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鸿图很高兴,“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了,去收拾东西吧,我们这就走。”

这不是要到千里之外,说走就走是很平常的事,顾影没有异议,马上回房去收拾两件衣服,换上牛仔装和运动鞋以便爬山。

岳鸿图很快下来,也换上了与她差不多的装束,把装衣服的纸袋扔到车后座,带着她离开了公司。

转进中线公路,在山路上开了大约两个小时,来到一个三岔口,一条路通向保亭县城,一条路通向五指山市。路口的中心修有大花坛,似乎一直都有鲜花盛开,非常醒目。岳鸿图顺着花坛左转,向五指山驶去。

他们两人在公司里都是主要负责项目前期工作的,属于拓荒者、开荒牛,并不是游客,因此对这条并不宽敞但相对比较平直的公路十分满意。两旁都是人工种植的树和花,很整齐,一看就是渐渐接近城市的感觉。

岳鸿图很开心地在车里放了一张红歌专辑,穿过五指山市区的时候,正好很应景地唱到《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那旋律实在太熟悉,他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双手接过红军的钢枪,海南岛上保卫祖国。啊,五指山,啊,万泉河,你传颂着多少红军的故事,你日夜唱着红军的赞歌…”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就像圆号,特别适合唱这种慷慨激昂的歌。顾影本来颇有倦意,这时被他的歌声感染,不由得微笑起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岳鸿图跟着唱到“我爱红军走过的路,我沿着山路上哨所”,忽然笑道:“要是没来过这地方,听到这一句,多半会以为五指山就像西北边境的那些大雪山一样,荒无人烟,寸草不生,而且敌人就在不远处的边境线那一头,要时刻提高警惕。”

“是啊。”顾影忍俊不禁,“我以前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以为五指山是蛮荒之地,类似于亚马逊丛林,十分险恶,其实这里山青水秀,鸟语花香,非常美丽,而且富饶。”

“对。”岳鸿图愉快地笑着,顺着指路牌往山里走,很快就到了卢裕帮他们订的酒店。

这里据说是五指山最好的度假宾馆,坐落在第一峰的山腰,里面的格局有点像七仙岭的那家温泉酒店,也是一幢一幢的别墅,以苍翠欲滴的山岭为背景,十分美丽。

他们住的是相邻的两个单间,条件不错,很舒适。两人各自进房洗了脸,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下,便一起去餐厅。

现在已近黄昏,上山是肯定不行了,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明天的行程,热情的服务员对他们介绍说:“晚上这里有黎苗民族歌舞表演。”

“哦,谢谢。”岳鸿图笑着问顾影,“要不要去看?”

顾影侧头想了想。以前她对这些少数民族风情是很感兴趣的,可现在除了工作之外,她对一切都意兴阑珊,更不愿意靠近那些热闹的地方,宁愿一个人呆着。岳鸿图看着她郁郁寡欢、眉宇间略显疲惫却又竭力忍耐的模样,顿时觉得很心疼,便不去勉强,只是陪着她闲聊,并努力让她多吃一点。

如果撇开工作不谈,他们两人能聊的话题其实并不多,但岳鸿图在商界多年,应酬无数,本来就是制造气氛、引领议题的高手,这根本就难不住他。顾影不爱说话,他就滔滔不绝,聊起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怎么认识刘伟业,怎么在一起训练,怎么打架生事,还有地方上出现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警方多次围捕而未果,只得向部队求援,他和刘伟业都被派去,最后在山里将那两个罪犯击毙,等等。他说得绘声绘色,顾影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渐渐有了几分笑容。

接着,他又自然而然地讲到自己当初和刘伟业一起创业,是怎么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他们曾经住过车站前的小旅馆,挤过破旧的长途客车,连日连夜加班做好标书,却被别人里应外合废了标,在土地招拍挂的时候他们比不上别人的资金实力,只能望洋兴叹,放弃渴望到手的黄金地块…他们都曾经是单纯的热血青年,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打击与不屈不挠中成长起来,这才终于有了今天。

顾影喜欢听这样的故事,里面有热情、有梦想、有追求、有坚持、有友谊、有爱,都是很纯粹很美丽的东西,就像这五指山中含量超高的负氧离子,令人身心舒畅,精神愉快。

这顿饭他们都吃了不少,岳鸿图提议出去散步,顾影欣然应允,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夜黑如墨,星月无光,眼前的山岭暗沉沉的,只有隐约的轮廓,却让人感到窒息般的压力。一缕缕劲风从山间吹来,带着奇异的凉意。林涛阵阵,哗哗的声音清晰可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顾影在庭园灯柔和的灯光里慢慢走在路上,轻轻地说:“这情形倒有点上次刮台风时候的架势,可五指山离着海边挺远的,也会被波及吗?”

“台风登陆后威力会降低,但不会停顿,一直冲到内陆来是有可能的。虽然不会像在海边那样有狂风暴雨,但肯定会带来降水和大风。去年这个时候,台风‘麦莎’在浙江登陆,几乎横扫华北,并正面袭击京城,北京降下十年未遇的特大暴雨,我可是亲身经历过那种威力。”岳鸿图想起这两天看到的天气预报,“昨天我是听到中央电视台发布了强台风橙色预警,有超强台风即将在海南登陆,但他说的是明天,难道会提前?”

“大自然的事情,人类哪能预测得百分之百的准确?”顾影笑了笑,“幸好我出来的时候把门窗都关好了,外面也没晒衣服。”

“好习惯。”岳鸿图哈哈笑道,“我跟你一样,所以不用别人操心。”

两人都很轻松,并不担心什么。台风登陆这种事现在基本上对公司没有任何影响,员工们只要呆在室内就行了,照样上班、吃饭、娱乐、休息,只是外面的烈日换成了风雨,就像是舞台换了一个背景,他们的生活仍然会照常进行。

在酒店里转了几圈,顾影便觉得有些累。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对岳鸿图说:“明天还要爬山,得养精蓄锐,我们回去休息吧。”

“好。”岳鸿图爽快地点头,与她一起走回别墅。

顾影回房后将门锁好,进浴室冲了凉,换上带来的睡衣,便躺在床上看电视。

她陆陆续续从刘定国那里拿走了三件衬衫,在海南的每个晚上都穿着当睡衣,今夜也不例外。舒适的埃及棉熨帖地拥抱着她的身体,虽然几经浆洗,可上面似乎仍然带着刘定国特有的气息,清新、恬淡、安静,仿佛他本人一直就在身旁陪伴着,这让她好过许多。她每天晚上都会听一听以前录下的刘定国的声音,心里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就会减轻一些,不至于整夜失眠。

虽然这里没有高音喇叭,但被早广播强迫调整出的生物钟还是让岳鸿图和顾影很早就醒了。两人几乎同时走出房间,不由得相视而笑。

顾影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淅淅沥沥的小雨,转头问他,“今天要上山吗?”

“你定吧。”岳鸿图无可无不可,“我听你的。”

他略显亲昵的口吻并没有让顾影排斥,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大概是以前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比较亲切随和,顾影对他的一步步接近没有察觉,反而被潜移默化,觉得现在的相处方式很正常。岳鸿图是侦察兵出身,隐蔽接近、伺机而动都是他的看家本领,现在全都用在顾影身上,让这个在感情方面仍然很单纯的姑娘全无防备,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的爱护。

顾影站在细雨中,仰头看了看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岭,有些犹豫地说:“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吧,不然闷在屋里也没意思。反正我们也不是带着任务来的,过去瞧瞧,有条件就上,没条件就退下来。”

“行,听你的。”岳鸿图笑容满面,答应得很痛快。

他们先去吃早餐,向服务员打听了一下上山的路况,然后便去做准备。岳鸿图背了个小包,里面装着食物、矿泉水和折叠伞。顾影轻装上阵,只带着相机。两人互相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便一起走出了宾馆。雨不大,他们没有撑伞,也不赶路,就这么悠闲地晃过去,买了门票就开始爬山。

五指山的主峰是第二指峰,海拔比泰山还高三百多米,这座大部分中国人都知道名字的山却并没有开发,连起码的阶梯都没有,所谓上山的路不过是前人踩出来的一条羊肠小道,陡峻崎岖,那些一半埋在地里一半露在外面的石块、树根就是上山的台阶,攀爬相当费劲,尤其是被雨淋湿后满是泥泞,滑溜溜的很难着力。

岳鸿图走了几步就有些担心,“你行吗?要不咱们还是别上去了,这路有点险。”

顾影站在那里看了看,不知怎么的,仍然不想放弃,“我们往前走一段好不好?不行再回头。”

“好吧。”只要她高兴,岳鸿图并不介意要在雨中爬这样的山路。他到过很多艰险的地方,这里的路也不算特别难走。

看着顾影沉着地一步一步往上走,他始终跟在侧后方,这样可以在她踩滑的时候扶住她。顾影走一段就停下来拍几张照片,头上、脸上都是亮晶晶的雨滴,让她看上去特别水灵。

岳鸿图见她很稳当,便放下了心,开始欣赏周围的景色。看着崎岖蜿蜒的山路,他忍不住感叹,“这儿居然没有开发,真让人吃惊。”

“是啊,我也没想到。”顾影笑着说,“我开始还以为会像南山那样热闹,或者像七仙岭那样初具规模,没想到会仍然保留着这么原始的风貌,让我想起了九寨沟,还有不丹。”

“嗯,九寨沟好像从来没有大力宣传过,很矜持,很贵族,而且还限制进沟人数,以保护那里的自然环境,我当初听说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里的风景是国际级的,这种理念也是国际级的。”岳鸿图赞赏完,不解地问,“不丹是怎么回事?”

“哦,一个小国,在喜马拉雅山脚下,尼泊尔和印度之间,北边与我们国家接壤,是个非常美丽的国家,据说国王比周润发还帅。”顾影愉快地笑,“那个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自然环境,每年限制入境人数。每个想去旅游的人都得提前申请,如果当年的限额已满,那就只好等下一年。我在国家地理上看过记者拍的不丹的照片,非常美,以后要是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岳鸿图张口就说:“那也容易啊,我跟伟业说说,让他在北京了解一下情况,申请几个名额,我们明年一起去。本来做这个项目就是要博采众家之长,凡是美丽的地方我们都应该去看看。”

他说得正大光明,理由充分,逻辑严密,似乎去不丹完全是公事,可顾影却明白他的心意,不由得有些感激,略带调侃地说:“岳总,我忽然发现你的身上似乎罩着一层金光,神通广大,有求必应。”

岳鸿图哈哈大笑,“神通广大倒未必,不过只要是我有能力做到的事,那就没问题。”

顾影微笑着点头,与他继续往上走。她的体力明显不比从前,只过了一个多小时就气喘如牛,双腿像是灌了铅,重得不行,喉头涌上甜腥的味道,头也有点晕眩。她停下来使劲喘着气,看向身边行若无事的高大男人,无奈地说:“不行了,走不动了。”

岳鸿图看着她在冷风冷雨里越发苍白的脸和乌沉沉的眼睛,心里咚的一下如被重击。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向她伸出手去,温柔地道:“我背你下去。”

顾影心里一暖,看了看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山道,不禁笑着摇头,“我怕我们会一起滚下山去。”

岳鸿图并不是鲁莽的人,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现在不能感情用事,便冷静下来。他认真打量了一下山势路况,提议道:“我扶你,这样你会省力一些。”

顾影不再拒绝,抬手搭上他的胳膊。感觉着他健壮手臂蕴藏的力量,她心里便有了底,对于艰难的归途也不再担忧。岳鸿图的手很稳定,带着她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风雨交加,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一个游人上来,空山寂寂,只能听到风雨穿过茂密树林的声音。两人一直沉默着,却觉得这样安静的气氛非常美好,感觉特别舒服。

顾影自幼就没有得到过父爱,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让她早早的就已经懂事。她从来没有撒过娇,总是竭力不增加母亲的负担,很小就学会了买菜做饭收拾屋子,这样母亲加班回来后就可以吃上可口的饭菜,早点休息,虽然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日子,但在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点点渴望,希望有个人会爱护自己,让自己在撑不住的时候可以依靠。刘定国给了她安定可靠的感觉,所以她如飞蛾扑火一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那种爱与温暖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血液里,让她如饥似渴地默默汲取着他的关怀与疼惜,等到必须将这种已经嵌进骨子里的感情硬生生剥离,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令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一直觉得很疲惫,心里特别累,而岳鸿图伸出了手,帮助她继续走下去,那是另一种安稳的感觉,看得见,摸得着,容易把握,更加实在,让她不用多想,也不会忐忑不安。

下山比上山更难,岳鸿图小心翼翼地探着湿滑的泥路,踩稳了才走下去。顾影默契地跟着他的脚步走,虽然慢,却很踏实。直到回到入口处相对比较平坦的地方,两人才放松下来。

没有了茂密树林的遮蔽,雨点密密地打在他们身上,迅速淋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岳鸿图立刻从包里拿出伞,打开来撑到顾影头上。顾影怕他淋着,便主动靠近他一些,与他并肩走向酒店。

雨势渐急,唰唰地落在地上,渗进土里。带着青草气息的凉风迎面扑来,隐约夹杂着悠扬的歌声。那声音像是从酒店附近传来的,带着原生态的朴拙,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有种奇异的美丽,让人陶醉。

岳鸿图缓缓地走着,心里一阵冲动,轻轻地说:“小顾,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的。”

顾影没明白他的意思,询问地侧头看向他。

岳鸿图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又转头继续瞧着前面的路,声音特别柔和,“小顾,我没读过什么书,要讲道理是肯定讲不过你的,不过我到底年纪比你大,多少也有些经历,我有话想跟你说,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别生气。”

顾影眨了眨眼,“嗯”了一声,看上去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岳鸿图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觉得她此刻的模样很像自己的女儿妞妞,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

顾影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睁得更大,似乎感到难以置信。

岳鸿图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沉吟片刻,不打算拐弯抹角,便认真地说:“是,你想的没错,我喜欢你。”

顾影更加惊讶,脸上出现一丝茫然,喃喃地问:“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岳鸿图能够听懂她这三个字里包含的所有意思。他以前交往的女友都是很能闹腾的,多半都混娱乐圈,跟顾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她与刘定国的感情纠葛他是亲眼目睹,现在分手还不到两个月…总之,他忽然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确实让顾影很难理解。岳鸿图很清楚,她与刘定国才分开不久,现在并不是对她表白的好机会,但他不敢再等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半途再杀出个程咬金来?她现在心情不好,对他来说有利有弊,虽然不一定会接受他,但让她知道他的心意总是好的,这样她就算以后想要考虑感情的事,至少会第一个就想到他吧。

看着顾影如小鹿般纯净温柔的眼睛,岳鸿图换了一只手拿伞,然后搂住她的肩。顾影与他一直都很接近,并没有觉得他这动作有什么不对,就顺着他的手势往前走。

岳鸿图很高兴,轻轻地说:“小顾,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比你大,结过婚,两年前离了,有父母,有女儿,你都见过,他们很喜欢你,已经打心眼里当你是一家人。我们在这里相处了差不多有半年,我的性格你很了解,应该没有什么你不能接受的恶习。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但是你刚刚经历过詹辉那样的混蛋上司,我怕一有那方面的表示会把你吓跑,所以才忍着。你后来…跟大哥在一起,我虽然心里不好受,但是完全支持,也祝福你们。现在你们…分开了,我就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

听他提到刘定国,顾影只觉得心里一酸,眼圈就红了。她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可我不能接受。你知道,在我心里…永远都忘不了他。”

“我知道。”岳鸿图很诚恳,“我没让你忘了大哥,他会一直都是我们的大哥。我也不强求你现在就爱我。我喜欢你,想要好好照顾你,只希望你能接受。”

顾影摇头,“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说着,她的声音哽咽了。

岳鸿图温柔地将她拉过来拥进怀里,浑厚的声音非常温和,“想哭就哭出来吧,这些日子你一直闷在心里,我看着都心疼。”

顾影一直在竭力忍着,这时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低低地说:“我都要熬过去了,你为什么又来惹我?”

“对不起。”岳鸿图用力搂住她,“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恢复,不要再这么瘦下去了。”

顾影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落泪。岳鸿图很后悔,一直在她耳边说“对不起”。顾影只是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实在太孤单了,此刻根本无法推开他,独自走开。

两人在雨中站了很久,直到顾影终于平静下来,才一起回到宾馆。

顾影只觉心力交瘁,连饭都不想吃就打算回房休息。岳鸿图看了看表,见已是午后,离他们吃完早餐已经有五个小时,不吃东西可不行。他自己早就饥肠辘辘,顾影如果不觉得饿,那肯定不正常,他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这么下去,便揽着她进了餐厅。在顾影的心里,他一直是集团大老板,即使刚才对她说了“喜欢”,她也不会有什么恃宠生娇的心思,见他一定要她吃东西,也就只好服从。

就快到收餐时间了,但厨师还没下班,岳鸿图点了几个烹制时间短的家常菜,硬逼着顾影吃了一碗饭,这才和她一起回客房。

“小顾,你别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岳鸿图轻声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不过,你要答应我,不会不辞而别。”

“我答应。”顾影立刻点头。他和刘伟业都是刘定国的弟弟,他们在这里做的项目也是刘定国喜欢的,她一定会留在这儿,不会轻易离开。

岳鸿图放了心,温柔地说:“那你好好休息。”

顾影回到房间后很快就睡了。岳鸿图打开电视看新闻,又给卢裕打电话,问了一下公司的情况。

卢裕马上详细汇报,“上午打了一阵雷,变电站好像有什么设备被打坏了,从那时候就停电。我打电话过去问过,他们说现在风雨太大,没办法抢修,只能等台风过去了才能修好。现在大家都没办法工作,就自由活动,该吃饭的时候才出来。房屋没有漏水的现象,旁边的小水库也开闸放水了,不会淹到我们。其他就没什么了。”

“好。”岳鸿图放下电话,这才躺到床上。

在三亚登陆的超强台风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横扫东南地区,在傍晚回到海上,却在东部海面出现回旋打转的异常路径,竟然掉头返回,再次扑向三亚。台风中心的最大风力达到十四级,沿海地区的风力达到十一级,万花农场地处台风走廊,风力在九到十级之间。台风继续北上,深入内陆,在凌晨时分到达五指山。

这场有些诡异的强台风造成琼东南地区持续大暴雨,但在进入山区腹地之后减弱为热带风暴,风雨影响明显减弱了许多。大雨并没有给住在别墅里的客人带来困扰,可正在熟睡的顾影却突然惊醒。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过了一会儿,她便清晰地听到那个把她唤醒的声音,那是来自大山深处的轰鸣,带着凄怆与哀痛。她的心一阵悸动,本能地拿起枕边的手机打给隔壁的岳鸿图。

铃声响了很久,岳鸿图才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

静夜里,顾影的声音异常清晰,“岳总,我听见山在哭。”

第32章 超强台风中的大营救

岳鸿图的反应非常迅速,十分钟后,他就驾车行驶在返回万花农场的路上。

越往南走,风雨越大,公路上不时出现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大堆泥土和折断的树干。天已经蒙蒙亮,却很阴沉,铅灰色的浓云低低地压下来,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岳鸿图凝神看着前面的路,特别注意旁边山崖上的情况,以便随时躲避可能发生的塌方、飞石、泥石流等危险。虽然不太清楚这里的山地会在风雨中有哪些状况,但只要按照在西部雪域高原中会发生的各种意外来处理,多半没错。

顾影没有出声,以免干扰他对突发情况的判断。她脸上的神情很严肃,耳边一直响着那些诡异的声音,虽然隐隐约约,有时候会与呼啸的风声和哗哗的雨声混在一起,可那种掩不住的凄厉却强烈地震撼着她的心。

岳鸿图已经尽量保持了比较快的速度,但仍比往日慢了许多。他们清晨出发,直到中午才到达通向公司的那个路口。他正准备拐弯,顾影便坚决地说:“继续往前开。”他没有提出任何问题,脚下踩住油门,手中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向前直冲过去。

再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就要到弘达旅业正在修别墅区的那座山了。那是这一带仅比回几岭低一点的高山,也是他们每次登高俯瞰项目区域全景的绝佳之地,顾影在此刻却听到那种奇特的哀鸣骤然增强,就像是音响调到最大,震耳欲聋,让她的心脏突突狂跳,几乎不胜负荷。

她按住胸口,低声喝道:“停车,就是这里,好像要出大事。”

岳鸿图立刻将车子停在路边,不顾暴雨倾盆、狂风大作,推开车门出去,仰头四处张望。顾影也打开了门,岳鸿图马上阻止她,“你别下来,雨太大了。”顾影却没有听从,执意站到雨中,抬头看向那座风景秀丽的山岭,秀眉深锁,神情凝重。

他们在车外呆了不到一分钟便被淋得透湿,却都没有动弹。此时此刻,就连岳鸿图也感觉到有危险,也顺着顾影的目光看向山顶。

暴雨倾盆而下,犹如天河倒泄,狂风让地上的所有植物都剧烈摇晃,不少高大的椰子树倒了下去,那些高高的野草弯折得几乎贴近地面,天空中不时有闪电倏忽一亮,却迟迟听不到雷声,空气越发变得沉闷。

岳鸿图忽然察觉山顶上的那些草和树正在缓慢移动,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过了十几秒钟才明白过来。顾影也发现了异常,转头对他说:“是不是山体滑坡?”

“是。”岳鸿图反应极快,立刻打开车门,伸手按住喇叭不放。

高亢的声音连续不断,犹如警报,划破风雨,响彻云霄,终于,半山腰上的工棚里有人走了出来,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

顾影赶紧向他挥手,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塌方了!快跑!快往山下跑!”

岳鸿图更是中气十足,大声吼道:“叫上所有人!往下跑!快!快跑!”

那人本能地回头一看,便见整个山坡正在向下滑动,以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向他们这里冲过来。他立刻大叫,“大家快跑!快!塌方了!”接着,他转身冲进工棚,片刻之后便和好几个人一起跑出来,向山下狂奔,一边跑一边还在喊,“塌方了!快跑!快跑!”

其他工棚里的民工也被他们的喊声惊动,纷纷出来察看,随即发现险情,不由得心惊胆战,想也不想便跟着前面的人往山下冲。

岳鸿图收回按着喇叭的手,坐进车里,一边密切注意现场情况一边拿出手机。他先打给徐兆伦,“徐兄,弘达旅业的工地发生山体滑坡,你通知他们老板,赶快来救人。”

这么大的台风自然是停工停学,徐兆伦一直呆在家里,一听就惊了,“什么?好好好,我马上就给钱总打电话。你在哪里?”

岳鸿图沉着地说:“我就在现场。”

徐兆伦也急了,“我这就过来。”

岳鸿图接着打给卢裕,“你立刻带着公司里所有人到弘达旅业的工地来救人,对,带着能找到的全部工具。”

卢裕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岳鸿图随后又给县委书记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她,焦急地说:“我现在就在现场,整座山正在往下滑,已经冲到弘达旅业的工地,我估计有一半人都没有跑出来,需要立即救援。曹书记,如果地方上力量不足,请立刻向部队求援,这里需要挖掘设备、救护人员、发电机…别的我一时想不到,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要去救人,徐场长也正在往这边赶。曹书记,拜托了。”

那位女书记虽然大吃一惊,却很镇定,“好,我会立刻给万花镇打电话,让政府、公安出动所有力量去救援,同时也会给部队打电话。岳总,你注意安全。”

“好。”岳鸿图挂上电话,匆匆说了句“小顾,你把车往后倒一点”,便大步向山上奔去。

就在他打电话的短短几分钟里,从山体上剥落的巨石、泥土裹挟着无数花草树木,在雨水中向下推进,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山坡上的一切。建筑、电缆塔、推土机、汽车等等就像是积木搭出来的玩具,纷纷倒塌破碎,被泥石流迅速吞没。幸亏岳鸿图和顾影及时示警,工地上的民工跑出来一大半,只有少数反应比较迟钝的人慢了一步,被山石冲垮工棚,彻底掩埋,往山下狂奔的民工也有一些因地面湿滑而摔倒,或被飞石击伤,或被泥土覆盖。场面非常恐怖,比那些灾难电影的特效要可怕得多,让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

岳鸿图高大魁梧的身影在这个风雨如晦、险象环生的时刻给人无比的安全感。他在部队的时候参加执行过各种救灾任务,冰灾、雪灾、水灾、风灾以及由此引发的次生灾害都遇到过,像现在这样的山体滑坡他也曾经去参加过救援,但都是发生灾害之后,并没有亲身经历正在发生的大灾变,不过,曾经受过的训练以及实际经验都让他懂得应该怎么去救人,应该怎么指挥幸存者迅速离开危险地带。但是,虽然他很专业,可那些民工却都很惊慌,并不能冷静下来,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先冲到事故现场,冒着仍在滚滚下滑的泥石流将那些被掩埋但可以辨认出轮廓的人拉出来,送到山下。

十几分钟后,卢裕便带着公司里的所有员工赶来了。由于强台风,本地招收的员工今天都不上班,赶来的都是从内地调来的职员,全部是青壮年男性,都是有生力量。岳鸿图立刻指挥他们投入救援行动,让保安跟着他到山坡上继续救人,朱舜和丁跃文协助司机送伤员到农场医院,卢裕、刘博和陈志航组织已经逃出来的民工向万花镇转移。

那些保安都是退役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立刻冲上山去,迅速搜救被掩埋的民工。他们的冷静镇定让那些惊慌失措的民工有了主心骨,很多没受伤的人也要往上跑,去寻找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工友。卢裕、刘博、陈志航竭力阻止,在大风雨中带着他们绕小路撤往万花镇。

顾影将车子退后一段距离,忽然发现路边的椰林中隐约有人影晃动,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来不及去叫岳鸿图,跳下车便往那边奔去。很快,她就看到林中有一个棚屋,里面有两个小女孩、一个老太太以及两个中年妇女。这里虽然暂时还没有塌方,但那边的滑坡正在向两边蔓延,泥石流冲刷着山体,很有可能会让这里也出现险情。她着急地说:“快,跟我走,这里有危险。什么都不要带了,马上就走。”

那家人已经知道旁边出现大崩塌,可家里没有男人在,惊慌之下束手无策,这时见她出现,马上听她的话,一个妇女扶着老太太,一个妇女抱起最小的小姑娘,顾影拉过另一个约有七、八岁的女孩,向车子急步奔去。

她们刚刚走到路边,这边的山体便开始剥落,泥石流向下冲来。顾影让她们全部上车,掉头便走,将他们送到公司里放下,交给厨房里的两名厨师看着,随即又向塌方现场驶去。

一来一去用了半个小时,这里已经面目全非,顾影不敢再开车向前,但心里惦记着岳鸿图和公司其他员工的安全,便将车子停到安全地带,下车向那边狂奔。

风势小了一些,雨却仍然很大,打在身上竟然有刺痛的感觉,可她却仿若未觉,一边躲避滚落下来的石头一边冲向弘达旅业工地所在位置的山脚,仰头观察情况,寻找岳鸿图的身影。

泥石流的来势越来越凶猛,救人已经不太可能,呆在这里非常危险,岳鸿图下令全体撤离。他和几个保安背着从泥水里、石头下挖出来的伤者,飞快地向山下急奔。

顾影看着山上的情形,紧张得全身发麻,一路狂奔使她气喘吁吁,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一块有两米多高的大石向下直落,眼看就要砸到岳鸿图身上,她心里一急,冲口而出,“岳总,躲开,躲开!”

她边叫边抬起右手使劲挥动,示意躲避的方向。岳鸿图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他没有回头看,而是跟着她的手势往旁边闪去。那块大石带着沉重的轰隆声擦着他的身边滑下去,没有伤到他分毫。

顾影刚刚松了口气,便看到山顶上又出现新的落石,有的掉进往下滑的泥石流里,有的自空中飞下,犹如空袭的炸弹,其中就有几块石头朝着岳鸿图和保安的方向飞来,就像战场上横飞的炮弹,让她根本无法再准确指挥山上的人躲避,只得大叫:“注意飞石。”

岳鸿图立刻判断出她这句话包涵的全部意思,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脚下灵活地移动,成功避开飞落的石雨,第一个奔到顾影身边,将背上的伤者放下。他来不及检查那人的伤势,立刻返身冲过去帮助另外几个保安。

那几个人以前在部队时的兵种并不完全是陆军,有些是炮兵,有些是雷达兵,身手远远比不上侦察兵出身的岳鸿图,有两个已经被飞石击中,幸而伤得不重,只是身子歪了歪,仍然坚持着往下走。岳鸿图赶上去,把一个伤得较重的保安背上的人接过来,护着他走下山。

当他第三次冲上去的时候,新一拨飞石又落了下来,密密麻麻地罩向一个保安,他来不及示警,猛地扑上去,将保安和他背上的伤者护住。顾影指挥着已经撤下来的保安沿着公路往外走,去自己开来的车子那里,同时密切注意岳鸿图的情况。看到一块大石迅速滑下,将他和保安、伤者一起砸到地上,随即又有一颗大树横着扫过,硕大的树根重重撞在岳鸿图身上,她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危险,拔腿奔上山坡,将那根大树推开,用尽全力抱住岳鸿图,试图将他从污泥里扶起来。

由于他的保护,那个保安和伤者都没什么事,岳鸿图却伤得不轻。他吐出一口血,努力挣扎着站起来,一只胳膊搭在顾影肩上,踉踉跄跄地走到山脚。途中,一块拳头大的飞石斜刺里飞来,砸在顾影的腰腹,她痛得咬住唇,却没有吭声,仍然一手握住岳鸿图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腰,用力搀扶着他走向安全地带。

这时,刘博与陈志航已经从万花镇返回。他们年轻,卢裕和朱舜都担心留下抢险救人的老板,让他们赶回来帮忙。看见岳鸿图受了伤,他们赶紧上前接住,帮着顾影把人送上车。

运送伤者到农场医院的车也绕道回来了,顾影让他们把伤者分别送上自己开的大吉普和司机开的皮卡。

那个司机焦急地说:“医院没电,发电机也是坏的,就是把岳总送去,他们也没办法。”

顾影看向倒在平放的副驾驶座椅上的岳鸿图,当机立断,“我们去三亚。”

司机立刻点头,“好。”

顾影转头对旁边的陈志航和刘博说:“小陈,你带着那些没受伤的保安到农场去,告诉卢经理,我们把岳总和这些重伤员送到三亚医院去。他和朱经理就留在这里,你们也跟他们一起,一是帮徐场长的忙,安置那些没受伤的民工,二是帮农场医院的医生照顾伤员。小刘,你上车,跟我去三亚,有什么事也好帮忙。”

两个年轻人答应一声,刘博坐进车里,陈志航把保安集中起来,抄小道去万花农场的场部。

顾影钻进车里,掉头就走。公司的那辆皮卡紧随其后。因为以前总是用这辆车去拉办公设备和家具之类的,所以有两张大油布用来垫车厢和遮雨,现在正好用上。

前面由朱舜他们送到农场医院去的基本都是轻伤员,医生们可以利用药物进行救治,虽然没有电,问题还不算太大,而他们现在救出的这批民工都伤得比较重,就算送到农场医院去也很难得到有效治疗,必须全部送往三亚医院才有希望。

顾影虽然着急,却并没有鲁莽。她拐进一条狭窄泥泞的土路,驶到农场医院,冲进去找到院长,把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院长立刻带着一个医生,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些药品和急救用的氧气袋,奔上后面的皮卡车,跟着去三亚。如果途中有伤员出现生命危险,他们好就地抢救。

徐兆伦还没到达,顾影一边开车冲向万花湖一边给县委书记打电话,“曹书记,我们救出了大部分民工,有些人受了重伤,岳总也伤得很重,现在已经昏迷。这里全面停电,农场医院无法救治,我们正把他们往三亚送,麻烦你与三亚那边联系,请他们的医院做好抢救准备…对,一共有十几个重伤员,目前不清楚伤情,很多都是岳总他们用手从泥石流里挖出来的…岳总被巨石砸伤,后来又有一棵大树撞过来…对,伤得很重,具体情况不清楚…我没法上中线公路,只能从万花湖边的小路过去,上东线高速,直奔三亚…对对,请你马上与三亚方面联络,准备救人…谢谢谢谢。”

曹书记也很着急,万花镇这边的政府工作人员和警察此刻都不在镇上,而是在下面的村落救人,因为一些房子被台风掀了屋顶,还有一些大树倒下来砸伤了人,他们接到求救电话后就出去了,这时根本联络不上。她已经向军队求援,部队也派出了救援队伍,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她只得叮嘱顾影注意安全,然后便给三亚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打电话。

顾影放下手机,全神贯注地开车。万花湖边并没有行车的道路,只有一条牧牛小道,以往离水面很远,两边都是一人高的野草,此刻湖水暴涨,水波拍打着小道,卷上驰过的车轮,野草丛在风中剧烈摇晃,如鞭子一般抽打在车身上,发出砰砰的巨响,路很湿滑,只要稍不注意,车子就有可能掉进水中。顾影心急如焚,却不敢放开速度狂奔,只得拼命按捺住焦急的情绪,忍着腰腹间隐隐的刺痛,稳稳地驶过这段相当危险的道路。偶尔山上有碎石滑落,砸在车身上,有的更打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造成蛛网般的裂痕,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脸上毫无惧色。

车后座除了刘博外还有一名重伤员,是一个年轻的工人,此时一直捂着胸肋呻吟,刘博时而扶一把前面躺着的岳鸿图,时而照顾身旁的伤员,轻声安慰他,“就快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下。”那名伤员微微点头,情绪一直比较稳定。

顾影驶出小道,沿着乡村公路向前疾驰,同时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皮卡,见那辆车一直紧紧跟着,便放了心。两辆车全都打开了应急灯,在暴雨中进入东线高速,向着三亚狂奔。

一路上都没有车与人出现,只有他们这两辆车在飞驰。左边的海面上惊涛拍岸,右边的山岭间草木翻卷,铅云压顶,狂风呼啸,暴雨几乎将公路变成了一条湍急的河,他们的车就如水上的小船,笔直地溅起两道水幕,顽强地破浪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