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能?按照你所说的,那位康公子今年至多二十八九,肯定没有结婚。二房虽然运筹帷幄这么多年,但势力终归单薄,她肯定想在镜海的新贵里选一个儿媳妇帮衬自己儿子。”青蕙说完,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辛霓,“我看你的可能性就很大。”

辛霓本能地抗拒:“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是三爷的独女,全镜海都知道你养在深闺,教养良好,单纯易控,且嫁妆丰厚,绮年玉貌。总之,比你有钱的没你好骗,比你好骗的没你有钱,实在是天造地设的康夫人人选。”

青蕙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辛霓的心莫名地凉了下去。

青蕙盯了她一阵:“你不期待吗?”

“我为什么要期待?”

“豪门欸,他家比你家有钱多了。他既年轻又受宠,以后整个康家怕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辛霓睨她一眼,抢白道:“我对豪门不感兴趣。再说了,你也是要嫁豪门的人,怎么还这么眼皮子浅?”

“高家和你家勉强可以一较高下,但和那种高山上的贵族比,差得可远了。”

辛霓叹了口气:“豪门贵族又怎么样?钩心斗角地过一辈子,死了也不见得能成仙。”

青蕙打开电脑:“我们不讨论这些了。二十八九岁、华人、高盛…我看能不能帮你弄到这位康公子的第一手资料。”

翌日,辛霓被司机送进山顶的康家庄园。

步入康家庄园,辛霓方知天下智富之人为什么都想在半山上坐拥一墅,那种站在山顶俯瞰城市塔尖、海山岛屿的离尘意境,委实叫人全身心地满足。

她深吸了口山顶清冽的空气,跟着用人穿过花园往台阶上的门厅里步去。进了大厅,辛霓见到了令淑兰女士和她身边伫立的那位男子。非常符合众人对康公子的想象,那年轻男子衣饰精良,面容英俊,神情带着点倨傲和疏离。

令淑兰女士非常热情,屈尊起身迎向辛霓。尽管辛霓此前从未见过她,辛、康两家也没有什么深厚的过从,令淑兰却很自然地流露出了世交长辈的慈爱态度。她兴致勃勃地跟辛霓聊了几句,然后将身边的男子推到辛霓面前:“Carey,你带辛霓去主场那边看看。”

她没有对他做明确的介绍,这位康公子的离奇身世原本也“不可说”,令女士有心含糊带过,辛霓自然也心照不宣。她含笑朝他致意:“有劳了。”

康公子一路关照地带辛霓经侧门出宅邸,步入主场地。主场地是康家的后园,进到后园,辛霓彻底领悟到山地承载别墅的优势,那些草坪、湖泊、园林、建筑依照山势错落分布,构成一种与平地完全不同的丰富视觉。养尊处优如她,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免生出林黛玉进贾府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拘谨态度。她缓缓走向会场中心,仿佛对远处的红鹿和停机坪、巴洛克塔楼完全没有探究欲。

他二人刚走到餐台附近,一位和辛霓有过一次照面的名媛便迎了上来,她不着痕迹地插入他们二人之间,对辛霓说:“辛叔叔近来还好吗?”

“都好。代我问好许伯伯。”辛霓想起她的来历,微笑道。

然而许小姐那边却没了下文,她转身,眯细着双媚眼,柔情似水地望着康公子:“Carey,真是抱歉,刚才挤到你了,看样子,非得向你赔罪了。”她举起酒杯,眼神胶着在他脸上,浅浅抿了口酒。

他们两人很快聊得入港,辛霓非常识趣地从他们之间撤离,随意从侍者的托盘里拿了杯饮品,朝不远处的衣香鬓影里走去。

宾客多是待嫁的名媛,她们虽然保持着原本的聊天姿态,但余光都齐齐瞥着谈笑风生的康公子、许小姐。有一位不甘示弱,去乐队那边,换下钢琴师,又有人起哄,推了另一位闺秀去展露歌喉。

看来不出青蕙所料,这真是一个相亲会。辛霓搞清了状况,反而从容起来,她一路同那些女孩微笑致意,不着痕迹地躲去一个风景独好的阴凉处。她凭栏眺望,容颜舒展地迎着草木香气观望这座园林。她遥遥见远处的古树下似有人在作画,不禁起了兴致,于是穿过花丛,沿着台阶朝那人走去。

走近了,辛霓才发现那是个年轻的男画师,长身玉立的,侧颜看去很有几分文艺气质。辛霓走到他附近,细细地将画布一打量。他画的正是园游会当天的景致,从他的技法来看,他走的大约是时下流行的“美男画家”路线,脸和交游手段才是声名的主要来源。

辛霓转身正欲离开,那位画家从画布上提起笔:“你看到什么了?”

他没有看她,说话的样子有几分倨傲,辛霓暗暗好笑,偏想去挫一挫他的骄傲:“我看到一个不太高明的弗拉戈纳尔模仿者。”

“噢?”画家直起身子,回头正眼看了看辛霓。

他果然生得英俊,瘦削的脸带着点古典英伦范儿,他的眉目生得很近,眼睛深得有些鬼魅,一本正经看着她的样子,显得很精明严酷——这使他看上去不像个画家,反而像个律师。

“构图太像《圣克劳德游园会》了,我建议你交稿的时候不要落款,容易成为黑历史。”辛霓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诚恳地建议。

他垂下眼帘,忽然一笑,有点老谋深算的狡黠意味:“竟然被看穿了,看来这里的人不全是瞎子。”

听他的意思,他兴许其实是有几把刷子的,只是没把令女士的鉴赏力放在眼里。辛霓觉得他狂妄得有趣,不免也生出野性,她把酒杯递给他,从他手里接过画笔,在一处唰唰地修改起来:“普桑风格的古典风景画,看上去和谐稳重,但其实在细节的处理上是很具有动感的,这样画会好很多…”

画家支着下巴,饶有意趣地看她作画,点了几下头:“你这是在教我画画?”

“上流社会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建议你还是要走点心。”

“哦!”画家恍然大悟,“你这是在教我做人。”

辛霓改完,满意地端详了一阵,放下画笔,从他手里接过酒,眯着眼睛一笑:“嗯,日行一善。”

说完,辛霓越过他,往前走去。那画家跟上前去:“你也是来相亲的?”

辛霓觉得他此举有些轻佻,停下往前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几步,和他拉开点距离:“很明显,我是来游园的。”

画家遥遥地看了眼美女中央的康公子:“那个男人值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这么漂亮,何必当壁花小姐。我告诉你,他喜欢腿漂亮的女孩,你一会儿去换件短裙子,没准能杀出重围。”

“干吗告诉我这个?”

“日行一善咯。”

辛霓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于是真的笑出声来。她转身往回走:“谢谢你,我这就去换条短裙子。”

“喂。”画家又跟上她,“你知道康家庄园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在哪里吗?”

辛霓顿了顿,指了指远处的花海。

画家摇摇头,指着他们头顶:“不对,是那儿。”

辛霓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林木萧萧,看不清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在这里画了一个月,大概比住在这里的人还知道哪儿的风景更好。”画家斜睨着她。

辛霓看了看众星拱月的会场,又看了看神秘的山顶,心中做出了选择。她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从手包里拿出一双极轻薄的软缎面芭蕾鞋,背对着他换上。她舒舒服服地将累了半天的腿伸直,最后起身将换下的细高跟鞋藏在一片山石后。

画家看了半天,笑吟吟地打趣:“你真有备无患啊。”

“现在相信了吧,我是真情实感地来游园的。”辛霓换上布鞋后,用力在平地上踩了几下,“接地气的感觉真好!每次我端着肩膀,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慢悠悠走红毯时,都感觉自己是在过奈何桥。”

画家一笑,随她往山上走去。这一次,他主动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姿态亦很绅士。

“你的画,画得不错,谁教的?”

“周维桢。”

“他从不收弟子的。”他思忖了一下,“你是辛家的小姐。你叫——辛霓?”

“你怎么知道?”辛霓疑惑地看他。

“今天来的每一个女孩子,令女士那里都有一份详细的档案,我呢,不巧刚好也看过,所以知道辛小姐从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念私塾长大。我猜周大师多半是被你爸的人拿枪指着头,才去教你的吧?”

辛霓静默了半晌,半真半假地用那种冷森森的语气说:“你知道得太多了。”

画家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真想不到你还挺有趣的。”

“令女士怎么会让你看那些档案?”

“她说画家的眼力好,让我帮她看看谁的三庭五眼标准,谁是真的美人在骨,谁的面相好——我觉得她可能对画家有什么误解。”

辛霓莞尔一笑:“所以你就那样画园游会的油画?”

说话间,他们一路走到山顶,山顶上竟有一片睡莲池,池畔错落地种着黄水仙、紫罗兰、薰衣草,俨然将莫奈花园搬来了镜海。

“这…”辛霓看得呆了,“好像你的手笔。”

“你在揶揄我?”画家嘴角的笑痕又深了些。

辛霓扑哧一笑,缓缓向莲池边走去。两人且行且聊,绕着莲池走了两圈,画家指着薰衣草丛里的长椅说:“歇一歇吧,一会儿你还得下去应酬那班乏味的人。”

辛霓垂下眼帘,神情有些懈怠:“是很累,取悦她们真是好吃力。”

“怎么会有取悦一说?”画家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