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建议。”赵彦章眉心微蹙,“请你出去。”

柳东阳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拉开门扬长而去。

柳东阳走后,赵彦章整理文件的动作越来越慢,他微微咬紧了牙,将几乎整理好的文件“啪”地丟回桌面,抵着桌子一角坐下,他脊背松弛地弓着,垂头缓缓松开领带。良久,他捞起一旁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想见你。想喝你调的马提尼。”

辛霓拉开落地窗的纱门,从室内走去露天阳台,阳台被一棵大枫树遮去了半边天空,另一面可以看见远处的山景。阳台上有躺椅和阳伞,摆着几件工艺品。辛霓伸手摘下一片枫叶,回身对青蕙一笑:“你真会挑地方,办公累了,去阳台上躺一躺,又像是在度假。”

青蕙微微一笑:“可惜你黄昏才来,要是清早来,这里烟雾迷漫,很诗情画意。只不过租金也不菲,我目前赚的钱刚够房租和养员工的。”

青蕙低下头,一小绺发丝从她耳边垂下,她将有些松散的盘发解开,理了理又利落盘上。她习惯性地抬手在脖根处轻轻揉了几下:“一天天下来,真怪累的。”

从英国回来后,她就搬离了大屋,在这个创业园租了一层楼,招了八九个员工开了间小型私募公司。她在自己办公室后隔了一个休息区,工作和起居便都于一处解决了。

“嗳,我真是糊涂了,你喝些什么?咖啡还是红茶?我叫秘书倒给你。”

“不用了,不耽误秘书小姐下班。”辛霓走到她的储藏柜前,指着里面放着的调酒工具,“咦,你在学调酒?这么有闲情雅致?”

“哪里是闲情雅致?有时候遇到难搞的客户,亲自给他调杯酒,很容易就有了话题。用这种方式陪人家喝几杯,既讨好又还能有几分矜持。”

辛霓眼睛笑出弯月的弧度:“给我调杯吧。”

“做我客户吧,做我客户就有酒喝。”青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也未免太精刮。”辛霓假装板起脸,“我不要喝了。”

青蕙一笑,从冰箱里拿出原料,取了朗姆酒和酒器,娴熟地给她调了杯黛克瑞,其间,她还俏皮地对聚精会神观看的辛霓表演了一招花式调酒的手法。辛霓看得很惭愧:“作为全职主妇,我连蛋糕花还不会裱,你竟都可以做调酒师了。”

青蕙将甜美怡人的成品递给她:“你真打算待在家里做主妇?不进名仑工作?”

“目前没有工作的打算。”

“为什么?”

“不想让外面的人认为名仑现在是家夫妻店,也不想影响内部工作人员的情绪。所以,让他去独当一面就好。”

青蕙眯了眯眼睛:“婚后生活,感觉怎么样?”

辛霓会心一笑,有几分腼腆地说:“不能再好。”

见青蕙似乎还在等着下文,辛霓不得不详细补充:“我们目前正在一起选家具,他选每一样东西时都很认真,好像把我们一生一世都考虑进去了;他买了伦敦的一家玫瑰花店,把所有玫瑰都空运了过来,每天傍晚,我们都在一起做移栽工作;我们养了一条狗,如果回家早,他会帮我给狗洗澡;晚餐我会亲手做给他吃,再不好吃他也会吃完,然后帮我刷碗;除了不许我挑食以外,他很尊重我的生活习惯…以前听人说,一个女人飞行的最高点就是结婚,结婚后就要慢慢落到地面上,导致我有些害怕婚姻。但实际上,和爱人脚踏实地、并肩前行的幸福感远远超过一个人飞行。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高衍结婚?”

听得出神的青蕙表情明显一怔:“呃…这似乎不由我们决定。另外,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幸福。”

“高衍还在南非陪高伯母勘察业务?”

高衍回国后,一改往日的叛逆,对高燕琼百依百顺,并拿出接班人的学习姿态,陪她满世界跑。目的是为了赢得母亲欢心,让她点头同意青蕙过门。

“快回来了。他昨天还叮嘱我跟你道歉,因为航班问题没能赶来参加你的婚礼。”

“说不介意是假的,不过,我接受他的道歉。”

这时,青蕙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对辛霓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向阳台。不多时,她返回室内,对正在小口品酒的辛霓说:“晚上有个客户约我见面,不能留你吃晚饭了,改天我再约你。”

辛霓看了眼时间,放下酒杯:“晚上我刚好也有约,先走了。”

辛霓出门,穿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走向门外的旋梯。手机响起,是祁遇川,她接起电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下走,一边同他商议晚上碰面的地方。两人讲了十几分钟电话,就在辛霓迈出创业园大门的瞬间,她突然失声道:“哎呀,专门来给青蕙送喜糖和礼物的,竟然忘了把东西给她。我回去一趟。”

她收了线,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待她再次站在通往青蕙办公室的旋梯上,天已经半黑了。她歇了会儿脚,一路拾级而上。办公室大门依旧洞开着,只是没有亮灯,有些森然。她快速穿过办公区域,转身朝走廊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走去。那里,门还保持着半掩的状态。走到门口,她想都没想就把门推开,猝不及防的,她看见了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幕:

着一条纯白低胸长裙的青蕙,将整个左胸袒露在空气里,她紧紧闭着眼睛,右手死死拧掐着自己左胸上的皮肉。她像是凌虐了自己多时,整个左胸上布满了骇人的青紫瘀痕。

辛霓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礼物“当啷”一声掉到地面上。青蕙悚然一惊,睁眼朝门口看去,正对上辛霓苍白的脸和惶恐的眼神。青蕙狼狈地将裙子的左肩拉上去,同样惶恐地望着辛霓。大约一念之间,她的眼神镇静了下来,眼泪倏地淌了下来。

辛霓定了定神,难以置信地走近她:“你在自残?为什么?”

青蕙抽噎着,水光潋滟的眼睛死死盯着辛霓的面部表情:“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没办法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指的是被强暴的往事。辛霓断然没有想到,那件事的阴影竟一直盘踞在青蕙心中。作为朋友,她好失职!她上前拥住青蕙,跟着哭出声来:“你要是痛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你不明白,有时候只有身体上的痛感才能转移精神上的痛苦。”

“答应我,戒掉这种怪癖,去看心理医生。”

“好。”青蕙从辛霓肩上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她,“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祁遇川。永永远远替我保密,你能做到吗?”

“好,我答应你。”

看到辛霓坚决的表情,青蕙破涕为笑,她错开辛霓,去门口捡起地上的东西:“你们的喜糖?”

“刚才忘记给你了。”

“这个盒子里是什么?”

“希腊的蓝宝石。”

青蕙打开一看,瞳仁发亮:“好美的蓝色。刚好配我今天的裙子。”

说着,她将项链戴上,又随手拿起一只粉饼,若无其事地为自己补妆。她态度轻松自然,泰然自若地微笑,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辛霓的一个幻觉。

第十五章 玫瑰的刺

祁遇川正式上任后,辛庆雄便很少以运营管理者的形象出现。公司具体的事务,他都放手交给祁遇川去做战略布局。不久,只顶着COO头衔的祁遇川便在辛庆雄的全力支持下,以实际当家人的身份对名仑进行大规模的“瘦身”改革。在确立集团未来要全力发展的三大主体项目:地产、新能源、博彩业后,他开始拆分贱卖辛庆雄缔造的商业王国。短短几个月,他大刀阔斧地处理掉集团70%的低利润点业务,精减数千名员工。

与此同时,他密切和公司各个部门接触、沟通,从公司旧有的核心团队里筛选出一批跟他有契合度的人,又从外面挖了些新人,重新构建了自己的核心团队。除了对管理层进行调整,他甚至深入下属企业的工厂,把车间里的技术工人和生产线工人组合在一起,用更高的薪水和更少的人,组了一个新的生产团队。

调整完企业结构后,祁遇川决定为留下来的员工涨薪15%,并出台了员工股权激励方案。

他的种种举措虽然甚得董事会变革派的欣赏和支持,却引起了保守派的恐慌,有人甚至在会上直斥他是在搞“改朝换代”。面对这样激烈的质疑,祁遇川从容地表示,他的目标是把名仑打造成一个精干、强壮的全球性企业。

他在股东大会的陈词雄辩得无懈可击,逼得保守派哑口无言,只得恼羞成怒地抬出“财报数字见分晓”向祁遇川施压。

在这样激烈的两派争持中,分管财务的副董事长赵彦章很明智地保持了中立,他几乎从不发表对改革以及祁遇川此人的任何意见。倒是辛庆雄有些沉不住气,特地找了个时间,唤赵彦章陪他和李管家出海钓鱼。

钓完鱼后,赵彦章和往日一样,按照辛庆雄的口味,亲自料理了渔获。几杯酒过后,辛庆雄停杯发问:“董事会有很多人不满我过分纵容祁遇川,说我老糊涂了,彦章,你怎么看?”

赵彦章斟酌之后开口:“三爷一手开创了名仑的神话,但祁总似乎并不是很看得起这个神话。他有些过于自大,惹人不满也是正常。”

听他说了真心话,辛庆雄转向李管家道:“你怎么看?”

李管家很含蓄地说:“不破不立嘛,姑爷是个天才。不过翁婿这种没有血缘的亲缘关系,也是至亲至疏的。”

他的话,让在座两人同时都点了点头。

辛庆雄打量了赵彦章两眼,意味深长地说:“一个大集团的发展,成功和失败总是轮番上演。名仑之前受到重挫,说明我们的经营和管理有平庸不善的一面。我们当领导的,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创造的神话不可超越,而是要学会栽培新舵手,为创造新的神话铺路。你明白了吗,彦章?”

赵彦章眼神里有一丝落寞:“我明白了,我会全力支持祁总。”

从海上回到大屋后,辛庆雄叫住李管家:“彦章最近在跟什么人交往?”

李管家一愣:“什么意思?”

“彦章城府变深了,应该是有什么人在影响他。”

“三爷有什么依据?”

“哪要什么依据?彦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