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茵怔住。

“所幸,裴辞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裴辞爸妈去世前,把裴辞交给我,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他。换句话说,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是我必须要他活着,这个意思,你能懂吗?”

桑茵轻咬一下嘴唇,回答着:“我懂。”

裴景曜接着说:“他才十九岁,人家的十九岁在做什么,他的十九岁在做什么,我相信你也应该看得到。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他和普通人一样,在合适的年纪做合适的事。我把他送到最普通的学校,是想让他重新融入社会,起码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可没想到才刚开学,他就重伤,又进了医院。”

“但是想在,他在做他想做的事,这难道不重要吗?”桑茵忍不住为裴辞说话,她虽然不像裴景曜这样说的字字顿顿给人压力,可也充满了底气。

“我和裴辞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小孩,但那天他跟我说他要回去比赛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直不了解他。裴先生,裴辞是真的有自己的打算的,等他拿完这个奖杯,以后也不会再碰赛车了,他是不想让自己有遗憾。”

裴景曜:“如果中途他身体又出了问题怎么办?谁能保证,他就一定能平平安安完成比赛?”

桑茵:“可是谁都不能预判,他就一定会有意外。”

裴景曜的声音低了几分:“裴辞从小吃了很多苦,他的妈妈,一直不被他爷爷接受。他的爸妈自由相爱,生下了他,可是他的爷爷依然不接受。直到裴辞父母离世,我才能把他接回家。裴辞心中对爷爷有恨,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桑茵眉眼闪动一下,抿着唇沉默。

裴景曜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了,自嘲地笑笑后,说:“不知道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裴辞这孩子,真的跟别人不一样。我今天找你,本来是想让你帮我劝裴辞。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被你劝服了。你好像,是第一个无条件站在他立场上想的人。你说的对,谁都不能预判一定会有意外。接下来这三个月,我会给他找最好的医生和理疗师跟队,每天做检查,确保万无一失。三个月后——”

裴景曜顿一下,桑茵好奇地抬眸看他,却没想到他说:“他跟我做交易,我给他三个月去比赛,三个月后,他听我的,去国外读书。”

桑茵的大脑轰的一声,所有理智瞬间崩塌。

交易???

去国外?读书???

-

桑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馆的。

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了春意,很暖,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桑茵充耳不闻,好似没听到一般。走到马路的十字路口,前方分岔路,她有些晕乎,不知自己应该往哪儿走。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裴景曜说的,裴辞答应出国的事。

桑茵忽然想明白,觉得自己确实挺傻。

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同方向不同路上的人,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幻想,为什么还要……

这样陷进去……

好像有些事,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包里手机还在持续地响,桑茵借着晃眼的阳光闭了闭眼,随后拿出手机。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她犹豫一会,才接起。

“姐姐,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裴辞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满是这个年纪的轻快愉悦。

桑茵听着,忽然间就酸了鼻尖。

-

周末的傍晚,余晖尽散,留下一片暗黄。

在这片暗黄里,裴辞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他逆着光,身影颀长俊逸,侧脸棱角分明。

见到桑茵时,他扬手朝她挥挥,眉眼满是笑意。

桑茵隔着人群远远看他,涌上心头的委屈和难过,差一点就叫她绷不住。

可是她还是整理一下表情,冲他笑了笑。

裴辞朝桑茵走来,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眼眸亮闪闪的。

他笑着说:“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他想去牵桑茵的手,桑茵不动声色地躲开,先迈步往前走。

“嗯,走吧。”桑茵从裴辞身边擦过,说。

裴辞看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隐约觉察到有点不对劲。

可他还是快步跟上去,紧跟着桑茵,一块走进商场。

电影院在商场的五楼,周末商场的人比较多,他们一起挤在狭小的观光电梯里,空气都好像有些停滞。

裴辞把桑茵护在怀里,低头看她,却只见她一直垂着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电梯里人太多,裴辞什么都没问,直到走出电梯。

电影院满是爆米花的甜香,裴辞先问桑茵:“吃爆米花吗?”

桑茵摇头:“不用。”

她咬唇加一句:“谢谢。”

忽然的陌生感,让裴辞蹙起眉头。

他不顾桑茵躲闪,直接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不由得她挣扎。

裴辞拽着桑茵去卖爆米花和饮料的柜台,买了一桶爆米花,塞到桑茵怀里让她捧着。

然后又拉着她去取票,再去检票口检票。

整个过程,桑茵都是懵的。

等在放映厅按位置坐下后,桑茵才有一点反应过来。

她想从裴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可裴辞不让。

大荧幕一片空白,只有上方的橙光投映下来。

他们进来的早,放映厅里暂时就他们俩,没有别人。

桑茵连续试了几次,都失败后,她才放弃般地说:“好了,放开我吧。”

“你先说你怎么了。”裴辞是倔的,他靠着椅背,侧着脸盯着桑茵看,似乎是笃定了桑茵有事。

被戳中心事的桑茵不想回答,只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有事,你很了解我吗?”

明显带刺的疑问。

更明显的,是她不好的情绪。

裴辞意识到后,语气稍微缓和一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

桑茵转过脸,不想去面对裴辞。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

她就是难过,心酸,也气愤。

难过裴辞会离开,心酸自己陷进这样进退两难的关系里,更气裴辞这样随心所欲,完全不顾她的想法。

桑茵觉得,自己真的是矫情了。

裴辞默默看着桑茵,观察着她的表情,而后才妥协般地,松开了她的手。

可当他真的松手之后,手心的空落,又叫桑茵突然感觉失落和委屈。

矛盾至极。

两人再没说话,放映厅里开始陆续有人进来,厅里的灯光也暗了下来,大荧幕上放起了各种广告和预告片。

电影很快开始。

一整场电影,桑茵的大脑一直在翻江倒海,完全不知道电影放了些什么。

如果要问她这是什么电影,她可能都还答不出来。

近两小时的电影结束,观众散场。

桑茵和裴辞最后出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非常明显的低气压。

等走出放映厅,裴辞看见桑茵还捧着他给她买的爆米花,看起来,一口没动。

“你不喜欢吗?”裴辞问。

桑茵低头看看手上的爆米花,轻声答了句:“不喜欢。”

“那下次不买了。”

……

还有下次吗?

桑茵很恍惚。

她真的不知道,不确定,裴辞到底什么时候说的真心话,什么时候在开玩笑随便说说。

她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只是追求新鲜感,跟她玩玩的。

他有玩的资本,但她——

根本玩不起。

“裴辞。”

桑茵喊他,可话到了嘴边,又实在没什么勇气说出口。

最后也只能是说一句:“我想回家了。”

裴辞安静地看着她,点头应允:“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

“姐姐——”

“我自己能走。”

桑茵难得强硬一次,可是最后的话,都不知道是说给裴辞听,还是在劝自己。

她抱着爆米花转身往前走,心神恍惚。前方有人经过,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她一下没站稳,怀中的爆米花摔到了地上。

颗粒饱满的爆米花洒了一地,在大理石地面上投出好看的倒影。

撞她的人不住道歉,她也没反应,只一个人愣愣的,呆呆傻傻的。

裴辞看不下去,也忍不住了。

他快步上前,拽着桑茵就往外走,地上的爆米花被他踩得嘎吱响。

一路拽着桑茵到了商场安静无人的消防通道,裴辞紧拽着她的手腕,借着消防通道里微弱的灯光,紧紧盯着她。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

桑茵没答。

裴辞开始瞎猜。

“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怪我这几天都没找你?或者……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没有……”

“明明就有!”

桑茵被裴辞强硬的语气颤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裴辞也陪着她沉默,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才低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愿跟我说吗?”

然后他自我安慰一般地笑笑:“没事,不愿跟我说也没事。如果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要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改。”

“姐姐,我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你见谅。”

裴辞还是在笑,眼里星光点点的,却叫桑茵心口一阵疼。

她终究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裴辞的眼眸有明显怔愣,似乎是没想到桑茵会这么问。

“你今年应该已经算十九岁了吧,而我,比你大了整整四岁。我们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接触的圈子,也不一样。我不懂你的世界,你肯定也不懂我的世界,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裴辞挑眉:“这需要理由吗?”

桑茵仿佛是在跟自己较真,似乎是想劝服自己。

她说:“需要,当然需要。”

因为不喜欢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她迫切地,想知道一个喜欢的理由。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裴辞答的干脆。

真要问理由,他其实也不知道。

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在哪一个时刻,在哪一个瞬间,他也不清楚。

第一次见面后,他一直记了她几年。

在酒吧重遇,他一眼就认出她。

起初是觉得好玩,也有点想报复当年她对自己的调戏,可是他自己却不知不觉就将她放在了心上。

裴辞长这么大,不是没有女生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是,多的数不清。

他们这个圈子,说乱,也很乱。

很多队友,交友圈广泛,身边女朋友也一个接一个的换,可是裴辞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着,从没跟他们一样。

只有桑茵。

只有在面对桑茵的时候,他才有那些青春该有的悸动。

应该就是喜欢吧,想跟她在一起,想看她因为自己害羞脸红,想和她亲近。

“姐姐你——喜欢我吗?”

“你对我,有过一点点动心吗?”

桑茵不敢答。

她在冗长的沉默之后,对裴辞说:“你放心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管是马上要到来的比赛,还是以后——反正,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阻碍他前进的绊脚石,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可能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可是桑茵刚说完,腰际忽的被修长的臂膀揽住。

她愕然抬头,撞上裴辞幽深的双眸。

桑茵心神一晃,声音颤了颤:“你——”

裴辞将她拉向自己,胸膛紧贴在一块,连心跳都混在了一块。

他的鼻尖抵着她的,呼吸滚烫。

“你现在,是想跟我撇清关系吗?”

裴辞出声,缓慢而冷清,一字一字地扎在桑茵心口上。

他暧昧地贴她在身前,感知她的体温,她的颤动,却又忍不住开口:“你是准备,不要我了?”

桑茵都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她没有啊,她就是想自己先静一静,同时也支持他所有的决定——

怎么就变成了撇清关系???

“不是,裴辞,你先听我说——”

“姐姐,我不想听。如果你是想说,我们年龄差距太多,我们是不同世界的,我们不合适,那么这些话,你最好别说。因为你说了,我会生气。”

“我——”

“你知道我生气,会是什么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