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如果是你,会用蓝水去救人,放弃见上帝的机会吗?”

陈桉那句敷衍的“当然啦”突然梗在喉咙中。

他第一次收敛了自己淡漠无谓的态度,非常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他手中真的有这样一块蓝宝石,他会去救谁?妈妈?Dominic?外公?或者,父亲?

又是这样的大雪天。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认真对待一个小娃娃。

也许是因为,在小姑娘随做推拿的妈妈到达之前,陈桉就在奶奶和保姆絮絮叨叨的闲话中拼凑出了关于这个笑眼弯弯的小姑娘的父亲的传言。

当然,要费力剔除掉许多刺耳的幸灾乐祸和尖酸刻薄。

余周周,两个姓氏的结合,最普通不过的起名方式。就如同陈桉,爱情开始的地方,那棵恣意舒展的树。

他们一时冲动,他们别有用心,当年犯的错误就明晃晃挂在这些还未开始人生的孩子身上,永生不灭。

“我会。”

却没想到小娃娃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我爱他,就会。不爱,就不会。

陈桉有些讶然。一个这样小的孩子,满口爱不爱的,一看就是电视看多了。

然而他却懂得,懂得那种孩童心中那种最为简单的是非观,不过就是因为能从自以为正义的一方得到关爱。因为你对我好,所以你是好人。

正如他在妈妈和Dominic死的时候哭得像个小疯子,让本来就见不得人的事情差点被掀翻在台面上。即使现在他知道,哪怕是出于孝道和追求真爱,母亲为了给外公治病,冲着父亲的钱财而结婚,之后又带着陈桉和Dominic私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都只能被谴责,连最后的车祸,都是“苍天有眼”——奸夫淫妇死于非命,无辜的孩子毫发无伤。

你最爱的人,他们都不是“好人”,或死于非命,或蜗居于陋室孤独终老苟延残喘,总之都应了“恶有恶报”,偏偏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道德天平倾斜的方向保持一致。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忙,陈桉独自一人熬了过来。想哭的时候不该哭,不想笑的时候却要笑,应该爱的人无法亲近,不该爱的人却在临睡前拼命想念。他自己回头看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最终与命运握手言和,彼此不再逼迫。

所以练就了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在过早的年纪。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好歹还是陈家的宝贝孙子,聪明,优秀,多才多艺,惹人喜爱?

至少要好过那个需要大雪天和妈妈跋涉半个城市讨生活的小女孩。

但是真的会很好吗?陈桉环视这个被很多同学羡慕的豪华的家,突然因为自己的那句“不会”而感到深深的难过。

他在六岁的时候,也会愿意用蓝水去救活那两个人的吧——陈桉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个消失在大雪尽头的小姑娘,即使背负着上一代人的错误,挣扎前行,也不要和自己一样,在十二岁的尾巴,已经没有想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

他不爱任何人,也没有人任何人爱他。

他家里有钱,自己也不笨,资质优良,没有任何压力,继母也顺利生出一个儿子,转移关注,继承期望。

他知道父亲对他也没什么感情,留着他,只是因为那句“要不是看你长得像我”。毕竟是自己的血脉。

陈桉幼年最恐惧的时候曾经盯着镜子担心自己一夜之间长出一头和Dominic一样的金发,后来也就渐渐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

“那你呢?还是不会放弃吗?”

陈桉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是不会放弃,还是没有可以为之放弃蓝水的人呢?

“不过,直到现在,我的答案仍然是,我会为了爱的人放弃蓝水。”余周周温柔地笑了笑,“比如大舅和舅妈啦,林杨啦,……你啦。”

最后一句话有一点点的犹豫,可是出声的那一刻,仍然是坦然的。

这个女孩子一直这样坦然坚定,比年少时候变得更加平和快乐。

平安长大。

陈桉不是不动容。

他想,至少在这一点上,一切还是如愿以偿。

其实,他骗了她很多。

他骗她说自己没有学过奥数,没有上过师大附中,他给她编造了一个主角的游戏,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如余周周所想地那样为了将她变成他。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不要变成他。

一顿饭平平静静吃完,雪越下越大,却丝毫没有遮掩住地上的星光。

“上次……上次你提到的女朋友……”余周周停顿了一下,似乎理清了思路,“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吧?你和她有结婚的打算吗?”

他回手轻轻拍拍她的头:“连你都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啊。”

“你一直都没有女朋友,这次终于有了一个,都两年了,你也这个年纪了,我很自然地就觉得你要结婚了嘛。”余周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没有看陈桉,语气仍然有一点点不自然。

“我一直都没有女朋友?”陈桉笑起来,“你调查过我?”

“你当年的大学同学现在做了我们这一届的辅导员,我打听一些事情……又……又不犯法……”

他再次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恩,对,不犯法,”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分手很正常。其实……其实就是觉得恋爱的时候,人的心里不是空落落的。尝试了一下,果然如此,不过时间一长,那种所谓的热情一过去,就比以前还空。就和吸毒似的。”

陈桉说完自己先愣住了,侧过脸,看到余周周也睁大了眼睛,十二分认真地看着他。

似乎一不小心踏入他的内心。

“我说了我是凡人,别用神仙堕落的眼神看我,”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

从六七岁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已经,很努力了。

至少,终于有一天,他能够轻轻松松地对一个人说,我就是这个样子。

他从北方追寻到不下雪的上海,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寻得。

“也没什么。你知道,分手只是因为,我突然间发现,大家都有些碰不得的地方,她有她的,我也有我的。”

她们崇拜他,欣赏他,可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陈桉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不愿意分享真实的那一面。他所寻找的,不过是像小时候一样,能够让他放松坦诚地敞开心扉,不再少年老成的怀抱。

恣意张扬,仿佛六岁那一年。

可是当年少年老成的少年,已经渐渐接近老成的年纪。

两个人平静地道别。女孩子已经长大,有些像他,然而心底由内而发的温暖,属于她自己。

他远远看着她向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跑过去,雪地靴在薄薄的新雪上踩出一串脚印。

她和他们,路的尽头总有一个人在等。

兜兜转转,本以为已经道别,没想到在人群中等待红绿灯的时候,竟然又站在了他们身后。

陈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喊余周周的名字。

因为正听到男孩子用年轻的语气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跟我讲过的,你迷恋过的偶像嘛。”

语气中有小小的介意,又有小小的不以为然。

别扭的样子。

陈桉听得分明,不由得微笑。

是啊,迷恋过的偶像。

没想到余周周却非常认真地纠正他,“我以前也以为我是迷恋一个神……我是说,年长的大哥哥。但是不是。”

“那是什么?”

陈桉几乎能够想象得出小丫头认真地瞪着眼睛的样子,这么多年,印象一点都没有模糊。

“就是普通的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啊。”

红灯变黄灯。

“就是最最普通的,想和他在一起,想让他很开心,自己也会很开心,哪怕做得都是些无聊的,既不高深也没有仙气儿的事情——就是那种感觉啊。其实很简单的。是我自己想复杂了——其实,就这样简单的。”

黄灯变绿灯。

“喂喂喂你又炸毛干什么,那是以前啊,我现在喜欢你也是普通的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啊——”

“切,少来,我可不是普通男人!”

陈桉没有动,目送两个蹦蹦跳跳的小情侣过马路。

抬起头仰望,雪仍然和很多年前一样,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袭来,无中生有,落了满身。

普通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

普通家庭的父亲,普通家庭的母亲,没有大出息也没有大差错的人生,手持一瓶蓝水,随时准备为普通的人放弃见上帝的机会。

他这么多年走过这么多城市,寻寻觅觅,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地送出一瓶蓝水。

那瓶水,在记忆的大雪中,已经冷得结了冰。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我成长的这些年,有一个陈桉。”

余周周临别时的这句话,他听了,只是笑。

“是啊,恭喜你。”

你多幸运,女王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陈桉的番外不是二熊发出来的,是我——被称作草叔的某人。

二熊有一个上司,这个上司呢,基本上是在美国,但要是在国内,二熊就不得安宁了……

默。

代她祝大家新春愉快,二熊属兔,愿她本命年有个好人品……

另外,橘生我一直在催,应该,也许,大概,春天会出版==|||嗯,其实我也希望她被我催完橘生会写流水……

《你好,旧时光》的典藏版出齐一个月了,可能很多同学都把上下册全都买到了==

嗯,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和买到的同学无关==

春节后大致会有很少量的上下册打包的特惠套装在当当卓越上出售,定价五十,比正经买上下册加一起便宜一点。多了一个大封套,少了棕色和蓝色的单独外套,也就是说大封套取下来,就是两本白色的内封。大封套的样子如下,一直觉得贵没有买的同学可以考虑=。=不过番外始终都会全放出来,所以大家要不要买都无所谓了(但其实作为出版方,我一直觉得我真是太没原则了……泪……这套书我真心觉得应该要干掉最世的一些书啊……但其实差距还是很大TAT):

下面是我写在典藏版下册的一个类似广告的玩意儿,大家可以看,也可以忽略……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八月长安叫我“草叔”,我叫她“二熊”。

“草叔”这名字的由来倒不是因为我真的很老,而是因为我笔名叫“凌草夏”,刚入图书行业时,为了显得成熟些,便以“草叔”自居。

而“二熊”呢,是来源于八月长安以前的一个笔名“藤子不二熊”。其实我觉得这个笔名比八月长安更像她——时常犯二,又让人不舍地骂的可爱的小熊。

“草叔”来,“二熊”去,转眼就又是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二熊毕业、就业,从北到南。

草叔催稿,看稿,一本又一本。

对于我们俩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是《你好,旧时光》的再版。

典藏版上册《回不去的小时候》和下册《陪你到青春最后》的番外加在一起,有十多万字,这十多万字,是我催了二熊几乎一年,她才全部交稿……我一面为出版进度而焦急,一面又为二熊时不时的失踪而焦虑,还有一面又是圣母心作祟,不断地为二熊找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宽限截稿时间。

好在,她每次交上来的新稿,都让我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看到这里的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那属于每个人的番外,每一篇,都那么的好看,总有那么一笔,突然就落到了你的心尖,涌起无限的感动。

这份浓浓的感动,为我们的旧时光,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可能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在期待着八月长安的另外一部作品出版。

这部作品叫《橘生淮南?暗恋》。

我想,每个人都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过一个人,默默地,只是喜欢着而已。

甚至,到了最后,也无人知晓。

这一份属于每个人脑子里最私密的记忆,在二熊的笔下,又苏醒了。

用二熊的话:“如果说《你好,旧时光》我寻找的是共鸣,那么《橘生淮南》我寻找的是,同类。”

是的,我们都是同类,曾经怀有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感动,同样的想法,甚至是同样的失望,同样的悲伤……

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二熊也在进行《橘生淮南》的最后修改和完善。我相信,当《橘生淮南》出版后,被你捧在手中一页页读完,你会和我一样,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就让我们一起等待吧,2011年的春天,就快到了,不是吗?

201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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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林杨的番外什么时候放出,就意味着橘生的全稿已经到我手了。

再次祝大家新春愉快,给大家拜个早年!~\(≧▽≦)/~啦啦

22

22、余周周&林杨番外...

余周周&林杨番外·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余周周?我就知道你会来,哈哈哈,等着哈,我去看看林杨跑到哪儿去了……”

路宇宁说着,就开始夸张地四处大叫。

他们都知道她会来。

从高考结束到成绩公布的这段期间是估分报志愿和单纯等待的二十天。最后敲定的志愿表今天早上已经全部上交,所有拿着全国大学招生简章精打细算认真研究的家长和学生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尽人事。

剩下的就是待天命。

余周周被林杨一个电话叫来参加同学聚会——她并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聚会的到底是谁的同学,这个时间点又有什么可聚的。

谁让林杨在电话里面太过无赖。

谁让大舅妈就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假装擦桌子,却没注意到桌子皮都快磨破了。

“周周,好不容易考完了,轻松了,去玩玩吧!”舅妈一脸慈祥。

电话那边的无赖听得清清楚楚,立刻抓住机会大声叫:“余周周,你听见了吧?你舅妈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来,就是不孝顺!”

舅妈放下抹布哈哈大笑,在一旁问了一声,“周周,你同学?”

电话那边立刻接上:“阿姨您好,我是余周周的……我叫林杨!”

中间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

余周周正要插话,没想到舅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是嘛,林杨啊,我常常听周周提起呢!”

我什么时候常常提起了?!

余周周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要咬人了。

她放下正叽哩哇啦大叫的电话听筒,笑眼弯弯地对舅妈说,“你们慢慢聊哈!”

余周周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五分钟后舅妈敲了敲她的门。

“周周啊,下午五点在江边的那个什么什么意式自助,赶紧去吧,你要是不去啊,就是不孝顺。”

余周周泪流满面。

她到达那个“什么什么”自助餐厅的时候,里面人声鼎沸。她站在大包厢的门口,先是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杂烩,应该都是聚会组织者自己比较相熟的同学,哪个班的都有,不过仍然是以一班二班居多。

竟然看到了凌翔茜。

和蒋川坐在一起,不言不语,被周围热闹的背景一衬托,显得有一点点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