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气很温和,我的心很柔软,所以,我虽然漠然地转过了头,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仍在胡思乱想,一会是小时候的事情,一会是刚才的画面,不过,昨晚没睡好,想着想着就真正睡着了。

猛地感觉到刹车,惊醒时,发现已经到长城了。

司机停停倒倒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车停好。

万里长城就在眼前,同学们激动地抓起背包,呼啦一下全冲下了车。

张骏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把我们的背包拿下来,我刚要去拿,他却打开自己的背包,把我的小背包压了压,全部放进了他的背包里。

“你干什么?”

他不吭声,施施然做完一切,把背包往肩上一背:“走吧!去爬长城!”

我只好空着两只手,跟着他下了车。邢老师买好票后,决定由她领队,物理老师看着中间,沈远哲和张骏压后。

三十多人的队伍,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渐渐拉开了距离。

我很快就明白了,张骏可不是好心地帮我背包,而是我的水、食物和钱都在他那里,这下变成了我像个鬼影子一样跟着他了。

不过,没多久我就顾不上琢磨这些事情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万里长城。课本上、电视上的万里长城终于真正到了脚下,我非常激动!

我、林依然、张骏、沈远哲一边爬长城,一边说话。张骏今天不但不打击我,反倒十分捧场,不知不觉中,我和他也开始说话,他已经爬过两次长城,给我们讲起以前的有趣经历,学着北京人的卷舌音耍贫,我和林依然都被他逗得不停地笑,所有的隔阂在笑声中好像都没有了。

林依然看我很高兴,也十分高兴,变得异常活泼,爬累了时,开玩笑地问张骏,她能不能也享受背包服务,张骏立即二话不说地把她的包背了过去。

林依然冲我眨眼睛,吐舌头笑,没对张骏说谢谢,反倒对我敬了个礼,说了声“谢谢”。

“去你的,别得了便宜卖乖!”我嘴里骂着,心里却暖洋洋地开心,忍不住地开怀而笑。

张骏看我笑,他也一直在笑。

我们四个说说笑笑,爬爬歇歇,所以真的是十分“压后”。

等回程时,张骏性子比较野,不想再走大道,提议从长城翻出去,走外面的野径。

林依然有些害怕,我努力煽动她:“我的体育全班最差,我都能走,你也肯定能走,如果碰到野兽,我保证落在最后一个帮你挡着。”

林依然依旧犹豫着,征询地看着沈远哲,显然沈远哲的意见起决定作用,沈远哲说:“我们还是不要……”

我立即谄媚地央求:“走一样的路很没意思,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帮我,拜托!”

沈远哲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阳光映射下,镜片反射着白蒙蒙的光,看不清楚他眼睛里面的内容。

他说:“那好吧,我们就违反一次纪律,只此一次,不过,先说好了,如果被邢老师和王老师发现,就说全是我和张骏的主意,你们俩是被迫的。”

“没问题,没问题。”

我哈哈笑着,立即拽着林依然去找好翻的地方。

走在野外,风光和长城上又不同。

在充满野趣的大自然前,林依然很快就忘记了担心害怕,看到一簇美丽的野花,就照相;看到一株俊秀的树,就合影。玩得比我还投入。

沈远哲帮林依然照相时,张骏问我要不要照相,我笑着摇摇头,他也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再照相,想说什么,我立即跑走了。

晚上下过雨,很多地方很滑,林依然走得颤颤巍巍,向来心细的沈远哲自然担负起了照顾她的任务,碰到难走的地方,还会经常扶着她的手。

张骏几次伸手想扶我,都被我拒绝了,我一个人蹦蹦跳跳、歪歪扭扭地走着。这种野趣,要的就是惊险刺激,如果没了这份惊险刺激,那趣味也就大大减少了。

我们四个在荒山野岭里爬山涉水,终于快要到山下了。林依然拜托沈远哲帮她照几张相片留念,两人一直忙着选取各个角度照相。

我站在山脚下仰头看向高处,群山连绵,起伏无边,气势壮阔非常,让人心中自然而然有一种豪气激荡,这样的感觉是看再多的书也无法真正明白的。

我弯下身子,从地上捡了两个完好的松果,放进袋子里。

“罗琦琦。”

张骏站在一棵树下叫我,我回头,他微笑着说:“过来。”

我笑着走过去,他突然猛地踹了一脚大树,人急速后退,随着树干摇晃,树叶上的积水都抖落,仿若一阵小雨飘下。

“呀!”我惊叫着躲,差点要滑一跤。张骏趁机握住了我的手,我一边敲他,一边哈哈大笑,“我的帽子、衣服都湿了,你说怎么办?”

张骏不吭声,笑握着我的手往山下走,我要松开他的手,他却不放,起先,我还没意识到,以为他没明白我的意思:“不用扶了,我自己能走。”

他好似压根没听到,薄唇紧抿,一脸严肃,眼睛只是盯着前面,等我用力抽了好几次手,他却越握越紧时,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同学间的互相帮助。

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跳得我又甜蜜又慌乱,想看他,又不敢看,身体里好像有无数个甜滋滋的酒心巧克力泡泡汹涌澎湃地冒出,让人变得晕晕乎乎,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跟着他走,即使他带着我跳下悬崖,只怕我也会跟他去。

也许,我的动作无形中已经泄露了我的心意,张骏的神情不再那么严肃紧张,眉梢眼角都透出了笑意。

他突然说:“那天算命时,黄薇让我说四个女生的名字,我其实只想说你的名字,可说不出口,我就想先说林依然的名字,再说你的名字,那样能显得自然些。”

“那你怎么后来没说?”

他含着笑反问:“你不也没说我的名字?你当时真的哪个男生都不喜欢?”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下来,身心却沉浸在难以言喻的甜蜜中。那种透心的甜蜜,是无论多少年过去,都不可能忘记的。

等我们快到山下时,我才想起还有两个人:“哎呀,沈远哲和林依然呢?我们把他们给丢了!”

也不知道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了,张骏极其开心,眼睛里的笑意比夏日的阳光更灿烂,他笑着指指上面:“他们老早已经回正道了。”

我抬头看去,可不是嘛!他们正站在长城边上,四处查看着我们,我立即甩脱了张骏的手,希望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我和张骏翻回了长城上,他拿出相机,递给沈远哲,“帮我和琦琦照张相。”

我立即站了起来,也没留意到他已经只叫我琦琦了:“我不照。”

张骏想抓我没抓住,我已经咚咚地沿着台阶直冲而下。

一口气跑下山,发现我们虽然回来得很晚,但是老师和同学都在采购纪念品,所以没人在意。

我也凑在小摊上看,有核桃雕刻的十八罗汉、有景泰蓝手镯、有玻璃鼻烟壶……每一件我都拿起来把玩一会,又都原样放回去。

张骏站在我身后问:“喜欢吗?”

我摇头,那个时候我喜爱摄影家郎静山、作家三毛,我崇尚的是一把牙刷一双布鞋,走遍千山万水,人对外物的拥有有限,人的心灵却可以记录下世间一切的美丽。

每个摊位都大同小异,我不买东西,所以很快就和张骏站在一旁等大家。

“你不买东西吗?”

张骏摇了摇头: “我光长城就爬了两次,这是第三次,小时候还挺喜欢买这些小玩意,现在没什么兴趣了。”

“你已经来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要参加夏令营?”

张骏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地凝视着我。

我脸颊发烫,嘴里却嗤一声讥笑。

张骏眼中的黯然一闪而逝,柔声说:“我们照张相片吧,就一张。”

我摇摇头,断然拒绝:“我不喜欢照相。”

“琦琦,我之前说的话没有一句出自本心,你一直不肯正眼看我,我只是想逼你不要再对我视而不见,当然,也有些自暴自弃了,想着如果不能令你喜欢,那让你彻底憎恨也行,至少你心里有我。”

我微笑地沉默着。

一直到老师叫我们集合清点人数,他都未能说服我与他在长城上合影留念。其实,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记仇,而是……我自卑,自卑到不愿意把自己的身影记录在他身边。

上车后,张骏将相机收了起来,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我说:“下一次,我们来北京把所有景点都重新玩一次,把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洗掉,然后再在长城上照相。”

因为年少,总觉得前面的时间很漫长,长得一切皆有可能重新来过,却不知道时光的河,只能往前流,从来没有重新来过。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天又爬了一天的长城,坐着坐着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听到邢老师的说话声,好像在询问张骏青岛哪些地方值得去,哪些地方不值得去,张骏一一回答。

我渐渐清醒,原来青岛他也是去过的,难道他真不是为了玩而才参加夏令营?

一会后,邢老师的声音消失了。张骏问:“你醒了?”

我睁开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他笑:“你真正睡着的时候,头会一顿一顿地直往下掉,像一只脑袋一缩一缩的小乌龟。”

我有些羞窘,沉默着。

大概真如晓菲所说,我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很冷漠疏离的感觉,张骏立即不敢再开玩笑:“你生气了?”

我笑了笑:“没有。你干吗这么敏感?我生气有那么可怕吗?”

他不吭声,好一会后才说:“不是你可怕,是我害怕。”

这句话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我心里却透出甜来,嘴角不自禁地就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琦琦,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

我想都没想,已经笑眯眯地脱口而出:“好。”

到了青岛后,吃得比北京好,每天都是海鲜,住得却比北京差,四个人一间屋,我、林依然、邢老师,和另一个女生同屋。

屋子里住了一个老师,林依然她们也就是拘谨一些,我却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我对老师的心理阴影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没有办法彻底消除,所以只能尽量晚回屋,避免和老师的接触机会。

张骏不再和沈远哲住同屋,而是和贾公子、甄公子住同一屋。

因为我跟着张骏玩,所以渐渐和甄公子、贾公子混熟。

晚上,我们四个人老聚在一块玩拱猪,张骏玩这个很厉害,两位公子经常到楼道里跑一圈,打开每个宿舍的门,对着里面叫:“我是猪。”

他们俩玩不过张骏,就欺负我,常常是他们两个刚打开哪个门对着宿舍里的人叫了:“我是猪。”一会后,我就得去打开门,对着他们说:“我也是猪。”

下一次他们输了,张骏就让他们说:“我是一头又脏又臭,三个月没洗澡的懒猪。”

或者,看着我要输了,他就索性放弃自己,让自己输,变成他打开宿舍的门,对同学和老师说:“我是一头没皮没脸没脸没皮好吃懒做懒做好吃无耻卑鄙卑鄙无耻的流氓猪。”

老师和同学从刚开始笑得前仰后和,到后来处变不惊,看我们推开门,就很平静地说:“又一头猪来了。”

我晚上和张骏的哥们一起玩,白天带着林依然混在张骏的朋友圈子里,不知不觉中,就和沈远哲疏远了,不过沈远哲身边并不缺朋友,所以,我也感觉不到我和他疏远了。

林依然性格温婉宁静,刚接触的时候会觉得她有些木讷无趣,可熟悉了她,才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无趣,相反她反应迅速,言辞敏捷,甄公子和贾公子都很喜欢林依然,都对她越来越好,真心当她是朋友,反倒是对我,绝大部分是因为张骏的面子,我的棱角太分明,行事太不羁,他们都不喜欢女孩子这样的性格。

我们几个一块爬崂山,崂山上到处都是水,大家边走边玩,不亦乐乎。

居然碰到了穿着黑白长袍、绾着发髻的道士,我过去和人家攀谈,聊日常生活,聊道教文化,聊崂山的云、崂山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