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说她和老米也够倒霉的,怎么摊上这么个熊孩子!”

“就是,我家春平,打死我也不会让她去那种地方!”

“。。。。。。”

扎堆说闲话的人群渐渐散去,一棵体积庞大的榕树后面,走出一抹娇小的影子。

米果耷拉着脑袋,手攀在背包带子上,一步一挪的朝家走。

正值下班高峰,小区的街道上,不时有电动车和住户经过,见到人多扎堆的时候,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仓皇躲到一边的行道树下,等人群渐渐散了,她才慢吞吞地继续朝前走。

终于,看到自家楼房,她稍稍松了气,可没等迈开步子,楼房前面的活动区,又是一阵人声鼎沸。

躲在暗处听了几句。

她难过的低下头。

那些话,任何一个字,她都不愿意让爸爸妈妈听到。

“果果!”

熟悉的呼唤,像一道暖流,淌入她的耳畔。

愕然回眸,她看到推着老式自行车的米爸爸,正慈爱地望着她。

米果愣了愣,“爸爸---”

米爸爸要朝前走,她忽然想起什么,冲上前,拉住米爸爸,“您等会再过去。”

米爸爸看着米果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庞,喉咙里倏然堵了一下。

他没告诉米果,他从小区门口就跟着她,跟了一路,那些难听的话,他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完整,还有他最疼爱的宝贝,一脸受伤的躲在大树后面,难过的抬不起头的模样,他全都,全都看在眼里。

米爸爸觉得,不能再任由这种状况发展下去了。他的果果,从小到大,从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是现在,他老米也能拍着胸脯自豪的说,他的果果,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姑娘。

果果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谁想来欺负果果,就要先过他老米这一关!

米爸爸目光深深地看着米果,忽然,一拍车后座,“果果,上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米爸爸的良方

老式的二六自行车,前面架着一个老旧的车筐,车筐里是米爸爸的黑色提包,提包里,装着一个饭盒和一本书。

米果的黑眸如同水洗过一般,她攥紧手掌,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向米爸爸。

上车的时候有点困难,米爸爸帮她坐上去,并且拉着她的手,握紧车座。

“坐好了。”

米爸爸叮嘱完,就利落的推动自行车,沿着大路朝自家楼房那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起米果小时候的趣事。

米果觉得很不自在,因为家门口聚集的那些老街坊邻居们,看到他们父女之后,都停止议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盯着他们。

米果偷偷地拽了一下米爸爸的衣服,极小声地提醒他:“到家了,爸爸。”

她以为米爸爸只是心血来潮,想载她一段。

谁知,米爸爸的声音却愈发大了起来,推行的速度,也快了一倍。

“果果,抬起头!咱们老米家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闲话!谁无生老病死,谁能绕开你的职业,你做了你这个年纪做不了的大事,了不起啊,果果!爸爸以你为荣!”

“谁要是欺负我们家果果,就是和我老米过不去,我这人,虽说没什么本事,但是为了我们果果,我这条老命,就摆在这里了!”

米爸爸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仅让一群爱说闲话的大妈们傻了眼,更是引来楼上住户的关注。

米爸爸不以为杵,竟跨上自行车,带着米果绕着附近的楼房转了几大圈,他逢人就打招呼,逢人就夸他家的果果好,几圈下来,没有任何悬念的,他和米果成了街坊邻居餐桌上议论的头条新闻。

谁都知道,老米护犊子护到了变tai的地步。

但茶余饭后,讨论最热烈的还是关于米果从事的职业和米果这个孩子的品性问题。

殡葬业,因其行业的特殊性,始终不为老一辈的人所接受,但是年纪稍轻一些的小辈,思想就很开明。他们认为职业,就是安身立命之本。劳动本没有贵贱之分,行业也就应该没有高低之别。如果说因为殡葬职业跟死人打交道,就对其不屑,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他们向家中老人科普,随着国人老龄化的加剧,今后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内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人世。让逝者有尊严的“往死”,就是殡葬服务人员的功劳。小辈们又向老人们举例,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重视临终关怀,重视殡葬文化。台湾一家从事殡葬业的上市公司,登上了福布斯亚洲中小上市企业200强的排行榜。而且人家没有随便起一个普普通通的xx殡葬公司的名字,而是把企业称之为xx人本。人本,以人为本,每一个人作为大写的人,无论是领导人,还是普通员工,都是具有**人格的人,都有做人的尊严和做人的应有权利。逝者也是同样。这家公司招新的时候异常严格,它们不仅要求员工的样貌和学历,甚至招聘护柩者,也会优先聘用一些具有海外教育背景的年轻人。

所以说,他们老一辈的人观念太落伍了。

根深蒂固的旧思想,旧习惯也非儿孙们的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改变,毕竟,行业的特殊性,主观上给了人们一种排斥感。但是这些,都不妨碍街坊邻居们对于米果的印象。

这几幢单位楼房里,所有的老中青,包括未成年的孩子们,他们一致认为,果果这孩子,好的没话说!

老年人对她的印象好,是因为这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总会帮他们的忙。譬如顺道拎个菜,搬个板凳,扶他们上个楼梯等等,这些自家儿孙都做不到的小事,果果却能做得很贴心,很好。

中青年对米家果果印象好,是因为小姑娘性格好,看到谁都笑嘻嘻的主动问好,而且,小米果和那些花枝招展,妖娆扭捏的同龄女孩不同,她总是穿得很可爱,很正常,从不化妆,行事走路都让人觉得很舒服。

小孩子喜欢米家果果,原因就更简单了。

“果果姐姐的背包里,总有数不清的好吃的!”

米果是大家的开心果,是街坊邻居眼中的乖宝宝,虽然她的工作确实有点那个,可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对果果也太严苛,太歧视了。

相较于别家饭桌上的反思和议论,米家的餐桌就显得过于安静了。

米妈妈因为刚才米爸爸带着米果游街的行为,气恼不已,她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根本不搭理家里的两个神经病。

在她看来,外面的一对父女,就是神经病。

一个迷上了给死人整容,一个呢,却尽心维护,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出了个奇葩货!

神经病!

父女俩沉默着吃完饭,米果要收拾碗筷洗涮,却被米爸爸按住,“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爸爸来。”

米果起身,眼眶红红的看着米爸爸,“那您记得叫妈妈吃饭。”

米爸爸看着女儿垂头丧气地进了房间,才收拾碗筷送进厨房洗涮,洗到一半,胳膊一阵酸麻,他赶紧托住碗底,才不至于摔了碗。

“唉!真是老了,蹬了这一会儿车,老胳膊老腿就不管用了。”米爸爸捶打着腰背,叹息道。

不过,当他回想起米果扑进他怀里,感动的只知道流泪的情景,他又觉得,所有为了女儿,为了家庭付出的苦痛都是值得的。

洗涮完,擦干净流理台,他倒了一杯温水用钥匙打开了紧闭的卧室房门。

里面黑乎乎的,只能看到家具的大概轮廓。

他叫了一声曹秀云,回答他的却是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米爸爸打开台灯,把水搁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

他推了推背朝他躺着的妻子,“喂,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还真准备和果果划清界限啊。”

米妈妈缩了一下肩膀,用力甩开他的手,“滚一边去,别烦我!”

米爸爸苦笑着朝边上坐了坐,“滚远了。”

见米妈妈不吭声,他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果果有错,她欺骗了你,让你在街坊邻居面前丢人了,你生她的气,理所当然。可是你,冷静下来有没有想过你也有错。”

“我有什么错!我错就错在,当初不该生了她!”米妈妈抻着脖子夺过话去。

“曹秀云!!”米爸爸的声量蓦地变大,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米妈妈被这声带有明显责备性质的吼声给震住,她嗫嚅着嘟哝了一声,吼什么吼,便又扭过去躺着。

“曹秀云,你的心怎么变得这么狠,当年,你为了果果做了多少牺牲,你都忘了?我还记得,你流掉我们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你哭着对我说,要一辈子对果果好,疼爱她,因为要加上对失去的那个小生命的愧疚和爱。曹秀云,你摸着良心说,果果这些年可曾让你失望过,可曾对我们不孝?还有当初,若不是你眼红什么事业编,怂恿果果去学殡仪,她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凡事有因才有果,果果要不是学了殡仪,她可能到现在还按着我们规划的生活,过的无滋无味。果果性子平和,习惯了以我们的意志为主,二十几年里,她难得真正的喜欢一件事,难得勇敢一回。可见,这次的事,她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我们大人,通常遇到子女的事,往往会武断专行。我们除了横加指责和干涉之外,难道,就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孩子想想吗?想想她为什么会执意选择整容师这个职业,想想她为什么在婚介公司工作的不快乐。不是所有的事,都如书本上描绘的那么美好。果果她是我们的女儿,没错,但她,首先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她有她的喜好,有她做人的根本,有她不能触及的底线。她长大了,会自己分辨美丑,善恶,会有她的人生理想和职业规划,我们如果还把她当成孩子,恨不能时时刻刻替她做主,替她去生活,这合适吗?”

“秀云啊,这些天,孩子和你一样,都在受煎熬。你看果果她好好吃过一顿饭吗,每次吃饭的时候,她都咬着筷子,盯着卧室的房门,每次从饭桌上离开,都会叮嘱我劝你多吃一点饭。孩子没有变,她还是我们熟悉的善良的果果。她也深爱着我们,哪怕我们曾那样的误解她,伤害她,她仍旧对我们,充满了愧疚和爱。秀云,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是后悔了。这些天,你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等果果睡着了,你就偷偷的去看她,对不对?还有,你做的那些菜,名义上是为了给我补身体,其实,都是果果平常爱吃的,对不对?”

米妈妈起初不吭一声,后来,当她听到丈夫的质问后,她才猛地耸了下肩膀,扯过枕巾蒙着脸哭了起来。

米爸爸叹了口气,却也欣慰,毕竟,所有的误会和偏见,哭出来,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想不到

第二天起床,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天空笼罩着大片大片的乌云,眼看着一场大雨,已箭在弦上。

米妈妈不在家,但早饭已经摆上餐桌。

金黄色的鸡蛋花炒米,红油爽脆的韩式泡菜,还有一碗色泽油亮的黑米粥。

正愣在那里,米爸爸又端着一小盘腊肠从厨房里走出来,“果果,快吃饭了。”

“哦。”她接过盘子,放在桌上。

“你妈妈特意起早为你做的,知道你爱吃炒米,她昨晚上就把米泡上了。”米爸爸也坐下来。

米果怔怔地看着米爸爸,“妈妈。。妈妈她不生我的气了?”

米爸爸喝了一口粥,点点头又摇摇头,“差不多吧,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面冷心热的。”

吃过饭,看外面天气实在阴的怕人,在家歇工休假的米爸爸执意要送米果去公交站。

出了门,强风扎脸,举步维艰。

米果让米爸爸回去,米爸爸却不同意,他拉着米果从楼前的绿化带穿过去,避开大风。时间尚早,上学上班的住户都还没出门,街道上偶尔经过一两个拎着早点的老年人,见到米爸爸父女,也都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聊两句糟糕的天气,然后各自走开。

觉得米果已经完全放松适应环境之后,米爸爸指了指十几米外的一幢二层小楼,说:“果果,把伞给你妈妈送去,她在里面锻炼呢。”

老年活动中心。

一个她熟的不能再熟的地方,就连哪一级的木质楼梯扶手上刻有她的大名,她也能闭着眼睛摸到。

她沉默了几秒,在米爸爸鼓励的眼神下,把伞接过去,朝飘着歌声的小楼走过去。

几分钟后,米爸爸正背对着强风,抿唇做着热身运动,忽听,身后响起一阵熟悉的哒哒哒哒,小马达似的奔跑声。

“爸爸--------”

米爸爸连忙转身,却看一道圆润的影子朝他扑来,他一张手臂,霎时,空落落的怀抱,一下就满了。

米果满脸通红,连眼眶都是红的,米爸爸正准备蹙眉,却觉得脸上一热一凉,却是被米果狠狠地亲了一下。

“妈妈要我的伞了,妈妈和我说话了。。她让我上班注意安全,还问我晚上想吃什么!!爸爸。。这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吧!!您掐我一下,狠劲的掐。。”米果拉起米爸爸的手,就朝红扑扑的脸蛋上招呼。

米爸爸大笑,力道极轻地掐了一下,“疼不!傻闺女,当然是真的了!”

米果笑得眼睛弯弯,就像个傻闺女似的,喝了一肚子的风,却还是咧着嘴,笑个不停。

这笑容一直持续到殡仪馆,还未曾散去。

“果果!”有人叫她。

米果回头一看,竟是最近没怎么见面的曹娜。

曹娜穿着一件颜色暗沉的短袖衬衣,黑色七分裤,她刚走上斜坡,脚步迟缓,背后阴云密布,衬得她整个人都是灰的。

“你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病了吗?”米果伸手摸了摸曹娜的额头。

曹娜勉强一笑,“没什么,可能昨晚上没有睡好。”

“培训还没完吗?你要是累了,就让胡海滨接送你上下班,这样,你也能多睡一会儿。”曹娜和胡海滨关系确定之后买了辆二手车,不过,基本上是胡海滨在开,曹娜上下班和她一样,挤公车。

曹娜目光一暗,别开脸,低声解释了一句:“他。。最近也忙。”

米果不疑有他,她拿下背包,在里面摸来摸去,摸出一包奥利奥和一个苹果,“你肯定没吃早饭吧,拿去垫垫,中午我们再吃好吃的。”

曹娜接过去,摸了摸米果的圆脸,“谢谢,亲爱的。”

米果嘿嘿一笑。

走到岔路口,两人刚要分开,曹娜却忽然叫她,“果果,你回来工作的事,叔叔阿姨是不是知道了?”

米果一愣,“哦,你怎么也知道,是秀娜姐告诉你的?”

米果没告诉曹娜家里的事,就是不想让她分心。最近馆里的司仪们下班后都在进行业务培训,忙得团团转,哪里还有剩余的精力来为她操心劳神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叔叔阿姨有没有为难你,要不要我去帮你?”曹娜问。

米果感动得一塌糊涂,她走上前,抱住曹娜,“你别管我了,他们气一阵子就好了,毕竟是我的错。”

曹娜嗯了一声,忽然用力抱了她一下,撤出身子,走了。

望着曹娜单薄的背影,米果忽觉心中不安,她愣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到了整容室,王秀娜告诉她师傅今天请假了,米果心想,请的好。劳模师傅总算肯服老了,这样的天气,他的腰又不好,就该在家歇着。

王秀娜出去串了一圈,回来后告诉米果一个好消息,上月的奖金发到工资卡里了。

提起钱,米果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最近,她心不在焉的,竟然把还钱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岳渟川估计是不好意思找她要吧,所以,才给她订了外卖提醒她。

算了算,买鞋的钱加上饭钱一共还他400应该差不多。

可是直接打电话问他卡号,会不会有些唐突,她思虑再三,看到微信图标的时候,眼睛霎时一亮。

有了!!

******

特勤中队。

每周例会。

学习上级文件精神,总结得失,部署下一阶段工作任务。

各项会议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

“上周,我们中队成功出警一百五十七次,其中。。”侯伟业正激qing洋溢地发表‘演说’,旁边,却忽然发出‘叮”的一声。

或许是与严肃的会议气氛太过相悖,又或许是来自于网络微信的提示音太过明显,总之,这一声响之后,下面的视线就都集中到正中央的侯伟业和岳渟川身上了。

“。。。”侯伟业心里大呼冤枉。

他开会之前就把手机扔办公室里了,好不好。这声音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所以。

侯伟业语声微顿,朝旁边面无表情的岳渟川瞥了一眼,轻咳一声,继续,“其中,火警九十七起,突发。。。”

“叮-----”这次,谁也没法再忽略这个故意来搅局的噪音了。

侯伟业干脆闭嘴,半侧过身,牛铃一样通圆发亮的眼睛,瞪着旁边那个和他一样蹙起浓眉的男人。

侯伟业的姿态摆得很正。

不是我,就是你。

既然不是我,那肯定就是你!

岳渟川知道是他的手机响了。

他蹙眉,是因为从不会犯这类低级错误的他,居然接二连三的犯错,而且,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

消防部队有制度,手机是违禁品,但他的身份特殊,是上级特批可以使用手机的一类人,侯伟业也可以用,但他从不会在开会的时候带进来。

平常开会也是他说得多,自己说的少,不是侯伟业有多么强烈的表现欲,而是,岳渟川始终认为,做比说,更重要。

可他今天却丢人了。

从不会犯错误,也不允许自己犯错的特勤队长,被两条微信,折损了一贯的冷峻气质。

谁发的微信?

敢不分时候,不分场合的打扰他们的队长?

他们的队长是玩微信的人吗?

是啊,是玩微信的人。。吗。。

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接下来,投向岳渟川的目光,就显得更加热烈了。。

尤其,当岳渟川掏出兜里的手机,划开界面,低头去看的时候,就连侯伟业,都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朝岳渟川靠了过去。

岳渟川微信里的好友统共才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