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爱到不忍心看他受到任何伤害的感觉吗?那我恭喜你,王灿,你的人生注定会比我过得开心。”

“所有的道理我全都懂,既然跟他从幼儿园一路同学到高中也没能让他对我多一点儿超出友谊的东西,既然在一个城市读了四年书,再到另一个城市工作了两年,他也只拿我当普通朋友,我早就该死心了。”

“可是我试了又试,甚至有一次辞去工作回老家待了两个月,还是做不到洒脱放手。”

“现在这样爱着他,并不比努力去不爱他来得难过,所以我只得认命。”

王灿盯着屏幕,被深深打动了。

她经历过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没有深刻到这样的地步。

当初与黄晓成的恋爱来得水到渠成,至少在相处的过程里没有辛苦地追求和外力干扰。别离后,她再怎么难过,也理解了黄晓成的选择,没有特别地愤怒,思念一点点被理智说服,最终他的影子在她心底日渐淡漠。

至于和陈向远的恋爱,就目前来看,也只是在谨慎地发展着感情而已。她能够确定她爱他,可是她不知道她是否会爱到像何丽丽这样忘我的境界。

她努力想象,如果她处在何丽丽的位置会怎么做,却发现她大概不可能像何丽丽那样无望而痴心地守候一个人这么长时间。

那是时间才能证明的感情,而她与黄晓成的相处只有短短一年,与陈向远才刚刚开始而已——她这样对自己说,却又隐隐觉得,恐怕不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不起,丽丽,刚才走开了一会儿。我真的不认为我能影响晓成做决定。你应该知道,当初她甚至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去上海工作了。”

“你别怪他,他有他的苦衷。”

她下意识地问:“什么苦衷?”

然而何丽丽那边迟迟不做答复,她冷静一想,当初黄晓成不能当面解释清楚的事,现在去追问暗恋着他的何丽丽又有什么意义?

“算了,当我没问,都过去了。丽丽,你们之间……”

何丽丽显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快速地回复,“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挣扎了很久,还是不想让他醒过来后,恨我用这种方法拴住他。”

王灿说不清是应该替她松了一口气,还是为她感到难过。

“对不起,王灿,我确实不应该这样打扰你。请你千万别对他提起我的感情,你只需要明确地告诉他,你已经有了男朋友,相处很好,就足够了。我不想看到他抱着希望调过去,结果感情没如愿,事业也受到损害。”

“专门去对他说这件事似乎不太好。”王灿犹豫不决。

“等他提出调动就晚了。”

王灿没办法拒绝了,“好,我答应你,如果晓成过来跟我联络的话,我会尽量把我现在的情况讲清楚。”

“谢谢你,王灿。”

王灿关了电脑,有说不清的郁闷,脑袋里清晰浮起的一个念头是,陈向远与沈小娜之间相处的时间大概还长于何丽丽与黄晓成,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比何丽丽那样单方面的爱恋来得更有互动一些。

她能敌得过他们之间那么长久培养出来的感情吗?

很显然,陈向远不可能不理会沈小娜。而以沈小娜那样任性不成熟的个性,也不会有不依赖陈向远的自觉。如果她与陈向远继续下去,恐怕就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明智地做出大方姿态,对她而言并不算困难。不过她清楚地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大概没法在所有问题上都像何丽丽对待黄晓成那样,把自己的感受放到一个次要的地位,优先考虑陈向远的感受。

这大概是爱得不够深吧。

可是他爱她又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一段感情需要衡量彼此的付出,又怎么能称得上真挚自然?

当陈向远打来电话时,已经快午夜时分了。

“怎么还没睡?”

她闷闷地说:“睡不着。”

“不会还在写出独家新闻而兴奋吧?”

“我又不是刚参加工作,哪里至于这么不淡定。”她嗔道,迟疑一下继续说,“跟一个在上海工作的同学谈心,谈得有点儿感慨。她从小就开始爱一个男孩子,爱了很多年,可那个男孩子一直对她没感觉,她很苦恼。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放下才好。”

“感情的事,需要自己领悟、决断,旁人再怎么劝告,大概也是隔靴搔痒,不着边际。”

“是呀,罗音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最开始听读者倾诉经常会有无力感,后来才找准定位,只做记录,不做道德评判,更不敢充当别人的指路明灯。”

陈向远轻轻笑了,“这是对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

那么你自愿负担沈小娜的人生怎么说呢?她这样想,却只是问:“小娜到底怎么了?”

“最近信和服饰的市场总监突然提出辞职,公司的小手和新品牌研发环节出了很多问题,她和她妈妈一时忙得手忙脚乱。她父母因为资金调度问题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弄得家庭气氛很紧张。她以前一直贪玩,现在刚刚做好认真做事的准备,又碰上这种情况,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哦。”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复杂的局面,王灿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加上她喜欢的那个人明确拒绝了她,而且说已经有了女朋友。”陈向远叹一口气,“她在感情上确实任性,从来没学会接受挫折,认定自己失恋了,所以心情很沮丧,确实不好安慰。”

“你愿意等她自己领悟、决断吗?”王灿带着点儿揶揄地说。

陈向远默然。王灿自觉未免刻薄了一点儿,检讨地说:“对不起,我大概是……有点儿吃醋了。”

“小灿,我希望她快点儿长大,能像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可是我更希望我的男友无条件地关心我,不是因为我懂事——这句话是王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她也叹了口气,“你去好好开解她吧,别一味地教训她,她这会儿恐怕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说教。失恋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她喝多了,又不肯回她父母家,我不放心让她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家,就让她在我这边客房睡下了。”

“哦。”

“谢谢你的理解,灿灿。”

王灿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如果我失恋了要发酒疯该找谁。”

“别胡说。”

“是呀,我还没试过喝醉,”她讪讪地说,“大概只好在家里自己舔伤口了。”

“是不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她难为情了,小声说:“向远,我撒娇撒得很差劲吧。”

“我希望我能做得更好,灿灿,让你不会想到这些事。”

“你爱我吗,向远?”

陈向远静默片刻,声音有些喑哑地说:“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她心神激荡,喜忧参半,剩下一句话只有在心底回旋,再也没法说出口,“爱我更多一些,好吗?”

爱大约是没法靠要求得来的,王灿这样告诉自己。

第十一章你就当我是真笨吧

黄晓成像何丽丽预告的那样再次来到了汉江,他给王灿打电话时,王灿着实犹豫了,她后悔揽下闲事,几乎想找个借口不与他碰面,可是想想对何丽丽的承诺,只得说:“好,那还是在绿门吧,下午四点。”

这个时间的绿门内没有几个顾客,气氛安静而慵懒。黄晓成看着王灿对着点心单犹豫不定的样子,不禁好笑,“你还是这么爱吃甜食。”

“人有一点儿能坚持下去的嗜好不容易。”王灿挣扎一下,恋恋不舍地放弃了卡路里更高的蛋糕,点了曲奇。

“前几天我在杭州出差,客户请我去西湖边的茶楼喝茶,上了好多小点心,我就想你要是在那里一定开心。”

王灿不禁神往,“在西湖边喝茶多好,风景一定很美。”

“就是可以看到西湖,还有荷花,没什么特别。”

“这还算没什么特别啊。你可真是出差机会太多,审美疲劳了吧。”

“我对风景没什么爱好,不过杭州人日子过得精致是真的,我那位客户就是典型,这还是夏天,他已经跟我说了,等到了秋天带我去满觉陇看桂花喝茶,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享受。其实茶在哪里喝,还不是一杯茶,饭在哪里吃,也还是一顿饭而已。”

王灿抗议道:“那怎么可能一样?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黄晓成似乎微微出神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有道理。难怪我总记得你们学校对面那个小马面馆。”

王灿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两个人以前都是学生,手头并不宽裕,她迁就黄晓成的口味,经常跟他一起吃饭的地方就是她母校二号门对面那家兰州人开的简陋拉面馆。她连忙转移话题,“听说杭州的夏天也很热。”

“哪里都没有印度那样热得离谱。你要是见识了那里的温度,就知道这是小意思了。”

王灿羡慕地说:“有机会到国外出差,太棒了。我们报社能去国外的只有体育记者机会多一点儿。我工作两年多,也只在省内几个城市出过差而已。”

黄晓成笑道:“我们出差都是去现场协调项目进度,解决技术问题,有时候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来去匆匆,也没什么时间观光。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样礼物。”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递给王灿,里面是一条手工制作的绿松石项链,看上去十分别致精美。因为有何丽丽的预告在先,王灿一时竟然表现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玩意儿并不贵。”黄晓成随随便便地说,“我大老远从印度带回来给你戴着玩的,千万别拒绝我。”

“太费心了。”王灿记起自己的任务,问他,“看来你工作很忙啊,大部分时间在出差。”

“是呀,今天早上过来,晚上回上海。成天飞来飞去,疲于奔命。我确实打算做一些改变。”

“哪方面的改变?”

“小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太高兴了。”他一看王灿的神情,举手做投降状,“别生气,我不开玩笑了。公司目前业务发展很快,明年可能要设立中部办事处,地点不是汉江就是邻省的W市,我打算申请调过来工作。”

他既然主动说到这一点,王灿连忙接上去,“在外企工作的话,留在总公司发展机会不是更多一些吗?”

黄晓成哑然失笑,“你跟何丽丽聊过天吧,这活脱脱就是劝我的原话。”

王灿好不窘迫,暗想自己答应了何丽丽不向黄晓成提起她,可黄晓成跟过去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十分敏锐,她要想绕弯绕过他还真是不容易。

“何丽丽一直很喜欢你。”王灿决定管一回闲事,“别跟我说一直不知道,她肯定跟你表白过。”

黄晓成苦笑,“哪有一直这么夸张。她以前没跟我说过,我真不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吧,我跟何丽丽以前是邻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睡的是相邻的小床也就算了,更恐怖的是当时上过一个厕所,那就足以彻底毁灭你所有潜在的绮念了。”

王灿回想幼儿园里那种无性别的洗手间,也不禁失笑,促狭地问:“你们有相互偷看过吗?”

黄晓成根本不难为情,“看来你偷看过别的男生。”

“喂,见到跟自己结构不一样的有好奇心很正常嘛。”

“服了你,居然把偷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这叫光明磊落好不好。”话一出口,王灿马上觉察到刚才说笑得未免太过亲昵,几乎有些跟过去两人在一起一样了。她连忙将话题拉回来,“我总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感情,除非是故意忽略。”

“我对她真没有特别的感觉,跟她住得不算远,同学那么久,其实打交道不多。只记得她小时候很受老师宠爱,一直是班干部,一直很凶——确切地讲,直到上了中学她都算一个有点儿凶的女孩子。读高中文理分科以后我们不在一个班了,感觉她倒是变得斯文了不少。”

“你没想过一个女孩子无缘无故对你凶可能总有点儿原因吧。”

黄晓成一样好笑,“喜欢你就欺负你——你想说的是这个吧。这招对我可不灵,我小时候很暴力,一点儿风度也没有,谁对我凶,我比她更凶。据她控诉,我也欺负过她,不只是她,我还欺负过很多小朋友,不过我确实都没什么印象了。”

“她后来斯文了,肯定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吧。一个人肯主动改变自己,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小灿,你是想说服我接受何丽丽的感情吗?”

王灿哑然,自我解嘲地说:“我是不是表现得很三姑六婆?对不起,晓成,我并不打算干涉你的感情生活,我只是觉得,丽丽对你用情很深,如果就因为没有明确表白而被你忽略,未免太可惜了。”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她确实对我说过,只一次,还是去年春节从老家回来的时候。那天她大概喝多了,说反正我没女友,她也没男友,在上海很孤单,不如试一下谈恋爱。”

这个勇敢的表白让王灿颇为刮目相看,“你怎么回答她的?”

“她讲的明明是醉话,我也没当真,只说那样感觉会很怪,男女之间只图玩玩的话,最好也别找朋友,否则会弄得日后很尴尬,还是做兄弟比较长久一些。”

王灿瞪着他,“你这是典型的男性思维,哪个正常女生会去找男人要兄弟感情。”

“这话太绝对了。难道男女之间就没有纯粹的友谊可言?”

王灿语塞了,马上想到陈向远和沈小娜,不觉苦笑,“肯定还是会有友谊、亲情这样的关系吧。不过我的意思是,何丽丽明明就是喜欢你了,生怕你拒绝,才借着酒劲说出来。你那样回答她,她听了肯定会很伤心。”

黄晓成不以为然,“她当时只是哈哈一笑。反正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提那件事,表现得很坦然。你不要想多了。”

王灿白他一眼,“在感情这件事上,你简直就是单细胞生物。”

“本来很简单的事,何必非要弄得那么复杂。我跟丽丽的关系就是老同学、朋友,再加上合租室友而已。”

王灿大吃一惊,“你……和何丽丽,你们住在一块儿吗?”

“我们合租快一年了,她没告诉你吗?”黄晓成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茶,他看到王灿脸上那个多少有些怪异的神情,连忙说,“哎,上海很多人这样合租,三居室的房子,还住了我另外一个同事跟他的女友,我们就是室友,没什么别的啊。”

“你到底是真笨呢,还是装的?”王灿不客气地说。

黄晓成沉默一下,“好吧,你就当我是真笨吧。”

王灿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黄晓成一向聪明绝顶,自己在他眼里大约才是笨的那个,以前他爱做的一个亲密动作是揉着她的头发叫她傻妞。

“她对我好,我当然知道。但是很遗憾,两个人要相互有感觉才能有发展的可能。我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感觉,没有可能。”

“那你应该跟她说清楚。”

黄晓成放下茶杯直视着她,眼神犀利,“小灿,你认为我是一个玩暧昧吊着别人不放的男人吗?”

王灿哑然,她了解的黄晓成确实不是喜欢玩感情游戏的类型,而且她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何丽丽打抱不平,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她又了解多少呢?

“从开始到现在,我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黄晓成突然放缓了语气,“我喜欢她,当她是兄弟姐妹。但我和她谈不上有别的感觉。”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就不要和她合租吧。”王灿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离她远一点儿,让她自己走出来。”

“大约一年前,一个合租的搬走了,我正准备重新找室友,她突然拎着好几件行李直接跑过来,说房东毁约收回房子赶她走,她无处可去。你说我怎么办?”

“晓成,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对不对?”

“这话怎么讲?我当然关心她,能帮的忙我会尽量帮她。”

王灿犹豫一下,“我跟她毕业后没有联系,不过校友群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她家庭条件不错,毕业去了上海以后,家里就帮她买了一处位置很好的精装修小公寓,当时她还很开心地在群空间里晒过照片,引来好多人羡慕。她根本没必要租房,怎么可能有房东会赶她。”

黄晓成着实诧异了,“她从来没对我说起过,我确实不知道。”

王灿着实嗟叹了。她想象不到,要怎么样爱一个人,才会做到像何丽丽这样隐忍、用心、坚持?

“谢谢你的提醒,回去以后,我会重新找房子搬出去住。”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多了这个嘴,”王灿想到如果黄晓成搬走不再与何丽丽合租,何丽丽恐怕会迁怒于她,不禁有些懊恼,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对她好。”

“放心,你这样做是对的,既是为她好,免得她自悟,也是为我好,我会尽力不误人。”

“你现在知道她对你有多好了,会不会考虑一下跟她在一起?”

黄晓成正色道:“小灿,感情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说服。”

王灿只得承认,他说得对。她哪有权力去安排别人的感情?

“既然都已经多了嘴,我再问你一件事行吗?”

黄晓成笑了,“我欢迎你的任何问题。”

“希望你别觉得我是自作多情。晓成,你申请调动,应该……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吧。”

黄晓成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王灿几乎以为他要跟过去一样开玩笑了,可是却只听到他清楚明白地说:“有一定关系,小灿,我希望离你近一点儿。”

王灿没有做好听到如此坦然回答的准备,吓得往椅背一靠,呆呆滴看着黄晓成,嘴微微张开,好一会儿也没合上。

“这么吃惊吗?”

“晓成,我上次就已经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了。”

“你们之间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你打算跟他结婚吗?”

“那还谈不上,而且也跟你没关系……”

他完全没介意,“很好,我也觉得你不应该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决定自己的生活。”

王灿有些莫名地恼怒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大概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吧——犯不着在人生没有真正开始的时候就放弃对于未来进行选择的权利。”

黄晓成看着她,一瞬间,那张俊秀的面孔上每一根线条都收得紧紧的,再没有一丝隐含的笑意。王灿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严肃沉郁的表情,不禁有些海派,又有些后悔,“对不起,我不该再提起过去的事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灿,我欠你一个解释,却没法给你一个站得住脚,能让你马上原谅我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