玎珂睁开眼睛后第一句话竟是要回上海,袁尘已经知了所有的事情,他阻拦不了她,也不可能阻拦。

“嗯,我陪你一起。”袁尘撩拨起玎珂鬓角的发丝,她惨白如鬼魅的脸隐约间带着泪痕,身后的何副官却打破了这温馨,“少帅,如今刚夺下河南三省,时局尚未稳定,您在这时陪夫人去上海岂不是群龙无首?”

袁尘瞪了一眼何副官,极不耐烦的喝道:“那些整日兴风作浪的叔伯难道不能代劳几日?”玎珂却伸手拽住袁尘,“不要!”她已哭得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虚弱不堪,“你身为统领却擅自离开领地,这不是给敌人机会吗?”

“可是…”袁尘还欲开口,玎珂的手却覆在了他的唇上,“除了儿女情长还有百姓,他们都在等你,我,不过是离开一段时间,你若想我安排好北平的事来上海看我便是。”

玎珂的深明大义,让何副官也出乎意料,“嗯,你等我!”袁尘捧起她娇嫩而苍白的脸庞,终究是难以割舍,但他垂下眼帘除了拥抱,别无其它。

“少帅,这些都是刚送来的文件。”何副官抱着一摞文本放在袁尘的桌子上,他却始终笔不停辍,埋头在纸上写画,何副官徐徐关上门,门缝间却是袁尘蹙眉认真的神情。

外面天气太冷,专列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层层薄薄的雾气蒙在车窗上,玎珂伸手在冰冷的玻璃上一笔一画写下:袁尘。

每一画都能擦亮玻璃望清窗外,却望不穿他的身影。

袁尘停下钢笔,他蹙眉盯着批改了半晌的文件看,可稿纸上却只写满了两个字:玎珂。

袁尘起身站在窗前,军部窗户朝南,夕阳的余晖逆着光照在他卡其色的军装上,此刻她已经进入山东境内了吧。

正文 故人不在

上海的冬日比起北平温暖许多,可玎珂还是忍不住朝白大衣里缩了下脖子,仿佛寒风会顺着她的脖子钻进她的心底。

踏入上海境内,一切并非玎珂所想的那般混乱,反而一切在钟离钦的安排下竟井然有序,“大姐!”钟离钦双眉如画,一袭纯黑西装俊美中散发着不羁,仿若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钟离钦?”玎珂虽和钟离钦是孪生姐弟,但情感和距离总是带着疏远,此时玎珂却伸手去抚摸他陌生的脸庞。

钟离钦语言毫无缀满桃花的轻浮,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寻花问柳的少年,更不是三年前留洋归来卓尔不群的翩翩公子,眸中尽透坚毅不拔竟让人难以辨认。

玎珂的指尖轻轻滑过钟离钦微带胡渣的脸颊,阔别三年再疏远的亲情也分外窝心,况且他们之间还连着斩不断的血缘,“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没想到我们钟离钦变化这么大。”

钟离钦依然丰神俊朗,可终身却带着一股老练和沉稳,眉宇间流淌着不怒而威的霸气。他伸手紧握住玎珂的手,眼眸却爬满了细密的忧伤,“姐,你终于回来了!”

“上海还是上海,却不想三年已是物是人非。”玎珂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繁华的上海街道,两人沉默无语,只字不提,却已是溢不尽的痛楚。

金色铆钉的红漆大门带着血色的斑驳,亭台楼阁如画,中西结合的宅子环山绕水,欧式花园内平坦的大理石地板糅合了异域韵味,这里曾是上海司令引以为傲的府邸,亲手设计打造的天堂,而此刻却故人不在。

玎珂站在庭院中央望着四周,仿佛天旋地转,周围的建筑也跟着她晃动起来,若不是院内白布横挂,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父母亲就这样消失了。

“姐!”白衣踏来空灵轻逸,孝服缠绕着消瘦的身躯,泪痕却遮不住婉约清秀的神韵,“三妹!”玎珂搂住自己的幼妹,可一切却比她想得更为可怕。

屋内放着三具棺材,二妹钟离媚和其母只是抬眸瞥了一眼玎珂便继续跪在棺材前落泪,“姐,爹和大娘出了车祸,”钟离弦哽咽着,玎珂握住她的手,只怕她会痛得喘不上气,“我娘身子骨本来就差,整日卧床不起,听到这般噩耗,她便…”

玎珂轻拍钟离弦的背,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啜泣,“我说大小姐,司令和大夫人生前那么痛您,您怎么连滴泪也不落?”一旁的二姨娘忙不迭的嚷嚷道。

“泪,早就流干了。”玎珂的声音已略带嘶哑,显然曾哭过多时,可二夫人却不依不饶的起身叉腰,“哼,流干了?在北平哭干了,回来倒是没泪了?真让司令和大夫人心寒!”玎珂正欲反驳,忽而看看三具棺材,不觉悲悯,人活着便是吵杂不堪,斗来斗去,如今何必多言一句让死人徒增烦愁。

二夫人见玎珂不回答,以为整个家只剩下她一个长辈,只有她才能坐稳司令府,便冷笑起来,“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你巴不得司令大夫人三夫人死?”一旁看笑话的二小姐钟离媚忽然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过分,正欲上前劝阻,却不想“啪”迎面竟是钟离钦一巴掌,“二娘,凡事皆需有度!大姐不过刚回来,您就说这些未免太过分了!我敬您是长辈,我是小辈,不同您动手,可要记住在这家,真正管事的是我!您若再说错什么话,受罚的便是二姐!”

钟离媚捂着火热的脸庞躲在自己母亲身后,“是,你是这家管事的!你只要张口我们随时都会被扫地出门,可是,钟离钦,司令若是地下有知你如此待我们母女,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二姨娘搂过自己的宝贝女儿,拽着她疾步往别院走去,“我们走,不然人家管事的要收拾咱们孤儿寡母!”

“你!”钟离钦正欲开口,却被玎珂挥手拦下,“姐,你是不知道,这种事她们母女每日要闹上三四次!”“人死为安,够了!”钟离钦一怔却只得闭口,若按玎珂过去的性子,必定会和她们闹下去,但现在的她似乎已是云淡风轻,无心争吵。

她跪下为父母磕头,每一声却都重重砸在地板上,玎珂白皙的额前留下浅浅的红印,钟离钦也别过头不敢再去看,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似乎昨日玎珂还偎依在父亲的怀中,父亲搂着膝下两个女儿谈笑风生,“玎珂是绝美无伦的牡丹,万花莫敢争奇斗艳,可骨子里却是堪比男子的争强好胜,看似千娇百媚罕见的尤物,实则难以驯服的野兽。钟离弦乍看下容貌略逊于玎珂,却是空谷幽兰美而不艳,媚而不俗,三千丈旖旎如画。”那时父亲的话尚未说完,玎珂竟是故作生气的叫嚷:“父亲真是偏心,将我比作俗气的牡丹,三妹却是清雅的兰花!”

一切却转瞬即逝,故景犹在,人却无存。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凶手呢?”玎珂抬眸对着钟离钦,平日父亲皆坐专车出门,上海整路都会开道,为何会发生这般事故。

“当日父亲和母亲说要去火车站欢迎两广司令,可路上却忽然冲出一辆车,那车上带着炸药,顿时就…”玎珂一个踉跄险些昏过去,钟离钦慌忙伸手将玎珂搂住,一旁的钟离弦却仍是匍匐在地上啜泣。

“尸骨无存?”玎珂哽咽着,不敢听钟离钦的回答却依旧问出口,钟离钦偏过头紧蹙着眉,艰难的一字字说出口,“烧得都只剩骨架了!”

玎珂努力的喘息着,父亲一生戎马倥偬,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钟离钦扶着玎珂坐下,看她神情稍平静后才敢继续道:“我封锁了整个上海,彻查此事,但一直毫无结果,除了…”

“除了什么?”玎珂焦急的看着钟离钦,钟离钦了解玎珂一向的急性子,“除了那辆车的车牌只烧去一半,”钟离钦抬眸死死望着玎珂,迟疑了下却继续,“车牌上写着粤字!”

粤?父母去迎接两广司令?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么凑巧!

玎珂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整衣起身,“这件事太蹊跷了!我要亲自查明!”她的双手紧紧握成团,直到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却丝毫没有半点痛意,我钟离玎珂绝对不会放过凶手!

“大小姐,这是两广司令前段时间所有的活动情况。”玎珂快速翻阅着成堆的资料,她的指尖滑过一行行的方块字,“姐?”钟离弦推门如鬼魅般飘进来。

正文 致命刺杀

玎珂只觉钟离弦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怎么了?”玎珂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话总是亲切,一方面两人是关系极好的姐妹,另一方面,自小在家中钟离弦的母亲出身低贱,时常受二姨娘的排挤,可如今她却连唯一的病母也不在了。

“来姐姐身边坐。”钟离弦依靠在玎珂的肩头,就像多年前玩闹的两人,“姐,这个家只有你待我好!”玎珂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倾泻的发丝,“傻丫头,我是你姐当然对你好了!”玎珂知道钟离弦自小受尽了委屈,如今却还要遭受这般。

钟离弦却忽然起身凝视着玎珂,她的眼神中带着令人恐惧的决绝,“姐,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了父亲,大娘,还有我娘?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玎珂垂下闪动的眼眸,“我怀疑就是两广司令干的!”她说着不觉翻动手中的资料,“你想,北平和苏琛泽作战的时候,两广却攻打江浙分散父亲的兵力,以至北平和上海不能联手夹击苏琛泽。而我们大败苏琛泽后,两广却提出要同上海议和,两广司令亲自来上海表达自己的诚意,所以父亲和母亲才去迎接,可这路上却出了车祸,他们以为装有炸药的车子会炸的粉碎,可车牌却留下一个粤字!”

钟离弦听着玎珂的话,整个人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的母亲一生独爱司令,却因身体虚弱婚后始终不受宠,钟离弦亲自看着自己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还没看够,我还没看够司令!”母亲喃喃着睁大眼眸离开,她尚年轻美人绝色,却香消玉殒。

“我要亲手杀了他!”钟离弦咬紧牙狠狠吐出,玎珂看着激动的她却无从劝阻,她知道这个三妹看似温婉,娴静,但骨子里却带着飞蛾扑火,玉石俱焚的倔强。

“陈副官,麻烦你把两广司令未来几日将参加大型活动的日程都拿给我。”陈副官看着眼前这个脸庞熟悉,可气质冰冷的女子,不禁疑惑她当真还是过去那个活泼可爱的钟离玎珂吗?

“是!”陈副官一怔,军靴叩脚踏出门去。

“还有,”她又忽然叫住陈副官,“资料你独自拿给我就行,钟离钦要忙的事情多,不必去打扰他!”

陈副官没想到玎珂竟如此心思细密,只是淡然一笑点了点头出去。

钟离钦踏着军靴在屋内踱步,“我总觉得我们就像木偶一样□控着,而真正的幕后牵线人却看着我们一步步踏进他设好的陷阱里。”

“那司令您的意思是?”沈淙泉说话极其客气,毕竟眼前人已不是空军学校的朋友,他如今乃是统领江浙的上海司令。

钟离钦用指节叩在桌子上,仿佛打着有节奏的拍子,“车牌早就查了毫无线索,可你说两广真会傻到用带粤字的车牌?”

沈淙泉双手交叉靠在沙发上眉头紧蹙,“人们往往觉得最不可信的却是真的,谁能想到装着炸药的车爆炸后却能留下车牌,况且肯冒死做此事的必定是亲信之人。”

“难道真是我多疑了?”钟离钦微咬了下嘴唇,却仍觉得哪里不对。

“其实也不一定!”沈淙泉低声自言着,而钟离钦却没有听见。

“不好了!”军部的门忽然被撞开,陈副官急匆匆冲进来,“有人看见大小姐带枪出门了!”沈淙泉的心却是被猛地一击,他瞬间起身,“她去哪里了?”钟离钦瞧着沈淙泉反常的举动,却转而又看向陈副官等待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啊,只是前几日小姐找我要两广司令参加各种活动的日程。”钟离钦猛地将桌子上的文件摔在地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汇报?”

陈副官看看自己的外甥沈淙泉,又瞅向青筋暴起的钟离钦,“大小姐说,说您太忙别打扰您,我从探子手里拿来就直接给她送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性子鲁莽,万一…”钟离钦说着声音却逐渐降低,他不敢想象再失去孪生姐姐的后果,“我今日也刚接到探子汇报,两广司令后天会在江西参加一个记者招待会。”

钟离钦看着眼前的沈淙泉,他依旧是亘古不变的眼神,“沈旅长,玎珂就交给你了!务必将她带回来!”

“遵命!”沈淙泉毫不犹豫的行了军姿。

玎珂,玎珂,转身间却没人看见沈淙泉眼眸中的坚定。

钟离钦将专列交给沈淙泉,只望他能赶在玎珂之前到达江西拦住她,也许也只有沈淙泉才能拦下她。

“钟离弦?钟离弦?这死丫头跑哪里去啦?”二小姐钟离媚叫着来到钟离弦的房内,她是极不想进钟离弦的小楼,毕竟三姨娘死在这里,钟离媚总觉得这里到处弥漫着阴气,实在不吉利。

“臭丫头!”钟离媚骂叨着推开虚掩的门,却瞧见钟离弦正伏在桌子上酣睡,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放着一堆针线,“把脸扎破才好呢!”钟离媚骂着正欲去推她,却瞧见她双臂下压着一个白丝绢手帕,手帕上别致的绣着:沈。

“沈?好丫头,还有男人了!”钟离媚小心翼翼的抽出她手臂下的手绢,一针一线轻盈的绣在白丝绢上,透过阳光下依稀可见针脚细密,隐约间沈字后面似乎还写着两个字,只是还不曾绣出,钟离媚看她睡得正沉,她便举起白丝绢在阳光下仔细打量起来,后面竟是淙泉二字!

“你干什么呀?”忽然钟离弦一把将丝绢抢回,她像珍惜宝贝般将丝绢紧紧按在怀中,钟离媚倒觉得她的样子好笑,“哼,我早该想到的是那个沈淙泉!”

“你胡说什么!”钟离弦惊慌的将手绢塞进口袋中,可面色却是掩不住的发红,“我哪里胡说啦?分明就是!打小他就喜欢来宅子里找你玩!”钟离媚笑着斜眼睥睨她,却故意冷笑着继续道:“唉,可惜啊可惜!偏偏人家喜欢的是大小姐钟离玎珂!”

正文 击中淙泉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收藏吧…快快收藏!

前面总是零零散散提过殷慕箫,从这一集开始他会陆续出现,小影最爱滴殷慕箫的一段爱情也会逐渐展开,废话不说,待更新…码字去!


钟离弦皱着眉紧咬着唇并不说话,钟离媚却更加张狂,“虽然他终是没娶那个苏氏女人,可人家的心早就跑去江西了!”钟离弦瞥眸望着钟离媚疑惑不解,“江西?什么意思?”钟离媚正欲坐下,却又觉得这屋子阴冷慑人,连吓得只能靠着门栏,“你还不知道啊,玎珂跑去江西刺杀什么人,为司令和大夫人报仇呢,那沈淙泉就干脆也跟着去啦!”

钟离弦用力揪紧衣袖,竟紧张得难以呼吸,“那可怎么办?”钟离媚一袭白孝服,笑起来却也妖娆,“什么怎么办?人家可是两情相悦,死了也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唉,只是可惜了那京城少帅!”钟离媚不住的叹息起可怜的少帅袁尘。

钟离弦却一把将她推出门去,“不准咒大姐和淙泉,你出去!你出去!”不知钟离弦哪里来的力气,钟离媚被她推着险些摔倒,却只能气得站在门外甩手骂道:“丑丫头,我就咒他们!我还咒你呢!”钟离媚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无趣的走开,却又想起钟离钦叫她喊钟离弦来吃饭,又只得站在楼下嚷了句,“哥叫你去吃饭,你可千万别下来吃,饿死才好呢!”

“什么事都叫我干,我又不是佣人,不来吃正好,饿死一个少一个!”钟离媚不敢违了钟离钦的意思,只能气得窃骂道,却不想迎面来了个不识相的女佣,“二小姐好!”钟离媚瞪大眼睛双手卡住她的脖子,充血的眸子盈满了狠毒,“记住,很快我就是大小姐了!”女佣被她吓得不轻,慌忙连连点头答是。

“大姐,淙泉哥,你们可千万不能出事!我只剩下你们了!”钟离弦紧握着丝绢朝着窗前阳光的方向拜去。

她对沈淙泉的感情已不是一两天,自小钟离弦就萌发嫁人只嫁沈淙泉的念头,却不想沈淙泉总是旁敲侧击打听大小姐的消息,而当她真的看到沈淙泉和玎珂在泳池告别的那一幕,她却不悲不喜只是寂寥,也许只有大姐那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沈淙泉,却不想他们两人却终是南辕北撤,连同钟离弦所有的情感也被胆怯所包裹。

“你们,你们,全部分散开,一旦发现玎珂小姐立即带走!”“是!”接受命令的士兵皆是便装在身,顷刻三五成群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却不时眼神交流会意。

沈淙泉穿着便装置于高耸建筑的阴影中,他眉头紧蹙时刻紧盯着不远处的厅门,一个个记者踏入餐厅内却竟无玎珂的身影。

“不好意思,请出示证件!”侍从伸手横拦住眼前人,眼前人随手放下怀中的相机,她中指轻弹微抬起帽檐,竟是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分明是个男子却眉眼间媚然成辉。

侍从痴痴的盯着她的如波星眸,“上海日报!”她两指夹着证件朝他眼前一晃,侍从似乎并未看清她的证件却是一怔,笑盈盈道:“先生,请!”玎珂抱起相机,盈盈兰香同他擦身而过,侍从不禁回头望着她的身影,竟许久回不过神。

中式的餐厅内外重兵把守,两广司令身后摆放着巨大的木制黑屏风,他立于屏风之前宛若青龙云间,“今日吾等赴江西,虽是参加阅兵典礼,但也要向诸位记者澄清件事情!”闪光灯刺眼的在两广司令面前闪烁,他的讲话不时激起下面记者的赞扬和掌声。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玎珂一袭男装挤在人群中,她的脸庞在缝隙中一闪而过,而目光却牢牢锁在两广司令的眉间,他一脸的络腮胡子杂乱,回答记者的提问时不觉笑得眼眸细狭。

“关于众说纷纭的上海司令和夫人惨遭杀害一事,我要在此澄清下,首先我对此也感到震惊和沉痛的悲哀,但…”他的话尚未落地,玎珂却颤抖着手慢慢摸进怀中,低垂的帽檐只露出半个眸子,此刻她犹如躲在草丛中的猎豹。

要解释就去地下给父亲母亲解释吧!

“嘭!”一声枪响,玎珂刹那间从草丛中撕咬着扑出,子弹瞬间击中两广司令的眉心,全场顿时一片混乱,两广司令血浆迸溅着轰然倒在地上,玎珂躲在混乱的人群中镇定而迅速的将枪收进怀中。

“沈旅长,人全都进去了,怎么还不见玎珂小姐的身影!”沈淙泉站在暗处看着不远处门前的侍从缓缓合上门,他也不禁疑惑起来,身后另一批便装士兵却喊道:“沈旅长,您快看!”

便衣士兵身边押着个被拔去外套的男子,他被堵着嘴呜呜的叫着,“还不快让他讲话!”沈淙泉一声命令士兵慌忙掏出他嘴中的白布,那人瞧着沈淙泉俨然威严之貌,想必非常人竟立马开口:“快救救我,刚有个女的抢了我的衣服和相机!”

女的?

玎珂?

沈淙泉挥手一掌将他打晕在地,“走!”他拔枪带着士兵朝餐厅踏去。

“快跑啊…”“救命!”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的起伏叫喊,不大的餐厅内却乱成一团,记者四处抱头朝门外奔去,大门却被士兵紧闭,玎珂躲在人群中拉低帽檐遮盖住自己娇小的脸庞。

“少爷,是她!”羽仁枫子将一把手枪塞在身旁男子的手中,男子接过枪忽然闪出巨大的黑色屏风,眼眸明亮竟煞然狠毒,从缝隙中他看得清楚,竟一眼盯上玎珂抬枪的瞬间,一切果真和羽仁枫子料得丝毫不差。

他瞥了一眼地上睁大双目惨死的两广司令,却嘴角微微勾起,手中的准星却已对准骚动人群中的玎珂,多谢你帮我杀了这个老头子,不过…

“玎珂!”拥挤的大门忽然被撞开,沈淙泉带着一群人竟鱼贯而入,玎珂像看到了曙光般扑向他的怀中,拥挤的人群中沈淙泉一眼便认出了她,侧目却瞥见餐厅前方两广司令的尸体前竟站着殷慕箫,他扬起手枪居然已瞄准了玎珂。

“小心!”沈淙泉掏出枪瞬间扣动扳机,一把将玎珂楼入怀中,“淙泉!”玎珂扑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沈淙泉身体一震枪却打偏竟只是打中殷慕箫的右臂。

殷慕箫斜目冷然一笑,却是寒意逼人,他丝毫不顾流血的右手,抬起左手居然又是一枪径直瞄准沈淙泉怀中的玎珂,沈淙泉紧紧搂住玎珂,却和殷慕箫眼眸对视,顿时电光火闪,他一时来不及扬起枪竟搂住玎珂一个转身,殷慕箫的子弹恰好避开了玎珂,却从背后猛然击中沈淙泉!

正文 舒缓悠长

“淙泉?”沈淙泉身体一震,搂着玎珂却一刻不敢放松,顷刻间冲进来的士兵和屋内人枪杀起来,沈淙泉搂住玎珂踉跄着趁机离开。

“不要!”羽仁枫子猛地将殷慕箫扑倒在地上,他手中的枪也随之滑出一段距离,“你要干什么?”殷慕箫已是怒气冲天,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沈淙泉拥着玎珂离开。

“我让你杀那个戴帽子的女人,谁准你对沈淙泉开枪的!”羽仁枫子盈着碎了满眼的泪,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嘶声力竭的喊着,而他们身边却已是枪声四起。

“沈淙泉?谁是沈淙泉?”殷慕箫忽然起身握过枪,却是满目的冰寒,羽仁枫子对他的问题却回答不出来,她只是趴在地上啜泣,沈淙泉是谁,又与她何干!

“羽仁小姐,您还没资格命令我!”殷慕箫忽然举起枪对准羽仁枫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他!”泪顺着羽仁枫子的脸颊滑落在地板上,她知道自己无休止的报复,只是因为放不下他。

许久殷慕箫才放下了枪,他不是怜香惜玉,他从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就连自己父亲当众死在面前他也丝毫不会动摇,“羽仁小姐,我们是伙伴,你若要我放过他,我不再派人追便是!”殷慕箫笑着托起羽仁枫子的脸庞,眼眸里却是冰冷三尺的寒意。

从今起再没有父亲把持军务,他再也不能压制殷慕箫所有的欲望,为得到天下不择手段的欲望…

玎珂搂住沈淙泉慌忙将他塞进车内,自己也钻到他的身边,玎珂紧张得喘着热气,“淙泉,我终于报了仇!”沈淙泉捂着胸口冲她扯动嘴角却是勉强一笑,玎珂看着他发白的嘴唇忽然觉得不对,低眸竟发现血汩汩的顺着他的掌心指缝流下,黑色的外套居然看不清沾湿的血迹。

“淙泉,你,你怎么了?”玎珂浑身颤抖着,她伸出冰冷的手按在沈淙泉的手上,温热的血却不住的从他左胸涌出,玎珂方才想起刚沈淙泉一时来不及扬起枪竟搂住她一个转身,子弹恰好避开了自己,却从背后猛然击中了他。

沈淙泉抿起好看的嘴角,却将玎珂紧搂在怀中,他温热的血滚动在她的胸前,沾在她的衣衫上,却尽是撕心裂肺的痛。

沈淙泉毫无力气的低下头,轻柔细腻甚至不易察觉得在她额头一吻,“玎珂,其实我…”

玎珂,其实我,我爱你…

可最后三个字未说出口沈淙泉却失去了最后一丝的呼吸,玎珂扑在他的怀中,手微微抚过他熟悉的轮廓,“淙泉,你说啊,你其实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沈淙泉却靠在玎珂的肩上再也没有了心跳,他的体温依旧,可话语却永远停在了那一刹那,玎珂啜泣着趴在他的胸前,希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而一切都是徒然。

最后的一刻,他终究未说出那句隐藏了一生的话,却死在了她的怀中。

他的爱就是这样,胆怯害怕恐惧不敢说出口,却如同沙粒一般被裹在蚌柔嫩的躯体中,他用眼泪一层层将她打磨成他心底晶莹光耀的珍珠,每一转侧会痛不欲生,可她却从来都不知道。

钟离弦望着窗外,连续几天的雨水浇灭了所有的情绪,她只是紧握着那方丝绢,上面已整齐的绣着沈淙泉三个字,窗外朦胧的大雨中一辆军车却驶来,钟离弦认得那车匆忙跑下楼去。

油纸伞在钟离弦的手中握着,却丝毫不抵乱风肆虐,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她娇嫩的脸颊上,石板路上的水漫湿了她的布鞋,她却点着脚尖跑得飞快,“淙泉哥哥!”她笑着拉开车门。

一瞬间油纸伞却掉落在地上,车内玎珂哭着靠在沈淙泉的怀中,他依旧像往常般带着迷人的微笑靠在后座上,可血却已干在了他黑色的外套上,他的身体已冰冷而僵硬,紧闭着双眸表情却是极少见的幸福。

沈淙泉的葬礼依旧天色阴沉,小雨凄沥的落在尘土上。偶有只黑猫从一座座墓后一闪而过,对年迈的陈副官而言,自己视若己出的外甥忽然英年早逝,他不住的颤栗着,钟离钦将黑伞移近,帮他遮挡些雨水,可他整只眼睛却只盯着漆黑的棺材,仿佛倾注了所有的生命。

玎珂躲在树下啜泣着,她不敢面对他的母亲和舅舅,居然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沈淙泉却为此付出了生命…

雨滴顺着钟离弦长边的帽檐落下,她握着一束红艳的玫瑰花,居然一袭艳红色洋装走来,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她,钟离弦却异常的平静,她记得沈淙泉生前曾说过:“弦儿,你这般年轻,应该多穿些亮色的衣服!”

那时钟离弦望着沈淙泉闪动的双眸,她却一如既往的穿着素衣,生怕他会怀疑自己的心思,而如今他却还未来及看自己穿上亮色衣服,居然就这样死在了玎珂的怀中。

“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钟离弦走近棺材低声喃喃着,仿佛在和沈淙泉对话,抬棺人正准备下葬时,却瞧见红衣美人走来,竟一怔倒是不动了。

钟离弦跪在他的棺材前,将手中的玫瑰放在沈淙泉的棺材上,突然看到一抹人影寂寥的站在雨中,揉瑟下眼睛才发现是幻觉。雨水顺着棺材留在地上,和尘埃溶为泥水,她却丝毫不顾,竟趴在他的棺材上轻轻一吻,顷刻间一切都轰然倒塌,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如今连一生的最爱也沈淙泉也同她阴阳相隔。

玎珂明显强忍着情感,两眼使劲睁着,一动不动,她没想到钟离弦竟爱的是沈淙泉!

那时他走下黑色战机,一身棕绿色飞行服恰似松间沙沙做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

倘若没有遇见玎珂,沈淙泉本该平静而安定的度过一生,没有焚烧的情感痛苦的爱恨纠缠,可他却偏偏遇见了她!

正文 与君诀别

“坚强点!”耳边人温热的话语拂来,一双深邃的明眸映着她苍白的脸庞,“袁尘!”她靠在袁尘的怀中,汲取所有的温暖,袁尘则倾尽所有的呵护将她楼在怀中。

钟离弦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起身的瞬间竟天昏地转,她脸色如死尸般惨白,回头盯着躲在树下的玎珂,玎珂靠在袁尘的怀中啜泣,钟离弦的脸颊和嘴唇却轻微的颤动起来。

你为什么要为了她而丧命!

她还有丈夫有孩子,可我却什么也没有了!

“生命何其脆弱,恍惚间昨日我们还在亚拉巴马州读书,今天却生死相隔。”袁尘搂过玎珂,轻轻在她鬓角一吻,“我们回家吧?把这些痛苦的记忆全都忘了!”

玎珂抬眸看着袁尘的脸庞,“不,我不想忘掉这些记忆!我从不后悔爱过沈淙泉!”

袁尘的手逐渐从她腰间滑落,玎珂却将手环过他的脖颈,“因为爱过痛过,所以才更懂得珍惜眼前人!”“嗯,我明白!”袁尘起身点上一支烟。

轰隆的专列驶过苍茫大地,一望无垠的土地却尽是荒芜,袁尘站在防弹玻璃前抽着烟,屋内的玎珂因沈淙泉已哭累睡下,烟雾袅袅中,火星却在他的指间跳跃着。

袁尘靠在防弹玻璃门上,自己的体温在玻璃上留下一层薄气,因为太爱,所以想要得到玎珂的一切,完全的心和身体,他也只想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

可是,沈淙泉,你太狠了!

你可以独自死去,冰冷而无情的离开,却让玎珂一生刻骨铭心,无论日后她多么爱袁尘,可她的心底始终有个位置是袁尘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进的。

“来,宝贝!”玎珂一手抱过两个襁褓中的孩子,她不时嘟着嘴亲在孩子的脸颊上,“你也真的,就这么跑去上海找我,不管孩子不说,连整个北平都不顾了!”玎珂斥责着心底却是甜蜜。

她又怎能知道,在北平的袁尘一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新闻便坐立不安,如万蚁噬心,几乎各大报纸记者都亲眼目睹两广司令被杀,而矛头直指上海,他知道除了冲动的她,别无他人…

“你以后别乱跑就好了,我先去处理公文。”袁尘依依不舍却仍要即刻返回军部。

玎珂点头继续逗摇篮中的孩子,袁尘见玎珂丝毫不理会自己,居然从身后将她搂住,竟估计扭过她的头,深情的在她的唇间流连一番才肯离开,“人家都看着呢!”玎珂顿时脸颊绯红。

何副官和吴妈瞧着他俩的亲热,就连摇篮中的孩子似乎也顿时安静下来,皆看得目瞪口呆,“看就看呗,反正你是我夫人!是吧,何副官?”何副官听袁尘忽然问竟是一怔,尴尬的笑着,“啊?是,是!”

“快走吧!”玎珂推着他出门,舌尖轻触唇际,仿佛还遗留着他的味道。

每日玎珂和袁尘甜蜜的嬉戏着,可她的眸间却藏着淡淡的忧伤,偶尔逗着孩子便会发呆不知所想。

“又在想什么呢?”袁尘从背后紧紧搂住玎珂,他将下巴咯在玎珂的肩上,呼吸也弥留在她的脖间,玎珂忽然被他搂住竟吓了一跳,慌忙用袖子抹了下眼睛,“怎么了?”袁尘板过她的脸庞,她已是眼圈通红,显然哭过。

“没什么,”玎珂却又侧过头看着窗外,“你今天怎么回来这般早?我去叫吴妈准备晚饭!”她巧妙的换了话题起身,却被他紧紧搂住继而又倒回他的怀中,“别走,”她细瘦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

他身体微颤将玎珂抱得更紧,他知道她为什么哭,自从沈淙泉下葬后,玎珂总是如此神情恍惚,不时落泪忧伤,有时袁尘甚至想问,倘若我死了,你也会如此伤心吗?

可他终是没有问出口。

玎珂一根根掰开袁尘的手指,袁尘却又一根根附上来,始终不肯放她离开自己的怀抱,“都老夫老妻的,怎么还这样?”袁尘隔着军装贴着她瘦弱的脊背,她的曲线包在紧身旗袍内,更显分外诱惑。

“是啊,我们结婚已三年多了,可你怎么还对我这么有吸引力,你说是为什么?”玎珂扑哧笑出声,看着眼前摇篮内瞪大眼睛的两个孩子,“瞧你说的什么话,他们都在笑你呢!”摇篮里两个孩子像故意响应母亲的召唤,忽而咧着嘴傻笑起来。

袁尘却瞥了一眼孩子,继续低下头垂在她的肩膀上,袁尘深呼了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方才开口,“玎珂,我想送你出国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