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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邵晨笑:“是。不过这件事我从没跟别人提起,在整个项目彻底落实之前,请你务必保密,千万不要对外界透露…尤其,是对星澜的人。”

钟情颔首,神色凝重:“黎总,你放心。既然选择来到卓晨,就等于跟过去一刀两断,这点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

黎邵晨唇角微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只是这个项目,目前连卓晨内部的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叮嘱你。”

钟情郑重许诺:“我一定会谨慎。”

黎邵晨端起杯子,又饮了口茶,钟情发现,黎邵晨对于自己带来的茶叶似乎情有独钟,杯中的水所剩不多,看颜色,似乎已经是冲泡了好几遍的样子。她利落站起身,拿起自己和黎邵晨的水杯:“我去添点水。”

黎邵晨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面上一直含笑。转回身,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资料,不禁有些纳闷。在卓晨,除了项目启动或者年终总结,极少有人会在周例会上准备讲话材料。

黎邵晨这人头脑聪明,看东西也快,几页的东西很快翻完。转过身,正好看见钟情捧着茶杯走回来,嘴角的笑容比之前更为灿烂。钟情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努力。

钟情把茶杯放下,一面说:“茶大概没有味道了,我又帮你重新泡了一杯。那种茶我家里还有,公司的那罐,就送给黎总了。”

黎邵晨也大方:“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个人简单说笑过后,黎邵晨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盛泽这个地方?”

钟情思索片刻便道:“听说过,盛泽镇,就在吴郡,离我家很近。听说那里盛产丝绸。”

“不错。”黎邵晨也来了兴趣,“你家也在吴郡?”

“不在吴郡市,是下面的一个小城镇。”

“小城镇也好啊,江南水乡,肯定别有一番温柔。”

钟情微微笑:“不比盛泽出名,小小的一个镇,镇上只有一家新华书店,一家电影院,想逛大商场都要进城去。但确实有桥有水,很美。”

黎邵晨看她眼神平静,却很向往,知道这段谈话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不禁笑着说:“那看来这次出差,会让钟总监收获颇丰了。”

“出差?”

“是啊,想要了解丝绸,自然要前往绸都。这趟出差只有我和你,具体地点暂时对外保密,如果公司的人问起,你就说…我们去临安。”

钟情这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苏杭处处盛产丝绸,哪里也差不了多少吧。”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黎邵晨故作老成,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这次去盛泽,就带你去开开眼,顺便准你两天假,回去看看父母。”

钟情眼睛亮起来,又很快露出几分羞怯:“这…会不会有点假公济私。”

她才来公司,又是经手的第一个项目,才跟老总出差就“顺便”回家,听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

黎邵晨笑得别提多得意了:“要假公济私,也是老板带着你一起。怎么,为了公司累死累活,还不准许员工中途放两天假了。”

钟情知道黎邵晨这是为自己找台阶下,她端起水杯,在黎邵晨的茶杯上轻轻碰了一下:“那就多谢黎总了。嗯…旅途顺利!”

黎邵晨笑得更灿烂:“马到功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钟情每天早出晚归,几乎都在查资料和讨论会中度过。讨论会自然仅有她和黎邵晨两人。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也让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充实起来。抛开那些让人心灰的事,钟情突然发现,换了一个工作,换一批日夜接触的人,有时确实能为一个人灌注进新鲜血液。每天晚上回到家,累得沾到枕头就睡,压根儿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人和事。

周五的晚上,钟情收拾好东西,正要从公司离开,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她的工资卡是开办了短信通知业务的。也就是说,每一笔金额的存入和取出,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收到短信通知。望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数字,钟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笔钱,足够她在平城近郊支付一个小户型房子的首付款了。

慌乱之下,钟情匆忙裹好围巾,拿上手机奔赴最近的银行。在提款机上再次看到那个数字之后,钟情整个人陷入一种迷茫境地。尽管手机提示上并没有标明打款人的名字,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样一笔金额,只能来源于星澜。

这是石路成让人打给她的上月工资和那笔大额提成。可提成比她预想的还要多。

钟情几次拨通石路成的手机,又很快摁掉。这一笔钱本是她应得的,可经过上次石星那一场大闹,反让她生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对于星澜和石路成,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突然间这笔钱又送到她眼前,钟情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想,反正她自己是陡然生出一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确定感。

不是不快乐的,可这份快乐之中,又本能地裹挟着一份不安。

慌乱之下,她拨通了李茶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来,传来李茶欢快的嗓音:“钟情姐!太好了,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还想着你忙着适应新工作,肯定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找你出来玩了!”

钟情听到她欢快的嗓音,觉得整个人瞬间被拉回现实,脑子也清醒许多:“怎么,我就不能主动给你打电话啦?”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太高兴啦!”那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李茶故意压低的嗓音:“我才下班,等我下了楼到停车场再给你回电话啊!”

钟情看了眼腕表,晚上七点半。又联想起电话里李茶收拾东西的手忙脚乱,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猜测,石路成病倒后的这些日子,星澜上下的人都不太好过。

五分钟后,李茶的声音再度传来,她大概是坐在了自己车里,说话也放开嗓音,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钟情姐,你在哪儿啊?我还没吃晚饭呢,要不咱俩今晚好好聚聚吧?去我们家,怎么样?”

钟情有些心动,却又犹豫:“不太好吧,叔叔阿姨那儿…事先也没打个招呼。”

“哎呀,这些天忙得我脚不沾地,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咱们公司最近不是总加班嘛,我现在都不回家了,我妈在公司附近给我找了套小公寓,还把家里的阿姨拨过来给我用。就咱们俩,不用担心!你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接你!”

钟情报了个地址,走进楼里等候。

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车况已经不那么拥堵。李茶很快接上她,两个人坐在暖烘烘的小车里,有说有笑。

李茶语速极快,口齿也伶俐,将钟情走后星澜公司内部的种种扒得一塌糊涂。原本都是颇为愁苦的事情,被她这样零零碎碎讲来,倒也听得十分可乐。钟情原本还有些犯愁,越听越乐,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被你一说,石星就跟个女魔头一样。”

“她就是女魔头啊!”李茶一边把着方向盘,还不忘张牙舞爪的,“而且人家穿Prada的女魔头好歹还有智商,她一个穿Channel的什么都不懂,还整天对我们指手画脚。”

“对了。”李茶突然转过脸,“我跟你说一件事,钟情姐,你千万要镇定。”

“你说。”钟情见她这样郑重望着自己,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这不是前两天学校放寒假了嘛。据说陆河终于把学校的事都忙完,他昨天回公司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摇身一变,成为咱们公司…哦不,我们公司的副总了。”

钟情沉默。这样的事,虽然不在意料之中,但也在情理之内。石路成急病住院,石星一个平日只懂吃喝享乐的大小姐,恐怕难掌大局,陆河回来升任公司副总,同石星一起管理公司,可以说是中上之策。

至于上上策…钟情苦笑,以星澜目前的状况,哪里还有上上之策。能够维持从前水平便已十分不易。

李茶见到她露出苦笑,声音也低下去:“钟情姐,你还没跟陆河摊牌吗?”

钟情笑容更苦:“摊牌?别人好歹都是先摊牌,后分手。我这是不声不响被人摆了一道,哪里还用得着摊牌?”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陆河毕竟之前跟你好过,他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钟情轻轻抚住额头,她知道自己,工作上强悍,感情上懦弱。陆河也是深知她这点,才敢如此对她。否则换一个脾气泼辣的,不当众对着他和石星泼硫酸,大概也会扔上几枚臭鸡蛋。再弱一点的,也会电话短信狂轰乱炸,非逼着陆河见面,两个人撕破脸皮相互臭骂一顿才算收场。

唯独她,不声不响,哭都是背着人,直到今天,也没主动找他要个说法。

钟情知道自己的弱项,却没有办法让别人也感同身受这一点,便说:“我会找他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于他会不会给我个交代,全凭他的良心。”

李茶的语气有点怯怯的,趁着等红绿灯,用眼光偷偷瞄她:“说真的,钟情姐,我觉得陆河平时看上去是挺斯文客气的一个人,对谁说话都彬彬有礼的。如果不是这次闹出石星这档子事儿,我一直都觉得他就是言情口袋本里那种标准男主角,长得好看,工作认真,对你还一往情深…昨天公司宣布他成为副总,我看他当时脸上神情淡淡的,也没显得多高兴,我总觉得…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他有什么苦衷…”

钟情原本还有些怅然,听她这样说,几乎笑出来:“你可别说了。你当这是电视剧还是小说,误会、苦衷?我从前跟他天天在一起,他有什么苦衷会是我不知道的?”

一番话说完,钟情已经有些后悔。李茶比自己小好几岁,心态上也像个小姑娘,两人每每交心相谈,钟情从来都把她当作邻家小妹对待,极少有这样语气尖酸的时刻。可话已经泼出去,她又在气头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挽回气氛…

最后还是李茶先开口:“对不起。钟情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钟情也连忙道歉:“是我该说对不起。你是好心,我最近情绪不太好,但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没有啦,也算不上是发脾气…”李茶已经把车子停稳,有点胆怯地偷偷瞟了钟情一眼,“是我话没说好,才会惹得钟情姐不高兴。”

钟情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却是因为突然想起不久前黎邵晨在咖啡馆的那番话。是了,真相如何,只有两个当事人最清楚,旁人再如何懂,也难以感同身受。怎么能要求别人对自己的遭遇端正态度?是她太狭隘了。

况且如李茶这样,在自己失恋换工作后,还能时时关心、处处问候的好友,放眼全平城也只得这一个。

这样一想,钟情脸色彻底缓下来,下车之后,更是主动拉住李茶手臂,语气温和地问:“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我看你下班比我还晚。”

“对呀。”李茶倒不记仇,很快语调又欢快起来,“虽然现在公司有了正副两位总经理,但两个人一个什么都不懂,一个呢,对于公司业务一知半解。今天下午公司临时开会,是大老刘主动提出的,说公司下一个项目,就是争取拿下丽芙卡,可公司没一个人懂丝绸。”

提到丽芙卡,钟情心里也起了波澜:“那后来呢?”

“一个会足足开了三个半小时。最后还是石星说,她对时尚最精通,从前去意大利旅行时,还买过丽芙卡的衣服,这次的项目,不用公司任何人插手,她一个人就能拿下。”

钟情不由得挑眉:“他同意了?”

“你说谁?”

钟情有点不自在,改口问:“我的意思是,公司上下都同意了?”

李茶耸耸肩,摁响门铃:“谁敢不同意啊,她现在是公司老总。她一声令下,全公司都是听命的份儿。不过啊…我看陆河那个表情,似乎对石星做这个决定有点不满。”

保姆很快来开门,见到钟情,热情地打招呼:“钟小姐,我们小姐早就打了电话,说你要过来用餐。快请进来。”

李茶跟在后面,小声抱怨:“李嫂,你肯定跟我妈通过电话了。”

被叫作李嫂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戴着围裙,鬓角有白发,朝着钟情笑得有丝腼腆:“是刚好夫人打电话过来,嘱咐说让小姐好好吃饭,我就说今天钟小姐也会过来。夫人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叮嘱我多炒两个菜,把两位小姐照顾好。”

钟情换了拖鞋,卸下厚重的大衣,走到卫生间洗手,一面道谢:“李茶,你们全家都这么热情。”

李茶已经快手快脚换好家居服,走到盥洗池,为她挤泡沫:“是钟情姐你太客气啦。我从小到大没两个朋友,我妈听说你在公司对我特别照顾,所以常常跟我说,有机会要好好招待你。”

两个好朋友一齐入座,保姆李嫂见一切收拾妥当,便换了衣服准备离开:“吃完饭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明天我来了再收拾。小姐,钟小姐,我先走了。”

大概李家的习惯向来如此,李茶没有多说什么,跟李嫂挥了挥手:“路上小心。打个电话让李叔叔来接你吧。”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也不是多远的路,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带上,屋子里一片静谧,李茶的表情却雀跃起来,站起来走去厨房:“钟情姐,我这边有瓶好酒。嘻嘻,要不要来一杯?”

钟情也走过去,见酒瓶子都已经打开,只能说:“少喝点。喝醉了第二天会头疼。”

“我知道!”李茶拉着她坐下来,为两个人倒酒夹菜,“尝尝李嫂的手艺。她是扬州人,做菜口味偏淡,但特别好吃,你尝尝!”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样样精致可口。两个女孩都是累了一天,动起筷子就停不下来。其间李茶还频频举杯,一瓶红酒很快就见底。

钟情还不见有什么,李茶却喝得小脸红扑扑,末了拉着钟情的手不放:“钟情姐,你还没说,你在新公司,好不好?”

钟情知道她是有些醉了,起身到卫生间洗了一块热毛巾,回来为她敷脸,一边回答说:“还不是老样子,每天忙得要死要活。”

“才不一样!”李茶拍掉她的手,噘起了嘴,“我听说卓晨的工作效率特别高,员工从来不加班,老板…就是那天那个,黎邵晨,对下属特别好,经常请吃饭、请泡吧…”

她突然又拉住钟情的手:“钟情姐,你在那边肯定比我强多了。要不,要不…你帮我问问,卓晨还缺不缺人?我想过去跟你一起工作。”

钟情见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明澈如同两汪湖水,知道她虽然有些醉,但也说的是真心话。又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想来她一个娇娇女,从来没这样求过人,心里估计还在打颤,不由得笑出来:“好,我帮你问问。”

“钟情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钟情姐,我热…”

钟情看她脸蛋红扑扑的,额头还冒了汗,知道她这会儿酒劲上来了,便去卫生间给她拧毛巾。

敷了热毛巾,李茶又闭着眼嘟嘴:“我渴…”

钟情只能又跑去给这位大小姐倒水。

一通折腾之后,李茶总算老实了彻底软倒在椅子上,钟情也累得不轻,费了好大劲儿把她挪到小卧室的床上。

临走前还险些找不到自己的手机。最后不得已用李茶撂在桌上的手机拨了下自己的号码,才在李茶躺过的沙发上找到,估计是之前被她支使得团团转时随手放的。

钟情忍不住笑着念叨了声“小醉鬼”,坐在靠近门的沙发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微微有些喘,心里面,一个念头却渐渐清晰起来。

既然石总让人给她打了工资,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去医院探望一二。

别的不说,至少应该好好感谢他的栽培,再好好地道个别。

Chapter07 谁曾改变

他的世界,

从来都只专注对待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他的心变了。

第二天上午,钟情拿着从李茶那儿问来的地址,拎着自己早起煲的鱼汤,从家门口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医院地方大,楼层也多,一路打听,最后到了房门口,又有点踟蹰。最后还是心里那份由衷的感激占了上风。她整了整领口,深吸一口气,抬手在门上敲了两声,便走进去。

高级病房,内里装潢以暖黄色为主,看得人心头也暖融融。床头柜上摆着一束白色兰花,小小的白色花朵,衬着翠绿叶片,很是淡雅。房门渐渐推开,钟情还没来得及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影,就先看到站在病床边的一人:灰色菱格毛衫,水蓝色牛仔裤,卷曲的头发微微挡在额头,不正是昔日令自己魂牵梦萦那个人?

陆河听到房门的响动,也朝这边望过来,看到来人的面庞,也是一怔。但他反应很快,先是低声安抚了躺在病床上的石路成,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来,脸上的表情很淡,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处僻静的拐角处,陆河转过身,脸上有阳光投射到窗上又折射过来的白色光斑,他的肤色很好看,白皙却不会显得女气,如同上好玉石,眉眼温润,往往不笑也是含情。钟情一直知道他生得好看,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样毫不带感情的目光望着自己:“你来这儿做什么?”

钟情下意识便开口:“石总生病,我来看望一下。”

陆河漂亮的眼睛笔直望着她,那里面神色却是令人陌生的:“石总?你现在已经是黎邵晨面前的红人,还有闲暇来看望昔日老板?”

钟情在感情上向来柔软,但并不代表她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听了这句话也瞬间火起:“我会去卓晨,也是拜你那位石大小姐所赐!再说,我要看谁,什么时候来,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陆河微微一怔,旋即又笑开:“这事现在还真是由我做主。”他的笑容含着讽刺,一双眼珠如同黑曜石,亮亮的,却看得人心底发凉:“石总身体不好,不宜见客。而且,我想他也不会再想见到你。”

一句话,憋在心里许久,在这个时刻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河看到她眼睛里的鄙夷,微微侧过脸去:“人都会改变。钟情,是你太天真。”

钟情转身就走,直冲病房的方向。手臂被人从身后攫住,那力气大得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他虽然身材高大,力气也足,却从来不会这样对她。从前两个人吵架,也向来都是她对他拳打脚踢,他只会紧紧抱住她,任她发泄,连事后为她擦眼泪都是小心翼翼,仿佛当她是个瓷娃娃。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昔日温柔体贴的爱人,会成为如今这个对她言辞冷酷的陌生人?

陆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仿佛隔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见石路成?”

钟情忍住即将溢出的泪,嗓音却微微哽咽:“毕竟过去他帮助过我不少,我去了新公司,有了更好的职位,总要来说声感谢。”

陆河眼中的情绪很复杂,语气却依旧干脆利落:“没这个必要。他现在成日昏睡,没人对他讲公司的事。你这个时候去见他,说你去了新公司,顶多会气得他二次病发。”

钟情气极转身,顾不得自己胳膊被他拧得生疼,陆河却很快松开了手,不知道是看到了她眼底的红色,还是别的什么。

两个人的目光只短暂接触了一瞬,便又各自移开。钟情固执望着墙壁一角摆放的花盆,低声说:“既然这样,我就去看看石总,什么都不说,这样总不会惹什么麻烦。”

“你就是倔。”陆河的声音也低下来,沉沉的,如同撞在石壁上的钟,让人听不出情绪:“你想看就去看。那些东西带走,别留下来。”

钟情转身就走,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陆河站在原地,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剪短的乌黑的发,露在外面的纤细手指,以及手上提的橘色保温桶…直到人拐过了弯,再也看不见,才跟上去。

钟情说到做到。走进病房,见石路成脸色灰白,沉沉睡着,便没有出声打扰。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把汤放在床头柜,便转身离开。

陆河站在门边看着,直到她离去,两人之间都没再说一个字。

他听着清脆的高跟鞋声渐渐走远,没有转身去看,走到床边,也没有看躺在床上那人,而是捧起那只保温桶,悄悄掩上房门。

陆河一个人静悄悄走到楼梯转角。这里少有人来,是他第一次陪着来医院,就发现的地方。他轻轻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望见里面熬成乳白色的汤水,切得薄薄的姜片,嫩嫩的鱼肉沉沉浮浮。他拿起一边的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熟悉的香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一滴眼泪,掉进汤里,无声无息。

钟情心里憋着一口气,一路搭乘电梯下楼,疾步走到门口,险些跟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两人各自站稳,钟情一句“抱歉”冲到嘴边,待看清来人样貌,又生生咽了回去。

对方的脸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已经是初冬季节,她却仿佛不知寒冷,穿一件米色薄风衣,三粒铜扣统统解开,脖子上围着淡粉色的围巾,流苏层层垂下来,巧妙遮住毛衣领口裸露出的冰肌雪肤,看起来一如往日的精致优雅。

石星脸孔小小,一副浅茶色的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原本脸色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看清楚几乎和自己撞成一团的人,脸色更差,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晶莹的大眼。

钟情见她虽然精心打扮,但眼皮红肿,眼底也充满红血丝,明显是一夜未眠,或许还彻夜哭过,才会气色这样差。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钟情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可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再联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石路成此刻意识昏聩,躺在病床一睡不起,也便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微微朝石星点了点头,绕开她打算就这样走出去。

哪知道石星一把将她拽住,嗓音轻柔依旧,眼色却透着几分凶狠:“你跑来这儿想干什么?”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大多面有愁容、步履匆匆,却极少见到谁在门口处流连。两个人都是年轻女孩,样貌打扮也颇出众,很快就吸引了来往不少目光。

钟情先前压在胸口那股意气还没有散去,赶上石星比从前更不遮掩的凶狠,也来了脾气:“你松开!”

“你先说,你跑来医院干什么?”

钟情觉得她简直无理取闹:“石总病重,我来探望,有什么不对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了什么算盘!”石星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笑容浅浅,“从前还真是小瞧你了。我解雇了你,你就想到来医院找我爸爸求情,怎么,我爸爸理你了吗?陆河理你了吗?你算计得再多,也没有用,你如果还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就别再来纠缠我爸和陆河!”

钟情此时才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心里不禁又气又觉悲哀,石路成那样通情达理的一位长辈,怎么生养出这样外表优雅、内里刁蛮的女儿?跟这样的人讲道理,估计熬白了头发都理不清个头绪。

钟情不打算跟她多作纠缠,索性直接摊开来讲:“石小姐,你想多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今天来这里确实只为探望石总身体。另外…”她顿了顿,语气里含了浅浅一丝笑,“如果陆河对你是真心,那别人如何努力也都撬不走。”

石星哪里听得这般轻蔑的语气,何况钟情又是长久以来都没被她放在眼里的一号人,一时间千金小姐的脾气也上来了,紧紧抓着钟情手臂,指甲几乎直接掐进她的肉里:“自己下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怕别人说?”

钟情听她用词实在难堪,又以为她再度暗示是自己主动勾引陆河,一时间怒火又起,口不择言:“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谁做了不要脸的事,谁抢了别人男朋友,就算你家有钱有势,也不应该这样贼喊捉贼!”

石星哪里听得这种指责,一时间眼睛瞪得圆圆,松开两人纠缠的手臂,一巴掌朝着钟情脸颊扇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