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吱一口气跑回房间,重重关上了房间门,背靠着墙气得发抖,手紧紧攥着拳头。

“我不是虫子。”她以极低极沉的声音,喃喃地重复着:“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没有人能看不起我...”

她拿出手机,翻出了经纪人陆亦的电话号码。

第49章 最宝贝的

小镇的岁月悠悠哉哉, 仿佛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也变得格外的缓慢而又深刻。

每天早上母亲在树下剥豆角, 杨吱拿着英语作文本, 背诵着上面的短句和单词。或许歌唱和表演她还有那么一点儿天赋, 但是学习这件事, 全靠她自己的努力, 才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过去杨吱总是说,留在小镇上, 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人生,想想便觉得, 很可怕。

母亲知道她看似柔软温顺的外表之下, 跳跃着一颗坚毅而热血的心脏。她的心很大,她想要出去看看。

“这样,到时候你和朋友去S城, 不告诉你李叔。”母亲给杨吱出主意:“妈这儿还有钱,可以给你当路费。”

杨吱放下英语课本:“这样李叔肯定会跟你生气,说不定又会动手。”

“其实清醒的时候,你李叔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 顶多生会儿闷气,不会对我怎么样,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尽管母亲这样安慰, 可是杨吱还是没有办法放心。

那天继父李叔大发雷霆之后, 母女俩都不敢再提“旅游”的事情,生怕再度惹恼了他。

“他在我们家,就像个定时zha弹。”杨吱这样对母亲说:“我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你就不能离开他。”

这已经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为什么就不能离开他,为什么要这样委屈巴巴地守着这个家过日子。

“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母亲深长地叹息着:“他腿坏以前,其实对我还是很好的,腿受伤也是因为想要多加班,多给这个家挣点钱,所以如果我现在离开他,就太没良心了。”

“那你就这样,抱守残缺过一辈子吧。”杨吱说完转身回了房间,每次都是这样,杨吱巴不得母亲赶紧离开继父,可是母亲总不愿意,两个人不知道爆发过多少争执。

杨吱总是责怪母亲不肯为自己,也为她想想,而母亲总是在她离开以后,伤心地抹眼泪。

那个时候的杨吱,还无法理解母亲的无奈和踟蹰,而后的许多年里,当她心性渐渐开始成熟并且稳定的时候,每每念及至此,诸多悔恨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那天中午格外闷热,空气里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窒息感。杨吱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房间里,弹出一段轻缓的旋律,心头的浮躁似乎纾解了不少。

她望向窗外,天际翻滚着黑色的浓云,心头升腾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戴上耳机,继续抱着吉他练习。

然而没多久,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母亲的叫喊声。

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李叔出现在她面前,满脸通红,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宛如修罗恶鬼。

杨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李叔已经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手机,手机上是杨吱之前录制的singer歌唱比赛的视频。

“老子让你进城读书,你他妈就是这样读书的,抛头露脸去卖艺,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这件事,说我女儿在网上当什么主播卖唱赚钱,你可真出息啊,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杨吱反驳:“我没当什么主播,就是唱个歌而已,又怎么了。”

“你知道工地上的人是怎么说老子的,说老子现在没本事了,还要靠当女儿的在网上抛头露脸卖艺来养活!”

“我没用这个赚钱!”杨吱急忙说道:“再说了,我也不是你的女儿!”

李叔指着杨吱,手都气得发抖了:“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是你的女儿!”

李叔气得抄起凳子就要砸向杨吱,这时候母亲冲进房间,扑过来护在杨吱的身前:“不要碰我女儿!”

“妈,你让开!”杨吱生怕母亲被继父误伤,拉着她连连后退。

这时候,继父的目光落到了床边的吉他上,脸色微微变了变。

杨吱见状不对,赶紧跑过去想把吉他抱回来,却不想继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吉他。

“老子给你生活费,你就用来买这玩意儿了是吧?”

“不是!”杨吱连忙辩解:“这是同学借给我的,你快还给我,弄坏了要赔的!”

李叔愤恨地看着杨吱:“赔,好,我这就赔给你看!”

他说完抓起吉他便往墙上砸,杨吱尖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拉住他,他用力甩开她的手。

杨吱被他推得跌在书桌边,一声沉闷的嗡鸣声伴随着盛夏的滚滚雷鸣,吉他直接被李叔砸在墙壁上,从中间断裂开来,还有几根琴弦连接着残缺的身躯,琴身的却已经彻底损毁了

那一声巨大的嗡鸣也让杨吱的脑袋彻底空白了,闪电将房间照得透亮,周遭所有的一切伴随着吉他的损毁,定格成了灰白。

那是寇响最珍爱的木吉他。

“你都干了什么!那是杨吱同学的!”母亲也赶紧走上来推开李叔,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把他推得往后面趔趄了一下子。

吉他琴箱发出的那一声剧烈的震颤也让李叔的脑子稍微旷了一下,气势便稍稍弱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咕哝骂着小赔钱货,转身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间。

杨吱跪在地上,看着那柄被摔裂成了两半的吉他,一颗心凉透了顶。

“吱儿,没事儿,我明天拿去给镇上最好的王木匠修修,一定能修好。”

“修不好了。”杨吱抚摸着琴箱断裂的位置:“已经坏了,修不好了。”

“那...这个琴多少钱啊,咱们给你同学买个一模一样的。”母亲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慌了神:“吱儿,你别吓妈妈,没那么严重的,咱们赔给你同学,啊,没关系的。”

杨吱抱起残破的吉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妈妈,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母亲担忧地看着杨吱,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杨吱强忍着酸楚,抱着断裂的吉他坐在地上,努力试图接续着吉他,可是琴身从中间断开,除了几根残损的琴弦以外,周围木头都已经碎裂,无从修复,甚至都不能回归原貌。

这柄吉他很旧了,琴身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听周婶说,从寇响接触音乐开始,就一直用的是这柄吉他。

这是他父亲送他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

尽管嘴上从来不说,甚至大部分时候言不由衷,但杨吱知道,寇响是极念旧之人,。

杨吱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心底有一股至死的悲哀,不仅仅是因为寇响珍爱的吉他被损坏了,更因为那份压抑和绝望,无处释放。

无论处境多么艰难,杨吱都默默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轻言放弃,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可是这些自我的心理暗示,在残酷的黑暗现实面前,却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她真恨自己,恨自己还没有长大,恨自己不能独立,不能远走高飞。

也恨命运,为何对母亲如此不公,恨父亲,为何要在她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便离开了她和母亲,让她们在这个世界上饱受欺凌和苦楚。

暴雨倾盆而下,窗外横亘的枝叶被吹打得七零八乱。

杨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吉他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她拨通了寇响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三秒便被迅速接通了。

“狼心狗肺。”

寇响的第一句话说了这四个字,狼心狗肺。

天知道他每时每秒是怎样深刻地思念着她,而她似乎大部分时候都想不起他来,好不容易想着了,打个电话过来,却半晌没有动静。

“喂喂喂,喂。”

寇响“喂”了好久:“再不讲话我就挂了。”

一阵长时的沉默,他也没舍得真挂了电话,听着电流中夹杂的凌乱呼吸声,寇响突然慌了。

“怎么了?”

“别吓我,发生了什么事?”

久久得不到回应,寇响又气又急:“老子让你说话!哑巴了是不是!”

一声轻不可闻的抽泣,寇响的心瞬间揪紧,他坐立难安,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怎么了,你告诉我,别怕。”

他压低声音,让自己听起来还算温柔和缓,尽管他脑门子都要炸了。

“寇响哥。”杨吱终于开口,嗓音颤栗着:“你的吉他,坏了。”

寇响:......

“对不起。”杨吱带着哭腔连声道歉:“真的对不起。”

半晌,寇响扶着脑袋,加大了音量:“你是不是傻!”

“我......”

“就一破吉他,值得你哭成这个样子!”他放开了嗓子:“老子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情,天都要塌下来还是怎么的!”

杨吱擦了擦眼角,愣愣地说:“这个吉他是你最喜欢的...”

“我最宝贝的是什么,你他妈难道不知道?”

杨吱剩下的话被哽咽在喉咙里。

他最宝贝的...

“坏了就扔了。”寇响这时候心情似乎总算平静了下来:“不过你还是得陪我......”

杨吱连忙说道:“我一定赔。”

“我是说,你陪我再去买一台。”

杨吱攥着电话来到窗台边,暴风雨来得快但是也去得快,雨势小了很多,燥热的空气被暴雨驱散了不少,湿润凉爽的风轻轻拍在她绯红的脸颊,凉丝丝的。

俩人谁都没舍得挂电话,又掰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杨吱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不少。

“寇响,你那边下雨了吗?”她声音哑哑的。

“下了,怎么?”

“我这边也下雨了。”

“噢。”寇响并不擅长闲聊,不过这时候也绞尽脑汁想要找点话题来掰扯掰扯,他不想挂电话,还想多听听她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他问。

杨吱坐在书桌边,翻开了参考资料:“一边看书,一边听雨,一边......”

寇响笑了笑:“你还挺有情调。”

这句话说完之后的下一秒,寇响听到她剩下半截还未说出口便被打断的话——

“一边想你。”

挂断了电话,寇响一个人站在落地窗边,看着水流顺着落地窗潺潺滑落,形成一扇雨幕。

他自顾自地点了根烟,可是还没抽,便又被杵灭了。两分钟后,他拿起手机给自己订了张汽车票,然后抓起伞直接冲进了倾盆大雨中。

第50章 温柔

一整个下午, 小镇阴雨连绵, 空气里泛着盛夏里的闷热与潮湿。

杨吱将断裂的吉他收捡装好, 小心翼翼放进了柜子里, 虽然已经不能用了, 但她依旧舍不得扔掉。

锁好柜门, 杨吱打开视频音乐网站,她唱歌的视频还在首页的横幅里滚动推送。

从李叔只言片语里, 杨吱猜测,这段视频应该是被李叔工地上的工友看见了, 这才让李叔大发雷霆。他从来就不喜欢杨吱唱歌跳舞, 尤其是在出了那场意外之后,整个家就阴沉了下来,不允许有任何欢声笑语存在。

仿佛他的这一场意外, 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腿,还带走了一整个家庭的快乐。

她的拇指在屏幕上方的删除按钮处,停顿片刻,只用了半分钟, 杨吱的心里便已经有了决断。

她没有删除视频,而是打开了通讯录,找出了陆亦的联系方式, 没有任何犹豫, 她拨通了呼叫。

没多久,陆亦温柔的声音传来,开门见山,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杨小姐现在给我打电话,是已经有了决定吗?”

杨吱抿抿嘴,“嗯”了一声:“我决定了,和你们公司签约。”

陆亦那边沉默片刻,问道:“杨小姐是有什么困难吗。”

不愧是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只言片语陆亦便猜出了杨吱此刻的困窘。

杨吱既然已经决定要和陆亦合作,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坦率地说:“我需要在首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把我的妈妈接过来同住。”

陆亦说:“这些都是小事,签约以后你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日常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会为你安排妥当,包括你的衣食住行,生活和学业。”

“但是我不能保证将来我一定会火。”杨吱有些拿不准:“你对我的投资,有可能会付之东流。”

“你一定会。”陆亦斩钉截铁,分外笃定:“相信我,你会成为华语乐坛最耀眼的新星。”

挂掉电话以后,杨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有了陆亦的保证,就算没有后顾之忧,现在只要劝说母亲跟她一起进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雨过天青,碧空澄澈,夕阳从层云中渐渐冒了头,霞光万丈。

将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都有了值得期待的希望。

晚上,和母亲吃晚饭的时候,杨吱平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没有意外,这个决定遭到了母亲的反对。

母亲详细询问了情况之后,并不相信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杨吱费劲地向她解释,不是天上掉馅饼,签约了陆亦的公司,相当于陆亦在她身上下的赌注,无论输赢,落子无悔。

“现在你还在念书,等考上了大学再说这些事也不迟。”

其实很多事情,只要杨吱想要去做的,母亲都会全力支持她,但是唯独离开继父李叔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母亲总是有所踟蹰,下不了决心。

“其实你李叔也挺可怜的,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他也不会这样没命地加班工作,从水泥柱上摔下去,我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你不能靠着可怜他而过一辈子!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呢!”

这一次,杨吱却是痛下决心,一定要带母亲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境地。

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告诉母亲:“妈妈,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一定要这样做。”

“你不能代替我做决定。”母亲的态度似乎也坚决了起来:“这是我的人生,就像我平时不干预你,你想做的事,只要不过分,我都会尽量支持,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管不了你。”

“你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种水深火热的境地,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你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杨吱激动地站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她对母亲说出这样的狠话,哲人说过,人在愤怒的时候,应当谨言慎行,杨吱没能控制住,即便话说出口她便已经后悔,但是仍旧覆水难收。

母亲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杨吱转身跑回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间门,躺在床上使劲儿捶打着枕头,发泄着胸腔里的愤怒和不甘,还有悔恨。

她不该对母亲说那样的话,她知道。

杨吱在法治频道里见过许多被暴力欺压的女性,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是从里面学来的,她们没有办法离开原生的家庭,下不了决心,认为离婚的事情比天还大,离婚的女人就不是好女人,所以宁可忍受丈夫暴力与欺压,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手机响了起来,寇响的来电。

那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就像跳跃的星星,让她心情转好了许多。

“有事吗?”

“你在哪里。”他声音闷闷的,语气有些急促。

“我在家里啊。”

“噢,对,这么晚了。”

杨吱听到电话有熟悉的广播报站的声音,她的血液突然直冲脑门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哪里?”

“公交车上。”

“哪里的公交车?”

寇响有些不好意思,眼见瞒不过了,只好闷声说:“红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