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霜把一堆调料瓶子推过去:“齁死你。”

许欣萌笑道:“连翘好像口重得很,南方人不是比较喜欢清淡的东西?”

芭芭拉斜眼看着连翘盘里的油渍撇撇嘴:“她不是南方人她是南方狐狸,食肉动物,跟清淡是死敌。老约翰烤的那种鸡翅膀,油大得要滴下来。那些美国学生都吃不下,就她最捧场。”

连翘斜她一眼:“威廉姆斯教授难得下厨,你还挑剔。”

小约翰对于新单词的理解能力还很快,接茬说道:“我也挑剔。”他耸耸肩,表示受不了父亲对烤鸡翅膀的理解。

众人都被逗笑,杨霜趁乱起哄:“狐狸是像我们北方姑娘啊,什么油大吃什么,什么味儿冲吃什么。”

连翘孩子气回嘴:“你别说我。”专吃川菜湘菜麻辣火锅的人还嫌她口重。

芭芭拉笑道:“嗯,刷子和连翘是吃一锅饭的人。”

杨霜乐不可支:“狐狸狐狸,明天咱俩吃一锅饭吧?”

连翘严肃地考虑之后,小心翼翼道:“那我要吃防蛀的。”

小约翰听不懂过于隐晦的中文笑话,茫然看着大人的表情,自己也跟着笑。连翘看他爱吃牙鱼片,把自己那份也端给:“喏,再来一些。”

芭芭拉阻止她:“不让他吃了,连翘,吃太多不行。”

许欣萌应道:“是啊,小孩儿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会作下胃病。”她再自然不过地把切好的肉放到段瓷面前:“倒是你,瞧盘子那么干净就知道又没怎么吃东西,再多吃点。”

杨霜咂咂嘴:“别光忙和你家那俩孩子。来干啥的不知道吗?”拿了她的杯子倒酒,一边说道:“咱十一最有远见的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巨能喝酒的女朋友,以弥补自身缺陷。”倾身把大半杯酒放过去,坐回来对芭芭拉下战书:“大表姐跟许老师喝过没?你不定能喝过她。反正狐狸是被喝得跪地求饶了,不过一直没服,至今仍想一雪前耻,是不狐狸?”桌子下踢她一脚。

连翘明显地唉哟一声,笑着把手里的杯子朝许欣萌摇摇晃晃。

“你别听刷子瞎说。”许欣萌对杨霜诡异的夸人方式至今不是很习惯,在段瓷的姐姐面前,她更是不想留下能喝之名。

不料这番话触到了芭芭拉的兴奋点,盯着许欣萌的眼神颇有刮目相看的意思,高举手打了个响指,待服务生过来,指着桌上见底的酒瓶吩咐:“再来一支。”

段瓷接到女友眼中的求救信号,扬睫瞟了杨霜一眼,这小子不干好事。不过——夜并不算深,有些人也再闹腾不了几天,有些人刚回来再闹腾也捅不了篓子,有些人还太清醒,骗不出半点真话。

作势看下手表,他大方地与许欣萌说着私房话:“陪他们少喝点儿。”手指动了动原本已经十分端正的眼镜,唇线拉长,“反正这几个人还担误不着你明天上课。”

极度张狂的态度,惹得芭芭拉和杨霜齐齐地拖着长音嘘他。

又来了,连翘卷弄着鬓角,睇睨他没有任何度数的镜片,这个角度刚好发现那下边写满血淋淋挑衅的两只眸子。

家里家外都这样,恨不得四处树敌,似乎是段十一独有的耐人寻味的恶癖。

展现拼命之姿准备决一死战的几人之中,第一个出现醉态叫嚣着要酒的,不出所料是杨霜。

专攻酒吧里泡女人的杨小爷,喝起酒来偷奸耍滑肯定是有一套的,可惜他遇上了越夜越精明的酒鬼芭芭拉,还有一双眼睛能照顾到几十个调皮小朋友的许老师,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被多罚了几杯,眼神里渐渐流露出孩提般的梦幻之色。瞅着频频往他杯子里倒酒的连翘直称好乖,搂过来啾地一吻,吻在冰凉的酒瓶上,连翘双手举着空瓶给他看:“没了…”

杨霜捉过瓶子,瓶嘴朝下确认之后,大喊:“再给我拿瓶酒。”

芭芭拉喝到兴起,听见有叫板的就奉陪,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一只手抓住。

另一只手捂着嘴,连翘拨开芭芭拉的手臂,快步走向洗手间。

杨霜见状大乐,捶着桌子哄道:“哦!狐狸要现原形喽。”

许欣萌担心道:“我去看看。”撤了餐巾起身跟上连翘。

芭芭拉半握拳敲敲桌面提醒杨霜:“小声点,吵醒我儿子抽你。”

小约翰趴在段瓷肩头睡着,对喧哗似很适应,不受影响。倒是段瓷累得手麻,换另一只手臂受力,宣布狂欢到此为止:“欣萌明天还得上课。”

杨霜不依:“你刚才怎么说的!死狐狸吐完了没有?回来倒酒啊…”

段瓷哄了半宿外甥,耐心惯性延迟,对他多了三分好颜色:“再喝下去天都亮了,你明儿还去不去店里啦?”

杨霜瞬间暴走:“不去了,我喝死了吧。”他去趟深圳,经过武力协商,接受了老爸将新店交给他打理的决定,被专政的不满,此刻全部爆发。

连翘被许欣萌扶回来,脸上还有点点水珠,一坐下就被杨霜抱住,商量她陪他喝死。连翘大惊:“死了多没意思。”

“你说,狐狸。你最了解我,我是做生意的料吗?”

“不是。你做生意大材小用。”

“对啊,我爸非得给我找活儿干,给我开了一首饰店,我几天不就给弄黄了。”

“嗯,偷也偷黄了。”

杨霜心烦不已:“杨家捣腾了几辈子金子,养不活我一个废物吗?”

连翘跟着陷入沉思:“那没道理。”

芭芭拉一听,得,这是真到底儿了。满桌子人顶数她最大,再玩下去不像话,张罗着拍拍手把大孩儿小孩儿都唤出点神智来,哄说人家饭馆要关门,咱们回家再喝。杨霜闻言很高兴,和连翘手牵手,扬长出门。

许欣萌等段瓷开车过来,把小约翰交给他:“你们走吧,我打车回家。你那儿到我们学校太绕了。”芭芭拉接过孩子,怂恿她旷工。许欣萌笑着解释说不是上班,她在念英语自考,担误了课不好追。

段瓷说:“先上来,给他们放家里我送你回去。”

满满坐了一车,杨霜紧靠连翘,搭着她肩膀,两人头挨头嘀嘀咕咕,满口醉话。芭芭拉回头看看,笑道:“也不嫌热。”

许欣萌往边上让了让:“刷子你别挤连翘。我还是自己打车回去吧十一。”

段瓷打着方向盘回道:“甭管他们俩,你不在也就那么贴着。”

“你也喝了酒,早点睡吧。”

“没事儿,送你回去。”

“真甜蜜呀。”杨霜郑重地凝视连翘:“SO SWEET。”

连翘挎着一张脸:“头好疼啊牙刷,帮我揉揉…别把衣服弄皱了,刚买的呢。”

安置好这群醉的困的,许欣萌跟着段瓷下楼来,坐进车里,握住变档杆上他的手:“十一。”得到他的正视,她问:“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大可先把她送回去,再载一车人回自己家。

段瓷抽出手,将她颊侧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你总是能照顾到别人心里去。”他笑得无奈,“让我怎么也说不出分手。”

第十一章

车在楼前停了好一会儿才开走,仿佛挣扎。又或者在甜蜜。

连翘半躺在阳台的藤椅里,直看到车尾灯完全融于夜色,转回头揉揉绷紧的脖子,伸个懒腰,很想就这么摇摇晃晃睡去。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使她愿望破灭。

芭芭拉洗了个澡,感觉胃里火烧火燎的,出来找冷饮降温。刚开了吧台的小灯,黑暗中兀地传来:“我在阳台哦,不要被吓到。”怦地关上冰箱门,芭芭拉捂着胸口惶惶回望,看不清声源,只朝大致位置低吼:“你突然出声才吓着我了!”

达到预期效果,连翘窃笑,悠然吩咐:“有什么喝的给我一杯。”

芭芭拉坏心道:“啤酒。”端了两杯苏打水过去,踢踢椅子上那只大猫,“起来聊聊。”

连翘呻吟一声,起身到圆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芭芭拉你精力真好。”不敢说她完全不像三十六七的女人。

芭芭拉揉揉眼睛,点亮阳台的一排小灯。“也不行了,比起当年差之甚远。”

连翘喝着水,眼却盯视在她手下挣扎卷翘的睫毛,移开杯子问:“你家人睫毛是不是都很长?记得那次见到你们家阿姨,东方人很少有那种自然上卷的睫毛。”

段超为此感到自豪:“据老段自曝,当年就是为我妈那两颗毛茸茸的大眼睛日思夜想。后来有了我和十一,他领我们出去,别人一夸‘这俩孩子眼睛真漂亮,眼毛这么长’,把他乐得手舞足蹈。十一戴眼镜你看不出来,其实他眼睫毛生得最好,可能因为男的体毛比较重,他那两撮比我妈和我的都密,显得更黑。小时候我总骗他用剪刀剪,结果越剪越长,不知道怎么回事。”

连翘低头笑笑,想着段瓷习惯性活动镜框的小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跟镜片挡住的长睫毛有关系。

芭芭拉喝光了一杯碱性水,打个嗝,胃里舒服不少。转身打开半扇窗,风涌进来,她陶醉地叹口气,双手撑在两侧窗框上发感慨:“北京空气比早几年差了,人也越来越多。前几天带小约翰坐地铁,正赶上下班儿,孩子吓坏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连翘颌首:“波士顿人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考虑接下来的这句话是否有点夸张,“氧气用不完,有时我担心会呼吸过度。”

起码她在的那年,那座面积只及海淀区四分之一大小的城市,还是没多么喧嚣的。市区里遍布老房子,人们生活节奏温吞,倒有点欧洲某些小城的味道。19世纪建成的地铁,迄今仍是大部分波士顿人出行的选择。列车破旧不堪,可以用古老来形容,开起来哐啷乱响,连翘总疑心它是蒸汽机发动,听到进站就踮脚看车头有没有白气喷出。而又小又暗冬冷夏热的地铁站,也令她印象深刻。随性的美国人把车站建得什么形状都有,绿线的好多站点根本找不着售票处。

离研究所最近的地铁站,外面看是个古怪的三角形玻璃房子,进去有两条又长又陡的滚梯上上下下。扶手边很多造型迥然的铜塑手套,看起来粗糙可靠,使得站里脏兮兮遍布涂鸦的墙壁,也产生了些许街头艺术的效果。论文遇到瓶颈的时候,连翘穿过学校草场中间的X形路,无聊地步行至此,进站琢磨墙壁上那些或粗鲁或露骨或无俚头的词句。她看到这样一行字:“波士顿冬天比北京冷”——在两面墙交接处,与她额头平行的高度,“天”字正刻在拐角线上,被破成对称垂直的两半。应该是用某种不太尖锐的金属或石器刻上去的,字号不大,刻得歪歪扭扭,末尾却画了个溜圆的句号,徒增几分庄重。

连翘在亚热带生活多年,也没觉得波士顿的冬天特别冷,暗想北京大概是个很温暖的城市。后来落脚到这里,某种程度上也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

在那之前,连翘从没到过北京——尽管她妈妈是北京人。

连翘对妈妈的记忆很少,容貌几乎是想不起的,只记得她唤她“小翘儿”时那京味十足的调子。认识芭芭拉之后,连翘渐渐将两人的形象混淆。

听安绍严说,她是个任性乖张的人,非常自我,无论如何不会委屈和为难自己。不难想象,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放着一切不顾,只为了寻求自己的解脱。

芭芭拉夺下她的杯子重重搁在桌面上:“留神喝鼻子里去!”

连翘还维持着双手执杯的动作,思绪没法瞬移到现实。

芭芭拉容她反应,退回来靠在椅背上,半湿的小卷发受地心引力弹跳几下。“我没闲情八卦,连翘,只是有点担心你。” 她将目光投注于窗外的夜色中,“说不出来哪里,但肯定是有什么让你变了。并且这种改变很不好。”

“谢谢,芭芭拉。”连翘望着她的侧脸,心里的感激比言语来得强烈。芭芭拉始终是这样,不会问她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在这儿坐着,而是直接坐过来陪她。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开开小玩笑,让她的绷紧的神经缓解下来。像是一剂止痛药。

有些病无药可医,总得寻求什么来将病发的疼痛止得一时是一时。

“不客气。”芭芭拉听出她感谢的重点,说,“像你不也从没问过我酗酒的原因。”

“我只知道你喜欢喝酒,就像我喜欢抽KENT。”连翘笑容里又掺了狡猾,“喜欢什么东西要有原因吗?”

芭芭拉横她一眼:“你喜欢KENT没原因?”在桌子下方的置物板上摸索一会儿,手指夹起一只白色烟盒,放在眼前看了看,“倍儿矫情一原因。”

因为烟的牌子,她曾说过,芭芭拉竟然还记得,连翘呵呵笑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喝酒啊?”

她并不上当:“死狐狸。我不告诉你。”点了一根烟,把盒子丢给连翘,自己则咬着细长的白色过滤嘴,懒洋洋倚在靠背上,头微微后仰,很享受的姿势。

原本散着酒味的空气中混入淡淡烟香,奇异的灰蓝色烟雾缭绕阔别多年又再聚的好友,风在窗外探头探脑。默契十足地,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眼看三分之二的烟草成灰,连翘走到窗前,背靠着一穹夜色缓缓开口:“办好小约翰的手续后,待在波士顿还是回国?”

“不一定啊。”芭芭拉叨着烟含糊不清道,“留那边照顾老头老太太可能性大点儿,在北京…十一迟到要成家,我住这儿也不太方便。”

毫无前兆地,连翘问她:“要不要找份工作?”她学历和能力都不低,从前做导游的,除了南极洲其它大陆都有踏足,能用三四种语言与老约翰不同肤色的学生对话。

“不用操心我。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自己知道调整。”芭芭拉掐了烟,烟缸推到一边,站起来捶捶肩膀,“我去睡了,你也别待太晚,风挺大的。啊,对了,我可告诉你,待会儿十一回来你最好别出声吓他,他脾气可不好。”

连翘漫不经心地嗅着烟盒散发的烟草味:“他干嘛还回来?”

芭芭拉咕嘟:“也是…”揉了揉着头发,话峰一转说道:“连翘儿,回去之前我多句嘴,其实小刷子不错。看他那死样儿,不是没担当的孩子,就是缺个人管管。我知道你现在跟他就是玩,他也没用太大心思,不过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要是动心了就别那么多顾虑。”

连翘接受她善意的撮合:“我保证我会考虑。”

“至于十一,”她正视面前不动声色的脸,直截了当地说,“离他远点儿吧。我有预感,你们俩啊,凑到一块儿去安生不了,再弄出怨恨来。”

风在身后调戏着头发,连翘笑得发涩:“好吧,我保证。至少如果有一天他犯着我了,我会看你面子上不怨他。”

芭芭拉讪笑:“你保证?怕到时候谁怨谁不一定呢。”

直到吧台与走道灯光次第熄灭,人影隐没在二楼,空幽幽的夜中才逸出叹息:“芭芭拉,其实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圈圈耳环被风吹过,发出好大的嗡声,听得人寒噤,加上刚才那一杯冰苏打下肚,真是里外都凉透了。虽然仍没睡意,却迫切需要床的温暖,连翘决定放弃梦想的藤椅。正要伸手关窗,门锁咔啦作响,宁静的夜里像是炸雷入耳。

悔不听芭芭拉的话,偏要被风吹到才想回房。

因为阳台若干盏白色景灯还没来得及关掉,段瓷未受到惊吓,只是有点意外。她穿着颜色夸张的彩绘连衣短裙,头发被门窗间穿行的风扑乱,表情像是出没于子夜被掐住了翅膀的妖精。

连翘也很意外,她没掩饰,只是降低了程度。“怎么又折腾回来了?”弯腰拿起只剩杯底的苏打水一饮而尽,凉意更足,还要做出惬意的样子,回头看窗外,诚心诚意夸道:“你这阳台真不错。”

在为怪异的行动做解释?段瓷的目光在另一只空杯子上停留片刻,朝她走去:“酒喝太多了口渴?”他铺层台阶给她,台阶下则是自己的领域。

可她并不受引诱,迷糊着喃喃道句晚安,撂下水杯绕过他,打算结束这场夜半偶遇。

段瓷略抬高声音:“段超刚回去还是——你抽烟?”如愿绊住她的脚步后,又补充问道:“你们这么晚不睡在聊什么?”无法一语答全的问话,加上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的动作,闲聊倾向展露无遗。

连翘打着哈欠,泪眼婆婆看他:“喝点东西,说说宇宙的事。”手放在脑后活动下脖子。

无视她的逃跑准备动作,他倾身吹去飘散在椅子扶手上的烟灰,旁边烟灰缸里的烟蒂,很明显已熄了有段时间。唇角泛起的笑意只因正中下怀,他坐下来曲起手臂,慢条斯理地解着袖子纽扣,同时不忘一派天真地仰望她,朝对面的座位努努下巴:“陪我再坐会儿。”

姐弟俩都是精力过剩的人。连翘只得一赖到底:“我头疼得厉害十一。有话明天再说吧。”她是真的头疼,不过无关酒精。

她叫他十一的时候,只怕算计得厉害。段瓷有这种认识。

他凝视她数秒,不想同她比赛画圆,向后靠进椅背里,几近喟然的嗯了声:“去睡吧。”

她不解地看着他这个举动。你不睡?你也早点睡。还是,你为什么没在许欣萌那儿睡?最终想不出问哪句好,呼吸节奏都变得狼狈。

段瓷听着紊乱的脚步声消失,眼镜摘下来放在几上,碰到烟盒,顺手抓过把玩。助理小邰喜欢收集外烟,他见段超带来几盒,就要拿走送小邰,被抢回去说要留给朋友,她的朋友,也就这么一个值得特地留礼物的。

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狐狸?

第十二章

与众不同的人才配有与众不同的习惯,而连翘想做个普通的掉在人群里找不着的人,所以她戒掉了KENT。Kiss Ever Never Teach——芭芭拉说她矫情,但不可否认这种解释着实让人心动。然而连翘会吸烟,只是受了夏初的影响。

夏初纤长灵活的十指,不见丝毫褶皱瑕疵,一支KENT纯白如雪,漫不经心夹在指间,像是恰好一件配饰,说不清烟和手指哪个更精致。更别提那暖昧缭绕的灰蓝色烟雾。烟雾下那张脸总是隐约含笑,飞挑的眼角邪诡如妖。同学指着连翘说:“就是她的妈妈会吸烟的,狐狸精。我妈妈说不要跟狐狸精的小孩一起玩。”连翘顿悟:原来得吸烟才能成为像妈妈那样漂亮的狐狸精。回家想问妈妈要烟,跑遍了房间在浴室找到人。夏初躺在浴缸里,肌肤凝脂粉透,半截白色烟杆沾在唇上,已被浸湿,隐隐现出不规则的烟丝形状。而整缸血水殷红欲溢,将浓稠的腥咸味道散发到空气中来…

连翘呆呆地看着,被气压挤迫的双耳嗡鸣不已,终于沉沉地传来一句“连翘别看”,似在极遥远的地方,可足以让她惊回现实。来不及表达恐惧,连翘脱力昏了过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夏初这个名字没有反应。

余夏初,连翘的妈妈,一个能与任何狐妖媚鬼斗艳的女人,28岁生日这天,突发其想用薄削如刃的香皂片划破了自己双腕的静脉。生于夏初,卒于夏初。

那年连翘正准备读二年级,因暂时性失忆休学。

梦魇结束后自然醒来,周遭寂静如坟,令人耳膜涨痛。连翘四肢微麻冰冷,额头鼻尖和脖子上却渗了层汗,细得凝不成珠,密密蒙在皮肤上仿佛被雾气打湿。慢慢张开眼,焦距所在处的床头柜上,是那盒本该在阳台的KENT。她以手掌扇着颈间的汗,艰难地坐起来,一条陌生的云丝被从身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