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愚身着青墨色长袍,长袍的边角沾着泥土显得风尘仆仆,头戴一顶大边沿的帽子俨然农夫装扮,可眉宇间的清朗儒雅却难以抹去,老兵围着徐若愚所架的驴车转了一圈,“死的什么人啊?”

徐若愚奉承的笑着递上一支香烟,“是自家伯伯过世了,这不一直封城再不埋都要烂了。”老兵对上徐若愚闪亮的星眸,他接过香烟瞥了眼黑色棺材,“没办法啊,上面查的严,打开看看吧!”徐若愚微微一颤,“打开?这不合适吧,尸体都发霉了!”

老兵倒是精明,嗅了下棺材附近的空气竟无异味,“万一装的是凶手,一旦逃了我们可担当不起,打开!”老兵命令的语气呵斥道,徐若愚吱吱呜呜的磨蹭起来,“不是,长官,您看我们这怎么会是凶手!”

道路岗哨站排着数十个持枪士兵,皆枕戈待旦时刻警惕着,他们听到老兵说要开棺验尸便匆匆跑来一个士兵帮忙开棺材,玎珂躺在里面清晰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觉更攥紧手中的枪。徐若愚被士兵推到一侧,他的目光左右环视细心观察着周围士兵的人数,右手却从长袍袖筒里缓缓摸过手枪。

正文 无处防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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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用力挪动着沉重的棺材盖,盖子刚露出一条狭缝时,不远处岗哨里的士兵放下手中话筒却朝他们喊道:“不用检查了,让他们走吧,上面有令撤销封锁!”

撤销封锁!

一缕光线透过狭缝照在玎珂的脸庞上,她睁大眼睛仔细听着外面的对话,“撤销封锁?为什么?”士兵喘了口气停下挪棺材盖的手,岗哨里的士兵收拾起东西嚷道:“谁知道呢,上头的命令,估计是抓住凶手了!”

徐若愚慌忙跑到驴车边,“你看吧,长官,我就说我们是本分人。”他说话的同时不经意靠了下棺材肩膀却暗用力,猛将棺材盖推了回去,阴暗瞬间覆盖了光线挡住玎珂微露的半张脸庞。

老兵一声不吭,只是叼着烟扬手示意他们离开,他望着驾驴车的徐若愚在颠簸的小路上逐渐远去,徐若愚的手有些颤抖驾车也不太平稳,玎珂藏在棺材内轻吐了口气才缓缓放下心。

烟雾袅袅前的老兵嘴角微微一笑,冲身旁年轻的士兵嘟哝了句:“他不是一般人!”年轻士兵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问道:“哪里不一般了?”老兵两指捏过叼着的香烟,“他刚递烟的时候,我看见他右手虎口处有握枪的茧子。”

年轻士兵一懵扛起身边的枪叫道:“你怎么不早说!”老兵却皱起眉斜视了他一眼,“说你还是个娃娃兵吧,上头有命令解除封锁,那就说明上头不想追究,你故意费劲抓住人家,上头说不定不高兴,直接弄死你!”

年轻士兵只知道他们的首领殷慕箫把持内阁,操纵军政,为人阴郁喜怒无常,他再想想老兵的话似乎觉得有些道理,竟就这样看着徐若愚渐行渐远…

钟离弦坐在欧式梳妆台前对镜梳妆,银镜内反射出卧室虚掩门外的殷慕箫,他似乎在和副官讲话,钟离弦侧耳听得不太清楚,大约只知道是和解除天津禁令有关。

镜子里殷慕箫重重合上门走到钟离弦的身后,他脸色寒冷的可怕,可她冲着镜子里的殷慕箫却淡然一笑,“怎么了?”殷慕箫青筋暴起,他着实厌恶她这样的笑,就像子弹穿过她的左肩,那一刻殷慕箫只觉自己已被撕得粉碎,可钟离弦转而竟冲着他扯出一丝微笑,她竟是冲自己在笑,而且是因自己才中弹后的微笑。

就是因为她这样的笑,他才会无处防守,难以抵抗。

可殷慕箫却一直沉默着,钟离弦兀自的梳着一倾秀发,一对柳叶黛眉轻弯已是江南愁雨欲下,钟离弦竟转身冲他抿起一丝笑意,“慕箫,你今晚要留下吗?”

他输了,他真的输了,从隔着厚重的落地玻璃遥遥看见她的那一眼起,他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殷慕箫的喉结上下移动,他真是恨透这个女人了!

每次她给他喝放了安眠药的牛奶,每次她偷翻他的文件,每次她代他签下那些命令,他都恨得想杀了她!

可她总要转身冲他一笑,“慕箫,你今晚要留下吗?”

这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他全盘皆输!

殷慕箫窒息般的痛苦,许久他皱起眉毛大步踏出卧室,“不了!”冷冷扔下这句话便离开。

他明知她是敌军送来的奸细,她更不可能是什么钟弦小姐,可他却一再容忍让步,仿佛她就是一杯致命的毒酒,可他却甘心饮鸩止渴!

徐若愚和玎珂撑着疲惫的身躯朝北平走去,破旧的驴车早已不能使用,战乱竟吞噬去所有的繁华,一路上他们付钱坐过汽车,可车主一听去北平立刻赶他们下车,他们挤进拥挤的火车站,却早无了北上的火车。

玎珂只觉连心也不堪重荷,倘若再碰上一辆车就算劫,她也要劫去北平。夜色中她和徐若愚坐在荒凉的路边,徐若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将手中的水瓶递给玎珂,玎珂接过水瓶却不喝,她望着夜幕繁星下的北方,已经走了十多天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好。

一想到这里玎珂的泪就止不住落在水瓶中,袁尘,袁尘!

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他同她隔着烽火连天,尘埃四起中他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见底的潭水,“玎珂!”他站在嘈杂的人流对面喊着她的名字,所有的人群中他只能看到她,战场的血腥丝毫斩不断他们的距离,更何况这短短的路程。

回忆着过去玎珂越发有了气力起身竟欲趁夜色赶路,徐若愚伸手去拽她坐下休息,抬眼却隐约在夜色里看见一个黑影朝他们走来,徐若愚和玎珂警觉的拔出枪。厚重的云层逐渐移动,月光洒在石子路上,照得地面发亮犹如白昼一般,来人却也在月光下看得清晰。

玎珂和徐若愚却是一愣,眼前竟是个面色发黄虚弱不堪的小男孩,男孩映着月光忽然发现路边的玎珂和徐若愚也是一怔,竟吓得直往后缩,可眼神却落在玎珂手中的水瓶上,他咽了咽口水眼睛发紧的盯着玎珂的手瞧。

“你要喝吗?”玎珂摇了摇手中哗哗作响的水瓶,男孩一声不吭跑到玎珂身边接过水瓶竟是咕咚咕咚的不住饮着,徐若愚看他的样子慌掏出随身携带的几张干饼,男孩子大口的啃着喝着。

玎珂看着倒觉得可爱,“慢些,慢些,没人和你抢!”

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受难的总是百姓,不知多少人无辜的死在战乱中,玎珂想着越发觉得心酸竟搂着吃饱后的男孩儿躺在草地上睡下,小男孩也实在疲惫不堪,便蜷缩在玎珂温柔的怀中沉沉睡去。

徐若愚瞧着月光下他们相拥的样子心底不住涌起丝丝暖意,她的脸庞带着灰尘却依旧艳美迷人,徐若愚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可指尖刚碰到她鼻翼前细微的热气时他却停了手。

她和他之间有着宽若鸿沟的距离,她一心所往的终是另一个男人,也只有那个雄才伟略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清晨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洒落在小男孩的脸庞上,斑驳的树影中却隐约可见男孩稚嫩的脸庞,玎珂面带笑意的看着怀中还在沉沉睡去的小男孩。

她微微一震却挥了挥手示意不远处的徐若愚过来,玎珂扯过男孩衣服的一角给徐若愚看,男孩子的衣服上虽沾着些许尘土,可赤金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雪白的滚边和他脖子上的青玉坠子交相辉映。

正文 才德上将

徐若愚也是莫名的瞧着玎珂,这衣服岂是一般人所能穿的!

昨夜月色下玎珂不曾注意到,现在看来这个流亡的小男孩显然是出身富贵人家。

小男孩却毫无防范,他略显瘦的脸庞上嵌着无暇的双目,咕噜滚动的眸子如同银水中的黑珍珠,玎珂看着眼前机灵古怪的小男孩,轻轻勾起绛红的唇角弯起甜美的弧度。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跟仙女一样!”玎珂伸手轻敲了下小男孩的额头,他却毫不躲闪的眨着萤火虫的般的眸子,“真的,姐姐,你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玎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如绸缎般的发丝滑过她的指间,“你叫什么名字?”玎珂搂过他正欲继续上路,男孩子却不住的瞧着玎珂绝色容颜,“漂亮姐姐,我叫裴致远!”玎珂只觉这名字似乎并不熟悉,倒是这男孩子像极了自己的小儿子,便是越发的喜欢。

“漂亮姐姐,你能不能送我回我爹那里?”徐若愚伸手抱过走得疲惫的裴致远,“你爹是谁啊,我们要怎么送你回去?”裴致远眨了眨明亮的眼眸,“我爹是大将军,人人都知道!”

玎珂和徐若愚却是一惊,两人四目相对,“你是说,你爹是裴将军?”

裴致远自豪的挥起双臂,“漂亮姐姐,你也知道我爹啊!我爹现在正在北平打战,你们带我回去,他肯定会给你们很多很多的银元!”

玎珂却是喉咙发紧,这孩子居然是正在同袁尘对战的敌军将领的儿子!

徐若愚捧起裴致远稚嫩的脸庞,“你父亲可是两广司令殷慕箫的手下大将,正在攻打北平的上将裴之言?”裴致远使劲的点头冲徐若愚笑道:“是的!我爹是了不起的大将军!”

玎珂上下打量着幼小的裴致远,实在不敢相信,裴之言的儿子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徐若愚却眼眸转动放下怀中的裴致远,低声伏在玎珂耳边,“我们可以拿他威胁裴之言放了袁尘!”

玎珂看了眼一侧兀自玩耍的裴致远,他咕噜来回转的眸子简直和自己儿子如出一辙,她怎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玎珂转头瞪了一眼徐若愚,坚定的吐出一个字:“不!”

她不可能拿一个孩子去威胁裴之言,袁尘也会不齿于这种做法,况且,她的目光落入刺眼的日光中,况且,她已做好了和他同生共死的打算!

北平外营帐里的裴之言用力将话筒摔在地上,“去他妈的!”裴之言憋了半天的恶气狠狠骂出口,耳边却仍是殷慕箫狠厉的声音,“裴叔叔,倘若您再拿不下北平,就别怪我更换将领了!”

裴之言是殷慕箫的主力上将,几乎拥有两广过半的兵力,虽常年征战在外为殷家打天下,但为人却刚正不阿,甚得军心。

“老子的儿子都不见了,北平的袁尘又是拼命死守,他殷慕箫却在外面风光说什么三日之内拿下北平,妈的,死的全是老子的兵!”裴之言约有四十岁左右,浓眉大眼,一袭戎装勇武有力,豪爽负气。

一旁的侍官不敢吭声,裴之言偏巧命硬,所娶的几任妻子皆命丧黄泉,好不容易老来得子,仅一个六岁的儿子裴致远整日带在身边犹如宝贝般珍惜,可自己刚赴前线浴血归来侍官却说孩子不见了!

严密的军营外兵荒马乱,这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裴之言哽咽着抹了下眼角的湿润,却听见外面侍官大声喊道:“少爷找到了!”

裴之言一怔手中的雪茄也掉在了地上,顷刻间大步冲出营帐。

“臭小子,你跑哪去了,可把爹吓死啦!”裴之言一把抱起幼小的裴致远,裴致远咯咯的笑着在父亲怀中打转,“爹,你快放我下来吧,我头都晕了!”

裴之言却激动着不肯放手,许久才缓缓将怀中紧搂的孩子交给身旁的副官。

“这次可看好他了,哪也不准去!”裴之言笑着再次嘱咐副官,可他回眸间呼吸却是一窒。

裴之言瞬间转而却灿笑,抹去心底一荡而过的涟漪。

他扬起方正的下巴,“多谢两位找回犬子,之言定要好好答谢!”裴之言扬手做请,玎珂和徐若愚却不觉一对视,“其实,裴上将若真想答谢,我确有一事请求!”

“小姐和这位先生既然救了犬子,有事尽管开口,我定会答应!”玎珂垂着眼眸轻咬了下红唇,“请裴上将放了北平少帅袁尘!”

裴之言老练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厉声喝道:“小姐,难道不知袁尘杀了我军多少人,我身为两广将领岂能放了他!”玎珂的心却是一沉,她握紧双拳抱着必死的念头一般,“试问两军对战,岂有不伤之理!况且两广出师无名,一路烧杀抢掠,这般不义之军岂能长久?”

“小姐,这话是说我裴之言所带之兵不能长久?”

玎珂却反口驳道:“裴上将跟随殷家如此久,难道还不了解殷慕箫的性情,他向来冷血无情,不顾将领死活,动辄就拿家眷要挟将士,如今他卖国求荣投靠日本人才一朝得势,您在这样的人手下岂能长久!”

裴之言“嘭”的一声将腰间手枪掏出摔在桌子上,“小姐,你虽救了犬子,可一来便出口辱骂司令,你说我怎能容你!”徐若愚慌站在玎珂身前,生怕裴之言会伤害到她,可谁料玎珂却推开徐若愚,她竟也掏出怀中的勃朗宁手枪拍在桌子上,“素闻裴上将军纪严明,以才治兵,以德服人,今日得见没想到竟是如此迂腐!”

门外副官听到玎珂的话吓得不由一哆嗦却又不敢进去,裴之言打战不要命的火爆性子谁人不知,怎料这小姐敢如此同他讲话。

裴之言气得七窍生烟,正欲开口却瞥见桌子上玎珂的勃朗宁手枪,精致的勃朗宁手枪镶嵌着颗颗硕大的蓝宝石,枪筒上却镌刻着小巧的二字:钟离!

钟离?

裴之言再抬头去看蹙眉的玎珂,“你到底是谁?”徐若愚怕他怀疑玎珂一个女子带枪入军营,竟慌忙开口,“裴上将,我们只是汇文大学的学生!”裴之言凝视着气得憋红了脸的玎珂,心却是痛如刀割。

“你是钟离家的大小姐,钟离玎珂?”裴之言试探的口气居然低声问道。

正文 往事如烟

玎珂微微咬了下唇角,点头嗯了一声,“我正是袁尘的妻子钟离玎珂!要杀要剐随裴上将!”徐若愚却是猛的握紧玎珂的手,她为什么总是这般固执,至死也要留在那个人身边!

“为什么不拿致远威胁我放了袁尘?”

“因为我是个母亲,我也有儿子!”

裴之言看着眼前女子如一抹月色般的纯美动人,他开口却是莫名的话,“你母亲还好吗?”

玎珂一怔,看着裴之言却是不解,他怎会认识自己的母亲?

玎珂只依稀记得那年自己和袁尘的婚礼母亲不曾北上,吴妈说是因为母亲曾和一个北方男子有过段情意,父亲无论怎样都绝不允许母亲离开上海半步。

可他,玎珂却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以母亲势力的性子,她怎会和出身低微的裴之言有关…

“好?难道裴上将不知,我父母亲皆是死在殷司令的手里!”

裴之言竟不觉心也碎了满地,她死了吗?

她怎么会死了?

死在殷司令的手里?

裴之言常年在战场上,对政事极少了解,却不想那年阔别,她竟已不在人世了!

他踉跄着扶住桌角,将桌子上的勃朗宁手枪递给玎珂,“你走吧!”

徐若愚赶紧拽着玎珂欲往外走,玎珂却挣脱开了他的手,“不,我不走,我要和袁尘在一起!”裴之言却是冷冷的笑,“他死守北平,要找应该进北平城去找,我这里怎有他人!”

玎珂的眼眸瞬间闪过光亮,“北平还没有沦陷?袁尘还在北平?”她几近啜泣的抽噎着却急切的转身离开。

明明是相似的容貌和身影,可为何差之千里!

“子翎,你留下吧,我会努力赚钱养你!”

徒有四壁的屋子破旧不堪,子翎却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之言,我出身世家,这种穷苦的日子我受够了!”年轻的裴之言一对浓密的剑眉,凤眼生威,英气逼人,相貌神采飞扬清雅俊秀,他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惊世美人,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子翎,求你了,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子翎却是冷哼一声,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看不起他,“这乱世间,你一个穷教书的能有什么出息!”

裴之言竟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男子的眼泪更显令人怜悯,子翎却无动于衷没有半分迟疑,“我注定是要嫁到钟离家的!”

“子翎,我今日就弃笔从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子翎媚眼灼人却只是莞尔一笑,拎起小皮箱大步离开,“再见!”

裴之言又点上一支雪茄,心却被点点火星焚烧着,他终其一生所想得到的荣耀和财富都只为向她炫耀,可她这次却真的头也不回的随那个人离开了人世,再也没有机会见证他的成就,他的两鬓白发,和他倾尽光阴的深情。

“爹!”裴之言抱过自己幼小的儿子,“你这臭小子,成天乱跑,这么严的军营都能跑丢,以后可怎么办?”裴致远生怕父亲责怪竟嘟哝起了小嘴,“才不是呢,是你去打战了,谢伯伯带人来接我的!”

“谢伯伯?”裴致远使劲点了点小脑袋,“嗯,谢伯伯说要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可他带着我越跑越远,我怕走远了爹又要骂,才趁他不注意往回跑的!”

“哪个谢伯伯?”

裴致远却挠了挠头,“还能哪个谢伯伯,就是成天跟在殷哥哥后面的那个伯伯!”

裴之言的手却逐渐脱离了儿子的身体,稚嫩的裴致远也笑着跑回房去。

裴上将跟随殷家如此久,难道还不了解殷慕箫的性情,他向来冷血无情,不顾将领死活,动辄便是拿家眷要挟将士

殷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们总是以此法要挟将领浴血奋战,倘若战败则全家灭门。裴之言就是害怕这一套,所以才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随时带在身边,却不想他在前线拼命厮杀,殷慕箫竟在身后捅了他一刀。

裴之言心里越发烦躁,他拽起桌子上一份报纸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瞥见上面赫然登着:殷慕箫卖国投日,掀起全国上下反对热潮!

都是些什么东西,裴之言气愤的将手中的油墨报纸扔到地上,殷慕箫公然投日岂不是代表他裴之言也随之成为汉奸。

好?难道裴上将不知,我父母亲皆是死在殷司令的手里!

之言,我出身世家,这种穷苦的日子我受够了!

才不是呢,是你去打战了,谢伯伯带人来接我的!

裴之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话语缠绕着纷繁复杂,仿佛有什么生物欲撕裂他的脑壳钻爬出来,他痛苦难忍之际却忽然听见士兵响亮的喊了声,“报告,殷司令,让我转告您,”士兵吞吞吐吐却说不出口,裴之言已是心里烦躁不堪,“有屁快放!”

士兵眼眸闪烁却只得低声开口,“殷司令,让我转告您,您要是明日再拿不下北平就按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嘭”一声裴之言重重将桌子掀翻,他为殷家操劳半生,那个卖国投日的殷慕箫居然敢对他军法处置!

此时殷慕箫正靠在椅背上看着文件,“孩子呢?”

谢侍官颤颤巍巍却已是满脸的汗水,殷慕箫并没有问他第二句,只是任他杵在原地,谢侍官有些年迈实在撑不住这样长久的军姿,竟徐徐开口,“路上一不小心,那孩子就跑了。”

殷慕箫始终都在翻看文件头也不抬,他仿佛没有听到谢侍官的话只是继续工作,谢副官没有殷慕箫的命令也只能继续站着不动,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机要秘书进来送上文件,殷慕箫接过方才抬眼看了谢副官,“把他处置了!”

机要秘书点头立刻去拽谢侍官,谢侍官一恍神竟努力反抗起来,“少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门外的士兵却一涌而进拉着谢侍官就往外走,殷慕箫拿出钢笔在文件上潦草的写着字,谢侍官就这样被士兵一路拖离。

“殷慕箫,你不能杀我!我侍候了老爷一辈子,你怎么能杀我,我…”可是谢侍官的话还未说完却伴着窗外一声枪响戛然而止,殷慕箫笔不停辍抬眸间却是寒光照人。

正文 我的玎珂

北平城外夜色中的玎珂望着苍穹,乌云遍布一片阴沉,她的心却如白昼般光亮,“终于到了!”玎珂站在湖水边望着夜幕下不远的北平城,历尽千辛她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她终于要回到他的身边了!

徐若愚的眼眸却被夜色渲染得黯淡,如果可能,他可不可以选择不让她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这条静谧的河流隐匿在树林深处,遥望得见北平外的灯火,漆黑的夜里湖水安静的流淌着,徐若愚望着玎珂,他的心却急促的跳动着,“玎珂?我…”

玎珂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回头对上夜色里他的眸子,徐若愚总是称呼她为袁夫人,这声玎珂竟是一路走来,他对她的难以割舍!

玎珂望着徐若愚却是一怔,徐若愚正欲开口却发现玎珂的视线滑过自己的耳侧早已落在了他的身后,漆黑的夜色中她眼眸闪动,瞳仁里居然映着一抹淡黄色的光泽,徐若愚止住未完的话也回眸,却见他身后漆黑的河面上泛着一只小船,船上点了盏昏暗的小灯竟徐徐划来。

木船坠着一点灯光荡动涟漪不断靠近,没有半点繁星的夜晚,这只小船上的灯光分外明显,犹如一颗孤星在风中摇曳,芦苇荡里的萤火虫时隐时现,玎珂却屏住呼吸望着小船逐渐驶来。

微暗的灯光下船夫却逐渐眉目清晰,他撑着一支竹篙搅动水波划来,却也搅动了玎珂宁静的心!

“小姐,可要坐船?”他站在船边将手递过去,玎珂却只是看着他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眸漆黑尽是凌然,一袭军装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仿若君临天下,可偏偏手持竹篙荡漾水波无尽,魅人心弦…

玎珂将手小心的递过去,指尖轻触他的掌心温热的感觉顿时顺着身体流动到心底,昏暗的光线下他如绅士般垂下头在她的手背上轻啄,却已是风度孜然。

“我的玎珂,你终于回来了!”

徐若愚双手握拳牙齿在口中咬得咯咯作响,却只能伫立在风中看着玎珂上了他的木船朝湖心划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romantic了?”玎珂裹在袁尘厚厚的披风里坐在船中央看他在夜色里划船,袁尘却恋恋的望了她一眼,“我一直都这般romantic,难道你没发现?”

那年在上海袁尘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澜,却是暗藏汹涌,“我当然有心上人了!她的照片还在我钱夹里呢!”

“想不到你这么romantic!”玎珂在他背上咯咯笑着,却看不见他眼眸间的伤痛。

此时今日,她竟早已爱他爱得寸步不离!

大约到湖心处的位置时袁尘却停了手,他放下竹篙船头转身冲玎珂一笑,摇曳的灯光下他的笑竟令人心驰所往。

“闭上眼睛!我变繁星给你看!”玎珂好奇的歪着脑袋,“繁星?”阴霾满天乌云蔽月,连半点星光也不见,袁尘见玎珂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直瞧,竟从船头走来蹲在玎珂的面前,他伸出常年握枪的手覆在玎珂的眼上,玎珂被他挡住了视线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好吧,好吧,不用挡,我闭上眼睛就是了!”

袁尘温热的气息环绕在玎珂的四周,她已分不清是真亦是梦,只听袁尘一声清脆的咳嗽声,闭上的眼睛却分明感受到四周的光线,玎珂徐徐打开璀璨的双眸。

湖岸两边高耸的树木在初夏愈发枝叶旺盛,而这些树枝上竟挂满了一盏盏小灯,来时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看到这些小巧的灯泡,而此刻一接通电流,灯火瞬间通明照亮夜空,仿若繁星散落。

“你看湖面!”玎珂顺着袁尘的手又低下头看湖心,两岸的灯火映在湖水上,如同满天繁星留下的倒影。

“喜欢吗?”玎珂看着袁尘淡淡的笑意,眼眸也被光线照的闪烁,她没有答复,但一丝丝的感动却早已吞噬了她的心。

湖岸两旁灯光闪耀,湖水中星光洒落,扁舟上一盏晕黄的灯光下她和他紧紧相拥,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欢迎,她更没有想到离开他的日子,自己竟日日痛得难以喘息…

“什么?”殷慕箫拍案起身脸色竟是苍白一片,他是极少发脾气的,可此时他却青筋暴起,颅脑中的血如同倒流一般!

“裴,裴之言带兵投靠北平的袁尘了!”新任侍官张口结舌,身体却是不住的颤动,“出去!”新任侍官如释重负般慌张的抬脚跑出去,殷慕箫把持军权不过才一年,身边的侍官却换了七八任,各个皆死无葬身之地。

殷慕箫看着桌子上的皮质文件夹痴痴的笑了起来,所有人,所有人都要弃他而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歪歪斜斜的走向粉砖雕砌的屋内,房屋的门虚掩着光线从里面洒出来,殷慕箫抬手正欲敲门却看见钟离弦背身手握电话,她压低声音和对方交谈着,可门外的殷慕箫却听得清晰。

“嗯,对,他的文件上说23号将会调两万军队攻打上海,想必是驻扎在上海外的军队已经消耗殆尽,好像…”

“啪”的一声殷慕箫将电话砸在地上,话筒瞬间离开钟离弦的手心,她赫然立在他的面前却是面无表情,所有人都要弃他而去,就连她,就连她也要如此!

他实在是忍够了!

殷慕箫狠狠的扬起手,钟离弦侧脸紧闭着眼晴,可他的手停留在空中颤抖着终究是没有落下,他每次恨得想杀了她的时候,却总是生硬的停下了。

他知道如果巴掌落在她的脸颊上,他的心会更是灼烧痛苦!

钟离弦睁开眼睛,犹如空谷幽兰般美而不艳,媚而不俗,空灵轻逸,三千丈旖旎如画,她的眸子清澈如水,只要一眼,只要看上他一眼,他便会无可救药。

“慕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