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磊离家去了北京发展后,叶田田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高考时她想过考北京的学府,但是母亲表示反对:“去北京干吗?又冷风沙又大,妈可舍不得你走得那么远,本市又不是没有大学给你读。”

母亲希望她就留在G城本市上大学。父亲去世后,母女俩相依为命度日,她知道自己是母亲生活中的唯一寄托,她舍不得她离开得太远,最终只能依了母亲的心愿。

夏磊去了北京后,基本上每年过年时才会回家一次。这让叶田田像小时候那样格外憧憬过年,因为过年就可以见到夏磊。长大的夏磊愈发英俊,因为职业男模的原因,他的衣着打扮和仪表举止都显得有型有款魅力十足,走在大街上像个电影明星般引人注目,回头率几乎百分百。更教叶田田每次见到他都心跳得无法自抑,脸红得绯绯艳艳。

可是今年,再见夏磊时叶田田不再脸颊泛红,相反是泛白,因为他身边的女朋友。那个女孩特别漂亮,气质也很好,举手投足优雅大方。和夏磊并肩站在一起,一点都不逊色。

夏磊见到她时微笑着打招呼:“田田,一年不见,又长高了。”

她勉强一笑:“夏磊哥哥,你回来了。”

随意寒暄两句,夏磊就牵着女朋友的手一起说说笑笑着离开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是要去看电影。心像泡在陈醋里似的酸得厉害,叶田田悄悄地红了眼圈。

游星打来电话时,叶田田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闷闷不乐着。偏偏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问道:“快过年了,你的夏磊哥哥回来了吗?看到他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她郁闷极了:“他已经回来了,不过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的。”

游星一听就兴致来了,八卦兮兮地嚷嚷:“啊——夏磊有女朋友。当年他眼光可高呢,学校好几个校花级别的女生他都看不上,这个俘虏他的女孩子是不是特别漂亮啊?”

游星和叶田田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在这所中学就读过的学生、尤其是女生,对于夏磊这位学校NO.1的校草都是久仰大名的。在大学认识叶田田后,游星和她聊起中学时的种种过往,就特别谈到了那时极受欢迎的帅学长夏磊。

“咱们学校高中部的那个夏磊,你肯定也有印象吧?我敢说全校女生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他真的长得好帅呀!听说好多女生给他写情书,据我所知我们班就有好几个。我还一直记得有一次两个小太妹为他在校门口打架,当时也是轰动全校的大事呀!不过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听说他好像去了北京当模特。”

叶田田笑吟吟地告诉她:“我当然有印象,现在也还印象深刻。因为夏磊就住我家楼上。他现在的确在北京一家模特公司当模特,每年回家过年时都会来我家拜年。”

得知叶田田和夏磊两家原来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已经认识多年,游星再多问几句,很容易就从叶田田泛红的双颊中有所察觉:“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夏磊呀?”

叶田田自然是涨红着脸否认:“你别瞎猜。”

她不承认,游星自然也不会“严刑逼供”,只是从此时不时地会和她开开玩笑。她表面上虽然总是嗔她瞎猜瞎说,但心里却总是悄悄泅开丝丝甜意。

当然,这会儿游星再跟叶田田提起夏磊时,她一颗心再甜不起来了。相反苦涩难当。也就没兴趣去回答她八卦兮兮的问题,三言两语草草应付过去了。

察觉到叶田田的情绪低落,游星便约她出来:“别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了,出来坐一坐散散心吧。我和天宇刚在皇朝大酒店吃完午饭,现在在大堂咖啡厅喝咖啡,是用巴西咖啡豆现磨的,口感特别香醇,比速溶的不知强多少倍。你也来尝尝吧。”

放寒假后,游星和罗天宇来往显然更加频繁密切了。叶田田不由地再一次问起:“你和罗天宇是不是正式拍拖了?”

这个问题游星没有正面回答:“即使不拍拖,普通朋友也可以一起出来玩吧?好了,你快点过来吧。”

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也的确没意思,叶田田便换了衣服出门去找游星了。

皇朝大酒店就在市中心的十字街路口,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这种地方以前叶田田都是过其门而不入,还是做了兼职模特后,有一回某公司在酒店搞活动她来担任过礼仪小姐,才算是与星级酒店“亲密接触”了一回。

不过那一回叶田田也只是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在三楼的宴会厅站了半天而已,其他地方根本没去。所以酒店附设的咖啡厅在哪,她都不太不清楚。好在有游星等在门口,直接把她领进了咖啡厅的沙发软座。原来就在大堂一角的安静角落里。

见了叶田田,罗天宇就笑道:“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再一起去打网球啊?”

她随口答道:“随便,前阵子是比较忙,现在放假了时间就宽裕多了。”

“那我打电话给启明,看他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下午我们就一起去打网球。”

罗天宇很快拔通了霍启明的电话,不过却是秘书接听:“不好意思罗先生,小霍先生在开会,是董事长亲自主持的会议。我想今天下午他都不方便接听电话,等他散会后我再让他复你的电话好吗?”

霍启明来不了,他们三个人也就取消了网球俱乐部之行,且留在咖啡厅里喝着咖啡闲聊。大都是游星和罗天宇说话,叶田田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几句。

灯光璀璨的大堂,空气中飘着新鲜淡雅的花香,一角的喷泉水池后面摆着一架纯白钢琴,有钢琴演奏师在弹奏着悠扬动听的曲子。看着钢琴的方向,叶田田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下意识地跟着节奏在桌面上敲着节拍。

正听着入迷时,钢琴一旁泛光锃亮的金属旋梯上,有一男一女并肩缓缓走下来。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娇小秀丽,站在一起真如壁人一对。

可是叶田田一瞥之后,眸中顿时浮现出轻蔑不屑的神色。因为她认出那一对男女是连家骐和霍丽明。霍董事长这位千金虽然先天性聋哑,但他显然还是很愿意和她走近。为什么呢?她才不相信他会是真的爱上了霍丽明,她更相信他是一个利欲熏心的男人,目标是霍丽明能够带来的可观资产。

叶田田看见连家骐时,他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下,又瞥向罗天宇,再扫了一眼游星,尔后皱了皱眉。

她则比他更加眉头紧蹙,本来是出来散心的,遇上这个人却更加糟心。实在觉得碍眼,她刷的一下站起来往外走:“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游星也不觉有异,只是冲着她的背影提醒一句:“你去二楼吧,一楼的洗手间在维修中。”

去二楼可以直接从金属旋梯上去,也可以乘电梯。原本低楼层叶田田是更愿意走楼梯的,可是连家骐正从楼梯上下来,她可不想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上去,于是想也不想就跑去乘电梯了。

8

连家骐和霍丽明双双走下旋梯后,罗天宇也发现了他们俩,遂离座走过去笑着打招呼:“家骐,丽明,这么巧,你们也来这里吃饭是吧?”

霍丽明仔细看着他的唇,读懂了他的话,微笑道:“是呀,我最喜欢吃这家酒店中餐厅的南瓜海皇羹。”

“皇朝的中餐厅确实很有水准,这道菜尤其做得好。又是和家骐一起来吃,不用说这顿饭丽明你一定吃得很开心。”

罗天宇笑嘻嘻的打趣,让霍丽明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唇角悄悄浮起一丝藏也藏不住的微笑。

连家骐却眉目平静,口吻淡然:“是霍伯伯约了丽明在这吃饭,因为他临时有会议来不了,又知道我今天中午正好也在皇朝请客,就让我顺便叫上丽明一起,免得她一个人孤单。”

“家骐,看来霍伯伯还就是对你放心呀。”

罗天宇半真半假的话,连家骐似乎不愿回应,没听见似的转头看着霍丽明说:“丽明,我送你到酒店门口,司机已经等在外面了,他会直接送你回家。我楼上还有客人,今天就不亲自送你了,抱歉。”

霍丽明温婉地点头:“没关系,今天中午已经很麻烦你了。谢谢你家骐。”

连家骐陪霍丽明朝酒店大门走去,罗天宇也回咖啡厅落座。游星一脸好奇地看着走远的一双人影问道:“他们是你朋友?”

“是呀,那个女孩子就是启明的妹妹。”

“哦,她是霍启明的妹妹呀,长得真漂亮,旁边那位男士是她男朋友吗?”

“那位男士…”罗天宇慢吞吞地拉长腔调却半响没有下文,最后还索性卖了个关子,睐眼一笑道:“你一会儿可以问叶田田,她认识他。”

从洗手间出来后,叶田田不准备再绕过回廊去乘电梯了,不远处就是金属旋梯,她打算走楼梯下去。可是还没走到楼梯口,就看到连家骐步履潇洒地迈上最后一阶——这个人不是明明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与仇人狭路相逢,叶田田自然不会给连家骐好脸色。一张俏脸霜冻过似的严寒逼人,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头一扭就想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是,连家骐却后退一步直直地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叶小姐,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连家骐不知趣的行为,教叶田田十分的意外与恼怒。寒着一张脸,她声音冷凝如冰:“连家骐,你应该知道我压根就不想理你,所以你最好马上让开,否则信不信我又给你一巴掌?”

“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连家骐,你有闲功夫还是好好去巴结霍董事长的千金吧。”叶田田尖刻地刺了他一句。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连家骐眉头一蹙,却只当听不出来,依然按照他原来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叶田田,那我只提醒你一句。交朋友一定要谨慎,不要太轻易就相信别人。你才十八岁,难免思想天真一些,但千万不能太过天真了。你应该知道自己错不起,你母亲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如果出了什么事她会受不了的。”

连家骐的话让叶田田更加咬牙切齿:“是呀,我妈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这是谁造成的?不正是拜你所赐吗?连家骐,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充好人。”

空气中有了无形的火药味,以眉为枪以目为箭,叶田田只恨不能在连家骐身上刺几个大窟窿。

避开叶田田锐利的目光,连家骐蹙紧双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叶田田气咻咻地回到咖啡厅时,游星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怎么离开一下满脸不高兴地回来了。”

罗天宇看着叶田田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该不是刚才连家骐上去时你遇见他了吧?”

只此一句,叶田田就明白她和连家骐的私人恩怨罗天宇也是知情者。不用说,一定是霍启明告诉他的。

只有游星满头雾水:“谁?叶田田你遇见谁了?”

叶田田木着一张脸不说话,罗天宇察颜观色借故告辞:“游星,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先走,你们没事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好了。还想要吃什么东西就自己叫,一会儿账单签我的名字就行了。”

罗天宇离开后,在游星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下,叶田田告诉了她刚才和霍启明的妹妹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杀父仇人连家骐。

游星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原来刚才站在霍启明妹妹身边那个男人就是当年撞死你父亲的肇事司机。看起来挺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这么坏,撞了人却不顾而去。这年头的坏蛋真是看表面看不出来了。”

可不,这年头的坏蛋真不好辨认。尤其像连家骐这种人,站出去是人人夸奖的青年才俊,商界新秀,谁会知道他骨子那坏的一面呢?没人知道,众人只看得到他身上的耀眼光环。一念至此,叶田田愈发恨恨地一跺脚。

晚上田娟上夜班去了,她在一家医院当护士,隔三差五就要值夜班。叶田田一个人独自在家守着电脑打发时间,上网随意浏览网页时,她看到一条新闻,标题是“富家子闹市飞车撞人,无辜路人一死一伤”。

这个标题让叶田田毫不犹豫地按下点击键,新闻报道得很全面,不仅详细地描述了当日在G城本市某街道发生的这一起交通事故,还顺带盘点了一下近两年来一再发生的富二代飚车撞人事件。桩桩件件都曾是轰动一时影响巨大的社会热点,网议哗然。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新闻报道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有了数千条网友义愤填膺的留言。

叶田田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报道都特别气愤与激动,因为她的父亲也是死于类似的车祸,所以特别感同身受。她正打算也在新闻下面发表几句声讨的评论时,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霍启明的名字。

“听天宇说,今天下午你们在皇朝大酒店遇上了连家骐。你好像和他发生不愉快了,是吗?”

“是,连家骐这个家伙实在太讨厌了。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要装什么正人君子,一本正经地来教训我,地道的伪君子一个。我当时要不是忍住了,差点又给了他一巴掌。”

霍启明笑道:“你眼中的这位伪君子,可是本年度A商报评出的新锐青年企业家之一,过几天A商报会在皇朝大酒店举行颁奖典礼,连家骐应邀代表所有入选青年企业家在颁奖典礼上致辞发言。当晚还安排了一个他的记者专场采访。”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很风光?”

叶田田的语气越发愤慨了,连家骐凭什么活得这么风光?她只觉胸口闷闷地堵着一口浊气,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风光是难免的,我那天也有份列席,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转转?”

“我——我有时间也不去,看他那么风光干什么?如果是他倒霉还差不多。”

“那你可以去听听记者专场采访环节。你也知道现在的记者有些很八卦的,没准问出一些让他尴尬的问题下不了台,那你不就可以看到他出糗了吗?”

霍启明的话,仿佛黑暗中一根擦过磷纸的火柴,在叶田田心中闪出一线光。心念一动,再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报道看了片刻,她用力一点头:“好,我去。”第二卷 多事之冬

9

三天后,A商报的年度十大新锐青年企业家颁奖典礼在皇朝大酒店的会议中心隆重举行。

叶田田和霍启明一起出席了这个典礼,偌大的会议中心里商界名流云集,新闻界的人士也来了不少,记者一批批涌入,手里的采访话筒印着各自不同的LOGO。潮水般围涌在主席台下方。

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对于前面冗长的致辞环节叶田田丝毫不感兴趣,直到连家骐上台发言时她才开始集中精神。他今晚的穿着是典型的英伦绅士风,深色西装三件套内搭天蓝色衬衫和深蓝色领带,胸前若隐若现地点缀着一款怀表,站在主席台上特别有型有款。和之前发言人冗长的致辞不同,他的发言简明扼要,可有可无的废话一句都无,最多五分钟就说完了。

连家骐的发言一结束,没多久颁奖典礼就进入酒会环节。酒会进行时,相邻的小型会客厅则安排了连家骐的专场采访。他坐在采访席上,下面一圈记者围着他纷纷提问,还有不少对他颇为关注的与会宾客特意过来看现场采访。

叶田田和霍启明就站在这一部分人群中。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最前方神采飞扬的连家骐,眼中的神色是恨恨的,唇角的弧线是冷冷的。

因为采访对象是商界人物,记者采访时问来问去的也都是与商业有关的内容,八卦兮兮的问题这批商业记者根本不问。

倒是围观者中,有个女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听了半晌后,大胆地笑着举手问道:“我不是记者,但也想问连先生一个问题,请问连先生你有没有女朋友哇?”

那女孩长得挺标致的,笑容特别甜美。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生,他显然对自己女伴的问题十分不满,却又似乎不敢冲她发火,一双眼睛便火药味十足地横了采访席上的连家骐一眼。

女大学生的这个问题自然引来笑声一片,连家骐也微微一笑,但那笑容明显是应景的,他的眼眸中没有漾起丝毫笑的涟漪。回答的语气礼貌而冷淡:“对不起这位小姐,我不回答个人隐私方面的问题。”

他话音未落,站在人群中的叶田田突然扬声道:“那么连先生,我能问你一个与个人隐私无关的问题吗?”

连家骐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来,落在叶田田脸上时明显一怔。她迎着他的目光,不给他否决的机会就立即提出自己的问题。

“不知连先生知不知道,前几天晚上,本市发生了一起富家子飞车撞人的交通事故。这两天这件事已经成为无数网友热议的焦点。我想问的是,作为一名富二代,连先生你是如何看待富家子频频飚车撞人这一现象的呢?”

这个尖锐的问题与采访主题全然不符,令一干记者与听众都十分意外。意外之余却也纷纷表现出极大的关注,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看向前方采访席端坐着的连家骐,等待着他的回答。

连家骐沉默着,一张脸像岩石般毫无表情,片刻后他才缓慢地开了口:“其实如果撇开‘富家子’三个字不提,这起事故就是一起普遍常见的交通肇事案。但是加上‘富家子’这个主语,事故的性质似乎就完全不同了。对此我想先说一句,无论是谁开车撞了人,在法律面前都是负同样的责任。不能因为是富家子撞了人,就觉得他们特别可恶。”

连家骐这话说得符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公正道理,不少人听得频频点头。但叶田田唇角一撇,报以讥讽的冷笑:“连先生,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吧。很多富二代因为家里有钱,满脑子都是‘钱可以搞定一切’的想法。他们对别人的生命毫不尊重,在限速驾驶的闹市开快车,把城市的街道当成跑道,撞死了人也满不在乎,还说什么大不了加倍赔钱就是了。请问,连先生你又是怎么看待这种狂妄的言论呢?”

连家骐又沉默了片刻,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看上去似乎镇定自如,但一双浓眉已经不自觉地蹙紧。看着步步紧逼的叶田田,他的眼神错综复杂,又气又急又恼又怒又无可奈何,但声调还是努力维持平稳:“这种言论自然是非常不对的。”

“这么说来,连先生你是绝对不认同这种言论的是吧?”

这个问题连家骐自然不能否认,虽然已经敏锐地从叶田田的话中嗅到一丝不详,但他只能被动地一点头:“当然不认同。”

在全场记者听众为连家骐立场鲜明的表决不约而同地点头时,叶田田一瞬不瞬地看定他,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地问:“连先生既然不认同,那为什么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呢?八年前连先生在春光路超速驾驶撞死了一名无辜路人并逃逸,后来不也是拿钱摆平的吗?”

一席话如同引爆了一枚炸弹,全场哗然。听众们震惊的议论声如雨后的蛙声般响成一片,嘈嘈杂杂的各种声浪中,记者们声嘶力竭地纷纷提问。

“连先生这是真的吗?”

“连先生你果真因超速驾驶撞死过人吗?”

“连先生八年前发生过的事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连先生…”

场面已然失控,让失控更加失控的是之前横了连家骐一眼的那个男生。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激动,脱下自己的一只球鞋朝着连家骐用力砸去,大声嚷道:“连家骐你这个伪君子,说得简直比唱得还好,你去死吧你。”

当晚的记者专访会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

那个男生的球鞋准确地砸中了连家骐的头,应该砸得挺痛的,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捂着头在一群保安的护送下离开了,走得仓惶而狼狈。白色的镁光灯在他身后追了一路。

叶田田和霍启明也趁乱离开了现场。一出会客厅的门,霍启明就满脸毫不掩饰的快意笑容:“今天晚上连家骐出丑出大了,叶田田,他这个原本风光满满的专场采访算是被你彻底给砸了。” “我今天晚上来,就是想要当众戳穿他的假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真是做得相当不错,他今晚颜面尽失,还被人砸了一鞋子,你痛快极了吧?”

“那当然,揭露了一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么痛快的事一定要庆祝一下。找个地方去喝点东西怎么样?我请客。”

犹豫了一下,叶田田摇头道:“改天吧,晚上出门时我妈特意交代过要早点回去。说女孩子家在外面玩得太晚不好。”

“也行,反正现在放假,改天约你白天出来玩一天好了。那我先送你回家吧,这个不要再拒绝我了,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单独回家不安全。”

叶田田想了想也没有再拒绝,说出家里的地址,由霍启明驾车把她送到了楼下。他还想送她上楼,她婉言谢绝:“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快回去吧,谢谢你今晚送我回家。”

如果让霍启明送到家门口,她出于礼貌也得客气地邀请他进去坐坐。而刚才她在楼下看到家里的灯光已经熄了,母亲田娟显然已经睡下来,她不想吵醒她。霍启明或许是也想到了她的顾虑,没有再坚持,看着她进了楼道后,就驱车离开了。

叶田田独自一个人顺着楼梯往上走,还有一层楼就要到家时,她的脚步却蓦地定住,因为她看见拐角的楼梯处站着一个人。

楼道的顶灯如一盏小桔灯似的亮着,洒下的桔黄光芒映着一个高高的白杨似的身影,一张冷冷的寒冰般的面孔——是连家骐。

叶田田吃惊得无以复加:“你怎么会在这?你来干什么?”

连家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剑一般的锐利逼人,脸色铁青,声音冰冷:“我来找你妈,关于八年前的事,看来我们有必要再重新协商解决一次。”

“什么?你找我妈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你刚从我家出来的吗?”

“想知道你的家庭住址很容易,不过你妈不在家,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

叶田田闻言松了一口气,母亲不在家,应该是被医院临时叫去加班了,这在以前也是经常有的事。还好她不在家,否则连家骐这样冷不丁地找上门来,她一定会受不了。

叶田田的父亲叶振雄当年因车祸意外身故后,巨大的打击令田娟很长一段时间都精神恍惚,一度还服用过抗抑郁症的药物。后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从此绝口不提丈夫车祸身亡的事。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欺欺人,仿佛不提就等于不曾发生过似的。她平时都不敢在母亲面前提父亲的死。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叶田田愤怒地指着连家骐的鼻子怒斥:“解决什么?连家骐,我警告你,不准你再来骚扰我妈。我又见到你这个混蛋的事都没有让我妈知道,因为我不想再让她伤心。我爸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后来她都一直闭口不提这件事。小时候我不懂事,老是提,提一次她都会哭上好几天,眼睛都差点哭坏了。你要是又害得我妈受刺激哭坏了身子,我会跟你拼命。”

“好,那就不跟你妈谈,我直接跟你谈好了。叶田田,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当年你父亲的死是交通意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她态度激烈地打断他:“就算你撞上我爸时不是故意的,可是撞了人后你却驾车逃逸,这总是故意了吧?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不是吗?”

他一窒:“这…我…当时也是因为太紧张害怕才没有停车的,我后来不是又回去自首了嘛。”

“自首又怎么了?你不自首也照样可以抓回来。有路人看见你撞人了,前方的路口也有监控摄像头,你根本逃不掉。”

“叶田田,不管你认同不认同,当年我是自首的。而且这桩车祸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当时你母亲已经和我的代表律师签了和解协议书。也就是说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为什么你现在还要硬揪着不放?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还想要钱,要多少你说话,我尽量满足你行了吧?”

连家骐的表情看上去虽然好像还挺冷静的,但他的话已经有些不太理智了,气愤恼怒等不良情绪都在这番话的字里行间冒了出来。

叶田田自然听得大为光火:“呸,谁要你的臭钱了,你别想又拿钱来解决问题。我告诉你连家骐,我父亲的命不是钱就能买走的。”

他毫不示弱地顶回去:“可是当年你妈收了我家五十万后,亲笔签下了和解协议书。既然当年肯收钱,也就是默认了游戏规则。那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拿钱解决问题不对?如果不对,你们当年就别收钱,坚决控告我,让我因为交通肇事罪去坐牢哇。已经收了钱,事情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来秋后算账,叶田田你这算什么?”

“你——好,连家骐,不就是五十万嘛,你等着,我一定会全部还给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如果你认为五十万就能理直气壮地买一条人命,那你等着,等我再赚个五十万,我也开车去撞你爸。”

两个人都不理智了,话越说越僵,叶田田冲动愤怒之下还顺口扯上了连家骐的父亲。其实她倒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因为连家骐当年撞死的是她父亲,所以她说这番要“以牙还牙”的话时就下意识地说到他父亲身上去了。

连家骐被她最后那句话彻底激怒了,猛地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墙上,狠狠地瞪着她,眼眸中是两簇压抑不住的怒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叶田田,你刚才说什么?如果你要撞就撞我,不准你伤害我的家人。”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呀!”

连家骐明显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一反往日冷静自持的形象,大发雷霆的样子活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叶田田不禁有些害怕,她奋力想要挣开他的手,但那只强有力的手却如铁箍般牢牢箍住她。挣了几下挣不开,她有些急了,不假思索地一低头用力咬下去。

“啊——”

一咬之下,连家骐立即吃痛地松开了手指,虎口处历历分明的一圈细密牙印。他看着那圈牙印呆了呆,似是有所触动,再抬头看向叶田田时,目光已经清明了几分。

这时,叶田田的挣扎与喊叫已经惊动了上下楼的邻居们。周阿姨家第一个开门,夏磊探头一望,看见拐角处的两个人分明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马上冲出来问:“田田,发生什么事?”

叶田田迅速躲到他的身后,恨恨地指着连家骐说:“夏磊哥,这个家伙堵在这里骚扰我。”

“什么?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胆敢在人家家门口实行拦截骚扰。正好,小区派出所就在斜对面,我看你去那边蹲一夜比较合适。田田,咱们报警吧?”

叶田田不假思索地道:“好哇。”

扭头看着连家骐,她满眼鄙夷的神色:“连家骐,这回可是你自找的。”

连家骐已经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冲动的失控行为又让麻烦多了一层,但此刻他已经无力回天。楼上楼下打开房门出来看究竟的人已经不只一个两个,楼道里站了好多人了,他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即使是冲出去了,倒像坐实了他有不轨行为似的,否则干吗要落荒而逃呢?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双眉紧锁地被夏磊押着去了斜对面的派出所。10

在派出所,起初当值民警听叶田田说被一个男人拦截骚扰时,还以为是有胆大包天的色狼出来作案。但扭头看着连家骐一身西服笔挺风度翩翩的样子,由不得他有些意外:“你就是那个色狼?”

“其实这件事是误会,我可以详细解释。”

连家骐尽量详细地对当值民警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声明自己绝对没有骚扰叶田田的意思,只是想和她好好谈一谈。但谈话过程中有些不愉快,所以才导致了一时失态。

“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当时太不冷静了,可能吓着了叶小姐,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