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青蕙侧目对兴奋得脸红红的辛霓说:“带你去做头发吧!”

这一回,辛霓犹豫了:“还是不要了,爸爸会不高兴的。”

“就做一次性的,美一个钟头,回去就洗了。”

见她还在犹豫,青蕙抄起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带她进了对面的发廊。

理发师温柔的手指穿过辛霓的如瀑青丝,隆隆作响的吹风机将她的黑长直吹成甜美优雅的公主卷。镜子里的辛霓变了个样,满身堆砌着廉价的时尚元素,像日本杂志的模特,又像唱片封面上的少女偶像,但无论像谁,只要不是过去的自己,辛霓都是满意的。

那天以后,她们一逮到空当就偷偷溜出去玩。她们辛辛苦苦将这桩快乐事瞒了两个月,竟一点风也没透出去。

这一日她们逛腻了手信街,一时不知往哪里去,青蕙突发奇想要去看看赌场。

辛霓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辛家的赌场在镜海遍地开花,万一闯到自家赌场那就等于自投罗网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就去最大的那家,那家的老板绝对不是你爸。”青蕙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不料赶到那间赌场,她们却因太年幼被安保人员拒之门外。她们一边同他交涉,一边伸着脖子往里头窥视。那赌场瑰丽如西斯廷教堂,天顶上绘着油画,千万盏水晶灯将场面照得金碧辉煌。赌场里面极大,纵深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厦里竟有运河,河上有外国船夫一边划着贡多拉一边唱着中国的民谣。远处似有香港来的巨星站台,人山人海簇拥着,端的纸醉金迷。

青蕙踮脚张望,指着那明星激动地叫出名字来。见那安保还拦着,青蕙定了定神,拿食指将长发绾去耳后,抬起波光潋滟的眸子:“哥哥,我们是他的粉丝,从内地过海追来的,到现在午饭都没吃。你好心放我们进去,晚点我请你吃宵夜。”

她的眼睛像有了钩子,一下子将那保安道貌岸然的外皮钩破了,他脸上的一本正经被猥琐取代:“晚上去哪里找你们呢?”

“维多利亚咯。”青蕙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数字,“这是房间号。”

说完,她推开酥在原地的保安,牵着辛霓便往赌场里跑去。

跑出了十几米远,辛霓忽然挣开青蕙的手,神色恹恹地停下了脚步。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青蕙回头看她。

“我不要你牵我。”辛霓把手放到了身后。

“你嫌我刚才抓那个人手了?”青蕙洞悉她的心思,语气变得冷冷的,“那又怎么样,不就是美人计吗?”

“青蕙,好女孩应该矜持。”辛霓的表情像个老学究。

“为什么要矜持?四大美人里的貂蝉、西施、王昭君,哪个是因为矜持出名的,还不是因为会施美人计才名留青史?什么是好女孩?好女孩是上能把美人计施展到公子王孙那儿,下能把美人计施展到贩夫走卒那儿——这和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道理。”青蕙说这话时,傲慢得像女王。

“可我觉得这样是不真诚的。”辛霓在言辞上的气势不如她,只好蹙着眉讷讷反击。

“大小姐,求求你快点,别耽误我看偶像。”见辛霓还不动,青蕙一扭头,“我不要管你了。”

辛霓有些害怕,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挤进人群里。台上,巨星落力演出,又是唱又是跳的,台下的人群群情亢奋,叫嚷着、呼号着。在这股热浪里夹得久了,辛霓心里头那点兴奋、快乐、新奇全蔫儿了下去。焦虑、不安、忐忑从内心幽暗处探头,她微蹙眉:“回去吧,爸爸今天可能会回家吃饭。”

青蕙光顾着看明星,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再等等,别担心,你爸那么忙,不一定回家吃晚饭。”

然而这一回青蕙完全错估了。等她俩看完演出,前脚刚踏出赌场侧门,一辆保时捷就缓缓滑到她们跟前。

车门打开,里头的赵彦章一字一句地恭请:“大小姐,三爷在等你回家。”

大屋的正堂里,着暗青色绸衣的辛庆雄靠在藤椅上,打量着被带回来的两个少女。

辛庆雄有了年纪,身材有些发福,脸部的肌肉随着法令线走向垂下,但他那双眼睛,还和年轻时一样锐利光亮、不怒自威。

他的身侧,管家捧着家法伺立着。

“去哪里不好,要去逛赌场。”辛庆雄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

镜海的赌场,哪一间没他的眼线?两个小丫头刚出现在大门口,就被恰巧过去办事的赵彦章发现了。

“爸爸,对不起,是我非逼青蕙带我出去的。”辛霓抢先揽罪。

“噢?”辛庆雄把玩着手里的核桃,“你什么时候生了这样的胆子,我都不知道?”

辛霓低下头,看着脚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青蕙倒是早料到今天,不慌不忙地说:“是我带大小姐出去的。”

辛庆雄目光移过去,对上她的桃花眼。此刻她端着架势,眼神凛冽,高傲得像只天鹅。她以为自己看上去凛然不可侵犯,殊不知在男人眼里,女子无所依傍的高傲不但没有防御力,反而会让人生起狠狠摧折的欲望。

辛庆雄此刻就起了摧折她的欲望,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她,眼神并不阴沉狠戾,相反十分平静,但那双微微眯缝的眼睛偏让青蕙联想起捕食前的老虎。

青蕙十分胆寒,却咬紧牙关,死死地回瞪着他。她不停地给自己鼓气:她是对的,是站在正义这边的,她绝对不会输给邪恶的力量。

约莫过了两分钟,辛庆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得极隐晦,只嘴角的皮肉微微一动。

明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敢用这样的眼神挑衅他。

他起身,从管家举着的托盘里,拿起一个较细的、用来惩罚女眷的“家法”。

“爸!你打我吧!”辛霓差些哭出来,“是我错了。”

辛庆雄走到她身旁,低头嗅了嗅,她身上沾染了太多外界的味道。他叫了保姆来:“带大小姐去洗澡。”

辛霓看了看一旁的青蕙,又含泪看向父亲:“我等会儿自己洗。”

“知道怕了?”辛庆雄揶揄女儿,“知道怕,以后就要乖一点。”

辛霓连连点头,希望用乖顺减轻爸爸的愤怒,继而免去对青蕙的责罚。

但她的希望很快落空,两个保姆架着她,将她带离正堂。

屋子里顿时更安静了。

辛庆雄把玩着手上的藤条,绕着青蕙缓缓转了一圈:“说说,为什么擅自带大小姐出去?”

“因为我觉得她可怜。”

“可怜?”辛庆雄双眉倒竖。

“是的,可怜。”青蕙很平静,“您看过《楚门的世界》吗?我觉得阿霓就是个真人版的楚门。她从一出生就被你关在这个大屋里,你为她建立一个看上去完美的乌托邦,然后设定好她的人生,限制她的自由,泯灭她的自我。你以为这是爱,可在我看来,这只是占有欲和控制欲的表现。这种可怕的‘爱’,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能接受,更不用说到人权的范畴了。”

这番话,青蕙酝酿已久,说出来的时候一气呵成,非常有气势。

然而辛庆雄丝毫没有被她的气势和正义感撼动,他将双手背到背后,饶有兴趣地说:“我碰巧还真看过这部电影。你想做一个救楚门出去的英雄?但你有没有想过楚门离开那个虚假世界后,会发生什么呢?

“出了那个摄影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楚门,他一辈子都会因为楚门这个身份被人追捧、议论、左右,他不但得不到自由,连那点清净都没有了。”

青蕙变得哑口无言。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我的仇家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想对富家子下手的绑匪吗?当笼子里的鸟是无趣了点,但也好过飞出去被猫吃了、被鹰叼了。你说是不是?”

辛庆雄抬手,举鞭,坚硬的鞭子稳稳抵在青蕙细白如瓷的后颈上。薄薄的白色衣衫下,少女朦胧的曲线美得惊人。

“阿霓是我的女儿,当我的女儿,就得认这个命。”

鞭子贴着她的脊柱一寸寸下滑,停在她的腰窝上。

“谁要是想帮她改命,就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逆天的本事!”

他的声音骤然间变得阴冷可怖,激得青蕙所有的毛孔都张开。

鞭子“啪”的一声迅疾抽在了她的臀上,她被抽中的地方犹如被火舌舔了一下,一阵焦灼发紧,然后才是轰然炸开的疼痛。

青蕙闷哼了一声,像被狠刺一般重重地打了个战。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刮骨的疼痛层层叠加,青蕙死死咬住嘴唇,她忍住不呼痛,连摇摇欲坠的泪水都一并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