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台庄蹙起眉头,他看了眼王秀娜,然后放下茶叶盒子,拿起桌上的彩色照片,缓声说道:“虽然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看照片,也能看出,他生前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我听办公室的人说,这些照片和资料是公安局的人送过来的,他出事后,他的母亲因为受到强烈刺激成了精神病,他的父亲因为过度伤心和劳累,今年过年,突发脑出血离世了。可能公安的人可能觉得时间拖得太长,对被害者无法交待,再加上被害人的凄惨家境,所以才在案情终结之后,对被害者做出一些弥补。可你们也清楚,没有人来参加他的葬礼,更不会有人记住这世界上,曾有过他的身影。我们是做这一行的,不能用带有偏见和歧视,甚至是嫌恶的眼光去看待逝者。每一个生命都享有被尊重的权力,哪怕是一团爬满蛆虫的血肉,我们也要以一种宽宏的姿态,去帮他恢复面貌,帮他保有最后的宝贵的尊严。”

郭台庄把照片翻转过来,对着王秀娜和米果,“你们看他笑得多好啊,那样的畅快,那样的骄傲,花一般的年纪,前途一片光明。当初为他拍照的,一定是他的父母亲人。他们对他寄予厚望,他们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在他遇害之后,天塌地陷,所有的幸福美满,光明前程都化为泡影。米果,秀娜,你们可以设身处地的,从遇害者家属的立场想一想,去世的老父亲,精神不正常的母亲,他们就是因为放不下心爱的儿子,悲怮过度,才发生的悲剧。如果今天,连我们都要嫌弃他们可怜的儿子,嫌恶那具脏污肿胀的遗体,他们这对儿不幸的老人若是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米果沉思凝眉,从郭台庄手里接过那张意义不同寻常的照片,“师傅,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王秀娜看看郭台庄,脸忽然变得很红,她拿起茶盒,一边往郭师傅的茶杯里添加茶叶,一边愧惭地道歉:“对不起,郭师傅,是我太不像话。”

郭台庄摆摆手,露出笑容,“你们能明白道理,这才是最重要的。秀娜,你也别自责了,遇害者的遗体的确不成样子,修复起来难度极高。看来今天啊,我们是别想按时下班喽!”

“那师傅管饭!”米果笑吟吟地插嘴。

“你这个馋猫!又想吃什么啦?”郭台庄一手接过王秀娜递来的水杯,一手点了点眯着眼睛笑得贼兮兮的米果。

“也没什么啦。。有点,有点想吃李师傅做的糖醋肉。。”馆里食堂的炒菜师傅和郭台庄是同乡,他们私交甚笃,连带着米果也经常跟着师傅吃小灶。

“行,我跟老李头打声招呼,就让他给你做糖醋肉!秀娜,你想吃什么?一并说来,我好去报饭。”郭台庄说。

王秀娜连连摆手,“我吃什么都可以,我不挑的。”

米果叫了声秀娜姐,然后故意鼓起红红的嘴巴,不乐意地说:“那我就是挑剔难缠了!”

王秀娜噗嗤一声笑了,她捏了捏米果的脸蛋,“你不是挑剔难缠,你啊,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吃货!”

“秀娜姐!”米果撅起嘴巴,“吃货前不能加个可爱吗?我又不是猪!”

郭台庄和王秀娜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good luck

工作量比想象中大得多,难度也极高。 单单那具无辜被害的小伙子的遗体,师徒三人就耗费了六个多小时,才修复完成。

米果和王秀娜工作期间去吐了几次,因为那气味,实在是太考验人的承受力了。即使排气扇火力全开,不间断转换室外的新鲜空气,在修复开始之前,她们也做了双倍的防护和心理准备,可当那具惨不忍睹的遗体出现在她们眼前时,她们还是没能摒弃杂念,克服内心的恐惧,做到师傅那般豁达宽仁的境界。

郭台庄把最后一具修复好的遗体,也就是小伙子的遗体送进停尸房。

他回到整容室,看到操作间正在用心清扫消毒的米果和王秀娜,摆摆手,说:“快七点了,你们回去吧,我来打扫。”

米果兑好消毒液,背上喷雾器,“马上就好了,师傅,您歇一会儿。”

王秀娜探头出来,指着桌上的一个纸盒,“郭师傅,那是米果给您买的膏药,您赶紧贴上吧,看您刚才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郭台庄的腰的确不大舒服,可能今天长时间俯低身子工作,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拿起药盒,他不由得一怔。

怎么是这个牌子

他皱着眉头,走到操作间门口,停下,“米果,你从哪儿买的膏药”

这种牌子的膏药他从两个月前开始用,药效很好,特别适合他的病症。用了一段时间之后,他问拿药回来的老伴儿许阿姨,问她药是从哪里买的。

许阿姨当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说是听别人介绍,在a市药店里买的。

他问贵不贵,老伴儿说不贵,让他不要管,她会按时把药买回来的。

他信以为真,以为和平常用的膏药价格上没什么区别。

可有一次下班途中,他去一家国营老字号的药店买常用药的时候向售货员问起了这种膏药,店员一看他随身带的药盒,却告知他这种药是外地某知名正骨医院下属的制药厂研制生产的,由于其配方讲究,疗效显著,所以,一直是病友们争相购买的紧俏货。

由于进价昂贵,加之货源紧张,所以a市的药店根本没有卖的。

店员好奇,问郭台庄是从哪里买到的,店员说这种膏药只在当地药厂和正骨医院有售,但都是限量,听说药厂的网店也有售卖,但需提前预付款排号才能买得到。

郭台庄这才知道老伴儿骗了他,他原本想问问老伴儿到底怎么回事,可转念一想,老伴儿性格淳良,从来不会骗人,算计人,想必这次一定是怕他嫌贵不肯用,所以才瞒着他偷偷买的药,膏药确实很管用,他最近的腰感觉爽利,走路也比以往轻快了许多。

他想了想,也就没跟老伴儿提起这件事。

可万万没想到,米果竟然也买了相同的膏药给他,他确认过了,无论是包装还是贴膏的味道,都和他用的一模一样。

米果呼哧呼哧按着喷药器正干得起劲,听到师傅召唤,她赶紧走了过去,“师傅,怎么了”

“我问你,这膏药你从哪儿买的”

米果看到药盒,一阵心虚,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就是。。就是在药店里买的呗。。”

郭台庄目光严肃地看着她,“a市药店根本没卖的你给我讲老实话,是不是你替许阿姨买的药”

他上次问膏药的时候,就怀疑许阿姨找了帮手,因为许阿姨根本不懂电脑,更不会网购,如果没人帮她,她怎么可能通过网购把药买回来。

米果缩了缩脖子,吐出一小截粉红色的舌尖,“您知道了啊。。”

郭台庄沉吟片刻,纹路极深的眼睛里掠过一道睿智了然的光亮,“你是不是骗许阿姨说药很便宜,所以只收了许阿姨很少的钱”

老伴儿和他一样是个仔细人,即使病了用药也舍不得买贵的,而他这般节省,是想为老伴儿的儿子,也是他现在的儿子旭旭积攒结婚买房的费用。当然,这些他从来没跟老伴儿提过,只是,一直默默的在做。老伴儿这次瞒着他,想必是米果偷偷在价格上动了手脚,不然的话,老伴儿肯定不会那么坦然的来欺骗他。

米果讶然一怔,她心虚地嗫嚅:“没多少钱。。”

“那就是少收了你啊,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许阿姨要是知道了,她会内疚死的。”郭台庄举起药盒,在米果脑门上轻轻打了一下。

米果嘿嘿笑了,“您不说就是了。我只是想为您做点事情,这些,都不算啥”

郭台庄瞪她,“明天我就把差价给你,以后再也不许替我买药了,记住了吗”

那么贵的膏药,用在他的身上,就是浪费。不如省下来,给旭旭多存一点钱。

米果鼓着腮帮,猛烈摇头,“那不行,我不买您就不用了,那您的腰什么时候能好您不为您自己着想,也得为许阿姨想想吧,还有旭旭,您就别担心了,上次我和他聊天,他说本科毕业的时候已经有大公司要他过去上班了,他说要上研究生婉拒了,对方就说愿意等,还给他开出了优渥的入职待遇,有房有车,还有近百万的年薪呢,旭旭是个自强自立的男孩,他说,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麻烦你们了。所以,师傅,您就踏踏实实的和许阿姨好好过吧,两人都有个好身体,以后退休了,出去旅旅游,参加个老年活动队什么的,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多好啊。”

看郭台庄还在犹豫,米果用喷雾器在师傅身上调皮地喷了下,“师傅大不了以后我按原价卖你药,还不行吗”

郭台庄狼狈躲闪,米果就追着郭台庄喷药,“哈哈。。答不答应哈哈哈哈,师傅,您快答应啊,答应了我就不喷了哈哈哈。。。”

王秀娜看着一对儿前跑后追的师徒,无奈地扶额长叹,“谁会想到,这里是阴森森的停尸房啊。。”

笑闹中清扫工作结束,之前因为修复遗体而产生的负面效应,被阵阵愉悦的笑声驱散开来,王秀娜拿起包,“米果,我先走了,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

米果猛点头,挤眼飞吻:“goodluck秀娜兮”

王秀娜翻了个白眼,踩着轻快的脚步,先走了。

郭台庄因为一会儿还要代表整容室去馆里开会,所以,他还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米果午饭时捎回来的报纸。

米果坐在一边啃苹果,嘎吱嘎吱的,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时刻也不能停。

郭台庄扫了她一眼,“怎么还不回家啊。”

“回去也没事,我就多陪您一会儿呗。”米果把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扔进垃圾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啧”郭台庄不赞成地咂了下嘴,“我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儿,有什么好陪的,你啊,快点找个男朋友,这样啊,下班了也有事儿做,你看看人家秀娜。。”

“不听不听不听您一定被我爸妈灌了汤,对不对”米果捂着耳朵走向更衣柜。

最近,米爸爸和米妈妈的亲情攻势渐猛,她的朋友,同学,甚至小姑姑的人脉和资源,米爸爸和米妈妈都利用上了,他们恨不能让她时时刻刻狂奔在相亲的大路上,成为又一个精神可嘉的秀娜姐。

郭台庄苦笑着摇头,继续唠叨,“父母无论做什么,也是为你好。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别人到你的年纪,都不知道谈了几个对象了,你呢,到现在,从来也没听你说过哪个男孩子好。。”

米果回身冲着郭台庄伸伸舌头,抬高音调辩解:“人家这叫宁缺毋滥,含而不露,您不懂。。”

“。。。”郭台庄被堵得一阵头疼,索性不再管她,低头又看起报纸来。

米果拉开柜门,一边脱下白大褂扔进盛有消毒水的盆子,一边往外拉包包,谁知,压在背包下面的手机却被一并带了出来,她还来不及惊叫,就听啪的一声,手机欢快的和大地打了个啵,然后就躺着不动了。

米果一阵心疼,就跟自己摔地上一样,她赶紧捧起屏幕黑掉的白色三星,“小白,你摔疼了吧,比亚乃,比亚乃,我等会就给你买套子去。。比亚乃拜托你一定要亮,一定要亮哦。。拜托”

她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下操作键,之后,古老的手机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她耶的欢叫一声,然后,就看到有了些裂痕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绿白相间的图标。

她随手点开,低下头,看了过去。。。

“唉哟,老天造孽啊,下这么大雨,把人都冲跑了,啧啧,多亏了这些消防员啊,他们救了人,却不肯留名,真是好人。。咦,米果,你快来看看,这个照片里的消防员,是不是岳队长米果,你快来帮师傅看看”郭台庄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照片里面目英俊的消防军人。

半天,等不到回音,郭台庄诧异抬头,眼前却是一道影子闪过,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张泛着可疑红云的苹果脸。。

“米果”郭台庄站起来叫了声。

“师傅,我先走了”米果的回声从很远的走道口,悠悠地传了进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他来了(一)

米果的手心,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手机几乎攥不住,她起初只是小步快走,可是,渐渐的,她的步子大了起来,步速变得很快,很急,最后,干脆甩开手臂,朝亮起灯光的,殡仪馆古色古香的门楼狂奔起来。

几十分钟前。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在殡仪馆门前停下,可能停的位置有些碍事,汽车又向前滑行了一段,停靠在路边的树荫下。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武警常服的青年军官走下车来。

没有时下年轻人张扬时尚的穿着打扮,只是一身朴素严谨的绿色,却偏偏被他笔直修长的身材穿出了别样的感觉。

他的长相非常英俊,剑眉朗目,鼻梁高挺,薄薄的唇线总是微微抿着,显露出性格坚毅的一面。看似沉默内敛,可抬眸之间峻然锋锐的目光,却让人心生凛然畏惧之感。

他半倚在车门上,朝鲜少有人进出的殡仪馆大门望了望,之后,便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修长的指尖飞快的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下,然后,把手机贴近右耳。

等了一会儿,可能对方一直没有接听,他蹙起眉头,挂断手机,捏在手里。

过了几秒,他又低头在手机上敲打了几下,而后,继续默默地等待。

时间慢慢滑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似是有了决定,忽然直起身子,朝殡仪馆大门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一下,整容室的米果下班了吗”

一个白衫黑裤的俊秀隽然的年轻男人,正向馆里走出来的一位提着皮包的年轻女子打听事情。

他身后不远处,那个青年军官蓦地顿步,浓黑的剑眉,蹙成一道凌然的黑线,冷然打量着前方的男人。

年轻女子正是先下班的王秀娜。

她打量了一番陌生的男人,目光变得惊艳,“你是米果的。。”

“我是她朋友,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见她出来。”男子说。

“她还在里面呢。你要是着急,就打她手机,噢,不行,她听不见。一般工作时间她的手机都是静音。要不这样,我给你整容室的电话,你直接打过去找她。”王秀娜正准备翻包里的手机,查整容室的固话号码,可是男子却阻止她,“谢谢,不用了。我不想打扰她工作,就在这里等她好了。”

王秀娜笑了笑,“也好,她估计很快就能出来了。”

男子谢过王秀娜便走向一侧供员工通行的侧门,王秀娜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灯下的年轻男人,她笑着嘟哝了一声:“好啊你个米果,敢骗我没有男朋友,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李成勋走到侧门便开始紧张,他这一天过得可谓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上午送父亲去医院之后,他约了叶梅在喜福来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叶梅来的时候气色不好,精神萎靡,走路也变得缓慢,和以往女强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李成勋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病了,叶梅却摇摇头,说没有。

叶梅问李成勋找她什么事,李成勋犹豫了一下,还是惭愧地看着叶梅说:“我想找你借一笔钱。”

叶梅愣了愣,这才打起精神,看着一向曲高和寡,自负冷傲的老友,“出什么事了”

李成勋神色沉暗地看看她,然后,转开脸,语声萧索地说:“别问我了,叶梅。你不知道是对你好。”

一定是出事了,连李成勋都搞不定的大事,才逼得他不得不放低身段找到她求助。

叶梅看着他,“借多少”

“十五万。”

叶梅沉吟片刻,“可以,你现在要”

“周末之前。”李成勋看看叶梅,“你回去和你爱人商量商量再答复我不迟。十五万不是个小数目,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两口子吵架。”

叶梅摇摇头,苦笑一下,“吵什么啊,他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怎么了”李成勋惊讶地问。

“没事,他们中队外出救援了。我早就习惯了,反正嫁给消防军人,和以前**过日子也没什么区别。钱的事,我能做主,你别管了,卡号等下你发给我,我午饭时去给你办。”叶梅又恢复了以往简洁明快的行事作风。

李成勋默了默,说好。

两人就在咖啡馆门口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李成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头望去。

那抹单薄消瘦的背影,已经融入熙熙攘攘的街头,不知何故,竟让他生出一种怆然孤独的感觉。

李成勋向集团请了一天假,和叶梅分开之后,他打了一辆车,再次来到凌河化工厂。

冯利见到他,如他预想的一样,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们这次谈话的地点是在冯利的办公室。

和冯利的人一样,他的办公室处处透着暴发户一般浓艳奢华的味道,金色和红色是装修主色,鎏金的红色中式灯具却搭配着金色的欧式办公家具,博古架上价值不菲的古董和墙上装裱的古画真迹却和一匹横空出世的金色扬蹄骏马挑战着访客们的审美极限。

冯利向李成勋炫耀他收藏甚广的酒柜,却在李成勋指着一瓶连他这个外行都认识的拉菲红酒问冯利出处时,自诩风雅人士的冯厂长却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成勋暗自冷笑,一个用金钱包裹的酒囊饭袋,能做的,无非是让人羡慕他有一个整面墙的酒柜罢了。

在李成勋面前丢丑的冯利悻悻然叫来一个和他审美基调极为相符的美艳妖娆的女秘书,他指着那瓶被李成勋看中的拉菲,“打开,让李经理品尝品尝”

李成勋拒绝:“我不饮酒。”

冯利便笑着说:“那就包上,带走。”

等女秘书出去打包之后,冯利眯起精光闪烁的小眼睛,瞅了瞅会客沙发里神色淡然的李成勋,撇唇笑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不知李经理今天来,有什么事想吩咐冯某人,不妨直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成勋端起上好的西湖龙井,啜了一口,然后看着冯利,语气严肃地说:“我没有能力去阻止一些人的恶行,但我相信善恶终会有报。我今天来,是想劝诫冯厂长,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是刘备临终前给其子刘禅遗诏中的话,劝勉他要进德修业,有所作为。冯厂长比李某人聪明数倍,想必,你比我更加明白小善积多了就成为利天下的大善,而小恶积多了则足以乱国家的道理。”

冯利只有初中文化,哪里听得懂这些拗口艰涩的大道理,他摆摆手,“你就简单点说。”

“简单点理解,就是好事不怕小,积小成大,也可成大事,坏事也要从小事开始防范,否则积少成多,也会坏了大事。”李成勋意有所指。

冯利的脸色一僵,“李经理是说冯某人是个会坏大事的人”

李成勋目光深深地盯着冯利,“但看冯厂长一念之间。”

冯利勾起肥厚的嘴唇,小眼睛里也射出精光,“噢说来听听。。”

“凌河化工厂的污染和火患严重到何种程度,冯厂长比谁都清楚。一旦化工厂出问题,那牵扯到的,可不是媒体官网上面损失掉的国家资产,而是数以千计,万计群众的宝贵生命。如果冯厂长还有一念仁慈悯怀之心,就该立刻停产整顿,辞退安置好那些超龄并且没有技术资质的临时工,同时,污染治理工作也要排上日程,在环境得到明显改善之后,再考虑正常生产的事。冯厂长或许会因此损失一些利益,但从企业长远发展和造福后人的功业上看,你是功臣,不是罪人。”李成勋一气不顿地说。

“啪啪啪”冯利忽然起身,冲着李成勋鼓起掌来。

“李经理真是忧国忧民的大好人啊,看来,我若是不照你说的办,我就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啐骂的罪人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啊,李经理哈哈。。哈哈哈。。”冯利冷笑两声,“我不知道该笑你傻呢,还是笑你傻,你觉得凭着你的一身孤勇和傲气能改变什么就算我冯利不要这顶乌纱帽,不赚这些昧心钱,和你一样耍耍小脾气,拍拍屁股走人,可下一个冯利,李成勋,立马就会出现,你信不信”

李成勋沉默。

他无法否认,冯利确实说的有道理。

上了船,就是身不由己,除非,抱着一颗必死之心,和对面看不到的隐形势力对抗到底。

目前的他,身上背负了太多责任,他做不到全然放弃,所以才会烧掉报告,选择了从冯利这里找突破口。

深思片刻,李成勋从口袋里掏出冯利之前送他的银行卡,放在桌上,他在冯利阴沉的注视下,慢慢起身:“卡里的钱一分没动,我从来也没有用过,现在还给你。冯厂长,即便李某人人微言轻,但作为一个人,一个还有良知的人,我还是要劝你,照我说的做。不然的话,这一次的消防检查,你就蒙混不过去。”

“你要揭发我”冯利瞪着李成勋。

李成勋淡然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只想睡得更踏实一些,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但若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那我们就。。走着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来了(二)

李成勋凭着一腔孤勇警告并且威胁了孙利之后,走出化工厂大门的他却茫茫然不知归处。

短暂的快意,却不能改变任何残酷的现实,反而现在的他,却成了穷途末路的孤胆英雄。

他不知道冯利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想来,也不会惧怕他这点三脚猫的本事。方才他那些拙劣懦弱的言语威胁,在他们那些上位者的眼里,犹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逆徒在负隅顽抗,他们看他就像是看一只奄奄一息的苍蝇,只消伸伸手,捏一捏,他就立刻化为飞灰,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了。

他只是在赌。

用他身上所剩无多的一缕人性,一丝良知,赌冯利会对他今天的威胁有所忌惮,毕竟,他也背着那些人做了见不光的事。

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一处竖着坚实围墙的地方。

和平常那种蓝色铁皮做的围挡不同,这里的围墙是由真材实料的砖和水泥砌成的如同城墙一般高耸入云的灰色长条形建筑,至少高达二十米的围墙上方,挂满了通了电的铁丝网。

这里就像是一座禁锢着无数自由灵魂的监狱,别说窥探内里,就连只小鸟也别想飞进去。这里人迹罕至,灰黑色的外墙和头顶盘旋低飞的乌鸦,更显得周遭的气氛阴森恐怖。

李成勋环顾四周,辨了辨方位,惊觉这里就是他昨天在化工厂里看到的那个欲盖弥彰的建筑施工工地。

他环着围墙走到一处更加空旷无人的偏僻角落,才看到地上被车轮碾压过的深深的痕迹。里面施工的声音也清晰起来,他正准备上前,却听到疯狂的狗吠声,紧接着,两个穿着深色衣服的气势凶悍的男人拿着警棍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他们用警棍指着李成勋,让他快走。

李成勋就多问了一句,这里是不是在违章施工便看到那两人朝他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他只好沿着原路逃跑,跑了很久,跑到几乎没了力气,才甩掉了屁股后面紧跟着的一只黑色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