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干爸。”

“干爸也是爸!”

“行啊,那孩子的学费你得出一半。”

“哈哈,都是我儿子了,家产都留给他都行,我还指望他孝顺我呢。”

多晴乐得哈哈大笑。

等林嘉走了,她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了。最近她更加嗜睡了,常常觉得累。幸好孩子很乖,她不想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以后也应该是个好孩子,比他爸爸还加倍温柔体贴的好孩子。这么想着,她就觉得很幸福。

只是蒙眬间,她听见有人进了屋门。

她想醒过来,可是怎么都睁不开眼。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又像是真的,空气里怪异的气味越来越浓。是酒味。非常浓重的酒味。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烟味,非常地呛鼻。多晴一下子就醒过来,失火了!

沙发已经烧着了,半个屋子都是火。

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她刚要张口呼救,浓烟立刻窜进鼻腔和喉咙。

不行,这样下去真会被烧死。

多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烧死,也不相信自己会被烧死。不过屋里不大,火烧得很凶,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她顶上棉被一口气冲到门口,门把已经被烧得滚烫,她顾不上烫去拧把手。顿时怔住了,门从外面锁住了!

火已经烧着了被子,火舔着皮肤,她一头扎进卫生间,关上门,水管和喷头,站在喷头下。

多晴拿着毛巾捂住嘴巴,她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些。

她只希望自己能坚持得久一点。

【第十一回】爱情最初的模样

[怀里是皮毛温顺柔软的小狼崽子,她还在,懒洋洋地打盹。

真好,幸好她还在。]

1

多晴知道自己会醒过来,就像每天早上睁开眼看见清晨的阳光,噩梦做得再久,也总有醒过来的时候。所以她从不惧怕噩梦。噩梦里都是火。火本来是可爱的东西,可以做饭,可以取暖,可是它也能成为凶器,成为毒蛇猛兽。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撕裂了,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病房里有纪多澜守着。

他眼底有深沉的阴暗,握着她的右手,“多晴,你感觉怎么样?”

她发不出声音,指了指桌上的水杯。

多晴嗓子里冒烟,喝了半杯水才觉得舒服一些,躺在病床上失了一会儿神。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生怕惊扰了她似的。多晴昏沉着又睡过去,醒来病房里亮着灯,窗外已经黑透了,祝平安拿着一本书单手撑着脑袋,正靠在桌边上。

看见多晴睁开眼,她很高兴,“你醒了?饿不饿?你阿姨送来的鱼汤还是热的。”

多晴张了张嘴,喉咙还是很痛,发不出声音,只能指了指桌上的水杯。她想喝水。祝平安忙给她喂了水。多晴缓过神来才觉得疼,她身上很疼,火烧火燎的。

“你不要乱动,有小块烧伤,很快就会好的。”

多晴点点头,没有打点滴的手放在小腹上,真好,她好坚强。

“宝宝没事,你真是命大啊,”祝平安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哭了,声音也哑了,“……你差点没命了知道吗?就知道逞强,让别人恨你恨得要害死你,你收敛点不行啊。就算是为了宝宝着想……”

多晴眨眨眼,把手覆在祝平安的手背上。

祝平安一边哭一边埋怨她,“要不是付老师去找你,把你救出来,你肯定被烧死了。没想过自己会被烧死吧?——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多晴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轻微烧伤。

她的身体不错,把孩子保护得很好。付云倾烧伤的程度比她严重一些,不过都是看不见的地方,可以通过植皮解决。他一直待在监护室里。多晴去看他,透过玻璃,他面色红润睡容乖巧。她便放了心,其实他丑点也没关系,她也不会嫌弃他。

关于那场火灾,大家都刻意瞒着她。

不过多晴猜也猜个差不多,林嘉给她剥山竹吃,她突然问:“萧漫她现在处境怎么样?”

“她自杀了。”

多晴愣住。

“不过又被救出来,在其他医院里,她总会为她的狠毒付出代价的,”林嘉说完,眼神变得恶狠狠一些,“以后不要丢三落四的,什么都随便往办公室里一扔,家里的钥匙被人拿去配了一套都不知道!你有没有脑子!”

她松口气,“没事就好,要是死了太便宜她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坏啊。”

多晴嘿嘿笑,快快活活地吃着水果。

她不愿意出院,也不嫌无聊。每天没事就跑去监护室,小护士们不放她进去,她站在窗边看他。他也看着她精神奕奕地对他笑。多晴隔着窗户冲他做鬼脸。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觉得很踏实很幸福。

多晴的饭量越来越好,去做产检,医生说宝宝发育得非常好。这娃娃也真是小福星,她能尝得出酸味。景信买来的糖葫芦,她把外面的冰糖咬掉,吃得津津有味。景信干脆给她买大山楂,纪多晴把一只藏着没丢的竹签拿出来串起山楂葫芦,在医院的走廊里得意地晃来晃去。

付云倾已经从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他很喜欢看着她吃东西,她拿着山楂葫芦去找他,看见有个面容熟悉的老妇人在门口张望。她也只是在门口望了望,然后走到休息椅上坐下。

是付云倾的妈妈。

多晴觉得她的样子很可怜,走过去轻唤了一声:“阿姨。”

“是你啊,”付妈妈仔细打量着她,“我听大夫说了,你身体没事了吧?我本来该去看看你的,可是,云倾他不认我,我以什么身份去看你?”

这些话说得合情合理,这老太太倒是个门儿清的人,一点都不糊涂。

“怎么不去看看他?”

“我进去,他不想看到我,伤好得更慢,”她叹口气,“唉,我都一把年纪了,再给孩子添这种堵干什么呢?”

上回他们也是因为这个吵架,她已经很后悔了。他讨厌的事情,她又何必帮着别人找他的不舒坦。多晴坐在旁边慢慢咬着糖葫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天气不错,总能看见光线透过墙上的窗户落在走廊的地上,有金色的细小尘埃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多晴伸出手,阳光热烘烘的,她真的好想跟付云倾一起出去依偎着晒晒。

付妈妈打量她半天,惊喜地问:“你……你是不是怀孕了?”

“能看得出来吗?”

“……是云倾的孩子?”

这不是废话吗?多晴含糊不清地说:“我倒想不出除了他还有谁。”

付妈妈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手足无措了半天,声音都激动不已,“云倾都要有孩子了,我……都要当奶奶了……”

“是啊是啊。”

付妈妈又兀自笑了一会儿,真是上了年纪的人,什么都藏不住。

“你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跟云倾过日子,不要跟他吵架。他以前性子很好的。小时候就很体贴。他上小学时家里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他放了学就早早地回来帮我洗菜,吃过饭自己去刷碗。那时他爸爸不在家,他就是个男子汉,很懂事,也很孝顺。其实都怪我,要不是我,他能好好地健康快乐地长大。他现在不认我,根本不怪他。现在想起来,我也是很后悔的,只是已经后悔也没什么用,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付妈妈拢了拢白头发,怅然地看着病房的门,一门之隔,她只能坐在这里。

“可是喜欢别人是没有错的,勉强过日子也得不到幸福的。”

“你不明白,”付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云倾小时候被绑架过。”

“那不是你的错,”多晴说,“你不要把什么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你不明白,你只知道他被绑架过。可是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昏了头,跟那个男人商量好,绑架我的儿子,然后跟我的丈夫要赎金……我总以为男孩子,不过是被关个两天,那个男人说不会打他,也不会饿到他。我当时怎么那么狠心,就同意了。那个男人要做生意需要本钱,我那个时候真是年轻,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结果,赎金是拿到了……可是事情败露了……我的丈夫跟我离了婚,我嫁给了那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又跟那个男人也离婚了……那样一个唆使我绑架儿子的男人,我怎么就能相信他能真心对我好啊……女人有时候真是傻得可怜,后悔药都没得吃的……所以,云倾恨我都是应该的,那个时候,他满心希望妈妈能去救他,他那么爱我信任我,可是……现在我没办法,我离婚了,跟那个男人生的两个孩子都不管我,我也只能跟云倾要生活费……我知道云倾讨厌看见我,可是我也得生活,我只能靠这个儿子……只有脸皮厚点才能活下去……”

多晴静静地坐在走廊里,连付妈妈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半晌,她走进病房,他正醒着,左手打着点滴,右手拿着一本书,在柔和的光线里,像个落难的天使。这个世界上如果有天使,一定是他这样的。

他放下手,朝她伸出手臂,微笑,“这是怎么了?山楂很酸?来给我尝尝。”

她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闭上眼睛,“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之前很疼,疼得受不了。”

“那还救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什么都没想就冲进去了,把你抱出来才后悔,要是你死了,我再把命搭进去多不划算,”他喉咙里滚出笑意,“还好当时冲进去了。”

“是啊,一尸两命呢。”

“……真的是我的?”

“你不是找私家侦探调查过了吗?”

“这都知道?”

“哼,阴险狡诈!”

“彼此彼此。”

他搂着她,听她迷糊地嘀咕:“云倾,我困了。”而后呼吸渐渐均匀下去。

那天林嘉从多晴家里出来,就打电话给他,让他过去陪她。他刚回来,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刚到楼下习惯性地抬头,看见那窗户里火光滚滚。他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消防队的车正开过来,他一秒钟也等不了,只怕她有意外。他知道她会自救,她一向很聪明。

可是,如果——

幸好没有如果。怀里是皮毛温顺柔软的小狼崽子,她还在,懒洋洋地打盹。真好,幸好她还在。

2

转眼两个多月就过去,付云倾出院,多晴也开始休产假。

她的产假休得比较早,这全凭医生开的不适宜继续工作的证明,还有孩子他干爸在社里一手遮天的权势。不过前者的作用明显比后者大。生活一下子从忙碌变成无所事事,她也没觉得什么不习惯。用李默然的话说,纪多晴随遇而安的能力比大街上的流浪狗都强,你把她扔原始森林里,下次欧美大片就该拍人猿多晴了。好吧,话粗理不粗,李默然的乌鸦嘴里也唠不出什么她爱听的嗑。

不过好朋友嘴巴再贱,也是可爱的贴心的,没事就来陪着她,抱着母婴大全,天天唠叨着产前忧郁症。不过在祝平安看来,纪多晴得忧郁症,比美国攻打伊拉克是因为萨达姆偷了布什家的高压锅还有喜感。

朋友多了总是有好处的,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家里提着好吃的,带着好玩的段子。有时候撞在一起,还能听他们斗嘴。

多晴觉得最舒适的生活,无非就是这样。

付云倾的植皮手术做得很成功,大腿上外侧大片的皮肤是很嫩的粉红色,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不知道这个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每次他痒得受不了,多晴都会在那块皮肤上慢慢地吹——哎,就当是锻炼肺活量了。

纪多澜也是经常过来的,带着阿姨煲的汤。

不知道他怎么跟那对父母交代的,总之事情非常的顺利,他们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场婚姻的真相。多晴觉得他们后来心里多少也是明白的,只是宁愿相信这个骗局,也不愿意去打破它。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立的,不能被左右的,他们也能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多晴偶尔知道了萧漫的消息,故意纵火罪,危害公共安全,被判了两年。

付云倾没什么同情心,淡淡地说:“太便宜她了,杀人未遂,我可以让她在牢里待一辈子。”

“好歹也是你的前女友,因爱生恨。”

“不值得原谅。”

“真冷酷,”多晴说,“其实我不是可怜她,我只是讨厌她爸妈一把年纪跪在门前哭着不走。她混球也就算了,她爸妈就太可怜了,就那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她孝顺。”

付云倾忍不住笑了,“你的死穴就是父母。”

“是家人。”

“我算不算家人?”

多晴咬着叉子,认真思考一下,“还不算。”

“那我们结婚吧。”

“不要,”她立刻拒绝,不顾他瞬间黑下去的脸,接着说,“我刚从婚姻的坟墓里爬出来,不想这么快就入土为安。”

付云倾又笑又气,瞧着她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小嘴脸,恨不得咬她一口。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把她抱到大腿上,在深蓝如海洋的沙发上,啃咬她粉嫩的嘴唇。她刚吃了蛋糕,唇上都能尝到浓郁的香草味,皮肤上像涂了香滑的奶油。

“好甜。”多晴舔了舔嘴唇,自从怀孕以后,她已经能吃出酸味。

“能吃出甜味了?”

“一点点。”

“哎,我明天去屠宰场买苦胆,卧薪就算了,你就效仿古人尝胆好了。”

“付老师,我会听话的,你不要害我了。”

他忍不住大笑,继而深深拥抱她。

有人说,当你真正爱一个人,你便爱上了拥抱。只是单纯地拥抱,什么都不做,就会觉得很满足。除此之外,付云倾还爱上做饭。不止是做蛋糕,还有各种各样美味的佳肴。所以他跑去报名了一个好太太培训班。

好太太培训班里的学员都是即将迈进婚姻殿堂,或者是厨艺不佳想抓住丈夫的胃的主妇。电梯门一打开,头顶就挂着一个很醒目的条幅——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是那首经久不衰的经典情歌《最浪漫的事》里的一句,却是很温馨很隽永。

他带着多晴去上课,清一色的女人们,一个美貌的男人笑盈盈地系着花边围裙拿着锅铲,怎么看都是很养眼的。

课间学员们互相交流成绩,有人问他:“你怎么会来学做饭的?是你太太让你来的吗?”

他挺谦虚,“夫人不让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另一个女孩听了,叹了口气:“你太太命真好,不像我男朋友大男子主义,好像我嫁给他,我们全家都嫁给他一样。”

付云倾谦逊地笑,“不是她命好,是我命好。”

女人们心里都快被爪子挠烂了,人无完人,哪能什么好事都让那个小男孩一样的女人占了。有次来上课,那个女人坐角落里嗑瓜子,付云倾去给她买酸奶。她们一窝蜂地围上来。

“唉,你老公在哪里上班?”

“他没上班。”

“怪不得,每天悠闲地来上课,他是靠你养的吗?”

“他养我。”

“……那他一定是富二代?”

“他好像很能赚钱,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

“那你要小心,外面的诱惑那么多,有钱有闲长得好的男人最招女人,防不胜防。”

没等多晴回答,付云倾已经揽过她的肩,亲昵地凑过来,“我哪里敢,夫人现在还不愿意嫁我呢。我只要夫人,是夫人不要我。”

众女人鸦雀无声,心里感叹这个女人真是走了狗屎运。

过了几天,教学的老师说,班上走了几个准新娘,婚也不结了。听说是因为最后才看清楚准新郎根本就不爱她们,要去寻求真爱。多晴觉得他坏人姻缘罪大恶极,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到处使坏,真该买根链子把他拴在家里。

不管如何,多晴的产假过得有滋有味。

其他的准妈妈都是又吐又水肿,搞不好还产前忧郁,吃不下东西,嗜睡。平时都挺壮实,怀孕后都娇贵得要命。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身子,却是出乎意料的结实,怀孕八个月还是很轻松轻盈。

祝平安陪着她去做产检,趁着付云倾去取车,开玩笑地说:“我现在觉得李默然说得不错了,根本没必要担心你这种非人类,你自己可以找个草窝把孩子生下来舔干净的。”

“然后煮熟了给你吃乳狼肉?”

“……你好恶心。”

在挂号处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看样子她是打算走,多晴愣了一下让祝平安等等,而后追上去。付妈妈眼看着多晴走过来,怕她走得快脚下不稳,只能站在原地等她。

“阿姨,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你是来看我的?”

付妈妈拢了拢头发,有点尴尬,“我就看看,没别的意思。”

“嗯,生活费每个月都有固定打到账户,都有收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