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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钟情父亲又接着说道:“那天,他提的东西都是些水果、补品,拢共值不得几个钱,我和你妈觉得,平时两家礼尚往来,收了那些东西,也算不得咱们占他们家什么便宜。那一万块钱,陆河说是你托他带回来的,我们想着他一个在校学生,还没工作赚钱,他们家又是那么个情况,也不太可能是他自己赚的钱,说钱是你托他捎回来的,也很合理。”

钟情点了点头,她知道父母都不是爱贪便宜的人,虽说她和陆河已经谈了几年恋爱,两家因为住得近,走动也算频繁,但总的说来,陆家这些年并未给他们家花过什么钱。

钟父叹了口气,又指了指钟情托在手里的盒子:“这个东西,也是陆河那天送过来的。”

盒子里嵌着黑色绒布,看里面凹陷的形状,应该是一只手镯的形状。钟情摸了摸盒子里面:“是只镯子?”

钟父补充道:“是他们陆家传了好几代的东西,说是只有陆家的儿媳妇儿才能戴。陆河那天送了这个过来,说是他母亲的意思,他那天借着这个东西,是来向咱们家提亲。”

钟情愕然:“他…他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钟母这时忍不住插嘴道:“傻朵朵,提亲是双方父母坐在一起谈,他代表他母亲,向我和你爸爸提这个事,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俩都好了四五年了,这个时候谈婚论嫁,我和你爸原本觉得很合适。”

钟情听得晕头转向:“代表?为什么他要代表李阿姨?”

陆河的母亲姓李,陆河几乎是他母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的,陆河的父亲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这些早在钟情和陆河还是好朋友关系相处时就已经知道了。但谁家男方提亲,不是父母或者长辈上门,哪里有男方小辈单独一个人上门提亲的道理?

钟父这下也惊讶了:“他妈妈今年春天因为心脏病住院了,陆河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钟情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有点太多了。

钟父皱起眉毛:“钟情,你老实回答我,你和陆河到底什么时候分手的?”

钟情整个人沉浸在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就见钟父正在用一种异常严肃的神情望着她:“你是不是早就跟陆河分手了,你跟公司的那个黎总,是不是在谈恋爱?”

“爸,你想哪儿去了!”钟情几乎跳起来,“我和黎总真的没什么,而且我在去他公司之前,跟他几乎是死对头,是他在我最难的时候不计前嫌帮了我,邀请我去他公司当技术总监,我们现在的关系缓和了,但也仅限于好朋友。”

钟父沉吟着,手指关节有节奏地在大腿上敲了两敲:“那你说说,你跟陆河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事分手的。”他眼睛望着钟情,目光如炬:“你那什么‘和平分手’,骗骗外人还可以,我和你妈都不信。你的性格倔,陆河…也不是个性子平和的人,你们这样的一对,要么好好地在一起,要么就分得彻底,老死不相往来,不存在和平分手。”

钟母在另一边,动了动嘴唇,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被钟父用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钟情嘴唇微微哆嗦,眼睛里也渐渐蓄满了泪水,她为了这件事憋屈了太久,直到这一刻,面对着至亲至爱的父母,才敢让自己放心肆意地流下眼泪来:“他到我之前工作的那家公司实习,喜欢上了我们老板的女儿…我们,我们就分了。”

钟父蹙起眉头:“他跟你提的分手?原话是怎么说的?”

钟情摇摇头,眼睛有些发红:“我们没就这个事情谈过。我发现他出轨当天,他已经跟那个女孩宣布婚事,那之后我们只因为别的事在其他场合见了一面,之后再没有联系。”

“糊涂!”钟父气得脸色微微涨红,手指狠狠敲着茶几,“钟情啊,你太糊涂了!”

钟情张着泪水蒙眬的眼睛看向钟父,就见钟父眼神严厉,盯着她的眼睛一句接一句地说道:“他自己上门提亲,你不知道;他把他母亲接到平城去住院,现在看来这件事你也不知道;他跟其他女人搅在一起,你还是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现在他要结婚了,让他家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叔来咱们家取回提亲的信物,如果不是你这趟回家凑巧赶上了,这些事还不知道要瞒咱们一家三口到什么时候啊!”

钟情听得整个人愣住,钟母也急了,越过钟情拉住钟父的袖子:“他爸,你说得我都听迷糊了,这陆河也算是咱们见过多少次的,他妈妈那个人也很善良,你说他这…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钟父冷笑一声,手掌拍得玻璃茶几砰砰作响:“他打得好算盘啊!瞒着钟情跟咱们提亲,又瞒着咱们跟钟情分手,派人来取镯子还找了那么个老混混,我看他是存心脚踩两只船,不定什么时候还想着再回头来找钟情复合的!”

钟情睁大眼睛,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来,无声地滴在颈窝,只觉得那两滴泪彻骨地凉:“不可能!他做出了那样的事,我是不可能回头的。”

钟父冷笑连连,句句锥心:“如果他找到你,跟你说他并没有与你正式提过分手,你俩现在还是男女朋友,你要怎么办?他说是为了他母亲的病情,才假意与那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在一起,心里真爱的还是你,你又要怎么回答他?”

钟母几乎听不下去了:“他不会这么无耻…”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钟父深吸一口气,转过眼看着钟情,“你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孩子,你太痴了。”

看着泪水直淌的母亲,再看着头发斑白苦口婆心的父亲,钟情紧紧攥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爸,妈,你们放心,这件事等我回了平城,会跟他当面讲清楚,无论他有什么曲折苦衷,我跟他都不可能在一块了。”

出轨和背叛固然令人难过,但并不一定会让所有女人对自己昔日的恋人心死;能让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孩子幡然醒悟,发誓再不回头,大抵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触碰到了她为人的尊严和底线。陆河无故抛弃她在前,如今又令她的父母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钟情即便心里对他还残存着几分不舍和奢望,如今也都被父亲的一席话打得烟消云散了。

钟父见钟情眼睛泛红,言之凿凿,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实实在在凿进女儿心里去了,多少松了一口气,软和了语气说道:“和他当面把事情讲清楚,对你们两个都好。咱们不耽误他寻找大好的前程,也别让他对你还存什么不该有的念想。钟情,记得爸爸一句话,不懂得尊重你的男人,再优秀也要不得。”

钟母听了这话,不由得又哭了起来:“我的朵朵这么好,怎么会遇上这种事…陆河那孩子,从前看着觉得哪哪都好,真不知道他心思这么深。”

钟父目光深幽,说出的话意有所指:“齐大非偶。钟情啊,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找个门当户对、也懂得尊重你的男孩子最合适。”

钟情抬起眼看向父亲的眼睛,尚且还未来得及消化钟父话语里的深意,就已经在他有些严厉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这一晚,钟家的灯久久未熄,而楼下车里坐着的两人,也在潦草吃完饭后,静静坐了许久。白肆看着黎邵晨接完一个电话,眉头越蹙越紧,嘴唇也紧紧抿起来,不由出声问道:“三哥,出什么事了?”

黎邵晨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平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石星单方面取消了和陆河的婚礼。”

“陆河…就是钟情的那个前男友?”

“嗯。”黎邵晨的表情有些不豫,“陆河这个人,不简单。”

白肆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问:“哥,你是不是…真打算追钟情啊?”

自打兄弟几个在临安重聚,白肆又跟黎邵晨走得格外近,这个问题他问了不是一遍两遍,每一次黎邵晨都没有正面回答。唯独这一次,黎邵晨在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之后,中气十足地回答:“嗯,想追来做老婆。”

他说出这句话,面上一扫先前的沉郁之色,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看着白肆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怎么,觉得不靠谱?”

白肆噎了一噎,一梗脖子:“早看出你对她有意思,就是没想到…”

黎邵晨眉峰一挑:“没想到什么?”

白肆嘬着牙花子,一脸沉痛:“没想到,我三哥年纪轻轻仪表堂堂,也上赶着往坑里跳。”

黎邵晨嗤笑一声,伸手拍了下白肆后脑勺:“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坑不坑的!”

白肆挺起胸膛强辩:“不是都说,婚姻是坟墓吗!坟墓,那不仅是坑,还是一掉进去就爬不上来的深坑!”

黎邵晨深沉一笑,扫了他一眼:“那如果沈千秋掉坑里了,你往不往下跳?”

“肯定得跳啊!”白肆毫不犹豫地回答,很快又琢磨过不对来,“不是啊,三哥,我和千秋,跟你和钟情不一样。我们俩都认识十几年了,知根知底,共患难同富贵,堪比革命情谊!你和钟情…才认识几天啊!”

黎邵晨斜睨了他一眼:“两个人在一起合不合适,不是光靠时间打磨出来的。”他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高楼上亮着的那盏灯,沉声说:“钟情跟那个陆河倒是在一起好几年,可到底她也没看清那小子的为人。”

白肆凑近端详黎邵晨的表情:“哥,那什么陆、陆河,你见过?”

“见过两面。”一次是外出谈生意时,见到石路成带着陆河一起;第二次就是在星澜的那次庆功宴上,见到他从始至终都和石星站在一起,眼睛却似有若无地瞟向不知名的方向。

“什么样一个人?”

“有头脑,也有能力,但有点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白肆晃着脑袋点评:“这么说来,是不太适合钟情,跟石路成倒是一路人。”

黎邵晨无声地弯唇一笑:“嗯。”

白肆看他笑得有点发毛:“我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黎邵晨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处心积虑赢得石路成的信任,可不仅仅是为了当上门女婿那么简单。”他顿了顿,后半句话到底没说出来:传言石星单方面和陆河取消婚礼,内里怕也没这么简单。

Chapter15 也许可以

或许人就是这样,

越是触手可及的,

往往也不懂得珍惜。

第二天一早,钟情刚刚洗漱完毕,就接到黎邵晨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早,起床了吗?”

冬日清晨,六点来钟的光景,天色正黑浓,钟情自认因为前一天的事,一夜难以安眠,所以才这么早就醒来,却没想到还有人起得跟她一样早,而且光听声音就知道对方心情正好。

连带的钟情也跟着有了两分好心情。她在床边坐下来,拉开窗帘望着外面无边深邃的天空:“早安。你起得好早。”

黎邵晨站在楼下,望着某人掀开的那一角窗帘,以及由内透露出来的暖橘色灯光:“你不也是?”

钟情一愣,就听黎邵晨在那边语带笑意接着道:“听声音就知道你起来有一阵了。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怎么样,要不要在哥的带领下,出来溜达一圈吃点好吃的?”

钟情噗嗤一下就笑了:“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吗?”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你已经出来了?”

黎邵晨仰头望着头顶那扇小小的窗,只觉得心头被那团暖色一点点浸染,面上的笑容一点点绽出来都不自觉:“才出来,嗯…走到你家楼下,大概还得一分钟吧。”

回想起昨天晚上把他和白肆两个人丢在外面,钟情心里生出一份内疚,连忙说:“那你慢点儿走,我这就下去。”

“嗯。不急。”静静的清晨,黎邵晨的声线听起来仿佛也多了一份静谧的温柔:“待会儿见。”

钟情挂断电话,刚走出房门,就见钟母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别急,喝点热水再下去。”

钟情一见钟母一副了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刚刚和黎邵晨打电话的内容都被母亲听去了,一时间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妈,我们公司老总这就过来了,昨天因为家里的事,我也没怎么顾得上…”

“妈都知道。”钟母也配合地压低声音,笑着说,“咱们小区附近那个馄饨铺子这会儿肯定开了。你们早点儿去,省得排队。白天在外面,好好招待人家,晚上你把你们老总和他的那位朋友都请咱们家来,妈下厨给他们露一手!”

钟情接过水喝了两口,套上大衣和围巾,走到门口猫腰穿鞋,一边小声答应:“我知道了。妈,晚上你不用太早准备,等我回来帮忙。你身体还没好全呢,需要好好休息。”

钟母见她一脸急色,忍不住笑道:“你着什么急,人家就在楼下等着呢。”

钟情刚把两只鞋子都穿上,听到这话立刻站直身体:“啊?”

钟母见自己女儿一脸懵懂,便抚了抚钟情脸畔的发丝:“傻丫头,刚刚你打电话那会儿,妈去厨房…看见你的那位黎先生,就站在楼下,一边眼巴巴望着你房间的窗子,一边打电话呢。”

钟情莫名脸热:“妈,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什么你的我的,这种话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暧昧得厉害。

钟母笑了笑,也不多说:“行,行。不是那种关系,你也把人家招待好了,毕竟是公司的领导,又远道而来,怎么说都是贵客。”

“我晓得啦。”钟情一着急,连家乡话都溜了出来,朝钟母摆了摆手,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这个时间段,楼梯间里静悄悄的,一路走下去,也没遇见人,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踢踏踢踏,每一下仿佛都敲击在自己的心间。回想起临出门前母亲道出的那一幕,又想到在去医院的路上,黎邵晨在车子里对自己的安慰和鼓励,钟情突然就觉得心里面热乎乎的。这种感觉跟在下着雨的公园里第一次见到陆河时有点儿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初见陆河便心动,她还记得那时自己跟他讲话,心脏都怦怦地跳着,整个人如同一只随时能蹦起来的小兔,胆怯着,雀跃着,也欣喜着。而对黎邵晨…对于这个人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了,她厌恶过他,也抵触过他,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高低起伏,她对黎邵晨有感激、有欣赏,也有一种…很朦胧的好感。而这种好感,被她暂定义为“温暖”。

怀揣着这份温暖,钟情一路走到楼门口,就见黎邵晨真的站在楼前的一片空地上,穿着黑色大衣,一只手随意地插着口袋,眼含笑意看着她,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五分钟还不到,速度很快嘛!”

钟情也微微笑起来,没有戳破他的谎言:“是啊,知道你走路快。”

黎邵晨摸了摸鼻子,随后又笑:“我只认识从酒店到你家的路,接下来去哪儿,可全听你的了。”

钟情也笑,两个人一齐走出几步,钟情突然“噫”了一声,问:“白肆呢?”

黎邵晨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睡得跟猪一样…大不了,待会儿吃完了给他捎一份回去。”

“那快走吧。”钟情加快了步伐,“我们这边,有好几家早餐铺子,你想吃什么?”

黎邵晨的回答简单又合理:“肯定什么有特色吃什么,重点是好吃。”

不多时,两个人便到了一家早餐铺,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桌人。钟情驾轻就熟地点了几样,然后就安心地从一旁的竹筒里拿出两双筷子,递了一双过去:“这家早餐铺子开了好多年,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有了。”

“是吗?”铺子里的灯光很亮,越发衬得钟情面色如玉,眼底却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细一看,眼皮还有些浮肿。黎邵晨知道她前一晚肯定哭了许久,或许整夜难眠,越是这样想着,越觉得心头有些躁动,便移开视线,看向放在一边的餐单:“你刚刚点的是什么?”

“是蟹壳黄。”钟情没有留意到他神色的不自然,微笑着解释道:“有甜咸两种,一共八种口味。这家蟹壳黄做得最地道,许多外地的会开半小时车专门来我们这边买。”

说话间,两个人点的东西陆续端上来,黎邵晨神色认真地看了看盘子里金黄色的酥饼:“其实就是…小烧饼?”

钟情一下子笑出来,拿起筷子夹了一枚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不太一样。蟹壳黄都是有馅儿的,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我就每样都来了两块。”

黎邵晨夹起一块来咬了一口,皱了皱眉:“甜的…”

钟情望了一眼,笑着道:“是玫瑰馅儿的。你要是不喜欢吃,就放在一边,这个馅儿一般女孩子都爱吃。”

黎邵晨见她说话间眼睛亮晶晶的,不禁笑着反问了句:“你也喜欢?”

钟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豆腐花:“我最喜欢吃这个,配着葱油蟹壳黄。”

黎邵晨的面前也放了一碗,细一看,豆腐细白,卤棕黄,其间点缀着细细的肉丝、翠绿的芫荽、色泽鲜嫩的金针菜…黎邵晨看得食指大动,望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自己又加了一勺辣椒进去,送了一勺进口中。

钟情见他吃了一勺,紧跟着又是一勺,就知道对了他的口味。也不多说,低下头静静吃着自己那份。

豆腐花其实跟平城闻名的豆腐脑一样,但可能是南北方的水质不同,这边的豆腐明显更细嫩一些,尝在口中嫩滑咸香,很快就一碗见了底。黎邵晨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相却不难看,一碗豆腐花见底,他笑着说了句:“我还以为南方豆腐花都是甜的,没想到你们这也吃咸的。”

钟情见他明显还想再要,便说:“就先吃一碗吧,我还给你点了一份鸡汤馄饨。”

话音刚落,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紧跟着是两盘滋味飘香的生煎馒头,黎邵晨似笑非笑地望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眼:“你这是打算一顿早餐就把我打发了啊?早餐吃这么好,中午晚上我可吃不动了。”

钟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儿最贵的馆子,也没多少钱。大少爷你就尽管敞开了吃吧。”

黎邵晨哈哈大笑,他容貌生得英挺不凡,在哪儿都是发光体,坐在小餐馆的老式木椅子上,丝毫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周遭投来许多目光,有新奇的,有艳羡的,黎邵晨自己不觉有什么,钟情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地方都是熟面孔,像黎邵晨这般样貌长相的,实在引人注目,估计用不了多时闲话就会传到自己父母耳朵里,说她大清早带着陌生男子到附近的馄饨店吃早餐。想到这儿,连忙低下头安静吃饭,不敢再多招惹这位一言一行都惹人注意的大少爷。

黎邵晨本来还想再逗她两句,尝了一口传说中的鸡汤馄饨,舌头鲜得几乎整个吞下去。每个馄饨都是一口一个,皮薄馅小,滋味却鲜得要命,黎邵晨喝完一整碗汤,坐在那儿长舒出一口气:“我要是你,就为了这早餐我都舍不得走!”

钟情不敢再大声说话,引人注意,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着道:“那我这次就不走了。”

黎邵晨眼睛一眯,毫不慌张:“行啊,那你们家多添双筷子,今年春节我就在清河镇过了。”

钟情吃完一碗豆腐花,也是额头微微发汗,抬起头看见黎邵晨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人看起来既英气又无赖,直看得人牙根痒痒,索性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抬起手喊老板结账。

两个人拎着足够两个人吃的早餐往酒店方向走,黎邵晨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感觉还有点没吃饱哪!”

钟情瞥了他一眼:“黎总,刚刚是谁说为了午饭不吃亏,早餐应该少吃点儿。”

黎邵晨又是大笑出声:“我早就发现你特别记仇。”

钟情几乎不敢正视来往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黎总,咱们能低调点儿吗?”

黎邵晨完全没有意识:“嗯?”

钟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刚刚吃早餐到现在,你都笑了三回了。”不过是她请客吃了回早餐,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值得这么高兴吗?

黎邵晨读懂了她的潜台词,眼眸弯弯地说:“吃得饱,心情好。”

钟情一听他说得这么直白,忍不住也被逗笑了:“说得好像过去都没让你吃饱饭似的。”

黎邵晨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那眼睛里炽热的情绪却让人难以忽视。钟情呆了一呆,还来不及多做反应,就听黎邵晨说:“早餐我让前台给他送上去,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什么?”钟情有些茫然,却在茫然间被他拉住了手。不等她多做反应,黎邵晨已经拉着她大步向前跑去。

两个人在早餐铺里坐了有段时间,此时天色已经蒙然发亮,隐隐可以看到天边的白光。就着道路两旁又细又高的路灯,黎邵晨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浅薄的光晕,钟情跟在他身畔抬头望去,只觉得这个人不仅样貌好看得过分,最近自己跟他…似乎也近得有点过分了。

一路跑进酒店,黎邵晨一阵风似的将早餐交给前台,让服务员给白肆带上去,接着便不由分说,拉着钟情往镇中的那条河跑去。

晚唐诗人杜荀鹤有一首诗:“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可见到了吴郡一带,城内处处都是少不了水的。清河镇也不例外。

钟情自小在镇上长大,自然知道内城的这条河蜿蜒环绕了整座小镇,且能一路通到隔壁几个镇子去。但见黎邵晨这样急忙忙沿着河岸跑,就有点不理解了:“你这是干吗?这边冬天没什么好看的。”

黎邵晨脚步渐渐慢下来,神色间颇有两分孩童般的神秘和自得:“你在冬天游过河吗?”

钟情摇摇头,又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早晨温度低,更何况一路沿河迎着风跑,刚开始跑得有点冒汗,这会儿脚步慢下来,脑门和脖子就觉得有些凉了。

黎邵晨见她这副样子便笑:“哎,看样子到这边旅游是指不上你这位当地土著了,还是看我的本事吧。”

钟情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傻乎乎继续跟着他沿着河岸走。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就见一个穿棉服戴毡帽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朝他们两个招手。走得近了,那个人几步迎上来,笑呵呵朝着黎邵晨点点头:“黎先生,掐着钟点来的,真准时。”

黎邵晨也笑笑,指了指钟情:“是啊。人齐了,就我们俩,师傅就按照昨天说的,带我们好好逛一天。”

那个人眯缝着眼打量了钟情一会儿,说:“这位小姐看着有点眼熟,你家里是不是姓钟的?”

清河镇本来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彼此看着面熟是很正常的事。钟情点点头:“对。你怎么称呼?”

那个人搓搓手,先是笑,紧接着就朝着停靠在岸边的船指了指:“快先上船,里面我放了两个盐包,靠着很暖和。我说看着你眼熟,过去你祖父在镇里教书,我和我弟弟都听过老先生的课!”

钟情的爷爷过世得早,但确实也是清河镇响当当的一位人物,早年间自己开堂授课,后来岁数大了,赶上好时候,还被当地教育局返聘回学校接着教中文,也算是街坊邻里无人不知的一位老先生了。

船有点晃,黎邵晨和那位开船的一前一后扶着,钟情终于稳当地落脚上去,一边跟船夫微微颔首:“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黎邵晨跟在她身后也上了船。那船夫咧开嘴笑,一边摇起了桨:“记得的。上过钟老先生的课,一辈子忘不掉。”说着,看到黎邵晨和钟情挨着坐在一起,还把暖手的盐包都挪到钟情跟前,又说:“昨天这位先生找来,说要坐我的船。我说这个季节,我们不做生意的,他说过去没来过这边,想带着女朋友一起坐船游城,新鲜新鲜。没想到居然和老先生的孙女是一对,真是郎才女貌,好登对!”

钟情瞥了黎邵晨一眼,这个人还真敢说!

黎邵晨不怕她瞪人,就怕她冷冰冰的没反应,那才叫人觉得没戏呢!他清清嗓子,说:“那今天黄师傅可得好好带我们逛逛。我确实从前没来过,听说咱们这边好东西可不少。”

黄师傅双手戴着手套,听到这话便笑:“那是的,我们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小伙子你有眼光!钟小姐又是熟人,我也不照常价收你们的,咱们今天好好玩一天。”

黎邵晨觉得这位实在会说话,不禁心花怒放,脸上却还得绷住了:“那太好了。”一边还低下头,小声挤对钟情:“哎,说起来你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这船你过去坐过几回?”

钟情没好气地瞪他:“这有什么新鲜的,我小时候几乎天天坐。”她瞟了黄师傅一眼,趁着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黎总,你干吗说我是你女朋友,我们这地方小,今天一趟走下来,明天我们整个小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黎邵晨笑着说:“那有什么不好吗?正好堵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让他们知道,像我们钟总监这样的人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了一个始乱终弃的前男友,多的是青年才俊上赶着呢!”

他这样毫不避讳,倒让钟情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微微低下头,下巴埋进脖上围着的那团白色里,眼睫轻眨,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荏弱的美。

黎邵晨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就这么直直看着,一方面在心里隐隐有些懊悔,担心自己这剂药会不会下得太重了;一方面又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忍不住痒痒的,她这副模样过去从没在自己面前展露过,是不是意味着,从某种层面来讲,她心里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排斥自己了?

正纠结间,就见钟情已经抬起眼睛,目光笔直朝着他看过来:“陆河的事我已经看开了。人是会变的,我错在没有半点警惕,放任我们两个人的感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怎么的也要好好过日子,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掉眼泪了。”

黎邵晨倒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番掏心窝的话来,一时间又惊又喜,想去拉钟情的手,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什么表示都没有,贸贸然的恐怕会吓坏了她。只能像两个人相处那般,再度端出好朋友的架势来,顺着她的话说:“你能这么想就好。不过如果觉得心里实在难受,还是可以靠在我肩膀上悄悄哭一会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