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花顺便布置工作,还真是段瓷会做出来的事。卡片扔进垃圾筒,连翘挂上防辐射小围裙,开了电脑。

很快电话便打来,“您好,连小姐吗?我是邰海亮的同事,他让我找您拿一份文件。”“报表是吧?你把邮箱告诉我。”

“邰总联系上您了?那太好了,刚才您电话一直打不通。公司出了点儿事,一时没顾过来,想起来的时候,段总已经准备登机了,只好麻烦您。”

“没关系。不过报表在家里,我下班给你传,好吗?”

“不好意思连小姐,因为今天下午六点前必须交审的,所以…”

段瓷的飞机是六点一刻到香港,太不巧了,连翘哦圆了嘴,“那你等一下吧,我尽快传给你。”一小时后,新尚居的三季度财务报表发送至邮箱,连翘打电话确认,对方松了一口气,“谢谢。”

最普通的两个字,配上一副好嗓子就让人觉得无比悦耳。

连翘冷笑,话却说得极热情,“不客气。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挂上电话,把那份改得面目全非的季报拖进回收站。拨开百叶窗帘望出去,两个小姑娘忙着把花插进高大的玻璃花樽里。花开得自信又率性,蕊柱宛如蝶触,花瓣纯白无瑕,偏偏散着与模样不符的妖娆之味。

香水百合,夏初最喜欢的花。

连翘不知何时起对这香气过敏,只知道这花曾把段瓷的浪漫变成笑话,他必定终身难忘。收回手揣在围裙前的小兜里,吃吃发笑。看来因爱成恨的女人果然普遍存在。苏晓妤实在不应该自己打电话的,她声线太具识别性,一次不成功,估计再没有下次了。

到底苏晓妤是太自信,还是太瞧不起她?

又或者是太着急了,也难怪,从北京飞到香港只有三个多小时…

正常的话的,还有二十分钟就降落了。

她打赌段瓷不出舱就会开机。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卌九章(下)ˇ 

可见段瓷并非全然的用人不疑,否则苏晓妤根本不需要到她这里骗取报表,然而拟状词的同时,连翘仍忍不住要想,段瓷会不会再给她来一句:事情与苏晓妤无关。

不由扶额低笑,无论怎么介意,为谁介意,也该停止了。

约莫飞机降落,连翘拉过电话拨号,还没接通,手机却响了起来。安绍严?“回地球了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小寒哇地大哭,“连翘,你快来,爸生病了。”

连翘到医院时,安绍严已被转进病房,人也醒来了。小寒伏在床沿闷头抽泣,瘦小的双肩微微发抖。保姆胖阿姨陪在旁边,也别过脸偷偷抹眼泪,连翘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喉咙发堵。安绍严一抬头看见了她,呻吟一声,“你可别再跟着凑热闹了。”

连翘笑道:“你这老头真多状况啊。”本想制造轻松气氛,一开口声音却哽咽,走过去抱着小寒哄道:“别哭了,爸爸会头疼。”

安绍严叹了口气,“对不起啊,爸爸下次不生病了。”

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哄了小寒回家,胖阿姨牵着这只红眼小兔,出门前对连翘说:“你劝劝他多住几天院吧。”

安绍严耳尖,躺在床上插嘴,“当然要听医生的,这地儿可不是咱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的。”“你少说几句吧。”连翘帮他拉好被子,在床边坐下来。

才半个月没见,他整个人竟明显瘦去一大圈。诊断是胆汁反流性胃炎,很严重,目前虽脱离危险期,但必须住院治疗。

“怎么好好的会病成这样?都说你胃有问题了,早叫你做检查就是不听。”“哄好小寒你又来了。”安绍严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会配合治疗。这把年纪了,很怕死的。”

话说得虽糙,总算让连翘一颗心落回原处。

入院手续办齐,又等医生查房时细问过病情,稍晚些便离开医院去陪小寒。路上给胖阿姨打电话,问她们有没有吃晚饭。胖阿姨急得只是说:“你快来就行了。那孩子一直不说话,哪还肯吃什么东西。”

“跟她说爸爸就是不按时吃饭才会生病,再不吃我让她爸打电话。”

“等你过来慢慢哄吧,小寒是真被吓到了。绍严从来在她面前,再不得劲儿也忍着,哪逞想…你说他这要真有个什么万一…咳!瞧我这不吉利的。”

“别担心,阿姨,胃炎而已,他就是平时太不在意了,这次正好养一养。”“可不是么,我让小寒给哭得心慌意乱,不说了,我给她拿件衣服去,还在院子里坐着呢。”“嗯。对了阿姨,安绍严的医生刚让我买点东西,说是做汤可以养胃,不过一转身就给忘了。您有没有他电话号码?”

“是郑大夫吧?有。我念你记下来…”

连翘降下车速,慢慢停靠在路边。

“郑医生?我是安绍严的朋友,可以约您见面谈谈吗?”

不远处是一座烂尾楼,据说停工四五年之久,终于将要被炸掉了。

路灯下有只流浪猫,突然出现的汽车让它戒备,轻巧而迅速地跳到灯杆后面,探出头,用冒着暗光的绿眼审视世界,逆光下安份瑟缩着。

猫很狡诈,没人宠爱,它不会放肆。

“确定吗,Liengel?要知道院方很欢迎你的加入。”

“很抱歉老约翰,浪费你这么多精力。但是这边情况有些变化,我现在不能离开。”一阵扑腾后,听筒里传来女人兴奋的尖叫,“宝贝儿你真的决定留在北京了?”连翘表情僵滞,斜视手边闹钟:波士顿当地上午十点。这种时间两人在一起,只能说明,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分开。“有人复婚吗?”

“没有没有,”芭芭拉连忙解释,“非法同居。”

教授的中文水平有进步,连翘分明听见他的低吼,芭芭拉肆无忌惮地笑。连翘不由惊叹,“你就像动物一样任性,芭芭拉。”

“而你就比动物还要胆小。”

连翘笑笑,算是默认了这说法。

芭芭拉问:“怎么,不是说要拿回自己的重心吗?”

“现在仍然是这么想,不过,或者一些时候,我也有必要成为别人的重心。”“你是指十一?他出了什么事?”

“所以说只有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一定要等出事了,才会想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到底怎么了,连翘?你是不是在哭?”

“我觉得我很没用,芭芭拉…”

入院三天,安绍严每日吃饱就睡,连翘本以为他会早早吵着出院,看到这种情况,不免要赞他表现良好。

安绍严苦笑,“行了,我好歹是病人,犯不着还么挖苦吧。”

连翘懒懒对答:“我这不是挖苦,而是对你这种毫不利己的国际主义精神表示高度赞扬。”她将接了水的花瓶摆在窗台上,打开自己带来的竹子,一根根修剪好放进去,一边漫不经心地交待公司动态。

安绍严揉揉脖子,“别折腾那几根花了,你坐过来好好跟我说。”

“马上剪完了。”她把最后一支修好放入,调整位置,“这样多整齐。”“是啊,再剪下去,一片叶子都没有了。”

“这就是所谓‘追求细节的极致完美’。”

安绍严望着窗台上被剪落的叶片,“其实——也不用非得把它们修成你要的形状吧。每一根都有自己的特点,没必要强行让它们完全按照你的要求成长。”

连翘收了剪刀回头笑,“咦?你现在是跟我说竹子吗?”

安绍严摇头,“你知道我说什么。”

“看来有人检举我这个代理总裁过于专制?”

“不要以为人人都有恶意。”

“你别忘了,”剪刀轻轻在瓶沿一敲,“这瓶植物是我花了钱买回来的,我有权力要求它们满足我的审美心理。”

“人不是植物,管理上太苛刻往往会适得其反。”安绍严清楚被她从决策位置换下来的人,存在什么问题,他之前是没精力大开杀戒,此刻只担心她做事不够圆滑,容易忽略旁人感受。“我不想一出院,首先要处理成堆的辞职信。”

“你不用担心,我为他们提供最充足的光照和水份,甚至还额外加了保鲜液,修剪的时候也很温柔的。”话是如此,眼中的精光却不具任何说服力。

安绍严也只能选择忽视,相信她懂得刚柔并济,何况总助在电话里的汇报,也说公司高管层对连翘的作法大多赞成。

看到他的妥协,连翘满意点点头,起身把剪掉的叶子扔掉,去卫生间里洗手。“对了,你签证下来没有?”

外面传来的问话,连翘没有马上回答,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中,一双眼睛睫毛低垂,遮不住其间黯然神色。庆幸有水声可掩饰沉默,甩着手上水珠走出来,“你说签证啊?就快了吧,教授最近比较忙,不好意思催他。刚好你要住院要休息,我当然是义不容辞替你代队。不用赞美我,应该的。”安绍严大笑,“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事情就不能由我一个人来做了。”她擦了手,从提包里抽出一只文件夹,“我和顾问把这份计划书完善了一下,你今天晚上看完,明天上午之前改好。下午我来取,会上讨论过了就准备执行。”疑惑地翻开文件,视及抬头,安绍严愣住了。

她观察他的反应,轻叹一声坐下,“是,我之前很反对并购,但是你这次的病,也让我开始正视很多事。这些年你确实太辛苦了,可能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小寒。”他直视面前认真的脸,“郑医生没跟你说吗?”

连翘压住心跳,“他跟我说什么?”

“比方说,”安绍严靠在床头,两道好看的眉毛纠结,“我是胃炎,你不要搞得我像得了胃癌一样,很大压力,会影响病情的。”

连翘漠然道:“现在我更需要关心恒迅的生死,以确保你明天还住得起这间比同档次酒店贵上几倍的病房。”

段瓷从香港返回,不需要倒时差,直接命小邰通知新顾问各主管开会,转达过总部的指示,部署公司当期应对重点。会议结束,疲倦感方生,小邰本打算同他讨论下别的事,也忍下了先送人回家。段瓷连日辗转,看出他话未尽,却是乏力应对,手机键盘锁开开关关,想打的电话也搁置了。第二天醒来,看到小时工打扫房间,才想起是周末。他这几天咖啡喝多了嘴里发苦,起床去拿果汁,见冰箱门里大大小小几只药瓶,“药怎么放在冰箱里?”

小时工回答:“那是维生素片,我看都摆在茶几下怕过期。”

“维生素?”段瓷看看标签,倒出两粒当糖豆嚼,“您替我买的?”

“不是你给连小姐买的吗?那就是她自己买的吧。”

“没事儿吃什么药?”

小时工闻言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开口,低头继续擦吧台。

段瓷有些不安,“怎么了?她病了吗要吃这个?”

上了年纪的人听到这种话少有忌讳,叠声否认,“可能是我搞错了撒。前些天说起我那外孙,她问长问短的,听我们小云吃海参生出小娃乖巧,也去买来吃。又弄了啥子维生素钙片的,我还以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没再说下去。

段瓷半挑了眉,“您是说——”

“呵,没的法子,刚抱个小娃儿,脑壳一哈卡起了。”

目光落在药瓶上,段瓷回忆连翘近日举止,再联想这一番话,唇角不觉上扬。嘴里的维C片还挺甜,山楂味的。

洗漱出来,按下手机快捷键,响了两声变成忙音,他毫不犹豫重拨,这次直接是关机提示。眸子蒙上一层阴云,看来倒是真有人脑筋不太正常了。

B超室外面的手机铃声才一响起,立刻有护士没好气地喝道:“谁的电话啊?关了!产科这儿不许开手机。”

连翘动作迅速,不等她发现声源已将来电挂掉。

又等了几分钟,终于听见自己的号牌被叫到,进了门按指示站在一侧。排在前面的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接受检查,探测器放进她的下体,显示器上出现胎儿的图像,已有完整可辩的人型,因为异物侵入,明显地动了一下。

负责检查的医生低语:“小东西,安分点,让我看看。”

那位妈妈眼角明亮,连翘清楚地看到她的泪,顺着眼纹流下来。检查结束,人拿了单子出去,护士过来更换一次性床单,语带不解,“都二十几周了,怎么才想起做下去啊?”医生倒是没那么言语,对着下一位检查者的表格做例行确认,“连翘。23岁。人工流产。”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五十章(上)ˇ 

一开机就有电话打进来,号码隐藏。连翘下意识张望周围。

门诊楼前长了一棵一棵单薄的树,枝短叶疏,遮不住正午强光。往来和驻足的人很多,住院处出来晒太阳的病患,趴活儿的司机,蹦跳着等公交车的小朋友,报亭的老太太正为问路者指方向,还有,只为监视她一举一动而存在的人。

手机铃声持续不断,连翘将视线收回于屏幕,不做无用抵抗。

“你在医院?”电话的里声音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

连翘不语。

“说话,小翘。”

“常规体检。”

“回去吧,我叫他们把报告拿给你。”

“别管我,就这一次,别管我,别查我。我求你…”

手机落到地上,她在树下的木板椅上坐下来,看自己的影子与斑驳的树影交叠在一起。原本不在同一平面的枝叶,因为光而模糊成一片,找不到分开的缝隙。

手中一叠尺寸各异的收据和检查单,连翘翻到B超片,扇形图案上深深浅浅的黑白色,看不出所以。医生说胎囊太小,无法确认具体位置,下周再做一次检查,才可以手术。听到这诊断,她竟松了口气,像躲过一劫。

指尖抚过纸上每个可疑的小小黑点,喃喃问道:“这个是你吗…还是这个?好狡诈,故意不成长来逃避危险。”

停车场上传来咯咯笑声,连翘抬头,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在车位的警示杆之间疯跑,突然被绊倒,趴在地上大哭。妈妈把他扶起,掸着灰尘哄道:“不许哭,自己摔倒的哭什么啊?人刘翔摔跟头了从来不哭。”

“呜呜…他不摔。”

“他也摔,他比宝宝摔得还狠。那么大个子摔一下多疼,你看人家哭了吗?你想不想当刘翔了?”

小孩儿抹着脸抽泣,点点头,眼泪硬是收了回去。

连翘的眼泪却忍不住,一滴滴砸在B超片上,滋润着那个位置不明的小生命。

段瓷整个上午对着报表逐个数字审视,半晌看不完一屏,前所未有的坐立不安,无法集中精神。他知道自己症结所在,因为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让他不会对待。

小时工刚打扫过的房间,散发清洁剂淡淡的柠檬味,敞开的窗口秋风瑟瑟,窗帘翻飞。连翘喜欢窝在那只藤椅里晒太阳,有时会睡着,然后很满足地被风吵醒。

这场感情让她心口两难,过去种种被不时提醒,成为压弯她神经的重负,他不落忍。可每当打算主动去结束时,总横生细枝旁节。像不可更改的宿命。

做事如果缺乏一个足够的理由,人往往就会托辞为天意。

段瓷并不信邪,却也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暗示他别轻易放手。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对分手的反抗。向来少梦的他,最近常会不现实地渴望,某个转身之后,能重来一次,他和她完美相遇。杨霜打过电话问他几时能回北京,段瓷没心情哄孩子,敷衍说再过几天。挂下电话便开始懊悔,这种耐心可不适合为人父啊。

幸好连翘是不乏耐心的。

小孩儿像她那样狡猾,肯定不会很可爱,但是如果遗传了妈妈的口味也不错,起码,喜食脂肪可以让孩子有颗精巧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