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叶田田出现在此,霍启明不难猜到她来干什么,冷冷一笑,笑得嚣张又得意:“叶田田,你想来找丽明是吧?可惜你来晚一步,昨天我刚送她上了去法国的飞机,一年半载内她都不会回来,现在这间画室归我所有了。”

叶田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故意安排她走,因为你怕她留下来会说出对你不利的真相是吧? ”

霍启明一脸无辜状:“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懂!”顿了顿,他又一派绅士风度地笑道,“对了,家骐现在怎么样?他好点没有?我最近特别忙,没时间去看他。等几时有空了,一定买一束鲜花去医院探望他。”

不提连家骐犹可,一提连家骐,叶田田就再也忍无可忍了。怒火迅速高涨,将她的理智烈烈烧毁。冲动得无以复加,她举起手袋朝他劈头盖脸砸过去,疯了一般地追着他又打又骂:“你这个浑蛋…你这个大浑蛋…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虽然叶田田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但她丧失理智后势若疯虎般的行为却让霍启明有些招架不住。陆晓瑜也恨透了他,表面上假意劝阻,实际上也趁乱用高跟鞋踹了他几脚。等到那头画室的人听到动静跑来劝架时,被拉开的叶田田仍奋力在霍启明脸上抓了一把,留下几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仗霍启明大大吃了亏,一开始他压根没把叶田田这样的弱质女流放在眼里,谁知她突然间会发了疯似的打起人来。而且她那个手袋有金属配件,一砸过来,尖锐的金属包角就在额头上剐出一道血口子,顿时就把他给打蒙了。

抹着自己一额头的血,再感觉到脸颊上热辣辣疼着的几道指痕,霍启明气急败坏:“报警,给我报警,我要告这个疯女人故意伤害。”

派出所里,做笔录的警察一脸想笑又拼命忍住的表情。由不得他想笑,一个大男人跑来控告一个年轻女孩把他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有点好笑。

霍启明也知道这样子很丢面子,脸色愈发铁青,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警察的有意劝和,执意要告到叶田田留案底为止。

好在这个时候,接到陆晓瑜电话的曾少航赶来了,他带来连氏企业的法律顾问倪律师。倪律师毫不含糊,说如果霍启明执意要告的话那就上法庭打官司吧。叶田田为什么会打他?把来龙去脉都摊在法庭上好好说道说道。另外,数日前在某餐厅叶田田曾遭他非礼一事,他们也将考虑追究他的责任。

这么一来,心虚的霍启明自知事情不宜闹得太大,愤愤然地踢开椅走人。

“好吧,叶田田,这次我就高抬贵手放你一马。不过提醒你—句,有精神病就去看医生,别跑出来疯狗似的乱咬人。”

叶田田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有被霍启明的话激怒,相反,她十分平静,一字一句说得慢而清楚:“霍启明,你别得意,你这种人早晚会报应的。”

昏迷了十三天后,连家骐苏醒过来了。

说是苏醒有些勉强,他只是睁开了眼睛,却对周围一切没有意识反应。而且非常虚弱,不能说话。几天后,他渐渐有了外界感知,失明的眼睛茫然没有焦点,只能下意识地捕捉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连太太用来擦泪的手帕湿了又湿,泪水也不知流了几千行几万行。而叶田田的眼睛,也是泪水断断续续地一直滴个不停。

渐渐恢复对外界感知的连家骐在记忆力方面表现出一片空白,最初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般对自己所处的世界感到陌生与困惑。

耐心地治疗、慢慢地调养了一段时间后,连家骐渐渐恢复了部分记忆。他记起了家人,却不记得近期内发生的事情,困惑不已:“爸,我怎么了?为什么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连胜杰一颗心像被电钻钻着似的,血肉模糊地痛,但还要佯装若无其事:“你出车祸进了医院,因为颅外伤导致淤血压迫视神经,所以暂时看不见,等过几个月游血慢慢散了就好了。放心吧,没事的。”

这是连氏夫妇和连家骥商量后拟定的一套说辞。无论如何,现在还是连家骐的初步康复期,他们不愿意现在就让他知道真相,不想给他带来那么深重的打击。

因为年轻,连家骐的身体机能倒是恢复得比较快。但是他的记忆力明显不如以前,很多事情他记不住,很多东西他叫不出名字,比如他渴了想喝水,话说了说了一半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妈,我想喝…喝…喝…”

像一个刚刚学说话的小孩一样,他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还不如小孩子,小孩子可以学得很快,但是他上一秒刚学会说“喝水”,下一秒又会忘了。

医生说这是必然现象,脑部受伤昏迷后苏醒的病人,几乎都要经历这样一段重新学习并适应的过程。

连胜杰忧心忡忡:“那他这种现象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很难说,有些人恢复得快,有些人恢复得慢,别心急,心急也没有用,慢慢来吧。”

叶田田却是最心急的一个,因为连家骐一直不曾记起她,这让她很难过。她天天都来医院看他,可是纵然她整日都守在病房不离开,连家骐也看不见她。有时候她也帮忙喂他喝水、吃东西,他却以为她是护士小姐,礼貌地道谢。这让她心如刀绞,痛楚难当。

这天,叶田田又一个人躲在病房外暗自垂泪时,连家骥走出来对她说:“我哥已经不记得你,其实你也没必要再来了。”

“不——请让我继续来看他,求求你。”

连家骥叹口气:“我不是故意要难为你,而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我哥现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理由还留在这里。你还年轻,外面还有大把机会的。”

上次叶田田一个人勇敢地打得霍启明挂了彩,这件事让连家骥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无论如何,她替他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揍了霍启明一顿,一个女孩子能这样做实属难得。

连家骥不再敌视叶田田,自然就不会再难为她。他是一片好意为她着想,毕竟她还那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没理由就让她守着双目失明的哥哥过一辈子的。

但是叶田田却不理会他的好意,执意坚持:“家骐一定会记起我来,我相信,他一定会的。到时候,他会需要我,所以我一定要留在他身边不离开。”

其实类似的话,叶田田的母亲田娟已经对她说过了。

从得知连家骐的伤势开始,田娟心里就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大石。连家骐的双目将永久性失明,他下半生将永远生活在黑暗中。那女儿怎么办?作为母亲,她可不希望她将与一个盲人共度一生。她不是嫌弃连家琪,而是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含蓄的提醒被叶田田果断地打断了:“妈,您怎么能这么说?家棋出了事我就马上躲得远远的,这样太势利了吧?如果事情倒过来,出事的人是我, 家骐也这样唯恐避之不及,您心里会好受吗?而且他弄成这样子也是因为我,我不会因此离开家骐的,绝对不会!”

田娟叹气:“田田,妈不是要做势利小人,妈是怕你因此要吃一辈子的苦头啊。”

苦——叶田田此刻心里的确很苦很苦。车祸发生前,她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甜蜜;车祸发生后,她的日子蓦地转变为前所未有的苦涩。在她认为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厄运如此阴险地逼近。

但她再怎么苦,也苦不过连家骐,他的人生在这场车祸中发生了质的巨变,从健全的正常人到双目失明的盲人,他将来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的残酷现实。

车祸后第二十八天,连家骐记起了叶田田。那天病房的电视机里正播着与西湖有关的新闻报道,播音员介绍说炎炎夏日里,西湖著名景点曲院风荷的景致尤为吸引游客,碧绿的莲叶层层叠叠铺满湖面,有已经开败的莲花结出了莲蓬,不少游客起意欲采。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曲院风荷一带的如画风光,如今正是这首古乐府诗所描写的景致再现。不过奉劝人们还是不要采摘莲子,做个文明的游客。”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两句诗落在连家骐耳中,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叶——田田。”

叶田田当时正默默坐在病房一角,忽然听到连家骐唤出自己的名字时,又惊又喜,惊喜万分。扑上前伏在他的膝上,她激动地哭了:“家骐,家骐你记得我了,你终于记得我了! ”

连家骐此刻脑子里有无数散落的记忆碎片飞过来又飞过去,很多画面很模糊,交错着反复闪现,他费力地一一去捕捉,零零星星地拼凑起了一部分记忆。

“叶田田…你…送了我一块手帕。”

叶田田流着泪微笑:“对,我送了你一块手帕,你记起来了,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那块手帕是送给男朋友的?”

在叶田田的提醒下,连家骐记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江边看月亮。”

笑容与泪水交织在一起,叶田田拼命点头:“对,那晚你特意从香港飞回来见我,在我家楼下,你牵起了我的手,然后我们就一起去江边看月亮。你还记得这些,真好。”

记起了叶田田后,在她的陪伴下,短时间内连家骐的记忆力恢复了很多。医生对此不无感慨:“爱情的力量真是难以估算!”

连家骐的恢复比预期的要理想,这让关心他的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因为日益康复的他,注意力越来越多地集中在他失去视力的眼睛上,他不止一次发问:“脑子里的派血要什么时候才能散?我的眼睛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东西?”

医生按家属的要求,配合着说了一套又一套善意的谎言,劝他耐心等待。叶田田也帮忙安抚:“脑子里的淤血要散掉没那么快的,你别着急,先好好休息,休息得好才能复原得快呀!”

八月中旬,医生批准连家骐出院。在此之前,连氏夫妇就把家里大改造了一番,以利于盲人居住。连家骐的卧室更是格外精心地重新布置了,有尖锐边角的家具和易碎物品统统被摒弃,以免磕着碰着他。而房间里的实木地板也铺上了厚厚的地毯,万一摔倒了不会那么疼。

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回到家的连家骐却没有回家的感觉。虽然看不见屋子里的变化,但他能感觉到,尤其是他的卧室,一脚踩进去软绵绵的感觉和以往截然不同,变化是巨大的。

进屋后连家骐就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怔怔出神。叶田田走过去柔声问他:“是不是觉得闷,我拿报纸来读给你听好不好? ”

连家骐循着声音转头望去,眼前一片漆黑,自从苏醒后,便是永恒不变的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纵然叶田田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但他却看不见她的脸——清水芙蓉般的那张脸。

整个下午,叶田田都在卧室里陪着连家骐,给他读报纸、读小说,他似听非听,眼睛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晚上叶田田回家后,连家骐摸索着站起来往外走,留在房中照应他的连家骥赶紧过来扶住他问:“哥,你要去哪?”

“爸是不是在书房?我——我有事找他。”

“哥,那你坐在这里等好了,我去叫爸过来就行了。”

“不,我要自己走过去。你也不用扶我,让我自己走。”

连家骐执意推开连家骥,自己摸摸索索地往前走。在除了漆黑还是漆黑的世界里,他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迟疑,双手在空气中笔直地伸着,探索前方是否有阻碍自己前行的东西。

看着目盲的哥哥这种行走方式,连家骥心里堵得慌,说不出来的难受,眼里有酸涩的东西直往上涌。

这是连家骐第一次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摸索前行,从他的卧室到书房,有一条走廊和一个弧形楼梯。在车祸前,这样短短的路程他用不了两分钟就能走完。可是现在,他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期间有一次差点摔倒。

跟在他身后的连家骥赶紧冲过来想扶他,却被他愤怒地喝止:“走开,我说过不要人扶!”

终于摸到书房门前,连家骐推开门时,屋里的连氏夫妇正为大儿子的事情愁眉深锁着。连太太不免又在掉眼泪,连胜杰则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边抽边叹气门被推开后,看见独自立在门口的连家骐,夫妇俩都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个人怎么下来了。

“家琪,你怎么一个人跑下来了?怎么也没一个人跟着,有没有磕着碰着呀!”

连太太慌忙跑过去拉着儿子进屋察看一番,声音犹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屋子里浓浓的烟味,让连家骐轻而易举地得知父亲一定吸了很多烟。而他记得父亲原本在母亲的劝说下已经戒烟了的,为什么又吸起来了?而且还吸得这么凶、这么猛,同处一室的母亲显然也没有劝他不要吸。

从回家那一刻后,连家骐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家里的变化与自己的伤情一定有着密切关系。在医院里,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他的眼睛不会有事的,只是暂时性的失明,过几个月淤血散了自然就能重见光明。但是回到家来,几乎彻底大改造过的屋子令他心生疑窦:我的眼睛不是只是暂时性失明吗?那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地把房子重新装修?装修后的卧室细节上处处都在照顾自己这个看不见的瞎子。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我的眼睛再也不会好了?

这个想法令连家骐的心陡然一沉——我将会永远是个瞎子吗?他被自己的怀疑吓到了,手心沁出一层冰凉的薄汗。

来到书房,连家骐就是想就自己的怀疑向父亲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书房里的情形更加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怀疑,母亲明显哭过,父亲明显焦虑重重,如果他的伤势真如医生所说的前景一片光明,他们绝对不会像两只困兽般坐在书房里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同样微微颤抖,连家骐朝着眼前整片整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问道:“爸,妈,我的眼睛是不是不会好了?请你们对我说实话,不要骗我。”

连太太一听,就情不自禁地哭了。连家骥走过去扶着母亲的肩膀,眼泪也无法控制地落下。

连胜杰的眼眶也红了,如果还能瞒,他真不愿意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大儿子,能多拖一阵是一阵,尽量延长他的希望,也能让他少过几天不开心的日子。可是,看见大儿子这样执著、坚决地独自跑下楼找来书房询问,他知道了,这个儿子实在太敏感也太聪明,想要长期隐瞒他是件不可能的事。

“是的,家骐,之前我们一直在骗你。你的眼睛…医生说已经永久性失明了。”

尽管有所预料,听到真相的一刻连家骐还是难以承受,黑暗的世界陡然间高速旋转起来,旋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他身不由己地被吞噬了…

次日上午,叶田田再跑去连家时,发现气氛格外压抑沉重,连家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阴郁的。一问之下,才得知连家骐已经知道了真相。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不吃东西也不说话,整个人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坐着。田田,你去看看他,看能不能让他说话,这样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连太太说着说着又是眼泪汪汪。

叶田田走进连家骐的房间时,他像昨天那样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八月上午的明亮阳光,如金丝线斜斜织满一窗。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像坐在瑟瑟秋风中,而临着即将到来的严寒与霜冻。

有泪潮不由自主地在眼底泛滥,叶田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轻声唤他的名字:“家琪。”

他的头微微一侧,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两道目光相遇了,她碰到了一双漆黑无比、痛苦无比的眼睛。它是那么那么地黑,黑得仿佛深不见底,所有的光、所存的希望和梦想都深深坠落在这片黑的深渊里,纵然千年万年也等不到一丝反光或回响…

这双光芒黯淡的黑眼睛,击得叶田田心中一痛,脑子一片空白。她原本想劝他、安抚他的话,仿佛也被那片黑的深渊吸走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两行泪静静滑落。

一滴泪,又一滴泪,滴滴无声地打在连家骐的膝盖部位,慢慢洇开两团 水渍。

伸出一只手,连家骐试探地摸索,摸到了叶田田柔滑的发丝。五指在黑发间穿过,他想起了那晚等在她家楼下,她脸颊嫣红地跑下来时,披在双肩上又黑又亮的丝丝长发。心中一动复一痛:那样寻常又那样美好的情景,他再也看不见了。

叶田田泪光盈盈地伏在连家骐的双膝上,任他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摩娑。他的手冰凉,他的气息却滚热,这气息微微吹拂在她的发丝、她的额颊,渐渐地,带上了一种她所不熟悉的潮湿,泪水的潮湿。一抬眸,她看见他没有焦距的眼眸中,泪水正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一个男人的泪水,悲伤而绝望的泪水,令叶田田不能自抑地大恸:“家骐,没事的家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以后的路我会陪你走下去, 我就是你的眼睛、你的盲杖。”

听着她的话,连家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碰了一下,生疼生疼。那是一种有了空洞的疼,那空洞小得只有他自己知道,却又大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

 再过几天暑假就要结束了,转眼又是九月开学的日子。往年这时候,叶田田已经开始张罗着报到的准备事宜了,可是现在的她没这份心思。她满心琢磨的都是自已开学上课后,怎么安排时间去陪连家骐。她一定要每天都陪陪他,现在他处在人生最低潮的时期,她必须要陪伴在他左右。

开学前两天,才从西安旅行归来的游星打电话叫叶田田一起去买新的文具用品,她拒绝了:“对不起,我没空。”

“那明天呢?明天一起去总可以了吧? ”

“明天也没空。”

“你怎么回事,什么事忙成这样? ”

暑假中发生的事情游星一无所知,她在西安玩得乐不思蜀,没怎么联系叶田田,而叶田田更是无暇给她打电话。这会儿要跟她解释也没那个时间,她赶着去连家。

“游星,先这样吧,我这会儿有事儿,以后再跟你说。”

熟门熟路来到连家后,叶田田一进门就感觉有些异样。屋子里的家具几乎都被布盖起来了,似乎不打算再住人的样子。连氏夫妇和连家骥都不见踪影,客厅里等着她的人是曾少航和陆晓瑜夫妇俩,他们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惋惜与同情。

隐约有些明了,但叶田田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眼见的一切。白着脸,她一句话都不说就往楼上冲,连家骐的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家具也像楼下一样,用布蒙盖着。

心猛地震动了一下,接着悠悠地荡起来。然后仿佛有一个阀门打开了,一颗心重重地摔了下去。转过身,叶田田浑身颤抖地看着跟上楼来的陆晓瑜,带着哭腔问:“晓瑜姐,这是怎么回亊?家骐他人呢?”

“家骐他走了,和家骥一起去了英国。连伯父和连伯母决定送他们过去。到了英国安顿好后再冋来。现在连家已经没有人在G城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那…家骐的联系方式有没有?能不能给我一个?”

“唉!”陆晓瑜一声长叹,“田田你还不明白吗?家骐就是不想再让你继续留在他身边,才会决定离开的。他临走前,让我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陆晓瑜递来的小纸盒屮装着一块手帕,经典的蓝色主色调,配着黑白条纹,简约又大气。

一双眼睛如同年久失修的堤坝,轻而易举地就被泛滥的泪水淹没了。叶田田棒着那块手帕哭得哽咽难当,连家骐把手帕退还给她,他的意思显而易见。他不再是她的男朋友,他希望她将来为这块手帕另外找个合适的新主人。

陆晓瑜则将这层意思说透了:“家骐让你忘了他。他说,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一定能够遇见更好、更适合你的人。他祝你幸福。”

叶田田哭着拼命摇头,泪水甩得满脸都是:“不,他说忘就忘吗?他凭什么祝我幸福,他答应过会给我幸福的,现在却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他这算什么意思? ”

“田田,家骐他也是为你好才这么做的。”

“我不要他为我好,我想为他好。晓瑜姐,请你告诉我怎么联系他,求求你。”

陆晓瑜爱莫能助地摇头:“田田,家骐走得很坚决,他甚至都不肯给我们留联系方式,就是怕我会一时心软告诉你。”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决绝地躲开我?”

连家骐单方面地决定要和叶田田分手时,家人和朋友都劝过他,但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从自私的角度来说,连氏夫妇不愿意儿子放弃叶田田。因为在遭受这样一场巨变后,深受打击的连家骐非常需要爱情的力量来支持他。而叶田田也愿意留在他身边,陪伴他,照顾他。有这样一个善良体贴的女孩子陪在他左右,他们可以放心很多。

而作为老朋友的曾少航和陆晓瑜,也苦口婆心地劝:“家骐,其实田田对你的感情你也明白,既然她心甘情愿陪你一辈子,你又何苦来的非要离开她呢?”

“田田才十九岁,她还太年轻,单纯不谙事,—时意气许下的承诺或许用不到三到五年就会后悔。与其到时候悔不当初,互相埋怨,倒不如现在趁 还能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连家骐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略带颤抖的声音满是痛楚却非常平静。他的话也令旁人一时无法反驳,黯然半晌,陆晓瑜才轻声道:“可是你走后,田田一定会很难过的。”

“长痛不如短痛,给她一点时间,她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好在我和她才刚开始不久,趁着感情还不算深让她及早抽身,她忘记我应该也不会太难。”

陆晓瑜忍不住道:“家骐,感情深厚与否,有时候不在于相处时间的长短。我敢说,无论是你还是田田,你们都没办法那么快就忘记对方。”

连家骐沉默着不再说话,眼眸深深处,隐约有雾气氤氲。

听完陆晓瑜含蓄的解释后,叶田田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擦干眼泪,她缓慢而坚定地道:“我懂了,家骐之所以决定要离开,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不想拖累我;第二是因为他觉得我太年轻,未必清楚自己承诺的分量,怕我以后会后悔、会抱怨。既然如此,我会用时间去证明,我说过的话绝不是一时意气用事。”

连家骐走了,叶田田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日子似乎一切如常,她每天除了学校和家里,就只去一个地方——彩虹花圃。

曾少航和陆晓瑜夫妇一如既往地待她好,但是在她面前绝口不提连家骐的名字。她也不问,因为知道问也是白问。她只是愈发喜欢那缸睡莲了,每次去,必在缸边逗留许久。

睡莲的花季已经差不多要结束,秋风秋雨一来,就将叶枯花萎,一年花事了。叶田田舍不得却也留不住,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曾少航看出她的心思,便教她怎么采收睡莲花种。收集的花种在盛有清水的瓶内保存,来年清明前后种下,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出苗了。

捧着采到的花种,叶田田如获至宝。第二年清明时节,她把种子育成了花苗,陶缸太小,种不了那么多苗。她征求曾少航的同意后,带着几个工人在兰花温室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塘,把睡莲花苗全部种下去了。

挖池塘时,叶田田原本不用自己动手干的,但她坚持要下去一起挖。陆晓瑜明白她的心思,示意丈夫不用再劝阻了。

种下这池睡莲后,池塘边,就成了叶田田在花圃逗留时间最多的地方。她时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池边出神,睡莲才刚种下不久,水面上还只有零星一两茎细细的嫩芽儿。凝视着嫩红新芽,她遥想的却是盛夏时节满池碧绿莲叶层层叠叠挤满一池的景致。

“莲叶田田——连、叶田田。”

尾声 等到连叶田田时

我会一直等你的,你一年不出现,我等你一年;你十年不出现,我等你十年;你一辈子不出现,我等你一辈子。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请你记住,总有那么一个人,一直还在原地等你。

五年后,G城。

七月流金般的阳光下,彩虹花圃热闹非凡。夏磊最新主演的一部都市浪漫爱情剧,今天在这里取景。剧组一眼就相中这片落虹般色彩斑斓的缤纷花海,实地拍摄时,俊男美女组合的男女主角往花丛中一站,真正是相得益彰、赏心悦目,镜头里的效果也美不胜收。

拍摄之余,叶田田以曾少航助理的身份陪着夏磊和女主角在花圃中参观。走走看看来来到一处睡莲池盼时,他俩由衷赞叹:“这里还行有一个莲花池呀,真美。”

这就是叶田田当年亲手参与挖掘的睡莲池。如今这个池塘已经不再是小小小一方,它和彩虹花圃的规模一样,已经扩大了数倍。莲花正当盛放时节,花红叶碧,亭亭铺满一池碧水,风过有清香幽幽浮动。

那位女主角应该很是喜欢,提出要求:“可不可摘一朵啊?”

叶田田不假思索地摇头:“对不起,这池塘里的花和叶都不能摘。”

“为什么? ”

叶田田不作解释,只是再次表示抱歉:“不好意思。”

女主角是正当红的大明星,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此刻被人一口回绝,不免十分不悦地撅嘴。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幸好游星跑来救场,把女主角拉到一旁拼命恭维:“路曼小姐,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啊!今天能够看到你的真人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漂亮…”

游星现在也是彩虹花圃的一分子,她起初来这里也是作为兼职来的,想积累一点工作经验方便日后求职。但是这个职一兼就兼出感情来了,她说彩虹花圃这个地方不但风光美丽,老板夫妇又很有人情味,加上叶田田的因素,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花圃做管理人员。

当日的拍摄工作结束后,剧组离开时,夏磊问叶田田要不要一起回城,他可以顺路送她。叶田田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怕被狗仔认拍到,传我是你的绯闻女友啊。”

夏磊这几年在影视圈的发展非常成功,如今已经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偶像剧当红小生。有着“新生代偶像一哥”的耀眼头衔,他和初恋女友分手后,扑朔迷离的感情新动向是不少大报小报热衷挖掘的新闻题材。

夏磊莞尔一笑,又叹气:“做了明星后,风光是风光,但个人隐私几乎完全没有了,女朋友也承受不了压力和我分手。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在耀眼的光环下,夏磊也有他的烦恼和痛苦。似人人都只看到他当面荣光,看不到他背面落寞。

夏磊离开后,游星凑过来直言不讳:“田田,夏磊要送你回家干吗不答应?你以前可是很喜欢他的。”

“你也知道说以前了,都那么久的事了,别再提了。”

迟疑一下,游星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连家骐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

叶田田默然半晌:“因为,有的人可以放得下,有的人,永远也不可能 放下。”

“可是你都等了他五年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看着满池红花绿叶,叶田田眼神坚定:“等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就不用再等了。”

星期天,叶田田早早地起床,一如既往在八点整的时候抵达G城盲校做义工。从大四那年知道这家盲校开始,她已经坚持在这里做了三年义工了。她不仅利用休息日的时间来教孩子们折纸、唱歌、做游戏,同时也跟着盲校老师学习盲文。

刚刚走进盲校的大门,手机就响了,是陆晓瑜打来的,她接起来问:“姐,有什么事吗? ”

“田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霍启明被抓了。”

脚步一顿,叶田田意外过后是激动:“是吗?怎么被抓的? ”

陆晓瑜说,霍启明被警方发现和一个绰号为“过江龙”的通缉犯黄龙在—处荒废的矿场秘密会面,而且两人在矿场内发生了争执,他用砖头差点砸死黄龙。黄龙经抢救苏醒后,指证霍启明五年前曾让他派人驱车撞连家骐。当年的事,黄龙将他与霍启明的电话交谈都录了音,留了一手。上个月黄龙策划的一起绑架案被警方侦破,他饶幸成了漏网之鱼,但需要想办法跑路。跑路需要大量的钱,他也不甘心两手空空地走,就用昔日的电话录音去勒索霍启明。

他的要价有点狮子大开口,且时间又紧,霍启明短短一天时间根本凑不足。又气又恨地把先凑到的款子送去矿场交给黄龙时,黄龙十分不满,再次威胁他:“你给我继续回去凑,如果晚上十点之前还凑不足我要的钱,你就等着我把录音带寄给警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