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田娟怀里抱着的遗像,连家骥的脸色不能自抑的变得苍白,这就是当年丧生在他车轮下面的那个人。而他,却一直都不曾真正见过他。他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两个身影,一个是在空中翻飞的身影;一个是趴在马路上一动不动只有鲜血肆意蔓延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存在于连家骥的噩梦中,一个人的生命因为自己而划上句号,这让年轻的高中男生不能不做噩梦。他无数次地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去学什么车,即使学会了,也不该上瘾似的每天要偷偷跑出去飚车。如果——如果这世界上有如果,该多好呀!

可是做过的事情无法因为后悔而改变,犯下的过错也无法因后悔而修正。连家骥因此深深地陷入愧疚与自责中,自己的年少轻狂肆意任性,不仅仅过失性地害死了一个人,还差点连累了自己的哥哥。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他频频做噩梦,成绩大幅度下滑,情绪变得极度不稳定。有时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咆哮加乱摔东西;有时却几天几天不说一句话,整个人死气沉沉。

对于小儿子的转变连氏夫妇不明所以然,以为就是青春期的骚动与叛逆。只有连家骐才明白个中原因,一而再地,他对弟弟说:“家骥,不要太过责怪自己了,这完全是一个意外,你并不想犯这样的错。没有人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这个心结如何轻易就能解得开呢?

那年九月,连家骐将去英国开始为期一年的交换生学习,为了帮助弟弟解决心理问题,他说服父母也送弟弟和他一起去英国念书,给他换一个全新的环境。

兄弟俩一起来到英国后,在陌生的国度适应新环境与新生活,连家骥的情绪终于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只是有一个阴影始终如影相随,他再也不敢开快车。有时候和女生约会开车出去,人家女孩子都会讶异:“你开车怎么这么慢啊!”

“慢一点有什么不好,又不赶时间,小心驾驶总不是坏事。”

一年后,连家骐如期回国,连家骥独自留下来,继续在英国求学。从中学到大学,读完学士又读硕士。他很少回国,大都是父母哥哥过来看他。因为每次一回去,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发生的事,往事似乎魂魄不散,只要他回来了,就频频来梦中扰他。总是让他在冷汗淋漓中惊醒。

因为有心病,所以他刻意留在英国不回去,平时也很少关注国内发生的事,是一种潜意识的逃避。哥哥连家骐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一开始完全不知道。家里人都不告诉他,只因哥哥叮嘱过,理由是隔得那么远告诉他也没用,不如别让他担心。

起初家里的电话和哥哥的手机都打不通时,他也有些奇怪。后来哥哥打电话告诉他换号码了,他很是不解:“这两个号码都用了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到要换?”

哥哥当时轻描淡写:“朋友给了两个吉利号码,我想那就换上沾沾彩头吧。”

他信以为真,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换号码如今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几天后,他打电话回家时母亲却说漏了嘴:“原本妈是想今年过年去英国陪你的,可是你哥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妈哪能放心走哇。”

他顿时一怔:“妈,我哥怎么了?”

母亲一开始还不想说,经不起他急切地反复追问,终于简略地告诉了他大概。和母亲通完电话后,他再立即上网一搜,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历历在目。他这才知道,原来八年前的那桩交通肇事案又被人重新翻出来清算旧账了,而哥哥再度为他背上骂名累累。

他马上打哥哥的手机:“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家骥,没必要让你知道,我能解决的。”

“可是哥,八年前让你替我解决问题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八年后,我怎么能又什么都不做只等着你解决呢?”

当时哥哥反复用话宽他的心,让他不必为他担心,说事态已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有位余女士站出来为他说话,现在网络上的议论也不再是一面倒的谩骂格局。

“总之你放心了,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你不是说要和同学去徒步穿越大峡谷吗?赶紧做准备去吧。”

哥哥坚持说他自己能解决问题,不让他回来插手。可是他如何能真正放下一颗心,自顾自地去玩去找开心呢?他始终还是密切关注着这一事件的最新动向。

结果事态很快又急转直下,因为余女士被人披露亲兄长在连氏某分公司供职,她的话立即被认为是不可信的。哥哥又身陷花钱收买人造假的丑闻中。他再也坐不住了,哥哥为什么会一再被人恶意地进行人身攻击,就是源于他八年前肇事逃逸的“前科”,从而被人认定是个有劣迹有污点的坏家伙。可事实上…他再也没办法偏安一隅作壁上观了。

就这样,连家骥谁也没有告诉,一个人不声不响订了飞机票回来了。这一次,他决心要自己亲自去面对与承担八年前遗留下来的问题与责任。他没法再心安理得地继续依赖哥哥。

在新闻发布会上当众说出真相时,二十四岁的连家骥是一派成年人的镇定与坚强。可是此刻对着眼前叶振雄的遗像,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那个可怕夜晚,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声音沙哑:“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很无力,但语气声调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连家骥一边说,一边深深地躬鞠,身体弯下去的同时,有两颗泪珠叭啦落地。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太轻飘了,当年的那场车祸我给你们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我不敢请求你们原谅我,如果你们想打想骂我只管动手,都是我得到的惩罚。事实上这些年来我的良心一直很不安,让你们打骂一顿我可能会更舒服一些。”

八年前,当田娟母女俩一起见到“肇事司机”连家骐时,恨得咬牙切齿地把他打了一顿。可是时隔八年,看着在面前深深弯下腰满心忏悔的连家骥,叶田田没有动,田娟也没有动,只是两行泪水静静滑下来。

连家骐默然立在一旁,无声地叹口气,眼光也格外沉重悲哀。

当事人都不说话,唯有记者们此起彼伏地发问:

“叶太太,请问你能接受连家骥的道歉吗?”

“是呀,叶太太,他这么诚心地来道歉和悔过,你能够原谅他吗?”

“叶太太,当年的车祸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一场掉包计,请问你有什么想法呢?”

七嘴八舌的询问田娟都不予回答,她只是怔怔坐着流泪,叶田田忍不住提高声音说:“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如果你们再这么吵吵嚷嚷的,我就请你们全部出去。”

她这么一说,记者们方才都安静了。嘈杂问话声陡然间全部一收,室内顿时安静得出奇。一室寂静中,田娟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女儿,吩咐道:“田田,你拿这把钥匙去妈房里打开右边的床头柜,把里面一个四方形的小月饼盒拿出来。”

叶田田不明白这时候母亲让她找什么小月饼盒干吗?但既然有所吩咐,她还是听话地照做。

四四方方的小月饼盒被叶田田很顺利地找到了,拿去递给母亲时她郑而重之地接住,却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对站在她面前的连家骥一脸严肃凝重地道:“好了,你别再说道歉的话了。事实上,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更不需要我的原谅。”

田娟的话,一时间令听者都不明所以然,不解她话里的意思。而连家骥一怔之后,以为她是负气之辞,拒绝接受他的道歉和原谅。

“叶太太,我知道一时间很难让你原谅我。但是…”

“年轻人,”田娟打断他的话,“你真的不需要向我道歉,事实上,我倒应该要向你道歉。因为——当年我的丈夫之所以丧生在你的车轮下,是他做出的自杀选择。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让你十六岁就背负起这样沉重的良心谴责,是我们对不起你。”

屋子里刹那间静极了,所有人都被田娟的一番话惊呆了。叶田田更是不敢置信地瞪磊双眼,嘴张了又张,双唇却抖得根本无法正常地吐出哪怕一个字。

连家骐和连家骥兄弟俩也完全愣住了,两尊石像般定定地站着,五官相似的面孔上是同样相似的满满的惊愕与震动。

怔了半晌后,还是连家骐先回过神,上前一步,他一瞬不瞬地看定田娟问:“叶太太,你刚才说叶先生的死是他自己选择的自杀行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问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田娟低下头打开手里那个月饼盒,双手有些颤抖地拿出一封信,声音中满是泪意:“这封信,是当年车祸发生几天后我在家里发现的。是我丈夫的遗书,你们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18

当年得知叶振雄发生车祸的消息后,田娟急得几乎不曾晕死过去。拖着女儿往医院一路狂奔时,她满心都是一个念头:千万不要有事啊!千万不要有事啊!千万不要有事啊…

可是事与愿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和女儿赶到医院时,丈夫已经死了,白色被单从头到脚覆盖了他。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也没有得到他临终前的只字片言,就这样从此阴阳永隔。无论她扑在遗体上如何撕心裂肺的痛哭,他也再不会睁开双眼安慰她了。

田娟和叶振雄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他们是高中时的同学,早早地就彼此心许,感情始终没变过。田娟当初要嫁叶振雄时父母是不同意的,因为他家条件不好,父亲早逝,母亲又多病,怕女儿跟了他会过苦日子。但是她就是喜欢他,一意孤行地嫁了。婚后第二年就有了爱的结晶女儿田田。女儿生下不久,缠绵病榻多年的婆婆就去世了,但老人家走得心满意足:“总算让我见到了孙辈才走,以后你们一家三口要好好过日子啊!”

田娟在医院当护士,叶振雄在一家电子公司做工程师,两个人的收入虽说让日子过得不是很富裕,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女儿八岁那年,他们将所有积蓄掏出来,再由田娟的父母资助一部分,贷款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搬进新居开始新生活,日子越过越美。可是谁知道,这个初夏的夜晚,一场飞来横祸,让他们一家人的好日子猝不及防地就被终结了。

最初田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她的百般抵触与抗拒而消失,它依然冷酷无情地横在她的生活中。无论她哭晕过去多少次,只要一睁眼,它就会在脑子里提醒她:你丈夫已经死了,你已经没有丈夫了,你女儿已经没有爸爸了。

这个残酷无情的事实几乎要把田娟折磨疯了。好端端的一个完整家庭突然间就不再完整,丈夫是天,可她的天空却塌了。何处可寻女娲,为她补上这一片坍塌的天空?

当田娟终于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后,她的心不能不被仇恨占据。她的丈夫为什么会死?她的家庭为什么会散?都是因为那个鲁莽驾驶的肇事司机,他为什么要把车开得那么快?他为什么非要抢那三秒钟的绿灯?如果他开得慢一点,性子不那么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同时,她也对着丈夫的遗像不无怨怼地痛哭:振雄,你当时为什么要急着过马路?多等三秒钟不行吗?结果你就这样一句交代都没有的匆匆走了。撇下我和女儿孤儿寡母两个,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无论她如何哭,丈夫都不会再回答她了。而她也不可能会真正埋怨丈夫,她真正怨恨的还是肇事司机,恨他的鲁莽驾驶和事发后不负责任的逃逸。而那个叫连家骐的家伙在事故处理过程中还一直避而不见,只由律师出面来谈什么赔偿和解。一再表示可以多赔钱,只希望这件事故尽快解决。她知道他们想私了,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不会和他们私了。她恨透了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连家骐,她一定要送他上法庭接受法律制裁。她要让他坐牢,为在他车轮下所葬送的无辜生命付出代价。她绝不会因为贪图一笔赔偿金,就让害死丈夫的人逍遥法外。她丈夫的生命绝不是一笔钱就能买走的。

田娟因此坚决不肯和律师谈赔偿和解的问题,她一定要连家骐亲自出面谈。出事之后,他就始终没有露过面,她非要逼这个仇人现身不可。他终于来了,一见面,不待他开口说话她就失控地冲上去劈头盖脸一顿痛打,边打边哭:“杀人凶手,我不要你的钱,你还我丈夫。你把丈夫还给我。”

他们以为用钱就能解决问题吗?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是一堆脏兮兮的钞票就能取而代之的吗?如果现在能够时光倒流,让她们一家三口继续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她甚至可以倾家荡产给连家骐一大笔钱,只求他不要在那个时候开车经过那个路口,不要用疾驶的车轮带走她丈夫的生命。

丧失理智地把连家骐痛打了一顿后,田娟回到家只觉筋疲力尽,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电话响起时,她都不想去接,还是女儿乖巧地跑过去接了,然后再跑来告诉她:“妈妈,电话里有个阿姨问我们家这个月的电费怎么还没有去交?”

田娟怔了怔,电费没交吗?她都不知道,以前这些事一直是叶振雄管的,她根本不过问。可是现在,她必须事无巨细都自己一肩挑了。一念至此,眼泪不知不觉又涨满眼眶。只是再怎么痛哭,她也终是开始明白,丈夫已经不在了,她必须要学习自己面对生活的全部。

第二天,送女儿出门去学校后,田娟打起精神把多日未曾收拾的家打扫了一遍,然后换衣服准备去邻街交电费。从卧室门背后取下已经好几天没用过的手提包,拉开拉链,她正想把钥匙放进去时,却意外地发现包里装着一封信。顺手拿出来一看,信封上是她非常熟悉的一行刚劲字体——给爱妻田娟。

浑身一震,凝视着这封信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后,田娟双手发颤浑身发抖地撕开了它。

信很厚,打开来一看除了两张写满字的信纸外,另外是三份不同医院出具的诊断书。诊断书上病人的名字都是叶振雄,诊断结果也都是同样的四个字——晚期肝癌。这四个字落入田娟眼中时,顿时如火焰般烫痛了她的心。

把诊断书放在一边,若有所悟的田娟双手颤抖地捧着信纸细细读起来。第一句就让她的眼泪急如泉涌。

阿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我知道这一定让你很难过,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自己也非常难过。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终归是要离开你们了。所以,我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个选择。我希望我所选择的离开方式,能够对你们母女俩日后的生活安排起到一定帮助。

阿娟,你已经看到那三份病情诊断书了吧?这段时间我经常感到腹胀,有时候一吃东西后还会腹痛。起初以为是消化不良,你也买过几盒胃药给我吃,可是吃后都不甚见效。那天办事路过一家医院时又腹痛了,我就顺便进去看一下病。结果,医生检查后给出的诊断书让我如遭雷轰。

我最初完全不相信我会患上这样的绝症,因为我的身体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大毛病,怎么会突然间就晚期肝癌了呢?于是我又换了两家医院分别检查,可是,结果还是完全一样的。我不能不绝望地面对这个现实,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医生一开始不肯告诉我,要和家属谈。我坚持要自己知道,他最后终于对我说了实话。说晚期肝癌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治愈了,而我的病症,他估计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阿娟,我当时就跑去医院的天台大哭了一场。我并不是怕死,人总有一死,任谁都躲不过去。我怕的是我死后你们母女俩怎么办?当初你嫁给我时你爸妈都坚决反对,怕你会跟着我吃苦。可你还是坚持嫁了,娶你那天我在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对你好。可是现在,我却要撇下你先走了。田田还那么小,你一个人既当爸又当妈地要把她养大该多不容易。而且我们家的房贷贷了十五年,现在才还了不过两年,我走后,这笔沉重的负担就全压在你肩上了,你一个女人如何背负得起?

阿娟,我真不怕死,但我真不想这么快就死。真希望还能够多给我几年时间,让我再多陪陪你和田田,让我再多赚一点钱,好为你们母女俩留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可是病魔却不肯给我时间,我最多还有两个月的生命。我真不甘心啊!

阿娟,那天我在医院的天台呆了很久,下楼时天都快黑了。在医院大厅看见有一起因车祸抢救无效的死者正被推往太平间,家属有的在哭,有的在怒斥同来医院处理轻伤的肇事司机。有围观者说这个司机撞死了人,一定要赔不少钱。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一动,马上就有了一个念头浮出来。

阿娟,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当时的念头是什么了。没错,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如果我注定要死,与其这样病死,倒不如出车祸被撞死,那样的话还能给你和女儿留下一笔赔偿金,为你们的生活作保障。

下定决心后,我就开始认真执行我的计划——如何自然地通过车祸结束自己的生命,让肇事司机可以赔一笔钱给你们母女俩。经过细心观察,我发现有不少司机都喜欢抢绿灯最后几秒钟的时间,这个时候冲出人行道一般根本来不及刹车。而在春光路那一带附近有几个高级住宅区,不少有钱人的车辆出出入入,加上没有测速仪,很多车子的车速都挺快。我决定就选这个路口送自己“上路”。

不知道将会是哪辆车因抢绿灯而遇上我这个一意求死的人,那位司机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倒霉。我让他如此“倒霉”,心里也很愧疚,但是我别无选择。为了我的妻子和女儿,我只能自私地不管别人了。阿娟,你的性格我一向了解,在得知我的死讯后,你一定不会原谅那个“肇事司机”,不会接受赔偿和解。看完这封信后,我的用意你已经全明白了吧?所以,不要再固执,答应接受赔偿金私了吧。这笔钱,是我用命为你和女儿换来的,至少也能赔二十来万。有了它,你们母女俩以后的日子我也可以放心一些。

阿娟,我走了,我要离开你和女儿了,尽管心里特别舍不得,特别难受,但是我非走不可。你们保重,不要为我的死太难过。尤其是你,一定要坚强,好好帮我养大女儿,谢谢你。

永别了,阿娟。我爱你,爱田田,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爱你的丈夫:振雄绝笔。

19

叶振雄的遗书被众人一一传阅后,每个人都是一脸震惊震动震撼的表情。

叶田田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难以置信到不得不信,眼泪纷纷有如大雨倾盆。父亲当年因车祸而死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子的,她竟始终蒙在鼓里。她终于明白母亲后来为什么会不愿意提及父亲的死,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父亲是为了她们母女俩而甘心赴死的。这让母亲的心里特别难受特别痛苦。

连家骥的脸色青青白白变幻不定,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摆不脱的阴影解不开的心结,到头来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原来他根本不必为当年的车祸负责任,他其实只是一个倒霉鬼,因为抢绿灯的鲁莽行为而被一个决心自杀的男人选中了。而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过失害死了一条人命,摧毁了一个家庭,为此一直倍感愧疚与自责。

连家骐的心情也十分错综复杂。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田娟一开始都坚决不肯接受赔偿和解,后来却又突然改变主意。这场车祸背后的隐衷让他感到震动之极。老实说,他自愿出面替弟弟顶罪已经算是手足情深了。没想到车祸中的受害人叶振雄竟是为了妻女而选择提前结束病魔控制的生命,只为换取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安置好娇妻稚女日后的生活。情深如斯,不能不让人为之感动。

可是,虽然感动于叶振雄对妻女一片苦心,但他的自杀选择对他弟弟而言却是非常不公平的,让他这么多年一直背着沉重的心理包袱。不过话又说回来,叶振雄濒死之人,也只能自私地为自己的妻女作打算,别人他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两种不同的心理想法此起彼伏,一时间,连家骐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叶振雄的行为。下意识地,他看了弟弟一眼,毕竟他才是当事人,他最有资格发表意见。可是连家骥却久久沉默着,眼神明明暗暗地错综变幻。

当事人都不说话,记者却是有一大堆问题要问的。最最异口同声的一个问题就是田娟为什么会在隐瞒事实八年后,突然又决定选择记者在场的情况下披露真相。

田娟拿出那天曾护士长给她看的那张报纸,上面有整版详细报道。不仅报道了当日连氏新闻发布会上爆出的肇事者另有其人,还有从A商报新锐青年企业家颁奖那一晚开始的连家骐事件全回顾记录。因为这张报纸,田娟得知了八年前的车祸是因为女儿叶田田当众揭露连家骐的缘故,又被媒体与网络炒得沸沸扬扬。而连家骐这些天来一直处在口诛笔伐的舆论风暴中。

“这让我非常过意不去。当年因为振雄的死接受连家赔偿的五十万时我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转念一想连家骐撞了人就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他的钱不用亏心。可是看了这张报纸,我才知道原来这桩车祸不仅是我们有隐衷,他们也是有隐衷的。连家骐和我丈夫一样,因为亲人的缘故而做出了不利于自己的选择。他并不是肇事司机,他只是替未成年的弟弟顶罪。而连家骥这些年也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事发当年他还只是个孩子,这种心理包袱对他而言实在太沉重了。这些事如果我不知道,那我还会让当年的车祸真相继续保密下去。可是现在我既然都知道了,我就没办法再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心安理得享受着他们的道歉与愧疚。当年的车祸其实并不是他们的错,可是他们却一直在为这个错误买单。我真的没办法再瞒下去了,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所以,我选择当着记者的面说出真相。请你们在报纸上把澄清这一切吧,他们俩都是无辜的。长长的一通话说完后,田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表情是如同放下一块巨石般的如释重负。自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她的良心就一直倍受煎熬。连家骐连家骐兄弟俩的生活都因为八年前的车祸而困扰重重,这让她不能不内疚。

田娟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要把真相说出来。起初她只打算和连氏兄弟单独谈的,但想一想,连氏已经因为这件事被媒体逼到了风尖浪口,得知了这个真相也是肯定要开记者招待会公布真相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她自己选择把真相当着一干记者的面全部说出来,当众还他们一个清白,她也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记者们还想问其他问题,田娟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不想再回答那些乱七八糟的提问。叶田田更是满脸是泪地挥着双手大声轰人:“你们都走,全部都给我出去,让我们安静一下吧,求求你们了。”

记者们都被赶出了屋子,连家骐和连家骥还默默地站在客厅一角。叶田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一直以来,叶田田恨透了连家骐,视他为杀父仇人。前几天才刚刚知道自己弄错了,“肇事司机”其实是他弟弟,他只是替弟弟顶罪。尚且来不及完全消化这件事,突然母亲又拿出一封信,说明父亲当年的死其实是自杀,故意选择撞车身亡好为她们母女俩留下一笔赔偿金。一桩接一桩的意想不到,让她的心乱得不能再乱,乱得全然没了主张。只有眼泪一行行流个不停。

田静倒是正视着眼前的兄弟二人,眼神满是愧疚与歉意:“好了,我已经把我该说的都说出来了,虽然说得有点晚,但总算还了你们一个清白。这个真相一定让你们感到委屈和愤怒吧?我很抱歉,对不起。”

连家骐保持静默地看着弟弟,而连家骥隐忍半晌,终是忍不住了,他有些激动地嚷道:“你何止说得有点晚,你简直说得太晚了。整整八年,你才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因为自己撞死过人心理负担有多重?我总是做噩梦梦见那晚血淋淋的场面,那是怎样一种折磨你知道吗?”

田娟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因为当年自认是肇事者的人是你哥哥。我以为撞人的就是他,虽然车祸是我丈夫一手策划,但他撞了人就跑的行为也令人不耻,所以我觉得让他受点折磨也没什么。如果那时候我知道开车的人其实是你,我或许当时就会说清真相。因为我曾在医院儿科工作过,我知道对于未成年人来说精神上的刺激会比成年人来得更强烈更持久。可是当年,你们也因为有苦衷而选择了隐瞒真相。”

连家骥顿时无语了。瞠目结舌片刻后,他烦躁又无奈地一跺脚道:“好吧,算我倒霉吧。哥,我们走。”连家骥话音未落,人已经急匆匆地拉开大门走了出去。连家骐跟着他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却顿足回首。看着田娟,他很诚挚地说:“叶太太,虽然这件事情的真相说得有点晚,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你能公布真相。因为如果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真相其实是这样子的,这个错误将会永远由我弟弟来背。所以,非常感谢你,叶太太。”

八年前初夏的那桩车祸,在八年后的这个隆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媒体刚刚才报道了肇事司机其实另有其人后,没隔两天又报道车祸受害人其实是蓄意的自杀性行为,以绝症之躯为妻女留下一笔赔偿金。种种隐衷一一披露,整桩事件柳暗又花明,在网络上自然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热议。

这次网民集中热议的两点是连家骐为弟弟顶罪和叶振雄蓄意撞车自杀换取赔偿金。有不少人认为连家骐的顶罪是在犯包庇罪,不可取的行为。而叶振雄的行为同样不可取,等同于用自己的生命勒索无辜司机。但鉴于他们都是出于对亲人的爱而做出的下下策之举,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他们的行为是法理不容,情理可原。

不管怎么说,原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连家骐总算是可以洗清自己了。这让霍启明大为恼火,眼看都已经把对手打得没有翻身机会可言了,谁知事情却柳暗花明又一村,让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眼看胜利在望时遭受失败,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了。

而更让他郁闷的是,不仅是这次没能藉此机会彻底整臭连家骐,还要失去叶田田这个好帮手。原本她恨他入骨,他只需在一旁稍稍煽风点火,她就会像颗导弹一样瞄准他炸过去。他在一旁作壁上观不知多愉快。可是现在,连家骐突然间不再是她的仇人了,以后这种愉快的场面也将不再会有了。这让他连再打电话联系她的兴趣都没有了。

叶田田最近也没有心思和任何人联系,手机没电了都懒得充,索性任它整天关着机。因为她心里实在太乱了,很多思绪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田娟也知道女儿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变故与打击,当年她自己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所以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田田,这件事妈之所以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知道后难以承受。原本妈还想再过上几年再告诉你的,可是却拖不了啦。一方面,不能继续让连家兄弟背着这个黑锅;另一方面,我也不能让你继续仇恨他们。这两方面都对人家很不公平。好在你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了,慢慢地学着去面对去接受吧。”

叶田田默默点头,藏在两排浓密长睫下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这个隆冬时节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真可谓多事之冬。一桩接一桩,桩桩都让她难以面对,她实在需要时间慢慢地接受。

第三卷 对不起,谢谢你

1

人间四月天,正是芳菲时节。

近郊的西山森林公园里,春风吹得群山绿遍,姹紫嫣红的山花也处处开遍。山涧中有溪流萦回,水清而浅,在阳光下流动时,水面闪烁着一波波的七彩光芒,那颜色美得令人目眩。

叶田田赤着双足踩在清澈的溪水里,一手拎着及踝的碎花长裙,一手轻抚蓬松的鬓发,对着摄影师微笑。闪光灯如一道白色闪电掠过,又一张照片被摄人相机中。

“OK,很好,继续保持微笑,再换一个姿势。”

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叶田田不停地变换姿势。脸上的笑容始终保持甜美不变,事文上赤裸的双足站在冰凉溪水中,寒从脚下生,她感觉越来越冷。

四月的天气虽然接近初夏了,但山涧的溪水却很冰,简直像在冰箱里冰镇过似的冰凉人骨。刚开始赤足踩进水里,叶田田哆嗦了一下。她这天正值生理期,其实不适宜下冷水。可是拍摄工作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她这点小问题根本不也意思摆上台面讲。所以摄影师让她赤足下水拍一组照片时,她-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配合地脱了鞋袜下水了。

站在寒冷的溪水里拍了足有一个小时后,摄影师才算是结束了这一主题的拍摄,让叶田田上岸,继续去山顶的杜鹃花海拍摄。在一片如云霞蒸蔚般的红色杜鹃花海中,摄影师一会儿要求她作旋转陶醉状;一会儿要求她作奔跑欣喜状;一会儿要求她作无忧无虑的飞翔状…她努力配合他的要求,力求精益求精地完成任务。

当天下午的一组拍摄工作任务总算完成了,叶田田感觉非常累,本来生理期就容易疲倦,何况今天的工作强度还不小。尤其在寒冷的溪水里站了那么久后,小腹立竿见影地有些隐隐作痛。她是强打着精神才把今天的工作完成的。

收工了,叶田田正打算去换掉身上最后一套穿着拍摄的绯色绸裙时,Jack跑过来问她:“田田,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安排你去吃饭去不去?”

叶田田怔了怔:“怎么,你又找不到别人了吗?”

“Yoyo和Lily已经过去了,还需要一个人。倒也不是找不到别人了,而是宴客地点就在西山森林公园右侧的西山别墅区,正好你在这边拍照,过去又近又方便。今晚的主人是千江集团的陶总,他出手最阔绰不过了,每次去给的红包最少一千。你最近不是说要努力接工作赚钱嘛,我这可是关照你才给你这个机会的。”

原本叶田田想推辞的,因为她今天感觉很累,打算早点回去休息。但是一听说红包就能拿到一千块,顿时不能不动心。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的,我去。”

“那你就别换衣服了,我去跟服装交代一句,这身行头今天借你穿一晚,明天再还到公司来吧。小心点,别弄脏了啊!”

“嗯,我知道。”

叶田田今天是为某杂志拍摄内页彩图,服装、鞋子和饰品都是由专门的品牌商提供,拍摄完后要保持干净,如数归还。

Jack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你可以先去洗脸,然后重新化个淡妆。这个浓妆上镜可以,出席宴会可就太吓人了。”

叶田田先用卸妆油把脸上的彩妆卸得干干净净,再用清水洗出一张雪白的脸。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带着玉石光泽、具有绸锻质感的细腻的白。化妆师不止一次夸她皮肤底子好。有好底子,再随意上点淡妆就足够明艳照人了。她没有再搽粉,只是格外扫了两抹胭脂在两颊,以遮掩因为身体不适而泛现的苍白,然后上车匆匆赶去西山别墅区。

Jack把叶田田送到一栋非常漂亮的欧式别墅门口就走了,她自已独自进去。有人把她引进了一楼金碧辉煌的客厅,这里已经是处处衣香鬓影。一进去她就下意识地左右顾盼,想在一厅陌生人中找到和自己同一公司的Yoyo或Lily,也算有个伴。

顾盼间,她意外地看见了连家骐。他穿得很随意,一身浅灰色休闲装,正和两位两装革履的男人一起从通往花园的玻璃长窗有说有笑地走进客厅,似乎是刚在外面进行过一场交谈。

他也看见了她,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地相遇在一起,他一扬眉,微微错愕的表情。她一低头,慌乱地转身走开了。

叶田田万万没有想到今晚会在这里遇上连家骐,如果早知道,这一千块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挣了。

去年隆冬发生的事情都过去三个多月了,叶田田的心也平静了许多。但是猝然遇见连家骐,仓皇间她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在整整八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把他视为杀父仇人,骂过打过,还蓄意报复过。而今方知都是错,再见他时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不,她是不想面对,她只想避而不见,如一只无法处理危机就选择将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好在他的生活与她没有交集,只除了一个地方——那家网球俱乐部。霍启明曾经告诉过她连家骐在那里是常客,所以她都绝迹不往了,只怕会遇上他。以前她不怕,可她真的是想要躲着他了。

躲来躲去却还是有躲不过的意外相遇,叶田田咬着嘴唇懊恼万分。她怎么会答应来吃这顿公关饭呢?她怎么就忘了八年后重逢连家骐就是因为吃公关饭呢?这种商界人士宴请的饭局他自然会有出席的可能,她却一时没想到,只想着那一千块钱红包就来了。如果现在打电话给Jack说她不舒服要先走,他会不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定又要说她没有职业操守,缺乏专业素质。

经历了那个多事的隆冬时节后,叶田田虽然年龄只增长了一岁,但心智不再像以前那么幼稚了。既然已经狭路相逢避无避了,她终是深呼吸一下平静自己,决定既来之则安之,留下来继续应酬完饭局再走。

依然是插花式的男女宾分插入席,这冋叶田田的座位不在连家骐旁边,而在他的正对面。落座时,他有意无意地瞟了她-眼,她刻意垂下眼睫,尽量避免与他的视线接触。

眼睫一垂,目光便落在自己的胸前。她身上那袭绯色绸裙是吊带款的,两根细细的镶钻绸带让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袓露着,莲苞似的乳房也隐约探出微微的一线圆弧。穿着这条裙子拍照时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 一入座,被对面的连家骐视线一扫,她顿时又羞又窘。幸好裙子有配套的绯色绸锻披肩,她立即像怕冷似的把披肩往胸前拉拢复拉拢。

这顿饭,不用说叶田田吃得索然无味,如坐针毡,巴不得可以早早结束回家。坐在她左手边那个中年人还频频和她碰杯,她碍于礼貌只好举杯抿上几口。

叶田田没什么酒量,加上身体又不太舒服,虽然仅仅只是喝了两杯红酒,也感觉酒意突突上头,越坐越难受,便起身离座去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她趴在水池边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难受极了。小腹的阵阵隐痛也更加明显,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涔涔冷汗。她想再坚持一会儿,如果还是感觉很不舒服就只能先行告辞了。身体不适的理由,主人家应该也能谅解。

躲在洗手间休息了半天,叶田田正准备拉开洗手间的门出去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扇房门有人要进有人要出,一个想拉门一个正好在推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叶田田这会儿身体不适,行动不免有些迟缓,反应也不灵敏。人家一推门她一时间没来得及后退避开,推开的房门正好撞上她额头,咚的一声响。如果是正常情况,这么一撞也不会有什么事。但她原本就因为不太舒服而浑身发软乏力,这一撞,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看着倒地不起的叶田田,站在门口的模特Yoyo—愣之后,立即紧张地大叫:“不好了,快来人啊!有人昏倒了。”

叶田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跌倒在地后她的意识便不再清醒,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状态。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响得头痛不已。身子软得像面条,一丝力气都没有,而且感觉格外冷,冷得有些不能自抑地微微发抖。 意识模糊间,依稀感觉到有不少人围着她,无数张面孔浮在她微阖又微睁的双眼前,但五官全是模糊一片,她连一张都辨不清楚。同时围着她的还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却同样也听不清楚在说着什么,仿佛是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落入耳中只有嗡嗡声。和她脑中的嗡嗡声融合在一起,愈发令她头痛欲裂,意识越来越微弱…

 最后的意识中,那些围着她的面孔和声音都有如退潮般地突然全消失了。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把她横抱起来,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偎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里。相对于她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这个胸膛实在是温暖如春,她本能地偎得更紧,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地再睁开眼睛时,叶田田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位年纪约四十开外的女医生正俯身看着她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眨了眨眼睛,叶田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猜想一定是Yoyo或Lily把她送来医院了。这会儿她已经感觉好多了,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生理期下了凉水身体受不了,加上今天一天的工作很累,晚上还又答应去吃公关饭。而这顿饭在见到连家骐后就成了苦差事一桩,还得强忍着身体不适喝了两杯酒。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后被门板一撞,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我没事了,已经好多了。”

叶田田一边说一边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是躺在诊室最里头的检查床上,有道蓝布帘子拉在床畔一米开外的地方,隔出一块用于检查的地方。

医生还是很尽职责地继续问诊,问她昏倒前有什么不适症状,还问起她的经期是否正常。这也是惯例,女性患者去医院看病,医生一般都会询问这一方面。

叶田田的母亲是护士,她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女医生很和蔼,说话的口气有些像她母亲田娟,她不由得就多说了几句:“我的经期一向都很正常,今天是例假第一天,我因为工作原因在西山森林公园的小溪里站了一个多小时,溪水很凉,越站越冷。沾了凉水的缘故,肚子一直隐隐作痛,不太舒服。刚才吃晚饭时又喝了两杯酒,我酒量不好,就更不舒服了,所以被人开门一撞才会昏倒。”

“哦,这么说来是痛经的缘故了。小女孩,女人经期是要注意保养身体的,明知知道自己不能下凉水你还下,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你还喝,长此以往对身体没有好处的,小心落下病根以后一来月经就会肚子痛。”

“我知道,今天是没有办法。工作原因嘛,以后会注意的。”

“嗯,自己会注意就好。好了,没事了,你穿上鞋子下床吧。”

女医生一边说,一边转身拉开了那道蓝色布帘。哗的一声,随着那块蓝布帘的拉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帘后露出来。叶田田下意识地望去,只一眼,整个人就完全傻掉了。

叶田田万万没想到,诊室里除了她和医生外,一步之隔的布帘后面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一一连家骐。他显然自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布帘那头,耐心等着医生检查与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