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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了她两声没得到回应,于是皱眉两三步追了上去。再看灯光点点的别墅前,着嫩黄裙子的小姑娘双手一松,满盆的泥土夹着种子顿时散乱一地。

打开远光灯的同时,贺煜宸把后备箱拿出的毛巾递给夏尧,她伸手接过,不急不缓的擦着垂在肩的头发。贺煜宸用毛巾掸了掸头发上的水,不经意瞥见她的动作,又是一个皱眉,扔掉毛巾就抢过她的说:“半天没动静,想让我帮你?”

说完便作势要真的帮她,她往车门靠了靠,一巴掌拍在他伸过来的手上:“你什么意思?有女朋友还霸着我到底是想怎么着?”亏她刚才鬼迷心窍,居然连这等至关重要的事都忘了。

他扯过毛巾继续擦头发,传过来的声音闷闷的:“你说秦依?我跟她真没什么,就算有想法那也是遇见你之前的事儿,遇见你之后我就收心了。”说完就嬉皮笑脸靠过来,“小丫头片子,吃醋了?”

夏尧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人家为了你站雨里哭半天了,你就这样心安理得?”他坐了会儿,又想了想,偏头询问:“那我下去看看?”她差点没忍住朝他翻个大白眼。

贺煜宸下车,不到两分钟又拉开车门:“外面没人,估计进屋了。”面对他的理所当然,她一路上都没说话。临下车的时候夏尧刚准备开门,就被他啪地锁在车里,俯身过去就是一记深吻,恋恋不舍地放开时抵着她的额头,唇对着唇说:“我把事情处理干净,你跟我好好在一起?”说完又贴着她的唇啵了一口。

秦依只知道贺煜宸追着夏尧跑了,自然不清楚两人随后的互动。她当现在坐在沙发里陷入深思的男人在为夏尧担忧,却不知道那晚的最后,当贺煜宸在夏尧唇上印完最后一个吻时,他们的车窗玻璃忽然被人敲响。夏尧回头一看,朦胧灯光下脸色暗沉的男人不是展翼,又会是谁。

番外-展翼

“你要敢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骗我,我肯定到死也不会原谅你。”她扬起脸俏皮地看他,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出一片柔和。好不容易寻得一份安宁,他又如何忍心破坏,只好将心底的秘密一压再压。

展翼也在最美的年华遇上合适的人,幸好他已经离婚,遗憾的是他已经离过婚。G城的展家在其风光的表面下越来越支撑不起逐渐衰败的家族企业,临近毕业时,展家安排他和未婚妻见面,这是很平常的企业联姻。

他以为人生不过这么回事罢了,得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还得娶个老婆过完下半生。尹涵比他大两岁,喜欢化浓妆,喜欢旅游,大大咧咧的性子倒还挺讨人喜欢。第一次约会,她穿着大红短裙摊开一张协议,开门见山地说:“你我都清楚这是个交易,半年后我们秘密离婚,我可不想和不爱的人过一辈子。”

展翼点头同意,他没有爱过人,既然不爱就没必要耗着别人一辈子。结婚的第二天,尹家大批资金涌入展氏,燃眉之急解决之后,尹涵就东南西北各地旅行,除了每月两次飞回来和他一起到双方父母家吃团圆饭,平常根本见不着人。他也乐得清闲,这大小姐虽然出身富贵,却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行事干练有时候还特像个爷儿们。

从他拒绝接手家族生意以后,展家再没给他拿过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生活费凭自己挣。尹涵说他傻,放着展家太子爷的生活不过,非得自己瞎倒腾,摆明了吃饱撑的。他只顾把堂弟从非洲带回的天竺葵仔细包好,没有理她。

尹涵陷在躺椅里,一双细腿搭上阳台小栏杆,脚尖绕啊绕地坏笑:“你这笑容,春风得意呐!是哪家姑娘这么好命入太子爷眼了?”他有霎那尴尬,微红了脖子说:“快三点了,你再不走可就误机了。”

见他闪避,她越来劲,腾地一下收回两只腿蜷在椅子里,十分鄙夷地瞥了一眼阳台上的天竺葵:“还不承认!你几时喜欢上这花花草草的玩意儿了?破塑料袋上还弄一蝴蝶结,一看就是学生妹儿喜欢的东西。”

展翼用手里的剪刀指着她,脸红脖子粗地佯怒:“再不走,我丢刀子了啊。”尹涵拎起三角桌上的包,笑容更加花枝乱颤:“下次回来,我请咱弟妹吃饭哈。”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办完离婚手续,俩人依然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

那个表面坚强,内心软弱的女孩儿对他倾诉所有,他却一个字儿也不敢跟她提自己家的事情。尹涵说他的身份地位往那儿一摆,一拨美女必定争先恐后挤爆展家的门。可她不懂,喜欢一个人竟会如此卑微,卑微到憎恨自己不曾为这桩莫须有的婚姻辩驳。

初识展翼的夏尧特别安静,经常盯着一盏杯一支笔愣神大半天,神情恍惚像陷在梦里。他捧着热奶茶推开自习室的后门,就看见她迷惘无助地望着自己,明晃晃的一张笑脸,瞳孔里却盛满了无助和悲伤。展翼把热奶茶递给她,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不好好学习,瞎想什么?”她啜着吸管,偏头看着他:“你刚才推门进来,我还以为看到爸爸了。”说完又埋着头,小口小口啜着奶茶,安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的手心还留有奶茶的余热,空气中也浅浅飘散甜腻的香味,胸腔里的某个部位在那一刻却钻心地疼。

经历变故的人容易敏感,何况她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连室友替她打饭都要及时请客还回去。他想把自己的事讲给她听,却怕摊开之后,她有了定位和界线,反而距离越来越远。这件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直到展家再出变故。

第二次变故的源头却是尹涵,她去毛里求斯看中国百年版画展,回来的时候居然带了个搞摄影的男人,还当着全家人的面扬言非他不嫁,顺便也把他俩协议离婚的事情给捅了出来。尹家对她实施禁闭的第二天也撤了融入展氏新地皮的股份,总公司的股价因此跌破最低,圈新地的钱是抵押原有的财产换来的,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引来各董事强烈不满,集团分成几派闹着要分家。

展伯羽亲自到尹家赔礼道歉说尽好话,依然被尹家老爷子拒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闺女混账,你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婚姻之事岂能儿戏,他连对待婚姻大事都能如此草率,我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的江山传给他?”商人必定是商人,若是念着两家的交情不撤资,这桩亏本生意他们尹家将来只会损失更多。

展伯羽四处求人无果,半月间白了一头黑发,伴随他大半生的老太太本就有心脏病,在这刺激下病倒在床,成天除了咒骂尹家薄情寡义别无他法。

那个新年十分惨淡,往年门庭若市的场面不复存在,亲戚熟人都怕他们借钱,展翼连单纯地上门拜年都被人视作别有用心,随便扯了个借口将他打发走。尹涵向他道了无数次歉,他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多加埋怨,这件错事本来就有他的份。

给老太太分药的时候他掐准时机提了提:“再两月你身体好了,我带夏尧来看你。”老人家的精神顿时好了一半,却明显不是很高兴,握着他的手说:“不要怪你爸,他白手起家,当初把你的婚姻当交易也是迫不得已。”他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分成份,浅埋的头在光晕里显得更加柔软,低垂地睫毛下一片阴影,再抬头时一贯地笑意无边:“吃完药睡会儿,晚上给您炖汤喝。”他妈妈若有似无地叹口气,按部就班地吞下药闭目休息。

可能上辈子欠尹涵的,她捅出这么大娄子还不安分,千辛万苦从他爸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又奔到展翼那儿,求他帮忙。本来让她住酒店,她却要死要活偏不干:“我爸那是牛魔王,躲哪儿都能被他揪出来,你给我找别的地儿,越简陋越安全。”

于是他把她带去空无一人的研究生宿舍。展翼计划第二天把事情都告诉夏尧,可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接到电话时他在G城三医院的抢救室外等着老太太做手术。还未解释那头已经摔了手机,那当口尹涵的夺命连环call第二百一十五遍响起,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匆匆离去时也未顾得上蹲在地上的夏尧。

展伯羽跑到南方拉关系去了,手术室外就展翼一个人,他在走还是不走之间犹豫了很久,来回踱步的过程中,鬓角的汗水都滴落走廊上明亮的地板。

安顿好母亲再赶过去时已经晚了,姚家有的是能力让他俩见不着面。他发邮件,打手机,想尽办法联系她,可那端的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不找不见了。夏尧除了姚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于是他就站在楼下等,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却依旧见不到他们家任何人。后来展伯羽开着车找到姚家楼下,他在看到车里吊着点滴瓶的母亲时,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大病一场,重新活过来时他二话不说就接手家族生意。展伯羽对此感到很欣慰,他妈妈也以为别扭这么多年的父子俩终于冰释前嫌,其实展翼还因为别的动力。姚家有权有势,夏书瑜本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家道中落只怕离夏尧越来越远,他不仅要面对面地和她解释清楚,还要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把她娶回家。

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同时,展翼无数次去C城找寻她的下落,几乎将整座城都翻了遍却仍然不见她的踪影。要挽救一个水深火热甚至面临破产的大公司,需要付出的何止是人脉智慧和商业头脑,他连续三个月每晚睡眠不足五小时,有时候忙昏头了连吃没吃过饭都记不得。展伯羽毕竟是在商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再加上得力助手亲儿子的帮助,庞大的企业总算显露起死回生的迹象。

姚漫的手机在数月之前已经拨打不通,因为夏书瑜的阻拦,他根本没有姚家的座机号,发送出去的几百封邮件也不曾有翻阅的迹象。夏尧性子有些寡淡,大学毕业后也没和同学联系,学校那边更是无从下手。他很长时间没见过她。展伯羽的老同学终于出资并亲自北上帮忙,展翼下午刚从南方回来,可算有了片刻安宁。

巧的是,这个夜晚也下着雨。他西装笔挺地撑了伞站在路灯下,再也瞧不出数月前的狼狈。黑色的英菲迪尼拐过弯,明亮的灯柱打在雨里,不过三十米左右便停了下来。他借着光线模糊辨别了坐在车内的两个人,满腹千层浪地朝车子走过去。

故作镇定地敲敲车窗,愕然回头的果真是让他茶饭不思的夏尧。难怪踏遍万里都找不见她,原来是被只手遮天的贺家掳去了。可是,我为了你生病,为了你重新振作,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别人拥抱接吻?

即便如此。展翼想,第一次瞒住你是我不对,第二次没有能力找不到你也是我的错。可是,这第三次,我相信我们不会再错过。

28

秦依可怜巴巴地望着贺煜宸,背光坐的贺煜景用脚踹他的裤腿,并小声提醒:“飞哪儿去了?姥爷问你话呢。”他刚才陷在有关那个雨夜的回忆里,满脑子都是夏尧站在展翼的伞下让他先走的画面。他怎么可能先走,只听咯噔一声车门锁被打开,还未推开门,那丫头弓着身子对他笑:“你先回啦,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笑得十分温柔,眼神里尽是讨好,纵使年少时最腻歪的那段时间,她也鲜少冲他这样笑过。心底的不舒服渐渐被软化,贺煜宸降下车窗,朝她勾勾手指,待她俯下脑袋时,勾住白腻的脖子便是一记深吻,再放开她时心情就好起来:“早点儿回,不许冻着了,回头要把感冒传给我,小心我收拾你!”

见她眼底浮现熟悉的愠怒,他才十分满意地发动车子离开。可是从那晚到现在,夏尧也没给他打过电话,他忍不住拨过去,那头却已经关机。赏颗甜枣就给一巴掌,她这一巴掌可拍得他生疼,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当时就应该跳下车把那小子揍一顿,可能是中了她的蛊,区区两句话就把他变得像头被犁头牵引的水牛一样听话。

“随便。”他无精打采地陷在沙发里,看上去颓废又沮丧。贺煜宸一直计划着摊牌的事,不料先被秦依撞个正着。小姑娘回去哭了大半天,在电话里也支支吾吾地讲不清楚。她老子闻讯专程又飞过来,这才把事情摊开来。

贺煜景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秦介霖极轻地叹口气。老爷子气得胸口高频率起伏,半晌才说:“家里养了这么不争气的东西,代我向你父亲赔不是。”秦介霖惶恐,连说好几个言重了,“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亲自给秦依找最好的婆家。混小子欠磨练,配不上你家闺女。”秦介霖大喜,早闻贺家这祖宗万花丛中过,他实在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偏偏拗不过秦依她爷爷。这下可是一举两得,有了老将军的保证,他既可以向父亲交待,又可以替女儿找到令人放心的婆家。

不过面上还是要故作惋惜状,一脸悲叹地盯着地板,半晌都不说话。秦依就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听老人家这么说之后,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和小时候心爱的洋娃娃被人抢走的心情没两样。

秦介霖握着女儿的手,一边心疼一边暗暗埋怨对面毫不知趣的混蛋。老爷子慈祥地对她说:“小丫头乖巧,远看上去和烟烟倒有几分相似。”贺煜景捋着凌烟的马尾辫,笑容十分大家闺秀:“可不是嘛,她爸也这么说。”

吴翠翠过来时手里托着一只盒子,老将军揭开绸缎系带,拿出透绿带蓝的项链交给秦依手上:“这东西是送我外孙媳妇的过门礼,即便我们两家没有结亲的缘分,你依然肯叫我一声姥爷的是不是?”

秦依摇头摆手连连拒绝,秦介霖也认为这么重的礼收不得:“这事情成与不成,您都是秦依的姥爷,自家人还送礼倒显得生分。”老人家拍拍秦依的手:“我这东西也只送给自家人,在我看来这小丫头最合适。”

这话的意思是老将军不认可贺三娶秦依之外的女人,就算真的娶进门,外孙媳妇的地位也比不得秦依在他眼里的重要性。难怪父亲这么多年总说老将军的好处,这样一个义气凛然的人,自然有成为将军的道理。他示意秦依收下,透澈的祖母绿藤叶坠子十分漂亮。秦依握着坠子,想到这就代表他和三哥再无缘分,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齐刷刷往下掉。

坐了不到半小时,秦介霖便拎着女儿告辞,脸上是惋惜,心里却是喜悦。真正疼爱儿女的父亲是顾不得面子的,大不了落个被退婚的名声,孩子的幸福可比名声重要多了。

他们走之后,屋内很平静,忽闻哐地一声,玛瑙镯子四分五裂,溅飞的碎片跌落在地上。老爷子淡定地看着贺煜宸,仿佛刚才猛力掼镯子的是别人,满屋子的人都惊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面面相觑地瞅着老太爷。刚才他砸的玛瑙包金手镯正是贺煜宸他妈前段时间送给秦依的见面礼,秦介霖带着这东西来摆明了是毫无商量地退婚,却仍然给足了他一张老脸的面子。

“混账东西!几时变得这么顽劣!”老人家站起来,怒不可止地训,“既让人收了东西就好好待人家,若是不诚心,当初就不该给人留念想。你同那些虚虚实实模棱两可的浪荡公子哥有何区别?”

青花瓷屏风旁边的谢东奎一脸恭敬,心里却忍不住狐疑,当初明知道这少爷养了别的女人的人不就是老爷子您嘛,那时候任其自然发展,到这会儿怎么又怪罪起来。要一开始就扼杀源头,至于产生今天这情况么,说到底还不是您老纵容包庇的结果。

可能是都没料到小祖宗会来真的,老爷子这才警觉事态的严重性。他戎马半生、精明睿智,想不到年老之后竟晚节不保,什么三纲五德、七言八律,就连贯穿大半辈子的人生价值观都在面对这个贺家老来子时,崩溃得一败涂地。

难得这样清醒一回,小少爷也到了该教训的时候,谢东奎便十分明智地没有上前劝解,他不仅不去劝解还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吴翠翠,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吴翠翠很不满意,姓谢的老东西你拉我做什么,我家小少爷要是挨了打,回头我跟你誓不两立。

贺煜景讨好地笑着站起来,给她姥爷端茶:“姥爷,你和他计较什么,别气坏了身体。”他这会儿实在是清醒,逮着贺煜景一块儿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帮他圆过去。都是你们惯的,论谁也惯着,他才这么不知好歹!”

贺煜景立时没吭声,心底的小恶魔却在唱反调,谁惯也不如您惯的厉害。三儿小时候砸烂别人窗玻璃,您老领着他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并且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他,那时候我贺煜景多崇拜您呐,还以为这庞大的家族总算有人站在正义的方向,谁知隔天您就差人买了一大堆玻璃回来,搁院子里专门由他踢着玩儿。就这样人家还不领情,成天给您脸色看,最后还不是用什么飞机模型哄得人家笑了笑,人家一露笑脸,您就乐得脸上的皱纹变成一朵花,比千金买笑还助纣为虐。今天这结果,您老就是…嗯,自作自受。

“姑娘家都愿意和实话实说的男人交往。”他还在生气,额上的两根白眉也气呼呼地一上一下,“就你这模棱两可的德行,哪个正经姑娘愿意嫁你!”贺煜宸盯着阳台边的古董花瓶不说话,贺煜景拿胳膊肘撞了撞凌烟,小丫头十分伶俐地蹦跳着到老爷子跟前:“太姥爷,您别生气嘛。我昨天在家写了一张沁园春,您帮我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改?”

他的眼睛一亮,放柔了声音问:“你自个儿主动练的?”凌烟猛点头,终于换来他的放松。临走前又特意看了看贺煜宸,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从沙发里站起来,若有所思地一边点了几个头一边镇定自若地换鞋关门走人。

“唉唉,还没吃饭呐!”谢东奎望着老人家一脸的心疼,以及他吼完这句话后还未来得及闭合的嘴,双唇几乎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29

交完最后一张图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夏尧慢条斯理地喝完瓷杯里的热水才下楼。天冷了,哈一口气出现一团白雾,她刚走出大楼就看见路灯下的人,倚着车门而站。

这个人带给她不少重磅炸弹,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事实他却已经离过婚,又以为是出自生活略显拮据的家庭,这个时候却开着豪车等她下班。

若隐瞒实情只是为了欺骗她的感情也就罢了,偏偏他在那个雨夜跑回来又讲了那些事情。听他诉说的时候她只是哭,窗户上豆大的雨点噼啪作响,杯里的东西早就凉了,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展翼从没见过她那样伤心,像被困的小动物般颤抖着肩膀,他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惊恐地

躲开了,指尖只余一片清凉。

终于肯抬头看他时,干净的瞳孔还有残余的水分。他凝视她,半湿的西装领子色泽很深,良久才哑着嗓子问:“你不爱我了?”腕上已经痊愈的伤忽然一阵钻心地疼,夏尧到离开前才硬邦邦地回应:“我怎么敢爱你,上一次当不够,难道还要被骗第二次?”丢下一句狠话,冲出门时却已经泣不成声。

她哭成泪人,既伤心又生气,为他瞒了这么多事伤心,为他独自承受的一切心疼,更为自己居然会心疼而生气。

明明都已经分开,她再回来时换了工作环境,连房间里他送的小盆栽都扔掉。好不容易才重新开

始,可刚准备踏入新的生活,他却忽然又回来了,还带给她这么多十分合理的解释。可是有了裂缝的感情,还怎么能够回到从前。夏尧自经历家庭变故后再全心依靠一个人已不是件容易的事,偏偏这个她全心信赖的男人居然隐瞒了那么多事情。

她一连好几天都精神恍惚,仿佛沉浸在梦里醒不来,一向有主见的人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想着避开他,能避多远避多远。

展翼不像某个牛皮糖,成天找各种理由缠着她。可那晚之后也只平静了几天,今天他终于主动找上门来,在她还未考虑清楚要怎么面对的时候。

车窗外的树影借着灯光斑驳交替打在车身上,陌生的真皮味儿让夏尧心里七上八下,驾驶座上的人西装革履,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却也让她感到陌生。记忆中展翼穿西装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的正式场合,连带她看着他这幅装扮,也觉得是被什么东西圈住了不得自由。

这个时间的道路很拥挤,满大街的汽车都不断鸣笛,展翼熟练地转过方向盘,车身跟着咻地转弯,落尾麻利又漂亮。挤满小商店的街口迎面而来一辆车,飞快的速度引路人侧目,悠长灯柱忽然对着他们直射过来,接着便是一长串久按喇叭的噪音,幸亏他十分灵敏地打着方向盘,并在俩辆车迎面相撞的前一秒及时踩住刹车。

汽车头撞翻路边的广告灯箱,底盘磕在人行道的菱形方砖上,发出沉闷地声响。周围有逛饰品店的小姑娘,吓得躲回店里不敢出来。

贺煜宸砰地关上车门,摆出一副面瘫样,看着车里惊魂未定的女人。这该死的女人随便撂下一句话就让他干等了好几天,他上午在家挨训,下午处理公司的急事,好不容易抽空赶来,却撞见她和这男人在一起。

展翼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下车后十分波澜不惊,还煞有介事地向他伸出右手。贺煜宸连看都没看他伸过来的手,昂起下巴盯着他:“带人遛马路,也不和人男朋友打声招呼?”展翼轻淡地笑,十分有风度地收回手,也看着他说:“跟自己女朋友在一起,不用特地跟谁招呼。”贺煜宸笑的很痞,瞟了一眼还坐在车里发愣的女人,“你问问她,还是不是你女朋友?”展翼俨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立时回他一句,“还是你先问问,谁是她男朋友?”

贺煜宸非君子,在展翼说完这话后便朝着他的脸甩了一记拳头。他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尤其在姓夏的那蠢姑娘割腕之后。那个女人虽然倔强愚蠢,但到底是他看上的,连他贺煜宸都舍不得欺负的人,凭什么叫这么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浑球伤害。唇枪舌战哪有拳打脚踢来的迅猛果断,他才懒得跟他废话。瞧瞧,贺三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主,伤害了他喜欢的女人就叫浑球,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自己才是真的浑球。

女主角刚打开车门便看见牛皮糖又暴露无赖本色,于是咚地跳下车,在他即将甩下另一个拳头时,举起手里的包,狠狠砸向他的头。英伦风的硬质牛皮包是姚漫送她的重生礼物,想不到还能一举两用,夏尧不是柔弱的善类,虽然头一次把包当利器使用,却也知道什么地方最具有攻击性,所以事件的结果就是牛皮包底部的硬棱角将贺煜宸帅气的头颅砸出一个大包。

好在他的头发密度强,大体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某头狮子,他为她忍了贺家多达一个排的训斥,头一次态度良好并且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甚至难得人性化的考虑到要洗涤过去,和她重新开始。可是这女人不但毫不领情,居然还帮着别的男人对付他?

不知是不是砸的用力过猛,楞大一个子居然脚下打起踉跄,还差点一跟头朝地上栽去。展翼沉着一张脸,上前逮住他的衣领就是一个踢腿,用十分狠的力道撞击他的小腹。贺煜宸承受不住,踉跄着步伐往后退,展翼借此乘胜追击,最终他倒在他的拳头下。

这实在是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连陆翊明那厮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今天却被文质彬彬的展翼打趴下,旁边一直试图劝架的夏尧甚至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当展翼揪着半躺在地上的贺煜宸的领子,准备再送上几拳头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奔过去将他拉开。

展翼口角挂着血,被她拉开时,眼睛里还蕴藏着愤怒,却也只是轻巧地往地上轻啐了一口。夏尧将他拉上车,本来不打算理躺在地上的男人,在她眼里,那男人轻浮幼稚又自以为是,是个从来不讲道理的人,可大冷天的,要冻死了也污染环境,于是又走回去踹踹他的腿:“警察来拖车了!”

说完又想起就算车真的被拖走,他也能毫无损失地弄出来,更何况弄不弄出来都不管她的事,于是转身又走开。刚走了三四步,不知是受不住周围人的指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又掉头走向躺在地上的男人,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和嫌弃。

这次却是蹲下去戳他的头,一边戳一边唉了几声,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她顿感不对劲,于是整只手掌覆上去,滚烫的温度灼得她手一抖。

30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稀薄的阳光洒在头发上,懒洋洋的轻飘浮动。贺煜宸睁开眼睛后吃痛地牵了牵嘴角,然后就看着四周的雪白皱眉,再瞟到手背上的输液管时,眉头皱的更深。

他三两下从床上坐起,刚准备拔掉碍事的小管子,门外就突然闯进个白衣白帽的小护士。小护士端着医用托盘,朝着他悄然一笑:“该吃药了。”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依然皱着眉,对自己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地方感到愤怒,难道那女人昨晚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不管了。

三下五除二地抽掉手背上的针头,一只脚还未完全着地,就听小护士心急如焚地劝阻:“烧都还没退,你怎么能下床呢!”话说完时,他已经站起来,体力透支后的面容有些憔悴,心里却是不好受的。

背她下山的那晚淋了雨,第二天就开始咳嗽,谁给药也不搭理,他妈甚至把药混进饭里给他吃,当然他在发了一顿脾气之后连饭也不吃了。

也不知较的什么劲,非得自己虐自己,昨天公司开完会后他整个人就像踩着一团云般的轻飘,后来开车就跟玩漂移似的,东南西北的瞎拐一阵,她居然先一步被展翼拐走。快速从另一个道口拦截,横冲直撞的德行完全就当马路是自己家的,幸亏展翼车技不错,不然铁定撞一块。明明都和他牵手拥抱还接吻了,凭什么一见那男人就又变样了,水性杨花的女人!

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时候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穿着套马甲的碎花裙子,手里托着一只保温桶。贺煜宸一愣,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竟软趴趴地跌坐在床上。夏尧走过来将保温桶搁在小柜子上,看着他冒起青筋的手背皱眉头,然后吩咐小护士重新把针给扎好了,这回倒不用人说,他自己乖乖地重新躺回床里。

小护士脸红红地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暧昧不明地瞅了瞅正在晾粥的夏尧,之后才娇羞欲滴又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她往瓷碗里丢了只勺子,将半碗小米粥递给他,薄光下的手指十分白嫩,惹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摸了又摸。她狠狠嗔他一眼,这男人都病的卧床了,还死性不改。

见她又生气了,贺煜宸才疲惫地笑了笑,接过碗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特别不满意地问:“为

什么关机?”夏尧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慢腾腾地翻开包里的手机,抬头笃定地回答:“忘充电了。”他顿时觉得自己又想把这女人往死里掐了。

手捧热腾腾的食物才觉得胃口大开,他埋头吃东西的时候夏尧靠窗坐着,离他远远的。到半碗粥见底,她依然靠窗而坐,还是离他远远的。

“过来。”贺煜宸放下手里的东西,摆出一副大爷般的姿态。她极不情愿地走过去,却还是保持一丈距离。他邪肆地笑,颧骨上的伤牵动面部表情有点奇怪,“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夏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镇定地告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真的往外走,床上的人十分敏捷地伸出长腿拦截,这一举动不仅成功堵住对方的路,还成功地将对方绊倒在他的长腿上。她的下巴磕上他的胫骨,突然闭合的牙齿错乱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当时便生出个血印子。

疼得她眼泪直打转,贺煜宸从床上蹦起时带翻了支架上的输液袋。他一把拽过她往自己面前揽:“伤哪儿了,我看看。”

朱唇上的牙齿印赫然明显,惨兮兮的一张脸上梨花带雨,他笑着皱眉,“完了。毁容了,只有我敢要你了。”夏尧一边呲呲倒抽气,一边用眼珠子狠狠瞪他。就势把她圈住,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以前是我不对,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

她心下一紧,又开始怀疑他说话的动机,以往凡是落尾加上一句好不好,基本都代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非常不好。夏尧全身心陷入一级备战状态,只要他敢动手动脚,她一定当场打爆他的头。可是并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这种正常的状态在她看来有些不正常。

别扭的还有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贺煜宸基本没听过什么人的话,唯独他姥爷要求的俩件事做得非常好。一是练字,一手草书颇有大家之风,连看不到他丝毫缺点也不知其任何优点的贺夫人都赞叹:“我家三儿的书法比唐朝怀素还写得好!”写书法应该是他最沉静的时候,落笔的严谨、投入的神情,骨节分明的手熟练地挥舞,几个漂亮大气的草书便落成。

这第二件事正是在双林湾的那天,老爷子训斥他时说的一番话,他说姑娘家都喜欢实话实说的男人。于是他便遵照老人家的指示,选在此时此刻把真心话告诉她。

可是效果不怎么样,怀里的女人一度怀疑他被烧糊涂了,还煞有介事地伸手试额头的温度。正保

持这个暧昧的姿势,屋外就忽然又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男人。

“三哥!哪家兔崽子活腻了敢对你动手!”陆翊明风度翩翩地冲进来,语气分明是生气,可连飞跃起来的头发尖尖都出卖了他此刻极度兴奋的心情。到底是何方高手替他打了一回胜仗,真是不兴奋也不行呀!

兴奋之余,他锐利的小眼神十分精确地飘到夏尧错愕的脸,以及她下唇上十分明显的茄疤,再狐疑地瞅瞅掉在地上的输液袋。啧啧,真激烈!

陆翊明上前几步拎起输液袋重新挂上支架,“都回血了。做这事不要心急嘛,精血充沛才能保证体力!”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夏姐还有谁敢那么不知好歹地对付三哥,想必他颧骨上的伤也是她揍的。啧啧,自作虐不可活呐!

“苏家大胖是这家医院副院长,听说您昨儿晚上就往这儿报道了?”陆翊明拿了苹果,放在嘴里咬得清脆响,“这老小子还算机灵,头一个通知的就是我。刚听护士说他正往外打一连串非常重要的电话,嗯,估计下午这儿就该络绎不绝了。”

贺煜宸不耐烦地皱眉,陆翊明忽然站的笔直,竖起耳朵聆听屋外嗒嗒地高跟鞋撞地的声音,并且在病房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将夏尧从贺煜宸身边拖进自己怀里。

姚漫进来时就骂骂咧咧地咒和贺煜宸干架的那人祖宗十八代,听得夏尧忍不住抽动嘴角,然后她又嘘寒问暖地对心爱的三哥进行一番关怀,当最后的眼神落在立在窗户下的俩人时,舒展的秀眉顿时十分纠结地皱成一团。

“我当你急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姚漫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盯放在夏尧肩膀上的手,“想追我姐,谁给你的胆子!”陆翊明摊开两只手,一个劲地赔笑:“不敢不敢,我对夏姐那是顶礼膜拜,她是我偶像来着。”

姚漫歪歪嘴角,又转向贺煜宸:“到底是跟谁打架呀?”语气却是多了几分失意。“喝高了,都是熟人。”贺煜宸说话的时候用眼神示意陆翊明,他立即领命,过来挽起姚漫的胳膊:“走走,哥继续跟你讲那个纯洁的耽美故事!”

姚漫不耐烦地起身,又嘱咐夏尧好好照顾三哥,这才骂骂咧咧地跟着陆翊明出去,也不知陆翊明悄声跟她说了什么,关门的时候就听见她怒吼:“哪个女人敢勾引她,我抄她祖宗十八代!”

夏尧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抖了两抖。祖宗十八代,那岂不是连姚漫她自己也被自己抄了。半躺在床上的男人却是满脸不解,睁着纯洁疑惑的桃花眼问:“耽美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大概是乱伦那一类的。”夏尧拧了沾水的毛巾,叠了两层盖在他的额头上。刚才拉扯的过程中,分明觉得他的体温过高,一定是烧还没退下来。他扯动嘴角不善地笑:“烫的可不止这儿。”夏尧顺着他的视线往他的腹部盯,顿时红了脸,啪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烫死活该,我正好走人!”

“唉唉,轻点儿!”他拉着她的手往头上盖,“真够狠,我要不是病了,昨儿就被你打残了。”既然给他熬粥,还专门过来照顾,至少说明她对他不再抗拒,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下那么重的手。“一来就动手,不打你打谁?”她喜欢成熟的,谁叫他这么幼稚!

贺煜宸安分地闭上眼睛,临睡前才半梦半醒地问,“来我这儿就代表不再喜欢他了,是不是?”

她蓦地惊了一跳,昨儿晚上只顾忙着打120,连展翼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清楚。看来贺三错了,被丢下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才对。

31

姚漫兴冲冲赶来,又被陆翊明在极短的时间内带走,实际上那天就像地道战似的,托苏大胖的福,探望的人都来去匆匆。

贺煜宸他妈来的时候,夏尧刚好在削苹果,最后一刀在她惊慌失措呼唤三儿的过程中被吓了一跳,于是一刀滑进苹果肉里,硬生生削下一大块来。

宋婉绿精致的眉毛轻轻皱了皱,再看向贺煜宸时已然一副慈爱的模样:“真不听话,给药也不吃,病了该多难受!”说着走到他面前,又是倒水又是换毛巾,“这环境真不好,待会儿带你回家住去。你姥爷听说你病了,专门让小谢叔叔到家里熬汤,说你小时候最爱喝他煮的汤。”

他夺过夏尧手里的苹果,一边啃一边向宋婉绿介绍:“夏尧,我女朋友。”宋婉绿波澜不惊,连眼都不眨一下,替他掖好被子:“我老闻见一股味儿,你不是对消毒水的味道最敏感么?等他们办好手续,咱们马上就走!”

咚的一声,小垃圾桶因为忽然掉进的大半个苹果而重心不稳地左右晃荡几下。贺煜宸扯出几张抽纸胡乱地擦手:“下午出院,公司还有事。”夏尧知道他心情不好了,整理纸巾的时候对他使了使颜色,他突然笑着看她,“你跟我一起走,晚上带你见个人。”

宋婉绿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在小柜子上:“你这孩子老不听话,这次我可不顺着你。你姥爷那脾

气谁不了解,他说了一谁敢说二?这公司不是你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么,我不信你就忍心看着它倒闭?”

他抓过夏尧的手把玩,毫不在意地说:“随他怎么着。”宋婉绿的眉头又纠结在一块儿,十分怨愤地看了夏尧一眼,吞下半口怨气后才站起来:“你姥爷说的对,真该好好儿治你了。反正这事儿我不依,回头你也甭想我出手帮你!”

气冲冲走了两三步,又回头丢了两张卡在被子上,“就这么多,别指望我会支援你更多。”夏尧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直叹气,被惯成这样,也难怪他这么不讲道理了。

贺煜宸本来想用脚将银行卡扫进垃圾桶里,在扫的途中又突然停下,伸手拿起来递给夏尧:“公司成立后,我没用过他们一分钱。这东西你拿去。”她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哭笑不得地拒绝:“你都不要,我还要来干什么?”

贺煜宸想了想说:“也对,我的女人只能用我的钱。”夏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仔细回想一遍,真不知为什么会说出那种暧昧的话。两张银行卡还是被他丢进垃圾桶里,不过傍晚依然兴奋的陆翊明又跑来凑热闹,并且在听说此事后,当机立断从废纸篓里翻出崭新的卡:“人民的币啊!怎么能这么糟蹋?捐给希望工程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嘛!”

贺煜宸没有反对,就等于赞同他的说法,“三哥,你晚上真要去见他?听别人说他这个人很不好相处,阴险的很,你还是别去了。缺多少钱,哥儿几个给你凑齐不就完事儿了嘛!”他警告地瞥他一眼,陆翊明立即后悔莫及地闭上嘴巴。

夏尧果然开口问了:“你怎么了,缺钱?”他拍她的脸:“男人的事儿你少搀和,晚上只管吃就行了。”让她少搀和还带她去吃饭,真想不明白。

其实他们不赞同他出院的,陆翊明拎着苏大胖送的水果篮子劝阻:“哥,你脸上还挂着彩呢,烧也刚退,就这么去见他不合适。”他系上衬衣扣子:“他也不是小人物,什么没见过。”陆翊明只好用胳膊肘撞夏尧,夏尧很淡定:“想去就去呗,管我什么事。”陆翊明真想替三哥把她的脑袋敲个洞,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怎么比姚漫那妮子还难懂。

他当然是不敢敲的,如果动手只怕三哥会把他的脑袋敲三个洞,再灌满水,然后滚在草地上当球踢。这难懂的女人不仅摆出一副无辜样,还拒绝和贺煜宸一起出席今晚这个重要的饭局:“我又帮不上忙,不去了。”

贺煜宸开始穿西装了,看着她的眼神难得有点儿认真:“我救你一命,今晚就当回报了。”说的这么严肃,听得人不免伤感。既然是报答救命之恩,那肯定是非去不可了,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看陆翊明,陆翊明丢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拍胸脯保证:“姐你尽管去!姚漫那儿有我,这火目前还包得很严实!”

晚上的饭局倒更像私人聚会,对方是个成熟冷峻的男人,跟一潭水似的,尚且清澈,却不知到底有多深。稍稍与之格格不入的是挨着他身旁坐的女人,清丽的面孔看起像是大学生,吃饭的时候好奇地研究盘子里的冰雕,完全一副未涉世事的模样。

夏尧心底鄙视,这便是传说中的包二奶了。这闷骚男人真看不出来,谈公事居然还把二奶带上。想到这里,她心底忽然咯噔一声往下沉,贺三不会是为了迎合对方的嗜好,专门骗她来充当二奶的吧?

刚想到这里,对面的男人沉着一张脸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小女人立即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乖顺样,谄媚地笑着把面前的冰淇淋往后推了推。夏尧心底更加鄙视了,当二奶还这么不灵光,光顾着吃就够丢脸的,被发现了还不是得卖乖迎合。

“听起来对我并没好处。”贺煜宸口若悬河说了大半天,才换来对面男人的这么一句话。生意人都是无奸不商的,向来不管别人死活,只管自己有没有赚。

“只要陈总加入,事后我们三七分成。”清丽的二奶正对着刚上来的香辣炭烧蟹大快朵颐,辣的双颊红通通也毫不在意。姓陈的男人又把眼神转向旁边的女人了,这次的眉头皱得更深,并且直接叫服务员把一大盘火辣辣香喷喷的食物撤走,她终于不高兴了,也不再谄媚讨好的笑,只放下

筷子不再吃东西。

夏尧心里有点儿不好受,怎么说也是个学生,走上这条路大概也是为生活所迫,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替对面的二奶夹了一筷子菜。她没有理陈总递过去的水,只是友好地冲夏尧笑了笑,然后埋头把菜吃掉:“真好吃。我叫筱言西,你叫什么?”

夏尧正在喝水,含糊着回应:“唔,夏尧。”她笑得愈发灿烂:“最近闷死了,下次能约你一起玩儿么,我们算是朋友了吧?”夏尧对她的自来熟感到意外,本来以为这种人向来自持过高不怎么理人的,碍于陈姓奸商冰冷的气场太强大,她立即点头,也装作自来熟的样子:“是,当然是

了。”

她甜甜的笑,清纯得真像清晨绿叶上的露珠。陈总板着一张脸放下被人无视的水杯,又扯出纸巾殷勤地递过去,筱言西依然没搭理,越过盘子自己抽了一张纸。

到底还是小的受宠,他老婆肯定享受不到这待遇。这顿饭最终在陈总一句考虑看看之后结束,贺煜宸听完他这句话后,极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泊车小弟到停车场取车时,餐厅老板还在和贺煜宸寒暄。筱言西皱着一张脸叹气:“这日子没法过了,孩子不在身边,老公也不爱我了。”陈总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开口:“家里没药。”“说好带人家吃好吃的,胃口全开了你又不让吃了,沾那么点儿辣椒能肚子痛么?”

夏尧消化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陈总说的没药指的是没治肚子痛的药。看来二人的关系远不止包养与被包养那么简单,况且她刚才还提到孩子什么的,难到说俩人都有私生子了?

临上车前,筱言西热情地同她握手,之后就被陈总连抱带拖地紧紧牵着手离开。她还没来得及问贺煜宸,他便笑着摇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真不假。”说完又古里古怪地盯着她看,“看看人家。孩子都两三岁了还那么恩爱,你也向筱言西学学,主动点儿!”

她当场石化,一晚上都鄙视别人当二奶,没想到竟是正宫娘娘。“找个地方,陪我喝酒。”贺煜宸今晚的心情有些不寻常,夏尧自然不敢和他喝酒,又想着有些话应该说清楚,却在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陪陪我,就一会儿。”

她心一软,便什么也说了。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他烦躁地扯松领带,也不劝夏尧陪着喝,倒完一杯又一杯,这种借酒消愁的状态谁都能看出来。她不太习惯,他贺煜宸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

陆翊明赶来之前,他已经双眼迷茫,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才问:“他回来找你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说着又颓然地盯着酒杯晃神,半清醒半糊涂地自言自语,“能看出来,他一回来你整个人都慌了。今天陪着我,心里其实想着他。”

她控制了一整天,努力不去回想展翼的模样,可是内心却不受控制地慌乱不已,像不着地的蒲公英,特别不踏实,可这份感觉却和以往有所不同。夏尧松垮着肩膀,盯着桌面说:“我虽然不怎么想见到他,可心里还是放不下。”谁说她今天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逃避某个人呢,“所以我不能骗你,你也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我不能跟你保证什么。”

那一刻她的呼吸几乎是静止的,看着贺煜宸沉静的表情,以为他终于会正经面对他们的关系。可是下一刻,他却咚地一声将脑门磕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这一下,某个姑娘心底就更加凌乱了,难得听他如此正经地说话,却不知道最后那句话他到底听到没。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就算听到了,酒醒之后也可以装作没听到,继续死皮赖脸缠着她。可如果真没有听到,岂不是更加死皮赖脸了。

32

展翼打电话来时,她刚洗完澡。这个男人变了,比以前主动许多,也不知是从哪儿弄到她的手机号。她还是很想念他说话的声音,低沉稳重,听着特别踏实。可是现在的她,真不知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

“晚上吃什么了?”手机里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夏尧感觉像回到以前。念书那几年,他也是这样,打来电话问琐事,手里却忙着别的。她仅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出那头忙成一团的男人,甚至连他盯着资料的专注眼神也能精确出来。

“明天中午有空吗?”等不到她的回答,他便兀自引出另一个话题。从沉思中醒过来,夏尧丢开擦头发的毛巾问:“有事吗?”那头没有停顿:“手头上有个案子,设计部分需要找你商讨。我已经和你们公司联系过,老板让我直接找你。”

公事公办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她既期待见面又抗拒见面。正犹疑不决,展翼又说,“中午下班,我来接你。”以前也是这样,她总抱怨研究生宿舍距校门口太远,他就在电话里说:“站那儿等着,我来接你。”那时候他不是展公子,是实实在在的穷学生。长长的一段路,他骑着自行车载她路过有风吹动的梧桐树下,后座上的夏尧舒服得两只腿直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