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将勾阵,你若认罪,且去极地冰寒世界悔过五百年,再修渡情劫,方可重返仙班。否则……”

“否则怎样?”

“剥夺仙籍,贬为凡人,再入轮回五百年,尝遍人间疾苦,悲欢离合。”

“…………”

“最后问一遍,你可认罪!?”

“……五百年……”他喃喃重复。

“对,五百年的凡尘劫难,生老病死,往返重复,不可超脱,如此重罚,你可认罪!?”

“我没有错,如何认罪?”

“神将勾阵!你可知你如此说话会有如何下场!”

“被贬下凡,尝尽悲欢离合。那又怎样?”

“你!!神将勾阵,人间疾苦,悲欢离合,皆是看不破。极地修行,修渡情劫,皆是为看破。你可知你选得是什么?”

他当然知晓,他选择贬入凡尘五百年,选择五百年的纠缠,选择看不破,“……我与人有诺在先。”

“守诺即是执念。你须放下。”

放下?他若放下,她怎么办?在江海飘摇永世,永无出头之日。

他摇摇头,牵绊在心,如何放不下?只当是他不如上尊,修行太浅,参悟不透。

“…………罪将勾阵听判。你擒妖不力,纵容妖龙祸害人界,贪恋□□,与兽媾和,淫邪不检,罪责加身却不思悔改,贬入凡间轮回五百年,以加惩罚!”

……喂,年儿。

你说,这当真是惩罚嘛?

变成人类,我就可以养你了吧。

养你这尾小鱼,不让你干死在小河里,不让你被大鱼吃掉,不让你变成别人的下酒菜,不让你寂寞,不让你无聊,不让你觉得你只是我的宠物……

江河万里,水流千万,我有五百年的时间,定然可以找到你。

“滴答”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颊,划过下颚,沾湿了他的颈脖,那股润意黏黏粘粘得比繁重的记忆还要缠人,却又悄悄从肌肤沁入心脾,钻到很深很窄的心口处发涨变热,直至滚烫到他不得不睁开眼睫……

倪大野从床榻上撑起身,四周有些模糊,眼前却分外清楚,有个眼熟的傻丫头正红着眼睛盯着他。

——“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对你好吗?哪里?”

——“决定了!要是有下辈子,我就要做条鱼!每天没心没肺地吐泡泡,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她握拳高举大声吼吼。

——“我养你。 免得你又是被大鱼吃掉,又是干死在河里,还变成别人的下酒菜。”

——“你叫什么名字?”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下一世若我真变成一条鱼,要如何找你养我?”

——“…………勾阵。”

——“勾阵……我欠你的情——下一世一定赔给你。”

——“不用。让我养你就好。”

伸手,他搂住她,矮小的身子被他轻易拥入怀里,环抱得密不透风,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一声叹息从心肺最深处长叹出来,那抹浓浓的欣慰仿佛经历了几百年的蹉跎才辗转找到出口,本应该得偿所愿般一股脑倾泻席卷而出,却又怕自己狂喜过头吓住她,绷紧了全身肌理,吸气再吐息,怎料,微麻的唇一启,颤哑的声音彻底将他暴露无遗。

“总算找到你了。傻丫头。”

灵兽天狐说——她和大野人该有一段情。

前身之诺,今世兑现,否则尘缘所累,无法修为再进,连维持人形都甚困难。

年泡泡从未想过,此生,有朝一日,她要和一个人类谈情。

发情她知道,地上一趟,交尾配种即可。可“谈”情是个啥,和弹棉花有什么异曲同工的地方,她就真心不懂了。

像这样被一个人类亲昵地搂在怀里算是谈情么?

世人都怕鬼妖缠,在人类眼里,她绝不是个适合抱在怀里疼爱的角色。

“你……不怕我吗?”

“怕你?”倪大野呆了一瞬,随即眉头一簇,“要离开我?”

谁要离开他?她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是妖怪来的,很大很大的一尾妖怪。”

“啊,看见了。的确很大只。”他压着快要窜出喉头的轻笑,肚皮大鱼鳍短,身子大翻一翻,池子都被她掀个底朝天。“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这个大小,我允许你不减肥。”嗯,不够窈窕的小肚腩他也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因为比起她在池子里的大小,眼前这副小模小样,已算顾虑过他的感受了,他很庆幸她的贴心,否则如何抱她在怀,还真心是个难题。

“看见我那个样子,你当真不怕?”虽说她不是啥恐怖的食肉动物转化为人,吃的也不过是水草小虾,但是……她毕竟还是只妖。

“我应该怕你?”

“当然啊!我是妖怪——啵!”就算不怕她,也不该放肆地拍打她肉呼呼的肚皮吧?!给她一点正常人类该有的反应啊!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是妖,然后呢?”

“……”对,对哦,然后呢?妖怪嘛,那当然就,呃……要树立自己的妖风,让人类震慑怕怕啊,“我是妖,然,然后……我……会吃人的!嗷呜!”

“好,来啊。”

“耶?!”

“耶什么?不是要吃我么?来。”

“……你的表情,不该是这样吧?”

“那该怎样?”

“我要吃你,你好歹也该害怕发抖一下,那种一脸欢迎期待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等你享用啊。”他正襟危坐,两手朝她一张,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你想先咬哪里?”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胳膊?”

摇头。

“腿。”

摇头摇头。

“胸口?”

摇头摇头摇头。

“脖子?”

每说一句,他就欺近她一分,直到两手撑在床沿,将不停摇头的妖怪妹子逼进床角边,完全颠倒了两人食物与食客的身份。

“都不要?”他亦步亦趋,故做为难地深思片刻,深邃的眼眸紧锁她慢慢缩退的脑袋,“那……嘴巴。”

“咦?我才不……唔…………”

余音消除。

他送上嘴巴给她吃。

不顾她的意愿。

这嚣张的人类,竟然藐视她妖怪的身份,主动将自己送到她唇边强迫她进食。绵软的口感,炙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痛她的嘴唇,不同于传度气息时的真气流转,这当真是□□裸的灵肉相搏。

“傻丫头,你怎么不动?不是要吃我嘛?”

“……”

“我不好吃?”他笑。

“……”

“不过,我觉得……你蛮好吃的。”

怒,到底谁是谁的食物啊!嚣张的人类,妖怪要发飙了!

捧起他长发披落的脸庞,她咧嘴,想露出两颗吓人的妖牙,可无奈……鱼类没有那种霸气的道具,一排米粒小牙老实地待在嘴里,毫无杀伤力。没关系,尖牙没有就上利爪,胳膊一抬,她又无奈了,一条鱼类哪来的利爪?两只短手变换来去,五指一并最多像把扑蝶的肉团扇,根本没有丝毫杀伤力。

她根本凶恶不起来啦!鱼类真是没用的妖怪……被一只人类囚在角落,说出去被其他妖怪知道,一定丢脸死。

脸颊,颈脖被嚣张的人类又啃又咬,她眯着眼镜浑身荡起一阵麻痒的战栗,灵兽天狐说他等了她整整五世。等了那么久,不会就是要吃她了吧?煎炒烹炸,一鱼可百吃,可像这样生吞活剥的,不太符合人类的美学吧?

“大野人……”

“嗯?”

“我不是来吃你的。”逞凶比不过,年泡泡叹气服软了。

她不吃他,可不可以麻烦他也口下留情。

“妖怪不吃人类,失职哦。还是你嫌弃我不是书生?”他却不肯放过她,肆意调侃。

“书生?这跟书生有什么关系?”

脖肩的挑逗略微一顿,他不客气地将她一把推倒在床榻软被上,顺手拆去她束绑的腰带,逼她衣衫半退露出裸肩,掬起她紧抓被单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妖女最爱吃皮白肉嫩的酸儒书生。”

指节隐没在他烛光印照下红润晶莹的唇齿间,一口唾沫从年泡泡的喉头滚过,从指节泛到背脊窜起的快意一闪而过陌生得让她瞪大鱼眼,这种异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尝过,手被咬在男人的嘴里,她没有哇哇大叫逃之夭夭,而是看着他低垂的长睫两眼发直,僵化不动,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这是……情么?”

呆呆的问题溜出年泡泡的口,听得倪大野浑身一怔,抬起眼睫凝视她。

“大野人,我要和你谈情。”

“说爱?”

“咦?”谈情还没闹明白,怎能又无端多出一项任务?摇摇头,她坚持,“只谈情,不说爱。”

“……”谈情不说爱?那不就只是发/情而已?

“我们这算是在谈情么?”她问,严肃认真,那凝重的表情压根不像在谈情,倒像是要讨个说法。

“不。”眼眸盈满笑意,倪大野轻声否定,“这是欲。”

看到心仪的女子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娇吟婉啼,畅淋承欢,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热滚烫,粗鲁地宣泄,简单地发/情。

还不是情,不算情,也不配称之为情。

如果这都不算情,年泡泡又困惑了,“那情呢?”。

“若你吃完我,我没有哭着跑出去,还带你去见爹娘,这才是情。”

“咦?”怎么又绕回吃人这件事情上来了?不是都已经说了嘛,“我真的不是来吃你的!我要和你谈情呐!”

“我也不想你只是找我发/情。”

发情、谈情只差一字,却岂止是天壤之别。

“那你把手指伸到我嘴巴里……唔,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非要吃掉你,才能算谈情么?”

“必须的。”

“可是……唔唔唔!不要扯我舌头,我根本就不喜欢吃人肉啊啊啊……” 她虽不懂“情”到底是个毛线,但是“心甘情愿”这个词,她还是听过的!

“傻丫头……”指尖轻扯她嘟软的嘴唇,他声音笃定地开口,“我不怕你。我想让你吃。”

问题绕回原点。

他不过是在安慰她。蹩脚,迂回,兜兜转地告诉她,他不怕她,一点也不怕。他不怕她妖女,更不在乎她乃异类妖族。

就算她这个妖女要同他谈情不说爱也绝对没问题,放胆过来吧。欢迎之至。

“不论你要□□饮血以增修为,或是吞我下腹饱足食欲,只要是你,我整个人都送你吃。”

激人的情话烧通了年泡泡迟钝的神经,男人温热的掌心因抚到她面颊的滚烫而笑餍绽放,指尖卷绕她耳边落下的细发,在她烧热的耳廓边流连忘返,小动作不断。

了结尘缘,方可增进修为。

师父一定也会赞同的吧。

虽然她本已决定就此讨厌人类了。人类……用石子扔过她,用马车碾过她,用渔网缚过她,用刀剑伺候过她。可是大野人不一样,如果是大野人,她可以不介意他碰咬她的肩脖,挑开师父给她系好的兜儿绳。

亲昵的动作愕然停止。

年泡泡看着倪大野突然眸色一凝,专注的眼光从自己身上挪开,斜睨。

“谁在外头?”他谨言开口。

回应他的不是人声,却是一条飞刺向软榻上年泡泡的白绫缎。

倪大野抬手一挡,呼啦一声徒手接下那条白缎,几个麻利的折拽,单手将白缎牢牢握在手心。

“傻丫头,待在我身后,别动。”另一手拢起她半褪的衣裳,将她包得严密,塞在自己背后。

门外的梅香劲风扫过,清冷的女音绕梁响起,“替她穿好了衣裳,自己却衣襟大开衣衫不整,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么?我闻到池中妖气有变就知道定然有事,我本念在杀生不仁,想放你这妖精一把,哪知你心魔深重,邪性不改,都显出原形了还妄想妖媚惑人吸取男人精/气,你这妖女果然是个祸害,再留你一命定会害死二少爷!还不从二少爷身边退开现形!”

另一端白绫又飞刺而来,伴着白凝雪冷傲的低吼。

“给我速速分开!”

一把灵光若秀水寒澈的细剑在暗空中曼舞而过,清泉流水般秀美的剑身蜿蜒轻利地划过绫缎,“咻”地切断了白绫飞刺过来的痕迹。

“大野人,你的剑……”原来,在苏眉山庄被师父烧成铁水的那把大剑不是他仅有的武器,他腰间缠绕的金玉腰带不是二世祖少爷没用扮阔的装饰,而是细剑剑鞘。

临渊细剑,对倪大野来说,若非必要,这剑就是一把装饰。哪儿有大老爷们玩这种娘们兮兮,细软无力的小剑啊,是男人就应该操起大剑横排竖扫狠戾砍人才对。耍弄这等娘炮细剑,还是他家大哥更擅长些。

看来,那厮临逃亲前将细剑留给他,是算准了他此番前去退亲有大劫么?

搞什么!知道自家二弟有劫,做大哥的竟然不挺身而上,而是丢把娘们剑给他。还好,他没嫌它多事,带在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