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别委顿在地,手臂吃痛,这才惊讶起来,没想到石碣武功竟如此之高。自己三招就败下阵来,石碣还没用上三招。

石碣向唐鸣玉等人道:“诸位一起来呀,不用客气。也不用讲什么江湖规距。反正是上山打猎,见者有份。石碣走到今天,早就不容于天下人,也不在乎什么规距不规距,道义不道义。有谁不满意石碣的名头大过他,都可以来找场子。”

众人一时无声。早听说石碣武功盖人,没想到竟如此精妙。这十人中以钟离别年纪最大,武功最好。钟离别过不了三招,自己又将如何?

岳千峰听他话中大有伤心之意,又带些狂态,心想:我和石碣素不相识,无缘无故掺和进来做什么?这石碣和金石帮的事又和我有什么相干?真是好没来由。上前一步抱拳道:“石兄,在下岳千峰久仰大名。刚才见到石兄高招,果然是名不虚传。在下只为一见石兄风范,别无他意。石兄艺高如此,真是让人钦佩。不知石兄可愿交在下这个朋友?”

石碣看他半晌,欣然道:“岳兄太过抬爱了,石碣愧不敢当。石碣能有你这个朋友,也不算白走这一程。”说完深深一揖。石碣这一路行来,全遇着些没头没脑乱打一场的人,这时见到一个真正不误解他的人,怎不让他心喜?

岳千峰回揖道:“不敢受此大礼。石兄,你有事在身,小弟也不来耽搁你。听说七月十五石兄在金陵凤凰台有约,到时再一睹石兄高招。后会有期。”说完转身要走。石碣忙道:“岳兄慢走一步,石碣有事相托。”岳千峰道:“石兄请说。”

石碣指着红袖绿裙道:“这两位姑娘因我而受伤,敢请岳兄送她们一程,不知岳兄肯否?”岳千峰道:“石兄如此信得过在下,在下怎不相从?石兄放心,两位姑娘一定送到。”石碣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石碣既然相托,怎不放心。”对红袖道:“红袖姑娘,实在对不起,本该我自己送两位回家才是。只是若和我在一起,只怕更有连累。见到你家小姐,还请为石碣道谢。”

红袖道:“石公子,你放心好了。红袖告辞。”扶了绿裙,对石碣福了一福。绿裙道:“石公子,世上坏人多得很。你千万要小心了。”石碣道:“我理会得。你们这一路也要小心啊。”红袖扶了绿裙慢慢行去。四名帮众也相互搀扶着跟上。岳千峰朝石碣一抱拳,跟着走了。

钟离别心中老大没趣。这一行十人途中相遇,说起石碣都甚有兴趣,便一道过来瞧瞧。钟离别年纪最大,便由他牵头。这时自己和言辰溪败下阵来受伤不说,岳千峰又走了,且说要和石碣做朋友,这心中不快可就大了。当下朝唐鸣玉一使眼色。

唐鸣玉会意,走上一步道:“石兄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唐鸣玉领教。蜀中唐门向以暗器称名江湖,在下不才,就请石兄指点一二。”双手抱拳,一撒手,掌中飞出三枚透骨钉,打向石碣咽喉、胸口、小腹。

石碣眼见透骨钉来势奇快,落处又都是致命要害,不敢怠慢,闪身躲开,问道:“唐兄,你我并无深仇大恨,为何要下此狠手,倒要请教?”唐鸣玉掷出两枚铁莲子道:“有什么狠了?我这些雕虫小技,在石兄眼里根本是童子操刀,不置一哂。石兄名高当世,区区这点三脚猫功夫,正要向石兄讨教。”

石碣头微微一低,两枚铁莲子从头顶飞过。若不是他避得快,两眼已给铁莲子打瞎。刚躲过铁莲子,听得风声紧急,七八枚铁蒺藜已四面八方袭来。那铁蒺藜乃是圆圆的一个铁球,球面生满了尖刺,尖刺上打有倒钩,若是给它打中,不死也要弄得皮绽肉烂血流。石碣识得厉害,一个“鹤冲天”直跃而上,七八枚铁蒺藜从脚下飞过。

石碣人还未落下,九支袖箭分三行打来。上面三支打他胸口,中间三支打他大腿,下面三支打脚下。待他落下时,袖箭正好飞到,上三支在头脸,中三支在胸口,下三支在小腹。每行三支间隔半尺,若向右躲闪则右边一支打中,若向左躲闪则左边一支打中,教你避得了上来避不了下,避得了左来避不了右。唐鸣玉这一招名叫:“魂飞九霄”,多少成名人物败在这一招之下。

树上言辰溪,地下钟离别,一旁的司马幽、王十二、何定西、段不忧等人心里都暗暗地为他捏一把汗。何定西、段不忧、高阳、冯一雁四人更是大大的不满。他四人自觉是名门正派,练的是拳脚刀剑,向来把暗器看成是不入流的手段。对唐鸣玉的“唐门”、司马幽的“青城派”以暗器称名江湖,都不以为是。这番与二人同行,更是自高身份,言语之中有说不出骄傲。是以言、钟离、唐三人打得再厉害,都袖手旁观,不参和进去,宁肯单打独斗,哪怕打不过也罢。这时见唐鸣玉出招狠辣,不禁为石碣担心起来。

石碣岂是易与一辈。若在一年之前,石碣不曾经历过这一切,以本身功夫而论,也不过和他们相伯仲,更兼他心地宽厚,待人和善,动手之际没有一份狠劲,说不定还要败在他们手下。而此时的石碣,满腹伤心,一腔愤恨,已是浑身带刀,再得牛头山百年白蝙蝠为助,内力大进,小一辈中少有敌手,岂把这九枚袖箭看在眼里?

当下看得清楚,深吸一口气,凌空一个跟头翻过急飞的袖箭,落下时人反在袖箭之前。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竟能翻一个跟头,钟离别等人看得呆了,自忖自己无法做到。段不忧、冯一雁更是大声叫好。

唐鸣玉眼见自己的救命绝招“魂飞九宵”竟伤不了石碣,心下已是一阵惊慌,耳听段冯二人又为石碣叫好,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伸手入怀戴上羊皮指套,在腰间囊里拿了一把柳叶镖扬手扔去。

石碣刚站定身子,又是几片柳叶镖当胸飞到。镖身青印印蓝汪汪,略带猩臭。石碣一见便知是淬过药物。石碣心想:我和你无怨无仇,不过狭路相逢,竟下此毒手,我若功夫不济,岂不是一条命要送在这里?心中这般想,脚下一错,人已飘开丈余,柳叶镖丁丁当当落在地上。石碣俯身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块石头,手指连弹,一块块弹中唐鸣玉发来的银针。

银针细小,飞射而来。若不是映照日光,还真不易发觉。唐鸣玉银针发得快,石碣泥块接得快,一根根银针都嵌入石块里。

当日在泰山上,剪秋萝曾以袖箭柳叶镖袭击阿惜,阿惜也以同样的方法回应。到底是兄妹之亲,临阵对敌的方式也相差仿佛。只是两人的功力不可同日而喻。阿惜不过以袖箭挡住柳叶镖,一齐落在地上。而石碣不知比阿惜高出多少。

石块带着银针继续前飞,却是石碣发出的石块力道大过唐鸣玉射出的银针。第一块石头打中唐鸣玉左臂弯曲池穴,第二块打中唐鸣玉右臂尺泽穴,跟着两块分别打中唐鸣玉右腿伏兔穴,左腿环跳穴。

唐鸣玉两腿双臂给石头打中穴道,登时动弹不得,直挺挺摔在地上。唐鸣玉浑身无法伸屈,一张嘴却不肯安静,破口骂道:“你个龟儿子,仙人板板…”蜀中骂人土语冲口而出,一语末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就好似给人用把剪刀剪断了声音似的。却是石碣恼他出言无状,第五块打中他腮边颊车穴,令他说不出话来。

一旁段不忧冯一雁等人都暗自吃惊。这石碣不但拳脚功夫好,暗器功夫也好得出奇,更兼认穴奇准。司马幽一生精研暗器打穴功夫,这时也自叹不如。他和唐鸣玉同在蜀中,两派素来交好。此番出川本是二人同行,在武昌府遇上言辰溪,一语不和,便大打出手。司马幽忙劝开了,道:“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打什么?”言辰溪道:“呸!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司马幽道:“我只是劝架,几时打过你了。”言辰溪道:“姓唐的,当初你们唐家说好不入湖北,怎么你又来了。”

唐鸣玉也是一时疏忽,忘了这事,见言辰溪说起,心里暗地一惊,暗道糟糕。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湖北是你言家的吗?我就要走走逛逛,你能奈我何!”言辰溪道:“你要走,打死你都活该。”唐鸣玉道:“眼下也不知谁要死了。”言辰溪道:“你有帮手,我难道就没有?这湖北是我言家的天下,我只要传出话去,我言家子弟随时赶到,到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唐鸣玉道:“那我就趁现下先打死你,看你一个死人还传什么话!”

司马幽见两人越说越僵,便道:“好了,好了。这事也用不着闹得这么大,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方是上策。我兄弟二人在这里向言兄道谦。是我们莽撞了。”唐鸣玉也知是错在自己,见司马幽为他出头说好话,也道:“言兄,小弟这里谢过了。”言辰溪只得道:“好说好说。”

三人正要道别,一旁有人道:“难得难得。言老弟,好久没见了。”三人回头去看,却是钟离别摇着折扇走来。言辰溪认得他,上前见过了。心想现下我有人帮手了。钟离别却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里。说道:“听说近日出了个石碣,名气大得很,不如过去瞧瞧。”那三人都是好事之人,哪有不应的事。一路行来,路上又遇上段不忧冯一雁等人。钟离别行走江湖多年,朋友甚多,和这些人又都认识。大家都是年轻人,年少好事,便结伴同行。路上免不了谈论武功,嘴上说不出高低,手下见真章。几招下来,钟离别艺高一筹,又长大家几岁,便做个头。

这时言辰溪高挂树颠、钟离别受伤倒地、岳千峰扬长而去、唐鸣玉穴道被封,十人中只剩下六人。司马幽见唐鸣玉给石碣打中穴道,忙上前拿掉泥块,取下银针,从唐鸣玉怀里拿出药喂他吃了,在被封的穴道上揉了几揉。唐鸣玉仍然动不了,知道自己解不了穴,对石碣道:“石兄,你武功高强,在下拜伏。我也不想和你比试。你解了我这兄弟的穴道吧。”

石碣巴不得人家不和他打,听司马幽这么说,自然高兴。走过去在唐鸣玉头顶百会穴拍了一掌。唐鸣玉只觉一股热气从头顶心冲下,又分四条线向下游走,在曲池穴、尺泽穴、伏兔穴、环跳穴上一冲,登时觉得四肢血脉流通,手脚都能动了。唐鸣玉站起身来,向石碣拱一拱手,转头对钟离别道:“钟离别,你小子什么居心,挑我们来斗石碣。你龟儿子是不是想得那一千两黄金?还是和石碣有仇,想借刀杀人?”

石碣道:“唐兄,在下和钟离兄素不相识,哪有什么仇。”唐鸣玉道:“没你什么事,你一边去。钟离别,咱们不能算完,过两天我再来找你。”说完和司马幽一起走了。说来唐鸣玉也不是个没头脑的人,他知道斗不过石碣,便脚底抹油想走。走又要走得体面,矛头转向钟离别,又使冯一雁、段不忧、何定西、高阳、王十二五人起疑。

段不忧见只剩下五个人,哪更不是石碣的对手。刚才若十人一拥而上,赢面还大些,现下么…心想这石碣也不过和我差不多大,武功怎会高出这么多?我也是从小习武,寒暑无间的。只怕我师父…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却又有些不甘心。便道:“石兄,在下和这几位也是初交,和你也没什么宿怨。只是听人说起石兄名震江湖,有些好奇。在下有一套剑术,想和石兄切磋一下。不知肯赐教否?”

石碣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不满自己名气大过他们,有些不服气,若要推辞,一来费口舌,二来费精神,三来费时辰,三下两下打发他们走路,还要来得便当些。因道:“段兄请。”

段不忧从背后拔出剑来,道:“石兄,在下是‘点苍派’弟子,‘点苍派’自创派以来,都是以剑法传世。在下想讨教一下剑法。”说着倒转剑柄,剑尖朝下,拱手为礼。只见剑身青光闪闪,恰如一池碧水。竟是一把寻常难得的好剑。

石碣看他身法、脚步、手势,就知他武功高低。心想你那点功夫,哪要我用什么剑来,我一拳打断你手腕,你以后都不用拿剑了。但见他比钟离别、唐鸣玉、言辰溪三人还好一点,不那么若人生厌,便拾起钟离别那把剑,抱拳道:“段兄请。”

段不忧再不打话,手执长剑胸前一封,手臂挥出,长剑不住振动,只听得“嗡嗡嗡”声音大作,久久不绝。跟着踏上一步,急如骤雨般刺出六剑。刺一剑上一步,六剑刺过,剑尖已触及石碣脸面。这六剑上刺石碣左右双眼、头顶百会、颌下咽喉,后两剑刺中带削,想是要削下石碣两只耳朵。

石碣见他剑法凌厉异常,当是云南哀牢山三十六剑,世称天下剑法功势凌疠第一。向来只是听师父白玉蟾讲过,却没见过。这时有心要见识一下,当下只是随着长剑左避右让,并不出手。

段不忧使得性发,紧接着下六剑,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连刺六六三十六剑。每一剑都意在石碣身周三十六处要害。只映得石碣面色发青,一旁冯一雁等人只觉虽在六月烈日暴晒之下,也隐隐有些寒意。心想怪不得这一路行来人人喊热,只有段不忧如坐春风,原来是怀中藏着一把寒气凛人的宝剑。

石碣见他剑法果然不同凡数,暗自赞许,不想让他脸上难看。等他使到第三十六剑时,催动内力使一招“三环套月”,在空中连画三个圆圈,将他剑势剑气剑招尽数套在真气所布的圈子里。

段不忧三十六招堪堪使完,只觉有一层无形剑气笼罩在自己剑周,左冲右突施展不开,只得收剑回拖。见石碣神定气闲的站在那里,不由得长叹一声,心道:罢了,罢了,我以后还练什么剑。黯然道:“石兄高招,在下领教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一拱手,转头就走。看也不看,将剑“刷”一下插进背后剑鞘中,手法极是干净利落。

石碣转头向冯一雁、何定西、高阳、王十二道:“四位仁兄有什么赐教,请。”

王十二见他大模大样的神态,分明不把四人放在眼里,不禁心头有气。他身入丐帮,自觉背靠大树;但又生怕别人因他是叫化子而看不起他。别人多看他几眼,便要疑神疑鬼。这时见别人都劳而无功,不信石碣真的武功盖世,还道是旁人武功不济。有心露一手,好在人前长长脸,便道:“丐帮王十二,领教石兄高招。”

石碣道:“王兄请。”王十二再不打话,劈面就是一拳,拳挟劲风,力道也是颇强。拳至中途,肘底又是一掌袭来。他拳中套掌,来势奇猛。石碣喊一声“好”,把剑扔在地上,右掌成钩拿他手腕,左手出掌挡他右拳。这一下以硬碰硬,王十二只觉一股大力当胸冲来,不由自主连退两步。这一下暗暗吃惊,先前还只道他轻功不错,花巧甚多,其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这下两股劲道相交,那是半点也假不来的。

王十二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双臂直擂过来。他这一套拳法全是狠打猛击的硬招,刚猛异常。石碣习的是内家拳法,讲究的是以柔制刚。王十二遇着别人倒也罢了,偏偏遇上石碣。王十二一招“左冲右突”分击石碣两胁。这一招是王十二的看家本事,敌人若向左避,右拳正好凑上,敌人若向右闪,左拳恰恰候着。端的是一招厉害高招,多少人都败在这一招之下。

石碣看得明白,既不左避也不右闪,踏上一步,左手两指一并点他左腕列缺穴,回肘一撞撞中他右手臂弯曲池穴。王十二双手一麻,再也伸不出去。这一招看似厉害,却给石碣寻着破绽。两拳分击左右,少了回护援持,最强的地方恰好便是最弱的地方。石碣觑中关窍,一举成功。

石碣双手抱拳道:“承让了。”王十二手臂酸麻,站在当地好不尴尬。石碣微微一笑,转向冯一雁、高阳、何定西三人时袍袖轻拂,解了他穴道,傲然道:“三位兄台,请。”

三人互看一眼,没人答话。石碣道:“如无人赐教,石碣有事在身,告辞了。”迈步便走。高阳头左右一摆,三人齐向石碣背后攻去。石碣听得身后风声忽忽,一个“一飞冲天”跃上半空,落下时反在三人身后。脚尖一挑,挑起地上那把剑,道:“三位一起来,倒是正好,省了不少力气。”

这时高阳握刀在手,何定西拔剑出鞘,冯一雁手成鹰爪,三人分站三方,隐成包围之势。石碣长剑一挥,有心要试试白玉蟾教的以气驭剑的法门。催动内力,剑尖隐隐有半尺来长的剑芒。三尺长剑成了四尺青锋。高阳的刀、何定西的剑根本递不进他剑气圈内,冯一雁更是近身不得。

石碣与人动手,向来少用兵刃。适才与段不忧相斗,只用一招“三环套月”便决出高底。这时以一敌三,三人都不是庸手,激斗之下,内力发挥至颠峰,剑尖吐出的剑芒竟似有形有质,直有一尺来长。高、何、冯三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这石碣竟有如此功力。高阳一个疏忽,左手袖管给石碣剑芒削下一片。这一惊更甚,忙连退三步,深吸一口气,这才惊魂稍定。何定西因高阳退后,独力难支,头发被石碣削断一丛。何定西跃后三尺,伸手一摸头顶,不觉有甚异样,才放下心来。刚喘定一口气,石碣长剑又至,高阳、何定西这时骑虎难下,只得挥舞刀剑努力构成一个守御圈子,不让石碣的剑芒扫中。

冯一雁看得目瞪口呆,俯身抱起一块大石头向石碣背后砸去。石碣眼角一扫,看得清楚,反脚一踢,将他踢个斤斗。那块大石头从空中落下,眼见便要砸中冯一雁胸口。石碣随势回剑一劈,将大石劈成两块,左掌呼地拍出,两块石头飞出老远,“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这一剑一掌救了冯一雁一命。

高、何二人见他一柄寻常铁剑竟能劈开石头,若这一剑劈中自己身体又将如何?想也不敢往下想。拚命舞动刀剑,将守御圈子守得更密实。

石碣见了三人形状,冷笑一声,将长剑向下一掷,长剑应手钻入地下,只余一个扁扁的洞。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自己剑法竟到了这步,心中也很是高兴。拍拍双手,纵身一跃上了小船,向张三李四道:“张三伯,李四伯,咱们走吧。”

张三李四在船上看得清楚,两人瞪大了眼睛,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冯一雁躺在地上,高阳、何定西练发了,一时竟是收不住手。

三九回 醉太平

张三李四瞪大了眼发呆,好似没听见。石碣又道:“张三伯,李四伯,咱们走吧。”

张三李四甩甩头,回过神来,对看一眼,道:“啊,开船、开船。”扯起布帆,操起船桨,向下游划去。划出一程,张三才道:“石老弟好高妙的剑法,我是从来不曾见过。”

石碣苦笑一下,自己武功再高又如何,湘妹死了又活不转来。情愿做个种田打渔的汉子,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太太平平、快快活活厮守一生。

张三李四见他脸上始终流露出凄惨的神色,这时对他已佩服之极,不再多说什么,稳稳地掌舵穿波而下。

自那日后,再没有江湖武人围追堵截,长江上船也出奇的少,三人过了两天安静日子,一路顺风顺水。这天石碣在船头看沿岸风景,见天门山夹江而立,水流湍急,对岸石矶悬崖峭壁,兀立江流。山石险峻,葱绿滴翠,知是到了当途。心想此去江宁不过一两日水程,距七月十五还有几天,不如到木头家去小住两日。不知木头和阿惜在不在?既使不在也没关系,王伯总是在家的。

计议已定,便向张三李四道:“张三伯,李四伯,前面就是江宁了,离七月十五还有几天,我想到当涂一个亲友家去住几日,不知两位老伯意下如何?”

张三笑道:“江老鱼让我们送你到江宁,没到江宁前我们不能交差,你要去当涂,我们两兄弟自然要跟着。”石碣道:“多谢两位老伯。”

张三李四将小船靠了岸,把船寄在江边一家渔人家里,三人一路上山。行到翠螺山腰,一丛碧绿的竹林下有几间茅屋。竹叶招风,浓荫匝地,牵牛花爬满了门前篱芭。虽是七月最热的日子,到了这里也让人一阵清凉。屋前一张竹几旁坐了两人,手拈棋子正在下棋,听得有人走近,抬起头来。

阿惜见了石碣,大喜叫道:“大哥!你怎么来啦?”李森丢下棋子站起身来迎上前一把抓住石碣道:“好家伙,总算到了。这两个月来不断听人说起你的事,都为你担心呢。怎么样,一路上不太好走吧。”

石碣见两人这样高兴,心中一阵暖意流过,心想这一路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笑笑道:“来见见两位前辈。这是张三伯,这是李四伯。”转头对张三李四道:“这是我表兄李森,最近刚做了我妹夫。”

李森上前拜道:“晚辈李森见过张三伯,李四伯。”停了停忽道:“张三李四?是不是人称‘长江三侠’的张三李四?”张三道:“不错。嘿,老四,这名好多年没听人说起了。”李四也含笑点点头,显然听李森说起当年的声名也是很高兴。

阿惜道:“‘长江三侠’,那还有一侠呢?”李森扬声叫道:“王伯,王伯,快来,有老朋友来啦!”王伯在房里应声道:“什么事?少爷?”

张三李四闻声一愣,对看了一眼,齐声道:“老五?!”

王伯出得门来,一眼看见石碣,喜道:“表少爷来了?”石碣刚叫了声“王伯”,没来得急说话,张三先叫道:“老五,瞧瞧我们是哪个?”王伯定睛一看,这一下喜出望外,急步上前道:“老三老四,你们怎会寻到这里来的?这么多年你们躲到哪里去逍遥快活去了?”李四伸出拳头在王伯肩头打了一拳,道:“老五,你老小子过得不错,把哥哥都丢到长江里去了。”三人哈哈大笑。

李森石碣阿惜看着这三个老人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半,还像年青人一般又打又闹,嘻嘻哈哈的,不禁笑了起来。见他们兄弟白头聚首,都为他们高兴。

王伯问道:“这么多年你们在哪里?”张三道:“在鄱阳湖钓鱼,人也闷死了。”王伯道:“怎会和石家表少爷一起到了这里?”李四道:“还不是江老鱼叫我们出来的。”王伯道:“你们见过老大了?他怎样?好不好?”

张三道:“他有什么不好的。整个长江都是他的,大小船只都得听他调派,威风得紧哪。”王伯道:“这人真是劳碌命,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找些事情来做。后来呢?”

李森插话道:“王伯,坐下来说吧。张三伯,李四伯,你们也请坐啊。”趁三人叙话的当儿他和小丫头秀端了几张竹椅出来。众人坐下,张三道:“白老道找着江老鱼,要他照看一下他的宝贝徒弟。江老鱼说他有事要办,就到鄱阳湖寻着我们兄弟。我二人好久没动了,乐得出来活动活动。哪里想得到会遇上你。”三人一齐大笑。

阿惜端了一只木盘过来,上面放着四杯茶,笑盈盈的道:“王伯,张三伯,李四伯,喝着茶聊吧。”

王伯忙站起来接过,道:“少奶奶亲自端茶,可不敢当。”他是李家老仆,虽然李家从大到小都当他是一家人,他自己却身份地位守得甚是严谨。适才李森为他端椅,因是从小带大的小主人,还受得起,阿惜却是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心里好一阵过意不去。

阿惜自己也做过人家的丫头,从来不看重这些,听王伯这样说,道:“王伯,你再这样说,我可不依啦。大哥,咱们去哪边说话。”李森笑道:“兄妹俩要说体己话了。”阿惜朝他笑笑,拉着石碣到棋桌边坐下。李森见她虽是笑嘻嘻的,眼中却有一丝愁苦,知她为石碣担心。于是跟过去在一旁坐下。

阿惜道:“大哥,这三个月来你到底怎样了,好叫我担心。你瞧瞧你这样子,衣冠不整,胡子拉渣的,呀,你都瘦了好多!咦!你…你怎么一身道士衣服?”先前刚见到石碣时只顾高兴了,这时才看出石碣竟是一身道装。阿惜侧目和李森对看一眼,心中都感凄切。知他心中忘不了萧湘。李森心想:若是梧妹不在了,我如不跟着她去,也只好出家做和尚了。阿惜心想:森哥若不在了,我一人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两人从对方的眼中都读出了对方的心思,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在一起。

过得一会阿惜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听人说你和好多门派都动过手,杀了人家多少人,金石帮那个什么帮主秦风又是悬赏一千两黄金的,传言多得不得了,我都不敢告诉娘,省得她再三追问,我便和森哥到这里来了。”

石碣唯有苦笑,过了一会才道:“娘她…”李森道:“你放心,我爹妈在那里陪她。”石碣道:“这事一语两语也说不清。总之就是秦风悬赏一千两黄金,这才引得江湖人物全都来和我作对,我不得已才动手杀人。”阿惜道:“就算有人穷得发慌,想杀了你去领他一千两黄金。可江湖上不爱财的人也多得很哪,干吗又要杀你?”

李森道:“哎,有些人不是冲着钱财去的,只要听说有谁功夫好,名气大过他,他就不乐意,非要去比个高低不可。”石碣道:“是啊,有些人听说我的名字怎样怎样的,他不服气,就要死缠着我比试。我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阿惜道:“你不想和他们打,你就悄悄溜走啊。”石碣道:“我这不是溜走了吗。”李森道:“七月十五你是一定要去江宁了?”石碣道:“这事你也知道了?”李森点点头。石碣道:“这约会是我定下的,我怎会不去。我只怕他到时不去。”李森道:“你传言江湖,七月十五江宁凤凰台和他见面。这事江湖上大都知晓,到时他若不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石碣道:“这人鬼计多端,那是说不定的。他总要弄些花样出来,让我在十五日前死了他才会罢手,他才不会呆笃笃地等到七月十五,让我在凤凰台上杀了他。”想起一路上经历了多少次危险,若不是仗着功夫好,好几次都死了。功夫好也没用,有两次若不是莫晋明珠一旁相救,鬼魂只怕早就到了丰都城。还说什么七月十五凤凰台为萧湘报仇。

森惜二人见他意兴萧索,不忍再问。过一会阿惜道:“森哥,咱们棋还没下完呢,该你走了。”李森明白她意思,想岔开他心思,便道:“你这棋眼见就要输了,你看好,你这只角马上给我吃了。”拿起一枚棋子正要下,忽道:“不对,这棋不是这样的,你动过手脚了。”阿惜道:“没有,谁说我动过手脚来着,你瞧见啦?”脸上一本正经,眼中却都是笑意。

李森道:“下不过就想赖,是不是,你可骗不了我。”拿起几枚棋子,道:“本来是这样的嘛,你耍赖可不成。”下了一子,吃去一片,将吃去的子一枚枚捡起来。阿惜佯装不乐意道:“你干吗呢,这样认真,你让让我行不行啊。”阿惜拉住石碣的衣袖道:“大哥,你来帮我下,一定要赢他。”

石碣以前常和李森下棋,这时见妹子这局棋要输,便道:“你这子下在这里,把这一气连起来,他非来救不可,你再把这里一断,吃他一子,就有两眼了。”阿惜依言下来,拍手道:“这不就行了,我这一片成了活棋,你再别想吃我。”

李森跟着下了一子,石碣想了想,也下了一子。一来二去,变成了李森和石碣下棋。阿惜悄悄起身,从井里吊起一个大西瓜,那是她一早放进去的。将西瓜切开,放在两只木盘里。这次她不再自己端给王伯三人,免得他又客气,留了两块给秀,叫秀端去。阿惜来到这里,王伯想少奶奶身边没个小丫头不方便,便又到村里叫秀来服侍她。自己端了一盘给李森石碣两人,看了看棋笑道:“森哥,你这下要糟了。刚才说好的,你输了下山去买鱼,这下我们晚上有鲜鱼汤喝了。”

李森拿起瓜来吃,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阿惜脸一红,低下头拿起一块西瓜。原来下棋前阿惜说好要李森让她九子,谁输了就下山买鱼。李森却不同意道:“你若输了去买鱼,我总要陪你下山的,那不是说我也输了?这样不公平。”阿惜便道:“你说怎样?”李森道:“这样好了,我输了我去买鱼。你输了——”眼珠转了两转低声笑道:“你亲我两下。”阿惜羞红了脸,一掌挥过去。两人成亲已有三月,阿惜仍有少女的羞涩。听他大白天调笑,心里直骂他。李森低头避开,笑道:“说定了,不许赖啊。”李森为了要赢,棋局上设了两个陷井,眼见阿惜要输,正巧石碣来了。阿惜怕输,这才趁两人说话的当儿偷偷放了几枚棋子,又拉石碣来参战。

石碣哪知坏了李森的如意算盘,坐下来便下。咬了两口西瓜,随口问道:“他输了下山买鱼,你输了干什么?”阿惜忙道:“不告诉你。”李森道:“她输了她——”阿惜一听大急,直拿眼睛瞪李森。李森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肚里直好笑,接着道:“去烧菜。”阿惜松一口气,忙对石碣道:“大哥,你一定要赢。不然晚上没鱼吃。你瞧,来了你们三个人,对吧,总不能让你们吃白饭。”

石碣点头称是。李森“嗤”一声笑出声来。阿惜白他一眼,暗自好笑。

夕阳西斜,晚风悠悠。张三李四王五三人讲起分别以来的事,说说笑笑,浑忘了时光。李森和石碣棋却下完了,两人下成和局。阿惜道:“和局怎样算?”李森大大方方地道:“好啦,我让你让到底。鱼么,我仍就去买,”阿惜甫展笑靥,李森接着道:“不过,我也没输是不是?你兄妹两人连手才成平局有没什么光彩,彩头么,我还是要的。”阿惜转喜作嗔,知他说是彩头是什么。

石碣不明所以,也道:“是啊,木头说得不错,大家不输不赢。鱼么他去买,菜么你来烧,咱们又有得吃,皆大欢喜。”李森道:“你俩个说说话,我这就去买鱼。”说完一溜烟地跑下山去了。阿惜看着他跑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石碣道:“阿惜,你过得快活吗?”阿惜点点头。石碣道:“木头人很好的,你要好好待他。我是不会再娶妻子的了,娘一定会伤心。她一早对我说,要我早早娶妻生子,让石家有后。你们多生几个小娃娃,就算是我的儿子了。好不好?”

阿惜听他淡淡说来,知他心意已决。忍不住伤心起来,叫得一声:“大哥!”便说不下去了。石碣道:“阿惜,我这一生最高兴的便是找着你回家,最伤心的便是湘妹死在我怀里。庄子的妻子死了,他鼓盆而歌说:‘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春秋冬夏四时而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庄子这话,以前我不明白,现下我却明白了。人死了活不过来,也只好说‘偃然寝于巨室,相与春秋冬夏四时而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李森买鱼回来,阿惜接过渔篓,低声道:“森哥,我看大哥不对劲,他说庄老夫子‘相与春秋冬夏四时而行,人偃然寝于巨室’是自欺欺人的话。我看他一直想不开,只怕要…”伸手指在脖子前划过。李森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若不是我手快,他早就…我看他这一路上受的苦太多,心事太重…你防得了他一时,防不了他一世,也只好见机相劝了。”

阿惜提了渔篓到厨房和秀烧晚饭。有心要让石碣开心开心,两人一算计,嘀咕一阵,嘻嘻哈哈地烧好了晚饭。

秀摆好碗筷,叫道:“吃饭了。”李森拉了石碣过去,对张三李四道:“三伯四伯,王伯,今天是阿惜下厨,去看看她烧了什么好吃的。”王伯道:“少奶奶亲自下后,这如何使得。秀,你怎么让少奶奶烧菜?”

阿惜拿着一壶酒道:“王伯,你下次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住这里了。来,大家请坐。坐呀。森哥,你来倒酒。”李森接过酒壶给每人杯中斟满了酒。阿惜道:“秀,上菜。”

秀端了两盘菜上来,众人一看都道:“不错,不错。又香又好看,味道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一盘是清蒸全鱼,一盘是糟溜鱼片。清蒸鱼上绿的是葱丝,黄的是姜丝。糟溜鱼片里黑的是木耳,红的是火腿。两盘菜都颜色鲜艳,香味扑鼻。众人拿起筷子一尝,都道:“好好好,味道真好。想不到阿惜还有这一手。”

吃了几筷,秀又端上两盘来,石碣道:“是糖醋味。”李森道:“是糖醋味。糖醋排骨?”放上桌一看,是糖醋鱼块。烧得油光呈亮,喷香扑鼻。张三道:“少奶奶手艺真不坏。”另一盘放上桌,是浓油赤酱的一盘红烧鱼头。众人都愣了一下,“怎么又是鱼!?”

秀跑进跑出又端了四盘菜上来,一盘烩鱼脑,一盘爆鱼肚,一盘煨鱼肠,一盘干煎鱼尾。众人面面相觑,都道:“怪了,怎么都是鱼?”李森道:“我买了五条鱼,有十来斤重,莫非都给你用完了。”

阿惜忍住笑道:“秀,他们说鱼太多了,你把那两盘素菜端来。”众人想素菜总不会有鱼了,停下筷子等着换换口味,一看秀端来的两盘菜不禁令人绝倒。一盘凉拌鱼腥草,一盘鱼皮拌扁箭丝。

众人对看一眼,一起哈哈大笑。石碣笑着用筷子指着阿惜道:“阿惜呀阿惜,你实在太淘气,我看要好好揍你一顿屁股。木头,你这辈子有得苦头吃了。”李森拍拍阿惜肩头,笑道:“我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下次再要赢了棋,彩头决不敢问你要。”

张三李四道:“这小媳妇不得了,你我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没遇上过这样有趣的女人,要遇上了,一定要娶回家去。”王伯自拘身份,不开口取笑,肚子里也暗赞阿惜心灵手巧。这八样菜虽说都是鱼,却烧得各有各的味,各有各的形,并不因都是鱼而生厌。

等众人笑得停下来,菜也吃得七七八八,阿惜才笑道:“还有一个汤,你猜是什么?”下巴抬抬,问身边的李森。

李森笑道:“一准是鱼汤。”阿惜道:“秀,端上来。”秀在一旁也是笑个不停,应道:“是。”飞快地跑进去端了一只有盖的砂锅出来,阿惜挪开盘盏,让秀放好。一手揭开盖子,一股香气冒上来,却是一锅香蕈炖鸡汤。

阿惜笑道:“我要是再烧鱼汤,怕不给你们骂个死。来,大家多喝点,去去鱼腥气。”阿惜知道在座都是江湖豪客,是以菜式全以家常菜为主,并不做那些花巧精细的菜点。众人看见这锅汤,顿时垂涎三丈,争着抢着去盛汤。

第二天清晨,大家还没起床,忽然听得秀高声叫道:“王伯,王伯!快来呀!快来看,有一顶轿子在这里!”

阿惜早起就醒了,已经在窗下梳头,听了好生奇怪,回头看一眼李森。李森飞快地下床穿衣服,说道:“昨天石头说秦风不会呆笃笃地等,果然被他说中了。这一定是秦风弄的鬼。”阿惜匆匆穿好衣裙,跟着李森跑出去。

甫出房门就见石碣边趿鞋子边朝前走,见了来不及招呼,只点一点头。张三李四披着衣服打开房门问道:“出了什么事?”石碣摇摇头道:“不知道。九成九是金石帮在捣鬼。”五人抢到大门外,见门前几十丈外放着一顶青布小轿,秀和王伯离轿三尺站着打量,见众人都来了,王伯道:“轿里有人。”

张三道:“废话!轿里肯定有人,不然放顶空轿子在这里做什么?”李森道:“秀,是你看见的?”秀道:“是啊。刚才我出来捡鸡蛋,一眼就瞧见了这轿子。”阿惜道:“没瞧见人吗?”秀摇头道:“没有。”

众人互看一眼,神情有些怪异。这里除了秀,个个都是行走江湖的大行家,居然有人悄悄放了一顶轿子在这里都不知道。虽说昨天大家喝酒聊天,弄到很晚才睡,人人都有些醉意,但也不至于此呀。一时人人都觉脸上无光。

四十回 乌夜啼

过了一会,李四道:“掀开帘来看看。”阿惜忽道:“不要!如果里面是炸药什么的,一掀帘子正好扯动引线,那怎么办?”李森道:“有这个可能。”王伯站得近,说道:“我听见里面有人的呼吸声。”李森想了想,道:“不管里面是什么,总要看看才行。”说完进屋去拿了一把剑出来,走到轿前三尺外,举剑去挑轿帘。

阿惜叫道:“森哥当心。”李森道:“不怕。里面是人的呼吸声。”手腕一抖,轿帘挑在剑尖,李森看了说道:“是个姑娘。”一挥一劈,帘子落在地上。

王伯道:“是个年轻姑娘。”秀道:“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和少奶奶一样好看。”阿惜听说是个姑娘,松下一口气,边走近轿子边笑着对李森道:“会不会是你的…”李森道:“什么?”阿惜笑笑不说。张三李四笑道:“老相好。”李森笑道:“不是不是。我不认得她。”

石碣听说是个姑娘,心念一动,抢上前去一看,失声叫道:“莫晋姑娘!”阿惜也惊叫道:“莫晋家二小姐!”两人话音未落,都是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阿惜识得莫晋明珠那是一点不奇,奇就奇在石碣如何会识得莫晋明珠?阿惜心中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再去看莫晋明珠。莫晋明珠垂着头,双眼微闭,软软地靠在轿角。

李森道:“梧妹,你认得她?”阿惜道:“是啊,她叫莫晋明珠,是金国礼部尚书莫晋修的二小姐。金国人称她是大金第一美人,背后都叫她作‘金明珠’。我和她见过几面。”说着要去抱她出来。

王伯道:“慢来。这姑娘好像中了毒。”阿惜一听,马上缩回手。王伯眼光何等厉害,他若说是中了毒,那一准是中了毒。

石碣在第一眼见到莫晋明珠时,心中霎时间转了十七八个念头。一下子明白了:金石帮人奈何不了他,见莫晋明珠和他在一起,只当两人关系非常,于是去掳了她来,在她身上下了毒,送到这里。他若想救莫晋明珠,就得向金石帮俯首称臣。暗道秦风你好不歹毒!一时间气愤填膺,“呼”的一掌拍出,轿顶给掀起飞出老远。阿惜忙俯身抱起莫晋明珠往屋内去。

走进屋里,石碣拖过一张竹躺椅,让阿惜把莫晋明珠放在上面。王伯搭了搭她脉博,翻开眼皮看看,说道:“是中了毒,什么毒我看不出来。看她脸有有一层黑气,大约五天以后会发。”

阿惜道:“森哥,你那‘九转还魂丹’呢?有没有用啊。”李森道:“‘九转还魂丹’是伤药,不是解毒药。没用的。”

王伯道:“上次萧姑娘服剩的‘石灵芝’还有一点在,这药固本培元,只怕能续得一续。”说着到自己屋内取了“石灵芝”来,喂莫晋明珠服下。对秀道:“秀,拿水来。”秀拿一杯水过来,王伯接过又道:“去烧早饭去吧。”秀应一声去了。

阿惜看得一会,拉着石碣衣袖道:“哥,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石碣点点头,跟着阿惜出来,坐在屋前竹椅上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阿惜道:“你怎会识得她的。”石碣道:“她出来寻找完颜承继,在路上听我说起他的名字,就来问我。”阿惜道:“她找小王爷做什么?”石碣道:“她说是完颜承继的父亲为她和完颜承继订下亲事,完颜承继父亲死后,她家也遭完颜珣迫害,父母双亡,家破人散,无人投靠,只好出来寻找完颜承继。”

阿惜听了惊了半天,瞪大眼睛道:“皇上没了?准是完颜珣下的手。小王爷流亡在外,只怕危险得紧呐。”阿惜辟处山野,金国换了皇帝这样大的事都不曾听说。想了想又问道:“那她又怎会在这里?又怎么中了毒?”石碣把刚才的猜测说给她听,道:“在路上她救过我两次,金石帮只当她是我什么人,下毒在她身上,好让我就范。”

李森皱着眉道:“这秦风真是不折手段,无耻之极。只是现下咱们怎样救人?解药一定是在秦风那里,这个时候,只怕轻易近不了他身。今天是七月十一…哎,这事有些难办。”搓着手,踱来踱去。

石碣道:“我马上就去江宁,找到秦风,逼他交出解药。”李森道:“你订的约会是七月十五,眼下就去找他,话柄落在人家手里,对你很不利。”石碣道:“那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这秦风,卑鄙无耻!”李森道:“不行不行,秦风这一招毒得很,他分明就是要你乱了阵脚。你别急,我想想。”转了两个圈子,道:“你到了江宁,绝对找不到他。他才不会乖乖地呆在那里,等你去问他要解药。他一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不到七月十五他是不会出现的,到时你投鼠忌器,不得不认输。他给这姑娘下的是慢性毒药,也就是这么打算的。就算你不把这姑娘的命当回事,也要闹你个头昏脑胀。”

阿惜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只有挨打不还手的份啦?”

李森道:“挨打不还手么,那到不至于。他左算右算,算不到我们有‘石灵芝’。有这灵丹妙药在,这仗就不一定没得打。”石碣精神一振,问道:“怎么讲?”李森道:“‘石灵芝’可续这姑娘几日性命。咱们依旧七月十五去江宁凤凰台,到时治服了秦风,以他性命作交换,不怕他不拿出解药。”

阿惜道:“你怎知我们一定能打赢秦风?这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我想起他就觉得害怕。不定又有什么花招。”李森含笑道:“不怕不怕,有石头在,一准能赢。”阿惜道:“为什么?”李森道:“你没见石头刚才一掌就掀去轿顶?石头这几月来功夫突飞猛进,天下只怕没几人能比。”阿惜道:“是吗?大哥?”

石碣笑笑不言。阿惜正待要问下去,秀道:“吃饭啦。”李森拉起阿惜道:“走吧,吃饭去。”走至饭桌前又是一呆,一棵枝叶卷曲、枯瘦发黑的小草放在桌上,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写道:此草可解女毒。父字。

阿惜问道:“什么意思?你爹来了?人呢?”李森摇头道:“这不是我爹爹的字。”石碣道:“拿给我看。”接过一看,大喜叫道:“爹,爹!是你吗?你在哪里?”跑出屋外,高声叫“爹爹!”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回来垂头丧气地对阿惜道:“又走了。”

这当儿李森问秀道:“你刚才在屋里看见有人来过吗?”秀摇摇头。李森道:“这桌上的东西呢?什么时候有的?”秀道:“我刚刚还抹过桌子来着,没瞧见桌上有东西啊。”王伯道:“今天怎么回事,竟出怪事。这么多人在这里,居然没看见有人来过。石老爷什么时候学得这一身好功夫的?咱们这么多人都没瞧见他。”

阿惜问石碣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乱叫些什么?什么爹不爹的?”石碣道:“这是爹爹的字,他留下这药草就走了。”阿惜兀自不明白,问道:“爹爹?他刚才来过了?怎么不见人?”石碣苦笑道:“爹爹不找到琴,是不会见我们的。”李森道:“这药草准是岳父在找琴的当儿得来的。你这几个月来声名远扬,他一定听说了。”阿惜“呀”了一声,惋惜道:“为什么不让我见一见呢?爹爹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石碣道:“爹爹觉得最对不起你,不找到琴他是不会让你见他的。”

李森道:“既是岳父留下的药,那就不会有问题。快给这位姑娘服下吧。”阿惜拿起草来左看右看,又放在鼻下闻闻,皱眉道:“这是什么草药?什么味都没有。”王伯仔细看了看道:“咦,这是久死还魂草。”李森惊道:“久死还魂草?向来只在书上看过,没想到真有这草。姨父不知从哪里得来。”阿惜朝他皱皱鼻子,笑道:“我当你什么都知道,原来也有不认识的。”李森含笑道:“我几时说过我都认识?泰山上有个人我就没认出来。”阿惜目光斜斜睨他一眼,道:“王伯,这药怎样服呀?”王伯道:“煎水服就行了。秀,你拿去煎一碗水。来,咱们先吃早饭吧。”

一早发生这么多事,喧攘半天,这才吃起早饭来。

过了半个时辰,秀煎好了药,阿惜喂莫晋明珠服下。莫晋明珠服药后又沉沉睡去 ,直到午后方悠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雪白脸蛋,杏眼流波,樱唇含笑,见她睁开眼,笑道:“你还记得我吗?你一定想不到会遇上我吧。让你猜,你怎么也猜不着。”

莫晋明珠看着她笑容可掬的脸,忽然一个名字跳了出来,脱口叫道:“阿惜姑娘!”

阿惜笑道:“对呀,我是阿惜。咱们有小两年没见了吧,那还是在那次围猎时见的。你那次用弓弩射了两只狐狸,皇上高兴,就把那匹白马给了你。你那匹白马呢?怎么没见?”不等莫晋明珠回答,回头道:“大哥,明珠姊姊醒了,她还认得我呢。”对莫晋明珠道:“你猜我大哥是谁?”莫晋明珠脑中混沌一团,只摇摇头,朝阿惜喊的方向看去,这一看惊讶更甚。

石碣走来坐在她身旁一张椅子上,微笑道:“莫晋姑娘,好久不见了。”莫晋明珠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道:“你…你们…”阿惜笑道:“他就是我大哥啊。我从小和家人失散,去年才找着他们。”莫晋明珠微微一笑,道:“恭喜你和家人重逢。世事真是难料,想不到你们会是兄妹。”

阿惜道:“明珠姊姊,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盛碗粥来。”石碣道:“莫晋姑娘,累你受苦了。是金石帮捉住你的吧。你一个单身女子独自行走,在这乱世,唉,我该送你一程的。怎么样,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莫晋明珠摇头道:“没有。他们只是让我吃了一种药。”石碣道:“不怕不怕,我刚才给你吃了解药,已经没事了。这是我表兄家里,多住几日,好好休息一下。”莫晋明珠迟疑地道:“素不相识,不太好打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