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霓环视着玫瑰,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嗯,勉强也可以这样理解。”

辛霓松开他的手,走到店主身边询问每一种玫瑰的名字。格鲁斯亚琛、帕特奥斯汀、坦尼克、方德波尔格…连祁遇川自己都很难相信,他竟会花那么久的时间,陪一个人去弄清楚每种玫瑰的名字是什么。

临离开前,他写了个便签并五十英镑递给店主,然后切下几枝辛霓看得最久的玫瑰。两人穿过人群,走出市场,祁遇川顿下脚步,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玫瑰递给辛霓。辛霓接过花,含笑凝望着他。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她问:“这枝玫瑰叫什么来着?”

“这枝叫I love you。”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爱她,辛霓猝不及防地愣住,有些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绯红。

祁遇川将第二枝玫瑰递到她手上:“这支叫あいしてる。”

继而是第三枝:“这枝叫Je t’aime。”

他说日语时,音色纯净,宛如日剧里纯净的少年;说法语时,音色深沉,又像西片里深情的绅士,这让辛霓生出种错觉,仿佛不同时期的祁遇川在这一刻交替登场,对她说着“我爱你”。

辛霓的心跳得又急又重,她屏住呼吸,看着他迟迟未递给她的第四枝,轻声问:“那这一枝呢?”

“这枝叫嫁给我。”

辛霓与祁遇川的婚期定在当年6月17,辛霓二十二岁生日当天。日子是辛霓定的,乍然听到那个日期,祁遇川有片刻失神,似有一霎犹豫,但最终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头。

婚礼前夕,拿到普通学位的辛霓放弃了继续进修,早早回国准备婚礼。拿到荣誉学位的青蕙考虑了一晚上,放弃申请master,和她一起回了镜海。返程的飞机上,辛霓替青蕙惋惜:“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进TOP5的机会呢?”

“你和高衍都回国了,我一个人留在英国有什么意思?”青蕙望着舷窗外的云层,轻言细语道。

辛霓忍不住嗔怪:“我代表高衍表示,我们在的时候,你也没有特别依赖我们。”

飞机穿越云层,一片强光映入青蕙眼底,她眼睛微微一眯:“那不一样。再说,比起读书,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嫁人啊。你马上就要嫁作人妇了,我也不想太晚才有归宿。”

辛霓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我还以为高衍要等到三十岁。”

回到镜海后,辛霓只在家里倒了一天时差,就拽着青蕙陪她去看婚纱。婚纱是她亲自在英国淘的一件古董,20世纪的作品,经典的蓬裙,象牙白的伯爵夫人缎面配五米长的布鲁塞尔花边披纱,典雅高贵。只是领口的设计需要改动,她便提前寄回镜海。辛庆雄看过后,嫌婚纱不够华丽,又提议在头纱上点缀万粒珍珠。辛霓对此没有异议,随他处置。

改婚纱的是一家只为VIP客户提供定制服务的成衣店,为了改这件婚纱,店里三十位师傅一起上阵,用了半月手工,才加急修改出来。

辛霓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上那条闪烁万千珠辉的婚纱,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呆。

“好美!”连青蕙都忍不住惊叹。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康先生,有客户在上面试衣服,我们现在不方便接待您。”

楼梯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辛霓愕然回首,数月未见的康卓群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提着婚纱的双手骤然收紧,目光慌乱地望着他。

紧随而来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连连对辛霓说着道歉的话。

康卓群在辛霓身后的沙发上坐下,平静地打量着身披婚纱的她:“刚巧在路口看到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辛霓想了会儿,轻声地吩咐店长:“麻烦你们离开一下。”

屋内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恩怨,识趣地退下。

“我以前想象过很多次你穿着婚纱,站在我旁边的样子,今天终于看到了,和我想的一样漂亮。只可惜,你穿它却不是为了我。”康卓群笑了,那种笑容辛霓从没有见过,什么情绪也没有,纯粹只是一种表情。

“康卓群,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跟你说…”

康卓群打断她:“别说。我不想听那三个字。”

辛霓点点头:“好。”

康卓群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辛霓,不要嫁给那个人,很危险。”

听他这样说,辛霓反而镇静很多:“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年少无知,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决定嫁给他。我不能对我爸爸解释,但可以告诉你真相,我和他在六年前就认识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最重要,也最爱的人。”

“六年前?”康卓群很诧异,狐疑地看着她,“六年前,你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他?”

辛霓极简洁地将她跟青蕙偷偷离家,在龙环岛落难,被祁遇川所救的事情说了一遍,康卓群难以置信地听完这段过往,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辛霓:“辛霓,你真觉得那么戏剧化的相遇,仅仅用缘分就能解释得通?”

他言外有意,辛霓听在耳中,心里有些不适。她默默暗忖,像康氏母子这类一生都在布局筹谋的人,会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问题,也不稀奇。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康卓群没有继续延伸这个话题:“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嫁给他。我和他交过手,这个人是丛林法则的玩家,不适合你这种温室花朵。”

辛霓冷淡而疏离地致谢:“谢谢你的提醒,我们很合适。”

康卓群气极反笑:“跟狐狸在一起的兔子,不到粉身碎骨那一刻,绝不会以为自己只是狐狸的储备粮。辛霓,你会后悔!”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辛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从肺腑里松了一口气,她宁愿他这样诅咒她,如果这能让他觉得好过些的话。

辛霓和祁遇川的婚宴定在本岛第一大酒店,婚礼前夕,早有国际知名策划团队将酒店装饰成华丽国。辛庆雄嫁女,少不得要隆重盛大,轰动全城。次日十一时,全城名流显贵接踵入席,坐足百桌。浮荡璀璨的灯海下,四面大屏幕循环播放着一对璧人的照片。外场的茶歇区,近两百人的媒体团热火沸腾地向外界直播婚宴的外围细节。

吉时一到,一身纯黑礼服的祁遇川在伴郎团的簇拥下先行进入礼堂中心。之前同康家轰轰烈烈地闹了那么一大场,众人都知辛庆雄这位东床快婿手段过人,今日见他本人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气度不输世家巨子,又不免暗暗点头,默认了这位新贵的进场。

空灵的女声合唱起《婚礼大合唱》,一道巨大的射光照向大堂的拱形挑高大门。大门洞然开启,载着新娘和伴娘的鲜花马车从草坪的一端缓缓驶来。辛庆雄将蒙着头纱的辛霓牵下马车,带她缓缓走到红毯另一端,颤手将她交给祁遇川。司仪适时发问:“新翁这一刻有什么话想对女婿说?”

辛庆雄接过话筒,稳了稳情绪,五味杂陈道:“娶了我女儿,你以后要三从四德。”

来宾暧昧地哄堂大笑。祁遇川没有丝毫窘迫,坦然看着薄纱后光彩照人的辛霓:“我记住了。”

司仪照本宣科地念完誓词,两位新人交换戒指,一句“我愿意”,一句“我能做到”便完成了最神圣的结合。

雷动的掌声中,酒店穹顶开启,空投下千朵玫瑰。与此同时,四面大屏上忽然切入祁遇川在威斯敏斯特大桥唱情歌的视频。视频里的歌声录得有些发飘,又夹杂着辛霓时不时发出的笑声,现场断断续续地听来,他的歌声非但没有那样可笑,反而让在座的感性女士们热泪盈眶。

而这些为之动容的女士里,以伴娘的反应最大,她感动得泪如雨下。只是她的哭相不太好看,面目扭曲,瑟瑟发抖,不像一个喜气的伴娘,倒像是舞台剧里的一抹哀怨幽魂。

祁遇川和辛霓结婚后的第二天,镜海一位专栏作家在报纸上写了百老汇著名音乐剧《一步登天》的剧评,评论大肆讽刺清洁工费嘉诚通过利用女人成为公司高层,看似一步登天,实则让人嗤之以鼻。更微妙的是,这条剧评就放在祁、辛世纪婚礼的大幅报道之下,拐外抹角地打了祁遇川一个耳光。

媒体时代,意见领袖们的声音往往传递的是民意。由不得城内男人不嫉妒——

早年有内地富豪想立足镜海上流社会,通过种种手段造势:又是一掷千金包养明星,又是连买三辆豪车博眼球,又是斥巨资买半山豪宅比邻赌王而居,前前后后折腾了两年,被迫花数亿买了家上市公司的壳,才勉强登上财经版头条。而祁遇川在短短时间内就通过一场婚姻在镜海主流富豪圈横空出世。

更可气的是,他所娶之人不但美貌,嫁妆也丰厚得惊人,涵盖半山别墅和数目可观的名仑股份,真真是一朝得势,青云直上。

风口浪尖上,辛霓和祁遇川明智地飞去希腊,在碧海蓝天间度够三十天蜜月,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镜海。

夫妻俩甫一回来,就被辛庆雄约去做了次长谈。他们谈话后的第五天,辛庆雄就召开董事局会议,以“任职期间效益不佳”为由宣布辞退柳东阳,同时任命祁遇川接任名仑COO,以集团三把手的身份,全面负责公司的市场运作和管理。

董事会对这个决议反应很平静,虽然近年来,柳东阳对名仑的发展作出了不少贡献,但比起只能维稳的他,能带名仑更上一层楼的祁遇川明显更适合这个职位。

会议结束后,柳东阳很有风度地向董事局告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愤然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他气咻咻地坐在皮椅里,瞳孔收缩,双手发抖,咬牙切齿地望着磨砂门外的办公大厅。不多时,他透过玻璃看见散会归来的赵彦章,他阴沉一笑,渐渐将绷紧的肌肉放松。

下班时间一到,柳东阳就出现在赵彦章的办公室内。正在整理文件的赵彦章回头见是他,已将他的来意猜到几分,他停下动作,漠然问:“有事吗?”

柳东阳将门反锁上,走到赵彦章的办公桌后,大马金刀地坐下:“赵董,晚上一起喝一杯?”

赵彦章冷冷地说:“我和你似乎没有喝一杯的私交。”

“赵董,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情绪吗?这些年我为公司做了多少事,结果辛董有了半子就立马踢我出局,一点情面都不留。我算是死了心了,我原以为辛董和别人不同,结果他还是走了家族企业领导的老路子,抱着怀疑的态度对任何效忠于他的人,任人唯亲。”

赵彦章不耐地打断他:“这些话适合一边喝着闷酒一边跟自己的老婆说。”

“赵董,我是为你担忧。这些年,辛董陆陆续续转给你不少股份,让你做副董事。所有人都认定你是集团未来的接班人。谁承想大小姐她不按套路出牌去嫁豪门,吃家族基金,拿遗产,反而招了个上门女婿。公司有个这么能干的驸马爷,以后谁是真正的接班人,那就两说了。

“表面上看,你目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大小姐一结婚,就拿走了名仑7.79%的股份,仅次于你所持的8.21%的股份。没准等她生了孩子,又能收到点股份当礼物。到时候,你的第一大单一股东的位置未必还能保得住。更麻烦的是,祁遇川手上也有不少名仑股份,他们夫妻若是联起手来,以后你在公司恐怕要处处受制于人了。”

赵彦章平心静气地说:“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说到底只是个打工的,被踢了也就是一时之恨。可是赵董你不同,这些年,你为辛董出生入死,忠心不贰,图的是什么?你甘心一辈子当老二?我劝你趁年轻,早为自己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