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林池见李豆蔻蒙在那里,手都递麻了,掌心里的那件属于李豆蔻的东西,是他、李豆蔻、邢鹿以及沈露安一起在庙里时,邢鹿求来的。此刻,那红绳红得刺眼,那颗佛珠,却是刺心。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把抓过她的手,要给她戴上。

她的手是冰凉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人瘦了许多,但手腕还是肉嘟嘟的,他嘴角带着点讥诮说:

“那么在意的东西,就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呵,他送她的礼物,她会这么珍视吗?

李豆蔻看了一眼故意丢失却又复得的手链,没解释什么,只是翻出手机来,看到林池的未接来电。

他在北京的两年间,竟一直没有换过号码?豆蔻有些怅然若失,想起多少个晚上无助地摁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终究还是以“他应该换号码了吧”为由说服自己没有拨出去,。此刻,这个号码就像是迟来的一个答案,在嘲笑着她。

中途错过的时光,是不会回来了吧。豆蔻对着手机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做出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林池你个王八羔子,不告而别就算了,去北京那么久,也不跟我联络一下感情。”

“我们有啥感情好联络的。”林池冷冰冰地抛出这样一句话,让豆蔻愣在那里。

“也是。”她淡淡地笑了笑,“我们的确没什么感情好联络的。”

“当年倒还是你叫我滚的呢。”林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刺人,笑了起来。

是啊,没错,她露出一个比他更甚的笑容:“倒是你呢,怎么回杭城了?出差吗?”然后把音量放低,“露安呢?”

这个名字,曾令她充满了恨意,眼下提起来,却又觉得,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时光啊,真是强大的橡皮擦。

“找个地方坐坐吧。听说韩秋君在杭城开了家咖啡馆,就在附近。”林池伸了个懒腰,目光又落在她的手腕上,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邢鹿不会介意吧?”

半个月前,林池从北京辞职,却没有回A市,而是落户杭城。他本就是理工男,又是高等学府毕业,很快就在一家上市排名前几的商务公司谋了一个不错的职位。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这里,就像是命运。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尽管他已长高太多,早已是成年人的模样,可奇怪的是,她对他的记忆,总停留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

那个还没有长高、性子倔到死、总跟她叫板的少年。

“喂,上车啊。”他回头有些不耐烦地叫她,指着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

“买车了?出手阔气啊!”

尽管这些年依旧与林叔叔林阿姨保持联络,可多年前发生的龃龉,大人们也能参破几分,她便也尽力避免去知道他的事。于是,他就真的如水滴一般蒸发了,丝毫不留余地。

她有些尴尬,疾步追上去,却一个踉跄扑了过去,鞋跟断了。

林池一脸郁闷地过来扶她。

“你的小脑到底有没有跟着长大啊?”

林池开车的样子极稳重,似乎跟她印象中那个气急败坏的小破孩不太一样。或者,他早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只是她错过了他的蜕变罢了。

车子在百货大厦门口停了下来,他将车泊好,她抬头问:“哎,你要买东西吗?”

他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我去给你买双运动鞋。”语罢下车。

豆蔻光着脚踩在他新配的脚垫上,是她喜欢的大红色,够喜庆。他是不喜欢红色的,偏爱黑白。平日里着装,总是这两个颜色。年少时显老成,如今,却是刚刚好。

恍惚间她想起还未告诉他自己鞋子的码数,便掏出手机来。

我穿35码。

几秒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他说:我知道。

那三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她看了很多遍。

是啊,他知道,他甚至知道她第一次来例假的时间。一起长大的少年,参与了她人生中太多的第一次。然而,林池,有很多我以为你知道的事,你……又究竟知不知道?

 

咖啡馆里,韩秋君亲自给他们调咖啡。

“一杯不加糖不加奶,一杯多糖多奶。”林池跟韩秋君说。

他记得的,统统都记得,她喝不惯美式,总爱把一杯苦咖啡弄成卡布奇诺。

“两杯都无糖无奶吧。”她纠正他,然后回头莞尔道:“我现在,也不爱吃甜的了。”

目光坚定里带有决绝,她在告诉他,林池,在这两年间,其实有很多事情都变了。包括我,你不知道吧,你一直都不知道。

韩秋君是他们俩的小学同学,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正宗富二代。当年韩家和沈露安母亲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李豆蔻至今都能记得那个午后,韩秋君找了一帮人堵住了沈露安,整桶的墨汁,泼得那个冬天一片阴霾。她和林池各挡了一半,沈露安瞪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瑟瑟发抖。

当年韩秋君也不是什么不良少女,却用最偏激的方式处理了父辈的恩怨,如今眉眼间却释然了。

她忽然开口问:“沈露安最近还好吗?”

李豆蔻看向林池,看到他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而之于豆蔻,当年Unique里,沈露安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面前,这一幕依然还清晰如昨。她口里喊着的那无数个“你放过我好吗”就像是炸弹一样,在她心里,砰地炸开。

呵,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呢?种田文,http://www.diandianxs.com/

 

一起扯了些不咸不淡的旧事,韩秋君就又回到柜台忙碌去了,剩下他们俩并排坐着。

一时之间,无话。苦咖啡入口,醇中带香,是林池先开的口。

“你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

她的长发已经披肩,低头的时候,长发挂下来,衬得她的脸越发小了。

林池忽然眯起眼,伸出手来,捏住正低头的豆蔻的脸,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瘦成这个样子?还是我认识的豆蔻吗?”

豆蔻一瞬间惊愕,再一瞬间,竟有股热泪盈眶的冲动。这个熟悉而亲昵的动作,让她不知所措。

林池收回手:“李豆蔻,好好吃饭,你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

是啊,这是他多年前告别的时候,留下的一张字条。

不知怎么的,豆蔻心中钝痛,立马灌下一口苦咖啡,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捏造出来的笑容。

“我们有两年没有这样并肩坐着说话了吧?”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龃龉,那些误会,那些盘根错节的小情绪和眼泪。

林池,整整两年了,你错过了我长夜的痛哭,错过了我的城市的雪和雨,错过了我的长发和欢喜……我,亦错过了你的。

“是啊。整整两年了。”

这就是他们的久别重逢。那天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呢?只记得林池最后跟她说的话是,再见。

久别重逢,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而本以为再度相逢会有故事,事实上,即便都在杭城,再见时,他却已经是,朋友的男朋友。

或者说,他一直都是。

 

屋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菜还没有上。

桌子上的白水,因为李豆蔻粗暴地晃着桌面而摇摆不定,林池把那份辗转看了很多遍的菜单递给她:“点菜吧。”

李豆蔻有些诧异,因为林池太了解她了,她有选择综合征,所以,他从来不需要她费心考虑要吃什么,总能替她打点好一切。

比如,她喜欢吃白煮虾、清蒸螃蟹,以及无论怎么烧都可以的鱼。

只要是海鲜就好了。

林池的电话响起来,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儿,他皱着眉头小声地交代着,一副认真的样子。

李豆蔻望着林池,眼前有些氤氲。

林池的下巴,是干干净净的,他的胡茬儿很少,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秀干净,还带点书生气。他依旧瘦弱,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吃不胖的体质,虽然个子很高,但还是像纸片人。少年时代,他常常穿一件很大的风衣,令他看起来有些像戏里的白面书生。所有的阳刚之气都长在了骨子里,眼角眉梢,都远离文秀。

他表面上不羁和无所谓,但其实一直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小孩。他对什么都很认真,所以这一次,他也是认真的吧。起码林池从来都不需要她担心什么。

李豆蔻只是忽然觉得有一层巨大的隔膜横在他们之间,是捅不破的一种透明。她看不透林池,却没想过林池也一样看不透她。他们相互了解,却也相互,一点都不了解。

“看着我干吗?”挂断电话的林池被李豆蔻的眼神盯得有些莫名其妙。

“觉得你正经的样子特别好笑啊。”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