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这里在很多年前，并不是一片湖泊，而是块山沼泽，人烟罕至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一片湖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指着湖面，没有回头。
韩梅梅不明所以，问了一句：“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对，很熟悉！”李泯然回头笑了笑，很肯定的说，“我对这里太熟悉了，一草一木我都知道。任谁在一个地方困上千年，他也会如同我一样熟悉的！”
“你在说什么？”韩梅梅疑心自己听错了，侧耳问道。什么一千年两千年的，李泯然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李泯然目光沉寂，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我不是李泯然，你相信吗？”
“这、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韩梅梅浑身发凉，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别胡说八道了，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不是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李泯然脸上不见一丝笑意，满是凝重与压抑。
“这怎么可能呢！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你在拍科幻片吗？你是打算告诉我你是克隆人还是外星人？！”寒意沿着脚底瞬间窜到大脑，韩梅梅有些抑制不住的战/栗，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不能相信，可身体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李泯然站在那里，仿佛和她隔了一条银河，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却生生透出几分陌生。
“是真的…我不骗你的！我…我是萧远驰，你记得吗，就是萧家村的，萧远驰！”
“你说什么？泯然、泯然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发烧了？”韩梅梅惊呆了，怔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冲上前去，要摸李泯然的额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只觉得，可能真的要失去什么了。
李泯然避开她的手，弯腰从地上拾起雨伞 她手中。“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其实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忘了我，还是阎罗没把我计入生死薄，我死了以后就一直在这潭水里混沌度日，后来李泯然救那个落水的孩子…沉到了水底…我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李泯然，这些日子，我都在学着去成为他，后来我才发现，他是独一无二的，我没办法鸠占鹊巢！”
韩梅梅耳旁隆隆作响，什么雨声、风声，都听不清晰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
“萧远驰？！”她喃喃念叨着，脸上雨水泪水混做一团，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希冀可能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玩笑的成分，可是没有，他很坦然，很镇定，表情几乎僵硬了一样。
“你说你是萧远驰，那李泯然呢？李泯然在哪里？泯然，你不要吓唬我，你是病了吧，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韩梅梅扔下伞，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道。
“丁丁…”他嗓子干涩到几乎无法出声，“这是真的，我发誓是真的！我也希这是场梦，可是不是，丁丁，李泯然是个好人，我无法再假装自己是他，我不配。他那么爱你，不想你伤心，就连死亡前都还念着你的名字！”
“死？”韩梅梅呼吸一滞，慢慢重复了一遍，目光缓缓挪向他的双眼，“你说什么？你说，李泯然死了？”
他强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立在那里任雨水冲刷，眼睛里满是歉疚与忧郁。
“你告诉我，李泯然到底怎么了？啊？你是什么？妖怪？鬼魂？”韩梅梅哽咽着追问道，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他的话，可是心里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
韩梅梅无法置信，又无法解释，“假的吧，你是在骗我对不对？我求你告诉我，你在骗我是不是？！”
Chapter 41
面对韩梅梅的声嘶力竭，李泯然、哦，不对，应该是萧远驰显得伤心又无奈。这确实是一个极为离奇但是却令人痛心的事实。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去安慰。就连萧远驰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罪魁祸首。想要弥补又该怎样去弥补。
“丁丁，我说的都是真的，之前你也察觉了，我和李泯然有太多的不同之处，就算我循着他的模样去生活，多少都还是会露出蛛丝马迹。这些想要瞒住别人容易，想要瞒你，太难了。”
“那我的泯然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求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韩梅梅揪着他的衣领，涕泪俱下，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看上去凄惨到了极点。
“我…我做不到…”萧远驰惨淡的摇了摇头。愧疚的看着眼前的伤心人。“如果可以，我愿换李泯然回来，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泯然、我的泯然。韩梅梅失魂落魄的跌退两步，眼前这人多熟悉啊，可他怎么就不是李泯然呢？
“我的泯然到底在哪里，他在哪里？”
萧远驰轻叹一声，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不远处的湖泊。
是了，泯然是为了救人才跳下水的，他既然没有能够回来，那就一定还在那片碧水中吧。韩梅梅魔怔了一般瞪着前方， 毫无征兆的忽然就冲向水边。萧远驰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角，人便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堕入那一谭深水，巨大的冲击力将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敲打的支离破碎。萧远驰顾不得多想，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韩梅梅的身躯。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双手虚无的张开着，仿佛想要拥抱什么。没有了，什么都没了，父亲、家庭、未来，还有她的泯然。既然如此，不如陪着泯然他一起安眠在这碧水之中。
萧远驰跃入水中，用力睁大双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混沌，丝毫看不清水下的状况。耳旁隆隆的，像是忽然被送进了一个静寂的空间，只听得到咕咕嘟嘟的水声。强大的水压挤出他体内最后一丝空气，灼痛的窒息感从咽喉蔓延到胸腔。几乎快要炸开。
“唉…”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随着这声叹息，萧远驰觉得自似乎开始做梦了，身上的不适、心中的焦急统统平复。只剩无尽的安逸与淡然。
他迷蒙的眨眨眼睛，面前的水如被刀割一样分开了，他心心念念的人正悬浮在不远的地方——在一人的怀抱中。
泯然…我找到你了…韩梅梅紧紧拥抱着怀中的人，不用看，不用分辨，她知道，那就是他！
萧远驰静静的看着，耳边有个声音低声道：“羡慕吗？”
他猛然回首，发现身畔站着的，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你？！”萧远驰瞪大双眼，震惊万分看向韩梅梅处，那里还如方才的模样，有情人紧紧相拥。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你…是来换回去吗？”
“换回去?”李泯然浅笑了一下，“我真的很希望呢！只是，那已经不可能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如今是？”萧远驰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无论多愧疚多不安，说的多冠冕堂皇，可在心底，他是不舍得离开的。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去算命，大师说我活不过三十，我不信，可如今由不得我不信。也许注定了，我后面的人生要你替我走吧…”李泯然深深凝望着不远处的挚爱，她那样沉醉，可是他却再也不能拥抱她。
“你在这里，那抱着丁丁的是谁？”萧远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止不住的酸涩，她一定很开心吧，又见到了真正的李泯然，真正的爱人。
“傀儡，我已经不能触碰到她了。我不清楚我现在到底算什么，地缚灵？还是鬼魂，我似乎有了些不得了的本事，但好像离了这潭水又会灰飞烟灭。也许下一刻就消失了也说不一定。你们今天…这是闹得哪一出？”李泯然收回目光，面容几近透明，身形很是飘渺，如烟似雾。
萧远驰抿了抿嘴唇，干涩道：“她要来找你，她发现我是个赝品，一直劝我去看医生，我告诉她实情后，她就跳下来了。”
“是吗？”李泯然怅然一叹，身形又透明了几分。“找到了，又能如何呢？徒增伤心…” 他像烟雾一样漂浮至韩梅梅身侧，围着她，韩梅梅双目紧闭，昏睡着。
片刻后，他决绝转身，手一挥，水帘合上了，韩梅梅消失不见。
“你把她弄去哪里了？！！”萧远驰急道，手脚并用想要冲过去，可惜身体纹丝未动。
“很担心吗？”李泯然看着他，冷冷的笑，那笑容中的嘲讽之意，让萧远驰浑身一冷，确实，他有什么资格担心，他不过是个赝品。
“走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了…好好照顾她，呵，这话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对你说…这本该是我做的事情。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如今，你就是我！既然占据了我的躯壳，那就要承担起我的责任，丁丁，还有我的双亲!走吧…”李泯然落寞的摇摇头，慢慢淹没在水中。
被停留的时间忽然恢复节奏，水压立刻又涌了上来，萧远驰顾不得多想，用力浮上水面，一睁眼，就见韩梅梅站在不远处的岸边。
萧远驰犹豫许久，还是慢慢靠近她的身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韩梅梅忽然转头，嗔怒的道：“你这个家伙，这种天气下什么水啊！成心让人着急吗？快上车换衣服。”而后一愣，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自己也是全身湿透，迷迷怔怔的看着萧远驰，“泯然，我这是怎么了，我也下水了，我怎么不记得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萧远驰不明所以，也怔住了。
“好好待她，她已经不记得了…”
像是有人说话，又像是一阵清风，轻轻拂过萧远驰的耳侧，他心下知道，这是李泯然对他最后的帮扶了。
他伸手拉住韩梅梅，温柔安抚道：“别怕，你只是不小心落水，吓到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韩梅梅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但颇为自然的就黏在李泯然怀里，无限依恋。“好啊，回家，这里好冷呢！泯然我落水了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不是被淹傻了！”
“别瞎想，没事儿的，走吧，回车里!”萧远驰，这个时候应该称呼他为李泯然了，揽着韩梅梅的肩膀为她挡雨，在上车前，回望了一眼那依旧平静的湖面。
谢谢…还有抱歉!我能做的，就是完成你的嘱托，永别了，李泯然。
雨依旧在下，湖面上腾起不小的雨雾，凄凄然然，像是有人在呜咽，又像是山岚一阵，很快消失不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