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然笑眯眯地摇摇头,沈远哲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等回到住宿地,才七点多,同学们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看电视。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坐了会,决定去找张骏,我要和他谈一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找了个男生,向他打听张骏在哪里。

“张骏说有点累,没出来玩,一个人在宿舍休息。”

我去张骏的宿舍敲门,他说:“门没锁。”

我推门而进,他正站在窗口,回头看是我,愣住了。

我关了门:“我想和你谈一下。”

他坐到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请我坐到床边。

我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也一点不着急,安静地坐着,丝毫看不出平时的刻薄样子。

很久后,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讨厌我,可没有必要因为我们俩影响大家,我保证以后不会惹你,保证以后尽量不在你的眼皮底下出现,保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只赞成不反对,也麻烦你放我一马。”我说完,立即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他立即抓住我的衣袖:“我没有看不惯你。”

“你还没有看不惯我?”我气得停住了脚步,甩掉他的手,指着他质问,“我为了躲开你,爬香山走得飞快,尽力往前冲,你说我丝毫不体谅走得慢的同学,那好,我体谅!去故宫,我为了不招你嫌,走最后,你又讽刺我拖大家的后腿!我和同学说话,说多了,你说就我的话最多,把别人的话全抢完了,那成,我沉默!你又讽刺我没有集体意识,一个人独来独往,玩清高装深沉!就是我照个相,把眼镜摘下来,你都有话说。你说,我摘不摘眼镜,关你什么事呀?我已经很努力在回避你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一边说话,他一边走了过来,我在气头上,全没留意,只是一步步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贴到了墙上,仍瞪着他,气愤地申诉:“我们好歹从小认识,都是高老师的学生,你就算讨厌我,也没必要搞得让大家都排挤我……”

他忽地低下头来亲我,我下意识地一躲,他没有亲到我的额头,亲到了我的头发。

我的声音立即消失,嘴巴张着,惊恐地瞪着他,他双臂撑在墙上,低头看着我,虽然面无表情,可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白,显然也是非常意外和紧张。

我脑袋一片空白,呆了一瞬后,猛地一低身子,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去,拉开门就拼命往自己的宿舍跑,砰地关上门,身子紧贴着门板,心还在狂跳。

跳了很久后,人才有意识。我如同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斜斜地走到床边躺下。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气愤,张骏还真把自己当校草了,似乎只要是女生,就会喜欢他。

我悲哀地想着,我当时要么应该抽他一大耳光,抽清醒他这个浑蛋;要么应该索性扑上去,回亲他一下,反正我喜欢他这么多年,究竟我们谁占谁便宜还真说不准。

可我他妈地竟然没用地跑掉了!罗琦琦,我真想抽你一巴掌!

林依然回来了,问我:“你饿吗?要吃小馒头吗?”

我裹着毛巾被,含含糊糊地说:“不要。”我早被自己气饱了。

第三章:回看人生风景

1、 尴尬快乐的北京

一夜辗转反侧,完全没睡着,一时觉得应该抽张骏两耳光,一时又觉得应该先抽自己两耳光。

早晨起床时头晕脚软,幸亏今天是去参观北京天文馆,不会太耗费体力。

我戴着大凉帽,把自己藏在人群里,躲着张骏走,恨不得自己有件隐身衣。我近乎悲愤地想,这世道怎么如此古怪?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怎么倒好像我见不得人了?可道理归道理,行动却是毫不含糊地畏缩。

因为太困,究竟在天文馆里看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老师把我们带到一个大厅里,讲恐龙灭绝的原因。

大厅的天顶是椭圆形的,当灯光完全熄灭时,整个天顶化作了浩瀚的苍穹,无数颗星星闪烁其间,美丽得让人难以置信。

随着解说员的声音,我们如同置身宇宙,亲眼目睹着亿万年前彗星撞向地球,导致恐龙的灭绝。

这样的节目本来是我的最爱,可置身黑暗中,头顶星海浩瀚,馆内温度宜人,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感觉也就是睡了一小会儿,就有人推醒了我。我立即睁开眼睛,发现张骏坐在我旁边。

大厅里的人已经走得半空,周围的椅子全空着,他默默地看着我,我脑袋充血地瞪着他。

人都走空了,我们仍然是刚才的姿势,互相瞪着对方。

工作人员来催我们:“同学,放映已经结束。”

张骏拽拽我的衣袖,低声说:“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晃到了大厅,同学们都在买纪念品,各种各样的恐龙。

他带着我过去:“要恐龙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意识完全混乱,完全无法思考,就纠结着打他还是不打他。

他把每一种恐龙都买了一只,花了不少钱,甄公子开玩笑:“你要回家开恐龙展啊?”

张骏笑了笑,没吭声。

当我纠结了半天,发觉自己已经错过最好的发作时机时,我迅速逃离他,跑去找林依然:“你怎么走的时候也不叫我一声?太不够朋友了!”

林依然看着我身后不说话,我一回头,张骏像个鬼影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就站在我身后。

坐车时,本来都是我和林依然坐一起,可回去的时候,张骏主动要求和林依然换座位,坐到我旁边。

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解释、道歉、狡辩……反正不管什么,他总应该说些什么,这样我才能反击,可他一路一句话没说,我闭着眼睛装睡觉,貌似镇静,实际已经完全晕了。

去食堂吃晚饭时,他没和男生坐,反倒坐到我和林依然身边,顺手就帮我和林依然把方便筷子、纸巾都准备妥当,林依然惊奇地看着他,我也完全不能理解地盯着他,他却若无其事,我行我素。

我们前几天一直互相敌对,恨不得一刀杀死对方而后快,昨天吃晚饭时还针锋相对,闹得满桌人尴尬,今天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坐车一起,吃饭一起,别说外人看着奇怪,我自己都觉得很诡异。

沈远哲端着餐盘坐了过来,笑着问:“你们总算可以和平相处了,误会怎么解开的?”

我低着头吃饭,不吭声,张骏笑了笑,和他聊着别的事情。沈远哲几次想把话题转到我和张骏身上,张骏却都避而不谈。

吃完饭,回到宿舍楼,大家依旧聚在一起玩,我却立即跑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上了车,我已经和林依然坐好,张骏却一上车就走过来,要求和林依然换座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林依然又向来不会拒绝人,立即就同意了。

张骏又坐在了我旁边,我心里七上八下,幸亏一向面部表情瘫痪,外人是一点看不出来。

这一天是游览北海公园和北京动物园,一整天,不管去哪里,他都跟着我,我不理他,他也不说话。如果我走得快,他就走得快,如果我走得慢,他就也走得慢,如果我和林依然说话,他就站在一旁摆弄相机,如果我被哪处景物吸引,想多看一会,他就站在一旁默默等着。反正,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再嘲讽我,就是一直跟着我,跟得我毛骨悚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中途,我尝试着偷偷溜了几次,可是,集体活动,再溜能溜到哪里去?过一会儿,他就能找到我,继续像个鬼影子一样跟着我,后来,我也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尝试,任由他去。

虽然非常古怪,我和他却很和平地相处了一整天,整整一天啊!

晚上回去时,他仍旧坐我旁边,去食堂吃饭时,他也仍旧坐我旁边,沈远哲和林依然都目光古怪地盯着他,他却坦然自若,和他们都谈笑正常,只是不和我说话而已,当然,我也只和林依然、沈远哲说话,坚决不理他。

第三天,还是如此,他总是在我身边,默默地跟着我,默默地照顾我,却一句话不说,搞得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开始有些受不了。感情上,我暗暗渴望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可理智上,我知道绝不能再放任自己,否则,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和张骏不一样,张骏玩得起,我玩不起。

吃过晚饭后,我和前两天一样,立即回了宿舍,边冲凉边思索,等洗完澡,换了条长裙,我决定去找张骏把话说清楚。

张骏、贾公子、甄公子几个男生在篮球场打球,黄薇和几个女生在一旁观战。

我走到篮球场边,默默站着。七个男生分成两组,打着力量不对称的比赛,拼抢却都很投入,张骏的技术非常突出,黄薇她们不停地为他鼓掌喝彩。

杨军的篮球打得也非常好,可惜杨军没来,否则他们两个一定能玩到一起去。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实在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高声把他叫过来,所以,只能又默默地转身离去,低着头,一边踢着路上的碎石头,一边走着。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未等我回头,一个浑身散发着热气的人已经到了我身边,是张骏。他的脖子、胳膊上密布着汗珠,脸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健康红色,浑身上下散发着非常阳刚健康的男孩子的味道。

一瞬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脸腾地就滚烫,忙转过头,盯着脚前面,大步大步地走路。

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我。

我走了一会,心头的悸动慢慢平息,脚步慢下来,他也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我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他,他也立即站住。

我把心里的五味杂陈都用力藏到最深处,很理智、很平静地说:“我已接受你的道歉,明天不要再跟着我,我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我们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各玩各的。”

他盯着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可一会儿后,他又平静了下来,淡淡说:“我要去打球了。”说完,立即跑向了球场。

我长长吐出强压在胸口的那口气,立即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怕晚一步,我就会后悔。

晚上,我再次失眠了,心里有很多挣扎,一会是理智占上风,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一会是感情占上风,嘲讽自己自讨苦吃,何必呢?

不过,现在怎么想都已不重要了,因为骄傲如张骏,只会选择立即转身离开。

半夜时分,下起了暴雨,雷声轰隆隆中,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我刚有的一点睡意,立即全被敲走,只能卧听风雨,柔肠百转。

清晨起床时,我有些头重脚轻,想到待会还是会见到张骏,突然觉得很软弱。

洗漱完,和林依然一块去吃早饭,到了食堂,刚要去打饭,有人叫我:“罗琦琦。”

是张骏的声音,我石化了三秒钟才能回头。

张骏脸色不太好,好像没睡好,他没什么表情,非常平静地说:“我已经帮你和林依然打好早饭了。”

我还没说话,林依然已经笑着说:“谢谢。”我只能跟着他,晕乎乎地走到桌前坐下,坐在一旁的沈远哲冲我笑着点头,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也没有睡好。

我做梦一般吃着早点,究竟吃了什么,完全没概念。

到了车上,林依然刚想坐到我身边,张骏的胳膊一展,就搭在椅背上,挡住了她:“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我要长期占用。”

林依然愣了一愣,笑起来,走到后面坐下。

张骏坐到了我旁边,我扭转头,望向窗外,装作专注地研究车窗外的风景,心里却七上八下。

车在公路上奔驰,车厢里有的同学在唱歌,有的同学在谈笑,张骏却一直沉默着。

我不停地酝酿着勇气回头,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当我的脖子都快要变成化石,玻璃都快要被我看融化时,我终于鼓足勇气,很淡定地回头,打算和张骏进行严肃对话,却发现张骏头歪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

我虚假的淡定变作了失落的怨愤,我在那边纠结啊纠结,纠结得脖子都酸了,人家却一无所知,睡得无比香甜。

可是,怨愤很快就散了。

夏日的清晨,一束束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照在他脸上。车窗是深蓝色的,光线被过滤成了深浅不一的蓝色,随着车的移动,深深浅浅的蓝色都在欢快地跳跃,而他却是极静谧的,在一片晶芒掠跃、华光流溢中,他安稳、香甜地睡着。

忽然间,很多年前的一幕回到了心头,灿烂的夏日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河水哗哗地流过,他躺在大石头上静静地睡着,暖风吹过我们的指尖,很温暖,很温馨……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已经成为了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高中生。

我的心柔软得好似四月的花瓣,轻轻一触就会流出泪来,我悄悄拉好车窗帘,遮挡去阳光,头侧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看过他了,这些年来,我要么是视线一扫到他,就立即移开,要么只是用眼角余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或侧影。

他睡了很久,我看了他很久。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忽地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猝然相对,我怔了一怔,立即惊慌地转头,可马上又意识到不能太着痕迹,所以装作坐久了不舒服,故意揉着脖子,把头转来转去,好似刚才他睁眼的一瞬,我只是恰好把头转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的视线总会相遇,可又总会轻轻一碰,就迅速移开,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在惊慌,还是我在惊慌。我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可之前酝酿好的东西已经忘得七零八落。

他轻声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睡一会儿吧,爬长城需要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