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顿时哑口无言,何副官和玎珂皆瞧向他,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着笑起来,“这药是给夫人准备的。

袁尘放下袖筒,“何副官,去给夫人请个中医!”转而对林医生笑道:“给谁准备的不都一样,你不是说我每次风寒都用这药吗?”

林医生笑着点点头,可连喘气也变得急促,“对了,林医生,您多留下几瓶药和针管,我自己拿来注射,省得您成天跑来跑去。”“啊?”林医生再次叫出声,袁尘轻瞥过一眼, “不是,少帅,我看还是下次给您送来吧!”

袁尘笑着扯过他的药箱,“不必了,父亲身体不好,您多在那边照顾就好了,反正往常风寒都是我自己注射的,不碍事!”他从林医生的药箱内取出针管和几小瓶透明的药水。

“哦,那少帅您省着点用!”林医生说完便急促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竟险些被门槛绊倒,多亏何副官眼疾手快,扶住了满头大汗的林医生,他才踉跄着走了出去。

玎珂歪着头看向林医生,“这些西医真是古怪!”“再古怪也没你古怪!”袁尘捏过玎珂小巧的鼻子,玎珂扭过头想挥拳揍他,却瞧见他手中的几支针管,竟只能气得钻进被窝内,袁尘被她逗得嘴角上扬,居然也了钻进去…

“吴妈,我看少帅最近好像心情特别好,有什么高兴事吗?”他瞧袁尘在厨房内亲自切着苹果,居然满脸堆着笑容,“还不是我们家小姐和少帅同房了!”吴妈边嗑瓜子边念叨,“啊?敢情他们结婚这一年多都没同房?”何副官喊出口,忽然意识到袁尘就在不远的厨房,又慌忙捂住了嘴。

袁尘却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谈话,甚至连他们人也不曾瞟过一眼,径直端着一瓷盘切好的苹果朝楼上奔去,何副官和吴妈瞧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从切苹果到钻进玎珂的屋内,竟始终面容带笑脚步轻盈丰神俊朗。

“你以为呢。”吴妈回过神冲何副官睥睨道。

何副官张着嘴闭不拢,张张合合,许久才挤出一句,“少帅可真能忍,这么个美人摆在眼前,居然足足一年…”他忽然想起玎珂带领军队半路拦截苏琛泽,开着车没命飞奔向悬崖的事情,转而又向二楼摇了摇头,感慨道:“幸好她是病了,不然就凭她的本事,非累死少帅不可!”

吴妈微怔,脸色一红朝着他啐道:“呸,瞎说些什么!”

“苏琛泽的确欺人太甚,但现在决不可轻易行动!”大帅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竟已躺在床上难以动弹。

“还不能行动?当初沧州一战,本可以一鼓作气打下河南山东,可您说不能轻易行动我们才作罢,现在他都敢埋兵到北平,差点要了玎珂的命,您却还说不能轻易行动?”袁尘有些气急败坏的喊着。

大帅呼吸急促,猛的咳嗽起来,竟连同整个身躯都气得颤抖起来,“你,你非气死老子是不是?”苏轻曼慌忙用眼神示意袁尘别吭声,玎珂站在一侧也无可奈何,“老子告诉你,现在不是行动的时候,他有日本人做靠山,你和他鹬蚌相争,必是两败俱伤,得利的定是日本人!”

玎珂握过袁尘的手,也是急不可耐,“那可怎么办,难道一直不动手吗?”

大帅咳嗽着艰难的呼吸,“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外国人占了便宜!”

袁尘听着却拂袖而去,扔下一句,“恐怕外国人还没插手,我们先被所谓的自己人整死了!”

“你个逆子!”大帅不住的咳嗽着,玎珂杵在他们中间更是为难,苏轻曼顺着大帅的胸口慢慢抚过,尽量让他能够呼吸更多的空气。

大帅有苏轻曼照顾倒是不打紧,玎珂就赶忙拖着疲惫的身躯追出去,“你也真是的,何必气父亲呢,他身体已经如此…”玎珂的话未说完,却发现袁尘夹烟的手指不住的颤抖着,连同徐徐上升的烟雾也变得弯曲。

“你没事吧?”玎珂伸手去摸袁尘的额头,分明是寒冷的冬日,刺骨的风刮得自己都不禁往毛绒衣领内直缩,他竟是满头虚汗。

烟灰被风吹拂着,火光忽明忽暗,他睁大眼眸想看清玎珂,却又止不住的耷拉下眼皮,“玎珂,我们回家吧?”

玎珂看袁尘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慌忙点头答应,袁尘靠着玎珂的肩膀,不住的虚汗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我好冷!”玎珂更加抱紧他,可他喊着冷却不住的出汗。

“少帅,是不是偏头痛又犯了?”何副官边开车边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焦虑的袁尘。

玎珂曾记得何副官同她讲过,过去袁尘并不讨大帅的喜欢,甚至远离军权,可当年二少却仍对这个弟弟有所忌惮,再加上袁尘庶出的亲母也不在世,二少便想方设法陷害袁尘,尽管袁尘处事小心步步为营,却仍误喝下二少的毒酒,因为身强力健且饮量不足,逃过一死却落下了常年偏头痛的病根。

“药,快把药给我!”袁尘急促的喊着,玎珂赶忙将手边的药瓶递给他,他却一把将药瓶打翻,“不是这个药!”

玎珂又捡起药瓶,这不就是治偏头痛的药吗?

车子刚抵达静宜园尚未停稳,袁尘便跳下车朝屋内奔去,玎珂只觉事有蹊跷,慌和何副官紧追其后,他微晃着身躯,可步伐却依然矫健,直冲进了书房内。

玎珂和何副官跟在他身后,推开书房半虚掩的门,袁尘竟手持针管,针尖深深扎进他浅古铜色的皮肤内。玎珂捂住嘴整个人险些瘫倒,袁尘快速将药水推进肌肉内,药液顺着血液流淌进身体器官,他方才缓缓喘上气,忽冷忽热的脸庞也变得享受。

正文 遍体鳞伤

玎珂和何副官看着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幕,袁尘猛抽出针管,转而精神十足的冲玎珂笑道:“怎么了?”玎珂不敢看他的脸庞,只是走近靠在他有力的臂弯中。

书桌上摆放着用尽的几个小药瓶,只剩下最后一瓶仍带着慑人的药液。

“何副官,你去请上次给我看病的老中医来,顺便将这瓶药拿去化验。”何副官接过玎珂手中的药瓶,玎珂回头细听浴室内仍水声不断,她示意何副官赶快离开。

“你在跟谁说话?”玎珂心中一惊,袁尘腰上缠着浴巾将她搂入怀中,“没有,我只是刚在吩咐何副官一些事情。”袁尘故意用湿淋淋的头发蹭着玎珂的脖颈,“吩咐什么事?”

玎珂推了推他滴水的头发,“快去擦干吧!”袁尘却将玎珂打横抱起,“就不!”再看玎珂纤眉如画,秀发如云,一对星眸含情脉脉地朝他一瞥,闪烁出无限诱人的风情与醉人的媚力,顿使袁尘如痴如呆,玎珂伸手拉下芙蓉纱帐,娇喘吁吁,若不胜情,醉眼惺松竟是这般勾人魂魄…

“这是一种麻痹神经的药物,通过静脉注射会使人上瘾,一旦停用就会出现不安、焦虑、忽冷忽热、恶心、呕吐等症状。”玎珂听着中医的解释,她回眸看袁尘,袁尘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他只是安静的紧蹙眉坐在沙发上抽烟。

“有什么治疗的方法?”中医抬头对上袁尘漆黑的眼眸,却又摇了摇头,“这同吸食鸦片一样,无药可治,只能凭借吸食者自身的毅力。”玎珂瞬间倒在袁尘的怀中,在看到他注射药液时沉迷的表情,她便猜测到七八分,不想竟当真如此。

袁尘掐灭燃着的香烟,“那就戒了吧。”他的口气轻松却带着莫大的勇气。

“难道真是林医生干的?”何副官记得那时林医生极其反常的举动,玎珂顺手将桌子上的烟灰缸摔在地上,“快去把他带来!”

她的幸福不过刚开始,决不允许任何人毁掉袁尘!

苏妍覃揪着手中的丝绢不知所措,“羽仁小姐,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秋千上面容娇美身材小巧,身着和服的女子徐徐开口,“过分?你这样就叫过分?分明是你先认识他的,可那个叫钟离玎珂的女人却抢了你的丈夫,不过是让她尝点苦头罢了,怕什么?”

羽仁枫子缓了缓激动的言语,苏妍覃看着她发红的脸庞,微微一笑,笑得妩媚而娇柔,“没错,我苏妍覃的床榻岂容他人酣睡,教训下她也是应该的!”

两人眼眸对视,顷刻间苏妍覃觉得似乎羽仁枫子比她更恨钟离玎珂,从始至终羽仁枫子都在为苏妍覃出谋划策,督促她前往德州对袁尘投怀送抱,他却因钟离玎珂拒她于千里之外,因为此番举动更害得父亲一顿打骂。苏妍覃本是怨恨羽仁枫子的,可羽仁枫子告诉她只要除掉那个女人,自己便可成为名正言顺的少帅夫人。

她步步为营,一心只为嫁给袁尘,却不料埋伏在北平的苏军竟没能杀了钟离玎珂,百般无奈之下,羽仁枫子却将一瓶纯净的药水塞进她的手心里。

就算钟离玎珂不死,也会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苏妍覃不信纵然那时袁尘也不要容颜如花的自己。

“夫人,林医生跑了!”“跑了?”玎珂一把将手中的竹签折断,“封锁整个北平抓捕他,他的家眷呢?”何副官喘着气急促的答道:“他的家眷在几天前就全被人接走了。”“被谁接走了?”何副官迟疑了下,“不知道。”

“不知道?”玎珂将手中的竹签折成几段,盲目而烦躁的揉搓着,“这件事绝对有蹊跷,让苏军埋伏在北平害我和少帅落入冰水,又能亲自送上国外的毒药,连同要挟林医生,难道是满清遗老,那群老不死干的?”玎珂知道林医生是大帅府的私人医生,平时行事低调,甚至鲜有人知。

“不对,不可能是满清遗老干的!”何副官逐渐理清思路,有能力调动苏军,又能威胁到林医生,他思考着每一个细节,忽然叫道:“夫人,您有没觉得这些人的目标一直都是您,而不是少帅!”

“我?”玎珂顿时一怔,自己虽早有感觉,但似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就算截杀过苏琛泽,可两军对战还不至于非要和她一个女人过不去。

“这件事情你继续调查,”何副官叩脚行了军姿,对待她如同袁尘一般,“还有,你对外宣称我病了,记得是我,不是少帅!”何副官眼眸轻转,立正答应。

玎珂拿出纸张将北平,河南三省,满清遗老,日本人的关系画了又涂,涂去再画,若是满清遗老便少了苏军这个环节,若是苏琛泽却少了林医生这个环节,远在济南的苏琛泽怎么可能知道林医生是他们的私人医生。

“啊…”忽然听见袁尘的叫喊声,玎珂转身朝楼上跑去,雾气弥漫的浴室内,淋浴头仍喷着热水,可袁尘却躲在角落里捶打着墙壁,他蜷缩成一团不住的吼叫着。

袁尘嘶声力竭的叫声几乎能穿透人心,玎珂蹲下贴着他的肌肤趴在他的背上,“药,把药给我!”他喃喃着,泪水和雾气模糊了脸颊,淋浴头的水冲打在玎珂紧身的旗袍上,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玎珂却慢慢托起袁尘的脸庞,他脸色发白嘴唇不住的颤抖着,连深不见底的眼眸也变得黯然。

“我知道你很难受,再忍忍,好不好?”水顺着玎珂的小腿流到瓷砖地板上,袁尘痛苦的靠在她怀中,他不住的捶打着墙壁,手指顺着瓷砖连带着血迹,玎珂缓缓抚摸着袁尘的发丝,“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本来这种痛苦应该由她承受,而如今袁尘却忍受了,自从玎珂来到北平他就一直在受伤,从身体到心无不是遍体鳞伤,血迹斑斑。

正文 全力戒毒

“医生,这才忍了几天,我看他已经很难受了,这到底还要多久?”玎珂望了望刚浅睡下的袁尘,他依旧紧蹙着眉,额头却尽是汗水,“这不一定,依每个人的情况而言,我会每日来针灸,这些中药能喝就喝些吧。”

玎珂看着黄纸包的中药,不要说喝药,袁尘整日食不知味,就算勉强吃几口饭也吐得差不多了。

“你在梦里也不快乐吗?”玎珂学着袁尘的样子,伸手抚摸他消瘦的脸庞,过去袁尘总喜欢趁玎珂睡觉时轻抚她的眉头,他粗粝的手指像解开一个个死结,慢慢熨平她蹙成一团的柳眉,而今却变成玎珂这样为他抚眉。

“夫人,这里还有些文件。”玎珂坐在书桌前批改着成堆的文件,何副官却又抱来一些,大帅如今病重,袁尘又在戒毒,只得玎珂一人担任起所有的职责,她一笔一画的模仿着袁尘的字迹。

每日这么多文件,真不知袁尘是不是铁打的身体,居然都能全部批改完。想到这里玎珂伸了个懒腰,昏暗的灯光下时钟敲响,竟已到了凌晨两点。

玎珂踢着印度真丝浅色拖鞋映着黑暗朝卧室走去,经过专门为袁尘准备的房间时,门却是半虚掩的,她像猫一样瞄着步子走到床头。

袁尘睡的很沉,玎珂俯下身用手指轻滑过他的脸庞,饱满的天庭,入鬓的剑眉,漂亮的眼睛竟带着修长的睫毛,笔挺的鼻子,薄厚适宜的嘴唇,还有俊美的下巴,她的手指一点点滑过他的轮廓,摇曳的烛光下他深浅的呼吸间仿佛也带着痛楚。

玎珂起身离开,却碎了满眸的晶莹。

“少帅?少帅?”

“谁!”

苏轻曼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玎珂居然拿着勃朗宁手枪,漆黑的枪口正对着苏轻曼。

“原来是二嫂,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玎珂收回手枪,顺手将身后虚掩的门关上。

门徐徐关上,可透过门缝的微光苏轻曼却看得清楚,袁尘竟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倒是玎珂一个闪身竟能拔枪相对,玎珂重重合上门挡住她的视线,转而是寒意四起的眼神,“二嫂,有事吗?”

苏轻曼微喘了口气,勉强笑了起来:“妹妹可真是吓死我啦,动不动就拔枪,”苏轻曼说着知趣的往楼下客厅走去,“二嫂是看了报纸说妹妹病重,可又不知那林医生跑哪里去了,也无从打听,整日不见少帅的,怎么大白天在睡觉啊?”

玎珂倚在沙发上不说话,她定睛看着眼前的苏轻曼,苏轻曼刻意拿丝绢擦拭着脸庞,寒冷的冬日她竟渗出了一丝冷汗,“妹妹怎么老盯着我?”玎珂转而笑得温和,“姐姐当真是少见的美人,”玎珂饶有兴致的说着顺手拔去她头上的一支簪子,“呦,还是日本货,在北平可不多见!”

苏轻曼理了理散下的头发,笑得异常生硬,“妹妹若是喜欢拿去便是!”玎珂玩弄着手中的簪子,上面刻着细碎的日文,她曾在亚拉巴马州见羽仁枫子带过类似的簪子,却不想在和日本关系僵硬的北平,苏轻曼居然也戴着如此的簪子。

若是苏琛泽却少了林医生这个环节,远在济南的苏琛泽怎么可能知道林医生是他们的私人医生。

而苏轻曼却是河南三省军阀苏琛泽的侄女,苏妍覃的堂妹。

一切都迎刃而解,苏轻曼正是落下的一环!

“妹妹,报上不是说你病重吗?怎么我刚看见少帅脸色那般憔悴?”

面对苏轻曼的探测,玎珂眸转流转,却故意掩面叹气道:“那可不,都是为了安定军心,也不知那林医生给他开的什么药,整个人都跟疯了一样痴狂。”

“什么?病的是少帅?”

玎珂点头窃目瞟向苏轻曼,她已是坐立不安匆匆起身,“哦,那赶紧抓住这个恶毒的林医生才好,我,我记得大帅该吃药了,我得先回去啦,妹妹好好保重!”

啪一声,玎珂将手中的簪子摔在地上,瞳仁中映着苏轻曼迅速逃离的背影。

“夫人,成天这样锁着少帅能行吗?”吴妈将一碟盐津话梅递给她,玎珂含在口中微化开,才稍稍有所缓解,“唉,这都什么日子,你整日害喜还得批改文件,孕妇就得好好休息!”玎珂止不住又跑向水池边呕吐起来。

刚漱了下口却听见楼上袁尘撕心裂肺的叫声,吴妈正欲上楼却被玎珂制止,“吴妈,你去把中药端来。”吴妈摇摇头只得离开,中药不知热了多少遍,袁尘仍是一口不喝。

玎珂推开门,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所有能摔的东西都被摔的粉碎,连同他的戎装也被撕开了领口,仿佛勒得他难以喘息,“袁尘,喝点药吧?”

袁尘却抬手将玎珂手中的瓷碗打翻,浓黑的中药带着呛鼻的味道洒在地板上,“我不喝,我什么都不喝,把药给我!快给我!”玎珂愣住不动,竟只是盯着他抽搐的脸庞。

他忽然眼眸一闪夺过她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把药给我!”袁尘吼着竟拿枪指向玎珂,他浑身尽是汗水,显然已丧失了理智。玎珂星眸带笑,双手握紧枪管对准自己的额头,“我说过生死相随,如果你不要我,我便死!”她毫不犹豫的闭上双眸,等待他的判决。

袁尘终究是放下了枪,他怎会舍得伤害她。

“求求你了,把药给我吧!”袁尘转而拿枪管对准了自己,他不能伤害玎珂,但他可以杀了自己,他再也不想受这样的折磨了。

泪水顺着玎珂睁大的眼眸落下,“你若死了,难道要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吗?”

枪顿时顺着他的手落在地上,袁尘急促的喘息着,眼前的玎珂已变得模糊不清,他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托起她的脸庞,又顺着她的脖颈抚摸到小腹,“真的吗?”

玎珂轻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快一个月了,还是害喜害得厉害!”

袁尘忽然安静下来,趴在玎珂的小腹上倾听,尽管如今的胎儿还未成形,可在他听来,仿佛孩子和玎珂一同呼吸着每一寸空气,幼小的身躯仍在玎珂的腹中酣睡。

自小袁尘便丧母,在众多姨娘的排挤,兄长的欺负下长大,他处心积虑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然而幼年痛苦的记忆却时刻告诫他以后必定只娶一妻,将所有的爱和情感付诸于妻子和孩子,而如今他竟真有了孩子!

袁尘俯下身轻轻在她的小腹上一吻,转而抬起那双漆黑的深眸,“再拿些药来,我全喝了!”玎珂嘴角上扬涌着泪扑进他的怀里。

正文 棋逢对手

“哎呦,我的小姐啊,这些粗活您怎么自己干了,快让开,快让开!”吴妈抢过玎珂手中的蒲扇,扇着炉子内的烈火,“不碍事的。”吴妈却小心将玎珂安排到一侧坐着,“什么不碍事,大帅听说你怀孕了,激动的恨不得蹦下病床来这里看你,你要是还干这粗活,何副官不得骂死我!”“嗯,一会给药加点糖,味道太苦他又该喝不下了!”

吴妈继续扇着扇子,“放不放糖都一样,医生说他暂时没有味觉。”中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玎珂还未闻一会便跑了出去。

“夫人?”何副官过去扶着玎珂,玎珂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整个人面色极差,“有消息吗?”何副官看她整个人已虚脱不堪,竟还要操心军务,“嗯,和您猜测的完全吻合,苏轻曼的确和济南有联系。”

玎珂忍着反胃喝下一杯牛奶,“她已嫁到袁家,还勾结苏琛泽,这件事交给大帅处理。”

何副官淡然一笑关上房门,屋内仍是袁尘声嘶力竭的叫喊,“袁尘?”他回眸去看,玎珂的脸庞也变得扭曲,如同数万只蚂蚁齐咬着他的心,啃噬得他痛不欲生。

玎珂拉开窗帘任阳光洒遍每个角落,袁尘依旧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已是神志不清,

“我给你唱首歌吧?”她将袁尘搂入怀中,他却如稚童般顺从,安静的枕着她的双腿,阳光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玎珂轻启朱唇,发皓齿如秋水,华丽、紧凑、引人入胜的音乐交叉重叠着爱与死的永恒。

这是她最钟爱的《卡门》,热烈的弗拉明戈音乐,节奏跳跃的歌剧带着西班牙风情,放荡不羁的卡门敢爱敢恨,热情美丽迷人。

“你知道吗?我以前特别喜欢唱歌,我总会和小妹隔墙而唱,她最喜欢的是霸王别姬,我最喜欢卡门,一中一西隔墙合曲而唱,居然能默契自如此起彼伏。”袁尘躺在她的腿上,耳边嗡嗡作响,其实听不太清她的话语,但她悠扬婉转的歌喉,却微减轻了他身体上的痛苦。

“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玎珂推了推满身虚汗的袁尘,他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我喜欢女孩,如果是个女孩,我会让她跟你一样,学骑马打枪射箭,我会倾尽心血对她千娇百宠。”袁尘挣扎着伸出手缓缓抚过玎珂平坦的小腹。

“如果是个男孩,那你就不喜欢了?”玎珂像撒娇般问道,“如果是个男孩,我就把他送到军队去磨练,让他报效家国!”他似乎费劲了气力才吐出这些话。

两人十指相扣,肌肤相贴,靠着落地窗,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肩上,透过云层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空气中也散发着淡淡的兰香。

她想忘记沈淙泉,忘记上海,忘记北平,忘记那些家国恩怨,世事动荡。

只记得他一人,记得三千尺高空同他的翱翔,记得他只是她的袁尘,纵然烽火连天,却焚不尽最后的期盼,此生愿得一心人,白头永不离。

“羽仁小姐,这可怎么办啊?”人未到声先来,苏妍覃拿着一纸信笺朝羽仁枫子的房间走去,“什么怎么办?”却不想半路杀出苏琛泽,他顺手拽去女儿手中的信笺。

“我早觉得你们俩不对劲,成天背着我唧唧歪歪。”苏琛泽挡在羽仁枫子和苏妍覃中间,说着打开信笺纸,看了许久竟抬眸望了望紧张的苏妍覃,苏妍覃用贝齿咬着手中的丝绢,连同红唇也印在白丝绢上。

羽仁枫子莫名的打量着那青色的信笺,忽而苏琛泽仰头大笑,惊得羽仁枫子和苏妍覃面面相觑,“真是连老天都在帮我!袁尘如今是个瘾君子,为了戒毒弄得半死不活,他老子病得连路都走不了,他那逞能的老婆怀了孕,就等我一举拿下北平,直接将整个袁家灭种!”

苏妍覃却急的涌出泪,正欲上前劝阻父亲却被羽仁枫子拦住,“女儿,你这次做得真好!”苏琛泽笑得合不拢嘴,将信笺重又塞回苏妍覃的手中。

羽仁枫子看落款是苏轻曼,淡然一笑,“你还笑?都怪你,我只想害死那女人,这下可好,我爹要杀了袁尘可怎么办啊?”羽仁枫子拍拍苏妍覃的肩,“这还不好吗?苏大帅和我们羽仁家族联手一举拿下北平,到时候杀了那女人,而他是你父亲,他多疼你,你还能不清楚?”

苏妍覃本就优柔寡断,听着羽仁枫子的劝说,转念想来似乎也是如此,到时候只要哭着求父亲,父亲肯定会手下留情放过袁尘,“可是,”苏妍覃又犹豫起来,“要是那女人死了,袁尘还是不肯留在我身边怎么办?”

“你说一个瘾君子最渴望什么?”羽仁枫子拿出小药瓶在她眼前一晃,苏妍覃一把抢过来紧紧握在手中,像握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有这药袁尘定对她言听计从!

苏妍覃眼眸流转,笑意盎然,却带着狰狞而扭曲的表情,只要能把他的人留下就足矣。

“那林医生和他的家眷呢?”羽仁枫子将手中的匕首塞在苏妍覃的手中,她接过冰冷的匕首心中却若有所动,羽仁枫子唇畔浮起不经意的笑容,凑在她的耳边吐着温气,“没用的人还留着作何?”

苏妍覃还想反驳,可看着羽仁枫子阴冷的微笑,带着无边的夜色,令人不觉脊背发冷,她只得顷刻间点头答应。

“夫人,苏琛泽的军队果然有异动!”何副官冲进来报告,玎珂却异常镇定,竟握着毛笔挥墨晕染,何副官凑近去看,她如今已能熟练模仿袁尘的颜体,字迹居然遒劲有力,同袁尘的字难辨真伪。

“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

何副官念着玎珂写在宣纸上的字迹,转而窃喜,“原来夫人已有了战胜的把握!”玎珂垂下眼眸叹了口气,“你忘了,这首诗的答案是曹刘,不是袁!”何副官一怔没明白过来。

“大帅一生戎马倥偬,却未能亲手斩杀苏琛泽,少帅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当初都险些落入苏琛泽之手,你说我这般有孕的妇人岂是他的对手?”

正文 金戈铁马

玎珂转而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她一向厌恶喝牛奶,但如今为了孩子她必须努力养好身体,“我父亲从不打无把握之战,可倘若此战不得不打,他便会写上这句诗!”玎珂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回忆着,她不明白父亲出征前为何要写这样一句诗,那时她总是昂起稚嫩的脸庞去询问,父亲叼着雪茄并不说话,可这句诗总会像护身符一般保佑他平安归来。

心愿如故,她只是希望能保全袁尘和孩子!

“那可怎么办啊?少帅这个样子怎么打?”面对何副官急切的询问,玎珂只是起身将宣纸和毛笔收起,“苏琛泽这一战迟早都要打,少帅却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何副官挑眉凝视玎珂问道:“什么办法?”

玎珂甩手将白玉镇纸朝桌子上一拍,“不打也得打!”

“我怕自己会扛不住。”玎珂靠在袁尘的怀中,她已不再害喜孩子也快两个月了,她隔着旗袍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再过一个月就要显怀了,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大肚婆。”袁尘不能注射药物就只能依赖抽烟来缓解压抑的情绪,可一根根香烟化为灰烬也无济于事。袁尘两指一捏掐灭了手中闪烁的烟,可神情依旧恍惚,他只是紧紧的搂着玎珂一声不吭。

“苏琛泽的军队扰境已不是一两天了,我故意将战事提前,”玎珂无助的哽咽着,如同清风拂过杨柳一般,她明知袁尘听不清自己的言语,却仍啜泣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好起来,我怕,很怕,怕孩子会没机会看到外面…”

“算了,你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玎珂俯身轻吻在他的额头,她的唇沾着淡色口红若有若无的擦过他的皮肤,袁尘的眼眸如夜幕下的流星刚闪烁出光彩却又瞬间陨落,他身体微震可继续蜷缩回床上,戒去毒瘾的过程太过痛苦,甚至比剜肉割心更加难忍。

但这种种感受比起失去她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玎珂看着落地镜中挽起长发的自己,一袭军姿紧锁住媚人的线条,如黛染的双眉微蹙起竟是英姿无尽,她已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可这次决战却非同寻常,因为她腹中还有着另一个生命,另一个她和袁尘用爱塑造的生命。

“苏琛泽是个老狐狸,从不按常理出牌,我们这次就跟他玩一把,你将军队分三路,一路左进右出,另一路右进左出,彻底扰乱他的视线,还有一路分别派往德州和沧州两地,命各地军官严防死守,尤其是沧州,绝不能让苏琛泽钻了空子!”玎珂双手剪在背后,对着墙壁上偌大的地图,她的视线上下旋转,扫过每一条路线。

何副官听着她的命令,只觉她的背影像极了袁尘,连同命令的口吻也和袁尘如出一辙。

何副官的军靴踏过办公室,走到隔壁门前时他眼眸闪烁,冲漆黑屋内端坐之人眨眼一笑,屋内人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嘴角微勾起漫过的一丝笑意,阴暗处却难掩那双漆黑的眼眸,竟堪比黑夜的深邃。

玎珂看了眼桌子上的钟表,时钟拖着沉重的脚步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艰难。

“夫人,不好了,沧州失守!”

玎珂还未站稳瞬间便瘫坐在椅子上,她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

袁家打下的天下居然在她手中毁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专门命令沧州要死守吗?”何副官低着头却哑口无言,“上次沧州一战还没吸取教训?”玎珂掏出勃朗宁手枪,踏着军靴走在何副官前面。

“夫人,实在受不住啊!苏军如狼似虎,一路无人能挡!如今直逼北平!”玎珂紧握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她的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北平?”

苏琛泽的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他绝不会小口舔舐,一旦出击便要直取北平,沧州乃是京津要道,重兵把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玎珂带着成群的军队出发,她必须在北平外拦下苏军,背水一战。

北平郊外的初春飘起少见的桃花雪,桃花三月相应红,苍穹却白雪飘絮,殷红的桃花卷着白雪,双方军队就这样死死的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如同两只猛虎的凝视,谁也不能先行脱离战场。

玎珂拿起望远镜看着对方的队伍,两军对战却毫无退意。

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平原,战壕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面目狰狞的尸体,不知敌军中何人一声吼叫,顿时硝烟四起,尘埃飞扬,阳光竟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是苏琛泽!”何副官指向远处,玎珂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苏琛泽居然亲自带领队伍向前冲,在过去的任何一场战争中他总是躲在防弹军车内,而今苏琛泽却一马当先,他真的是忍了太久的饿狼,绝不能再看着到嘴边的食物溜掉。

苏琛泽不顾一切的厮杀着,远处的将士挥舞着偌大的旗帜,上面赫然印着血色的“苏”字。

玎珂冷冷的一笑,她真的是彻底输了!

连同苏琛泽这样的首领都能誓死作战,将士怎会不热血沸腾!

望远镜里的苏琛泽忽然举起枪朝玎珂瞄准,玎珂还未反应过来却忽然被人拽入怀中,寒光一闪,瞬间子弹飞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身边之人竟率先一枪击毙射程内的苏琛泽,叱咤风云的苏琛泽竟顷刻轰然倒地!

玎珂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小腹,整个战场忽然一片死寂,苏琛泽居然死了,居然就这样死了?

“弟兄们给我冲!”身旁人一声怒吼,声若洪钟震慑天地,敌军眼见首领倒地而死,顿时群龙无首,一哄而散。

“你,你,怎么?”玎珂张口结舌看着身旁眼眸深邃的他,他眉宇间一泓清水流淌,却淹得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