证明。我也可以写一个故事:当涂一李生,幼定婚无锡石氏。石氏,李之从表也。亡何,女为奸人所害,落水不明。后十年,生于泰山道上遇一女,怪似石氏。戏问之,女以戏答。而里、名不俯,以为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也。返其家,则女已在焉。初,女别泰山,于江舟上遇其兄,诘问籍贯,方知为妹。遂同归…”

李森还未说完,阿惜已笑弯了腰,连连咳嗽。李森笑着拍拍她的背,道:“你看你,都笑得别过气了。”阿惜忍住笑道:“森哥,你…哈哈…你也太哈哈…”李森笑道:“怎么,我写得不好吗?”阿惜道:“好!好…哈…这种偷工减料的故事谁要看。哈哈…”李森扬眉道:“偷工减料?书上的故事都是这样的,如照实写来,只怕十天十夜都写不完。”阿惜好容易止住了笑,道:“森哥,你就会逗我开心。”李森点头笑道:“你知道我对你好,要你开心,就行了。”阿惜心中柔情忽动,伸手环抱住李森的腰,踮起脚尖,在李森脸上亲了一下。李森大乐,双臂一紧,将她搂在胸前,低头吻了下去。

连日来人事繁多,二人少有机会亲昵。这时忙里偷闲,甚是快乐。

七月十四日一早,王伯留秀看家,一行六人下山来到江边。石碣向渔家取了船,放船下水,扬帆起锚。入夜后到了江宁城下。众人也不进城,将船划至城西。拴好船,径往凤凰台行去。

六朝时宋元嘉十四年,有鸟集于此地,文彩如孔雀,时人传谓凤凰,因起台于山椒,以旌嘉瑞,名为凤凰台。年深月久,那凤凰台甚是荒凉。上得台来,只见明月高挂,清辉泻地,虫声清幽,夜风如水,芦叶荻花,随风摇摆。

众人随处坐卧。王伯取出酒来,与张三李四共饮。石碣随手折下一断竹子,拿了王伯切肉的刀,削去竹枝上的枝叶。李森和阿惜牵着手四下里走走看看。

阿惜道:“上次来也没好好玩玩,这次看来也不能了。”李森道:“好在当涂离这里近,等以后没事了,再来玩个痛快。”阿惜“嗯”了一声,忽然笑道:“红云楼的姑娘们不知会不会来看热闹?”李森捏着阿惜的手紧了一紧,道:“又来胡说了。”阿惜也不好意思,转过话头道:“你看秦风会不会来?”李森道:“会来,一定会来。”阿惜道:“为什么?你得这样肯定。”

李森道:“这事已哄传江湖,他要是不来,人们都会耻笑他,江湖上也就没他这一号人了。他金石帮也别想在江宁城内混了。你别说,江湖上将这事传了个遍,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逼得秦风不得不来。”

阿惜道:“他要来了呢?”李森道:“来了最好,那就看看是他的拳法高明,还是石头的剑法精妙。”阿惜道:“你口气里好像大哥一准能赢?”李森点点头。阿惜又道:“金石帮可是人多势众,他们要是一拥而上,以多为胜,那又怎样?”李森道:“金石帮人多,还多得过看热闹的?金石帮要是倚多为胜,一旁的好事之人又怎会呆站着?旁人冷言冷语说上几语,他金石帮就得靠边站着。咱们这些人来又是做什么的?又怎会让他胡来。”阿惜道:“咦,我这才觉出你有些推波助澜,幸灾乐祸。”

李森忙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阿惜“嗤”的轻笑一声,又道:“他如真的不来呢?”李森道:“不来正好。咱们就当是出来游玩。‘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阿惜正要说话,忽听一缕笛音细细吹响,阿惜闻声看去,却是石碣将那枝竹枝削去枝叶,穿孔调律,制成了一支竹笛。李森听了一会,轻声道:“‘萧湘神’。”阿惜忽然记起李森说过当日在西湖上,石碣就吹过这一曲“萧湘神”,知是他想起了萧湘。

笛声悠悠扬扬,众人都停了说话,听他吹笛。吹毕一曲,调子忽地一变,笛声哀怨凄切,闻之令人落泪。李森道:“‘锁窗寒’。”

阿惜听得一阵,忽道:“‘凤凰台上忆吹箫’。那日你来我家,在酒席上行令,大哥就说过这个词牌名。没想到一语成谶,应了今日的情景。”李森也是心头一紧,隐隐有不安之感。倒底有什么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石碣心事如潮,难以自已,只得借笛寄情。阿惜靠在李森肩头坐着听曲,不觉睡去。一觉醒来,笛声若有若无的在耳边宛转飘散。阿惜在李森耳际轻声道:“大哥吹了一个晚上?”李森摇摇头道:“睡了一阵,发了一阵呆,才吹来。”阿惜闭着眼道:“春江花月夜。”李森不语,轻轻抚着阿惜的秀发。阿惜道:“我要是死了,你可会这样想我吗?”李森轻叱道:“胡说!我才不会让你死。”

阿惜笑笑,忽觉眼前一亮,睁开眼来,天边朝霞灿烂,红日将出未出,一片绚丽多彩。石碣也停止吹笛,看着江上日出。李森忽道:“记得在泰山日观峰吗?”阿惜轻笑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小王爷说你敢动她一根毫毛…你就在我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来,还得意洋洋地说‘怎样’?你这人…”李森笑问:“怎样?”阿惜道:“油嘴滑舌、轻薄无礼。”李森道:“这样坏啊。”阿惜道:“就是,一点没错。”

两人正在说笑,忽见山腰间有人语传来。阿惜撞撞李森道:“看热闹的人来了。”李森点点头。这山并不高,那几人转眼已到,嘴里还道:“我说早些来吧,你们看已经有人在了。来晚了,站的地方都怕要没了。”抬头一眼看见石碣,忙上前道:“石兄,才几天没见,名头又高了许多,一路上只听见人家说起今天的盛会,我忙不迭地来,要为石兄助威。”

石碣早认出这些人便是当日长江边上见过的言辰溪、唐鸣玉、司马幽、王十二、何定西、段不忧、高阳、冯一雁等人。好笑唐鸣玉还一幅老友重逢的样子,浑忘了他自己当日如何与石碣为难。石碣淡淡一笑,也不起身,手持竹笛一挥道:“请坐。”也不向李森引见。李森和阿惜坐得远远的,就像是来看热闹的。张三李四却认得他们,笑着对王伯道:“这些人都是石碣的手下败将,倒亏他们厚得起脸皮来。”王伯道:“咱们在一边就当是看戏好了。”那几人兀自说得起劲。

一时又有两人来到,那二人是一男一女。那女子穿一件绿色衫子,一眼看到大树下的李森,奔上前道:“李公子,我一猜你就会在这里。”李森见到她,站起身道:“绿裙姑娘,你也来了。你家小姐好?”绿裙笑嘻嘻的道:“我家小姐很好,多谢公子问起。这就是少夫人吧?上次来府上贺礼,少夫人盖着红巾,没看见相貌。我回家去对红袖姊姊说,少夫人美若天仙,她一定会后悔。”阿惜笑道:“后悔什么?”绿裙道:“后悔没瞧见少夫人真人啊。”其实红袖绿裙包括衣绣裳都见过阿惜,只不过那时阿惜作男装打扮,又擦黑了脸。

李森道:“你们也来看热闹吗?这位公子是?”那男子道:“在下华山派岳千峰。”李森道:“幸会。”绿裙道:“他是石公子的朋友。李公子,少夫人,我们过去和石公子说话去。”李森道:“请。”岳千峰略一拱手,和绿裙去了。

阿惜微笑道:“这姓岳的和绿裙关系不寻常啊。”李森笑道:“大不寻常。”

岳千峰和绿裙走进人丛,对石碣道:“石兄。”石碣一见他,忙站起来道:“岳兄,绿裙姑娘,你们也来了。”岳千峰道:“当日说好来为石兄助阵,哪能食言呢。我和绿裙还要多谢石兄大媒。”石碣一时没醒悟过来,见绿裙一脸害羞的样子,恍然道:“哦。恭喜恭喜。有缘千里能相会嘛,那是岳兄和绿裙姑娘的缘份倒了,在下不过是顺水人情。”岳千峰道:“若不是石兄相托,在下哪能有此良缘。”

绿裙转头看到钟离别,“呸”了一声道:“钟离别,当日你伤姑娘一剑,可没这么好就算完。等石公子的事了了,咱们再来算帐。”钟离别寒了脸道:“一定奉陪!”岳千峰“哼”了一声。钟离别道:“你哼什么?”绿裙道:“哼就是哼,还能哼什么!人家哼一声你也要管?你管得着吗?哼,明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绿裙红袖她们日常便以斗嘴为戏,伶牙俐齿说得惯了。钟离别哪里说得过她?只好不去理睬。

绿裙正说得高兴,山上又有人来。阿惜一见来人大喜,急趋上前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好!”木道人笑呵呵地道:“好,我很好。你看来也不错呀。来,见过你师叔。”阿惜早见师父身边站着一个中年道姑,眉目清秀,面含笑容。知是师父的师妹水镜,拜下去道:“阿惜拜见师叔。”

水镜笑着扶起阿惜道:“快起来。早听你师父说起你,果然是个美人。怎么?几时出嫁的?没听你师父说呀。”水镜心思缜密,一下就看出阿惜已是少妇装扮。阿惜含羞道:“四个月前。本该请师父做大媒的,只是不知师父在哪里?”木道人笑道:“好,好。你找到婆家,那我也放心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这样的好福气啊?”

李森上前道:“拜见师父、师叔。晚辈李森,给二老请安。”木道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捻须赞道:“不错、不错。”水镜也道:“不知你们成婚,也没带见面礼,倒叫孩子们笑话了。”说着朝李森点点头,却没认出眼前这个温文而雅、蕴藉洒脱的翩翩少年,就是当日潢川道上满脸胡须、酒醉落魄的李森。李森看清眼前之人,心中暗道:“不妙!”却也不说破。

阿惜道:“师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木道人道:“我哪有这样的兴致,也不知道你也会来。还不是你师叔的徒儿吵着要来,这才来的。倒是来巧了。”阿惜暗道一声“坏了”,这才想起水镜的徒弟便是芦荻。

想起芦荻,芦荻便到。一阵风似的卷到面前,冲水镜叫了声:“师父!”水镜道:“又跑哪里去了,瞧这一脸的汗。这是你师伯的徒儿,也就是你师姊,快去见过。”芦荻刚笑道:“哪里来个师姊?”转眼看到阿惜,吃惊道:“是你!?”阿惜似笑非笑道:“我早说过你是我师妹,你还不信?”

芦荻瞪了她一眼,一看她旁边站着的人不是李森又是谁?两人并肩站着,说不出的珠联璧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顿足,转头就走,迎面撞上紧跟而来的王剑风。王剑风“唉呀”一声,问道:“你去哪里?干吗生这么大气?”芦荻一甩手道:“我不要你管!”

木道人和水镜都不明所以,水镜道:“蓼屿,怎么回事?”芦荻傲着头不答。阿惜缓缓地道:“她不敢见我。她杀死我一个朋友。若不是他替我挡了那一剑,那日死的便是我了。芦荻,你说是也不是?”

芦荻嘴角一撇,道:“是又怎样?”阿惜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拿命来!”芦荻道:“你杀得了我吗?手下败将,还敢言勇。当日你给我杀得满地打滚,若不是那该死的洪长水救你,你今天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口出狂言?”

阿惜道:“师父,师叔,你们都亲耳听到了吧,这可是她亲口说的,我可没冤她。待我与长水报了仇,看你还有什么说?”木道人道:“这倒底是怎么一会事?怎么会这样?”水镜道:“蓼屿,别动气,好好跟师父说说当时情景。”

芦荻怎么说得清当日情景?又怎能当作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对李森有情,这才和阿惜起了争斗?只得仗着功夫比阿惜好,硬道:“也不知称称自己几斤几两,也学人说大话?当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说着一掌“雨横风狂”横臂击阿惜胸口,右掌切阿惜门面。

也是芦荻少不更事,娇横跋扈。也不想想眼前是什么情形,有什么人,那容她胡来?给阿惜说怒了气,只想胜了阿惜,到时不由她不嘴软。阿惜却是言词犀利,步步紧逼,这场架还未打已是站尽上风。当下斜跨半步,避过锋芒,右手拿她右臂肩井穴,右脚踢她右腿外阳关穴,左掌在她腰间一推,将她推了开去,顺手拔出她腰间长剑,手臂一抬,长剑已搁在她颈项之间。这几下迅捷之极,水镜刚见芦荻动手,才喝一声:“蓼屿慢着!”阿惜长剑已抵喉边。都没看清阿惜是如何得的手,只得又叫:“阿惜放手。”

芦荻脸色苍白,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会事。木道人大吃一惊,阿惜的功夫是他教的,这一招怪异之极,自己也是不识。只有李森明白,这是愚谷翁所创剑法中的一招“冯夷鸣鼓”,只不过她手中无剑而已。随后夺过芦荻的剑,那不过是顺手之极。二人自成婚以后,隐居当涂青山,日长无事,李森便指点阿惜剑法。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才使一招,便制住了当日劲敌。

阿惜道:“几斤几两,现下知道了吧。我如杀了你,师父师叔面上不好看。今日也不是你我算旧账的日子,人家正主儿还没上场呢!我不杀你,你去吧。等功夫练好了再来雪你今日的‘耻’吧。”说完将长剑一扔,正好扔进芦荻腰间剑鞘之中。

芦荻刷白了脸,一时又胀得通红,一掉头,向山下奔去。王剑风看了阿惜一眼,忙忙地跟了下去。

这两人争斗,不过是在树下一隅,时间既短,地方又僻,也没引起石碣那边一大群人的注意。

木道人问道:“阿惜,你这剑法哪里学来的?”阿惜正要回答,一个女子的声音也问道:“小姑娘,你这剑法从哪里学来的?”阿惜回头一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郎走来问道。阿惜和李森都识得这女郎是“金石帮”的莫愁堂主。便道:“贵帮帮主到了吗?”

莫愁堂主道:“我问你,这剑法从哪里学来的?”李森和阿惜互望一眼,心念电转:这女子问剑法从哪里学来,自是识得这剑法。而这剑法是愚谷翁自创的,从未传授过别人。愚谷翁南来寻亲,也没空在路上传剑给别人。但若是寻着孙女银心,当然会将这宝贝剑法传给孙女。莫愁堂主既识得剑法,那只有一个可能…

这一番话说来甚长,森惜二人却从双方脸上神情读出了心中所想。李森刚说得一句:“谷翁…”阿惜已恍然大悟道:“你是银心姊姊!”

那女郎不耐道:“谁要你乱叫姊姊妹妹的!我问你剑法从哪里学的。”阿惜道:“愚谷翁是我爷爷,我自然叫你姊姊。”那女郎道:“胡说!我爷爷哪里又多出一个孙女?”她这样说,自是认了自己就是银心。

阿惜笑道:“我若不是他孙女,他怎会教我这剑法?谷翁好吗?他几时找到你的?他人呢?没来吗?”

莫愁堂主谷银心满心狐疑,对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也没法回答,只是细细打量阿惜。身后一个声音笑着道:“你们已经见过了?”森惜二人大喜,叫道:“谷翁!”说着一齐拜了下去。

愚谷翁点头笑道:“好!好!成亲了没有,也没说请我喝一杯喜酒。银心儿,这是你李世兄,他祖父是我的好朋友,阿惜她…”谷银心冷冷地道:“他祖父是你好朋友,他却是我仇人!”愚谷翁惊道:“这怎么说?”谷银心道:“我帮少帮主便是死在他们手里。当日他们几人来红云楼捣乱,杀死了虞二当家,伤了我们好多兄弟。后来又在太湖边一战,又杀死了少帮主,兄弟们死伤无数。他们如何不是我仇人?”

愚谷翁不悦地道:“你一个好好的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家,去和这种江湖帮会搅在一起做什么?干吗不像你石家妹妹这样,找个好男人嫁呢?”谷银心怒道:“人都给他们杀死了,你让我嫁谁去?”阿惜吃了一惊道:“姊姊难道要嫁给秦良这个坏蛋?”

银心一听这话,气急败坏,直问到阿惜脸上去,道:“人家都是坏蛋,只有你们是好人?”阿惜道:“虞夔龙总不是好人。”银心道:“少帮主又坏在哪里?”

阿惜道:“他坏不坏我不知道,只是他身为少帮主,总要为帮中之事担点干系。你金石帮在江宁城中横行霸道暂且不说,开妓院逼良为娼就是不对!不然我大嫂也不会…再说我大哥和他单打独斗,谁输谁赢,谁生谁死,也只得看谁的功夫好罢了。此后你们火烧漫山岛,我大哥和大嫂都受了伤,我大嫂没支撑到回家就死在大哥怀里…”说到后来说不下去,泪珠儿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终于滚了出来。

愚谷翁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你死了情郎,他大哥死了老婆,大家都扯平了,以后不要再吵吵闹闹。阿惜,你先给你姊姊陪个不是,以后大家和和气气,这件事就揭过不提。”

阿惜看在愚谷翁面上,忍住了气,依言上前为礼,强笑道:“银心姊姊,小妹适才多有冒犯,言语无礼之处,还请姊姊不要见怪。”谷银心哼一声,转过头去不里她。

忽然那边人群一阵骚乱,都道:“金石帮帮主秦风来了。”李森阿惜对看一眼,心中都道:“总算来了!”

只见人群向两边散开,三个老人走上山来。一人白须白眉,头发在顶上挽成个髻,作道装打扮。众人认得他便是海琼真人白玉蟾。还有一人五短身材,脸色黝黑,乃飞鱼帮帮主江飞鱼。另一人五六十岁年纪,花白的头发,神情清癯轩昂,双目湛然若神。石碣、李森、阿惜都没见过秦风,只道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定是一脸凶相,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形貌。三人上前在白玉蟾和江飞鱼跟前拜倒。白玉蟾摇手道:“起来吧。见过秦世伯。”

秦风目光冷冷在三人脸上转了一转,森然道:“不敢当。”那三人也是傲不为礼,怒目相视。石碣向江飞鱼道:“江世伯,若不是你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弟子早死在路上了。”江飞鱼笑嘻嘻不以为意,说道:“那是你师父的意思。对了,他们呢?”石碣道:“在那边,王五伯也和他们在一起呢。”江飞鱼又惊又喜道:“当真?”高声道:“老五!老五!”那边三人闻声站起,都大笑道:“老鱼,你这么这会才来!”四人拉住了大笑。

白玉蟾见石碣如此这般,不悦道:“碣儿,听说你一路上杀了不少金石帮弟子,可有此事?”石碣道:“有!”白玉蟾道:“你先前伤人已属不该,怎可再起凶心?这难道像是出家之人所为吗?”石碣道:“在江州浔阳楼他金石帮在徒儿酒里下毒,又在街上剌死徒儿的马。若不是徒儿命大,早死在江州了,又怎能站在这里听师父教诲。此后一路上他广传消息,赏金千两,引得江湖上人,人人要取徒儿性命。徒儿若不自卫,不知死了几次了。”

石碣前一番话大家听了都大有同情之心,后一番话却激怒了一些人。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纷纷叫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含血喷人!”“强辞夺理!”“这石碣不是个好东西,宰了他”…凤凰台上好不热闹,半晌不绝。

石碣见这些人说个不停,好生不耐,抽出腰间笛子,放在口边鼓气一吹,一声清亮的笛音破空而起,尖锐无比地钻进每个人的耳中。众人耳中一痛,都伸手塞耳,闭上嘴,不再叫嚷。

石碣放下竹笛,郎声道:“石碣自知罪孽深重,不容于世间。我与金石帮仇怨纠缠,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我妻子因你们而死,你儿子却也死在我的剑下。我二人至亲至爱的人都死去了,你要为儿子报仇,我也要为妻子报仇,那就以剑论高下,手下见真章!秦帮主,请!”说着竹笛一摆,伸出手来,眼光似箭盯着秦风。

秦风对白玉蟾道:“白道兄,你是这样教徒弟目无尊长,没大没小的吗?”白玉蟾好生为难。论武功自是石碣为高,徒弟受了这许多屈辱,就等这一刻报仇雪恨。但自己总不能说“很好,你们就比划比划”吧。秦风只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挤兑住了白玉蟾师徒俩,心中好不得意。一时凤凰台寂静一片。

李森阿惜心中焦急,暗骂秦风老奸巨滑。正要想个法替白玉蟾解开僵局,忽听得泠泠然琴音响起,温柔雅致,中正平和。台上众人本来群情激昂,听了这琴音都是心中一宽。只有秦风面色大变,眉头深锁。随即强自镇定,只是一张脸霎时苍白如纸。

白玉蟾见他神情有异,暗自警惕。

众人朝琴音来处看去,见一株大松树下一人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一张古纹斑烂的瑶琴。那人舒臂伸腕,闭目按弦。琴音叮叮咚咚,好听煞人。台上群豪都是粗鲁不文之人,虽不懂韵律,却也觉得好听。只是奇怪这时怎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来。

李森阿惜见了那人大是高兴,两人对看一眼,微微一笑,都认出这人便是当日黄山上深夜请他们喝酒的人,后来又在黄石翁处远远见过。只是不知他怎会到了这里,又旁若无人的在这里弹琴。

石碣看见这人,眼圈一红,热泪盈眶。过去在他身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那人住了手,睁开眼来,微微笑道:“碣儿。”石碣张臂抱住那人,哽咽着叫道:“爹!”李森阿惜大吃一惊,呆了一呆,奔过去跪下,李森叫道:“姨丈…岳父!”阿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白玉蟾心念电转,盯着秦风。秦风待要滑脚溜走,也来不及了。心中暗暗叫苦。

弹琴那人抱了琴,站起身来,呵呵笑道:“好,好,都起来吧。今日我得偿心愿,哈哈,哈哈…我有佳儿佳婿,女儿也回来了,一家人团圆。”将琴交给阿惜道:“乖女儿,为了这张琴,你我父女离散十年,以致相见不敢相认。惭愧啊惭愧。”阿惜抱着琴,见那琴尾上嵌着两个篆字:“来凤”。顿时珠泪滚滚,颤声道:“爹…爹爹!”不及用手帕去拭,只伸衣袖掩住。李森从袖里取出一方手帕放在阿惜手上,轻轻拍拍她背。

石崖左手牵了石碣,右手揽了阿惜,走到白玉蟾面前道:“白道兄,你教养我儿,找回我女,我这个父亲该做的事,你都替我做了,真不知该怎样谢你。”

白玉蟾道:“哪里,哪里。若不是当年我行事不力,又怎会让你父女离散,骨肉不得团聚。若不是上天眷顾,重遇令嫒,老道真是愧无面目见君啊。”石崖抓住白玉蟾的手摇了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对秦风道:“程耘,你为了这张琴害得我女流落异乡,与人为奴。我为了寻你踏遍千山万壑。你却改名换姓,做起什么帮主来!又害得我儿丧妻出家,亡命江湖!碣儿,这种恶人不必跟他讲什么道理,一拳打死他,还算太轻。”

有道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程耘深谙此理。无锡与江宁近在咫尺,石崖怎会想到就在家门口的一帮之主竟是自己千寻万找的仇人?十年间只是在深山大泽中去寻。

秦风冷笑道:“天下宝物,唯能者得之。你守不住你的琴,能怪谁来?我儿子死在你儿子手里,我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白玉蟾道:“强辞夺理!依你说来,你所作所为全在理上?那阿惜呢?她为什么要因你而受这些苦难?”秦风道:“人生下来便是要受苦的,若不想受苦,便去做神仙好了。”

白玉蟾气极反笑,道:“哈哈哈哈,天下英雄共见,这位秦帮主如是说,我白玉蟾再无话可话。碣儿,今日你要为你父你母你妻你妹你自己报仇,你这就去吧。师父为你掠阵。”

石碣大是感激,应道:“是,师父!”竹笛一挥,风过笛孔,发出“呜”的一声。秦风退了两步,冷笑一声,道:“我空手接你招便是!”石碣袍袖一拂,踏上一步,将竹笛放在唇边鼓气一吹,那竹笛一声轻响,从中裂作两片。

在场诸人都是一凛,想不到这石碣功力深之至此。

石碣手一扬,将两片竹子向空中扔去,跟着跃身而起,扑向秦风。秦风如箭般向后连退十余步,退至台边,连翻两个空心斤斗,跌下台去。众人一起惊呼。石碣双足一蹬,飞身扑下,两人齐往台下急落。

这凤凰台建于长江边上青山之上,台下几十丈深处就是滚滚长江。众人抢至台边朝下看,只见两人一先一后落进滔滔江水之中。

白玉蟾道:“我早知此人老奸巨滑,心想有这么多人,也不怕他飞上天去。没想到他不上天,倒下了水。又给他逃走了。实在可恨!不过不妨事,碣儿入江,定能手勺仇敌。他的功夫,一时再难有敌手了,哈哈,哈哈。”深为教出这样一个徒弟高兴。连白玉蟾都这么说,众人也都不再为走了秦风跌脚,性急的已经下山去看好戏了。

石崖道:“此人绝顶聪明,人所难敌。当年他用计骗我来凤琴,真是…唉。”问李森道:“你们几时成的亲啊?”李森道:“三月十五。我父亲原说要等岳父回家,阿姨说是不用了。”石崖哈哈笑道:“等我做什么,若是我十年不归,你们就等我十年?现下琴也找回来了,咱们回家去。”又对白玉蟾道:“道兄,一起去寒舍喝两杯如何?我离家前在梅树底下埋了一坛好酒,快十年了,咱们且去大醉一场。”白玉蟾点头称好。

正要离开,忽听山腰间马嘶声起,一道白影冲进江中。阿惜脱口叫道:“明珠姊姊的白马!”那白马没入水中,不多时冒出水面,马背上一人搂住马脖。白马载沉载浮,穿波踏浪,渐游渐远,再也看不见了,消失在对岸的烟波里。

阿惜见这此情景,知道莫晋明珠和完颜承继也来到了凤凰台下,见石碣入江杀敌,死意已决,不忍心让他葬身碧波之下,鱼腹之中,便让白马踏水,救石碣一命。料想石碣手刃仇敌之后,得白马之助,脱难解困,定不会再萌死志。这一回人马越江,到得对岸,不知会去到哪一处深山荒泽,下一次再见兄长,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李森揽过妻子,眼望浩淼江面,安慰道:“不用担心石头,他一身的功夫,素来水性又好,再得这匹神马良驹,便是如虎添翼,去到哪里都不会有难。他心里难过,在外散个几年,走得倦了,总会回家来的。”

阿惜含泪点头,又想起那完颜公子和莫晋姑娘,两人此去相扶相持,遁迹山林,也是一番际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原是老天爷不容人太平。身处世间,便是要辛酸苦辣都要经历遍的。这么一想,心里宽慰不少。挽了李森的手臂,招呼上父亲师友,一起下山去了。

热闹了半天的凤凰台重归寂静,台下长江浊浪滔滔不绝向东而去。但见流水浩浩,烟波渺渺,秋风袅袅,木叶萧萧。

正是:凤凰台空,江流石转,多情余恨。狐兔纷纭,眠碑卧阶,总是黄尘。海气长昏,啼规血干,天地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