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想想,米叔叔做菜的水平还是很高的。”不然的话,也养不出米家的三只吃货,不是吗。

“所以说嘛,以后我也要向小米爸爸看齐,争取给我未来女婿留下一个好印象。闺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孔舒明说。

“我才不找呢!我啊,就是要在家蹭一辈子的饭!爸,您不是想轰我走吧。”孔易真撒娇。

孔舒明嫌弃地说了句什么,孔易真不依不饶闹了起来,一时间客厅里吵闹声,欢笑声响成一片。

刘春探头望了望外面,笑着骂道:“孔舒明这个老顽童,和孩子们玩起来了!”

杜宝璋低头择着青翠欲滴的上海青,仿佛没听到刘春的话。

“宝璋,宝璋——”看杜宝璋完全不在状态,刘春不禁抬臂撞了一下身边拿着菜叶发呆的女人。

“啊!哦,你说什么?”杜宝璋回过神。

刘春嗔怪地睨了她一眼,数落道:“你啊,是不是还想不开呢?”

杜宝璋拢了拢耳边的碎头发,神色歉然地说:“我们渟川对不起易真,本来多好的一对儿,却。。”

刘春也叹了口气,“我们能怎么样呢?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们做父母的,想拦也拦不了,不是吗?宝璋,经过这次的事,我倒是看开了。只要孩子们平安,我们也就别无所求了。不瞒你说,这次邀请渟川和米果来家做客,是真真出的主意。你别惊讶,真的是她提议的。真真啊,是真的长大成熟了。你不知道,刚才我i看到她和渟川又像小时候一样心无芥蒂的相处,我心里的疙瘩,算是彻底解开了。宝璋,你也想开一点,米果那姑娘我虽是第一次接触,但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过多干涉,只会适得其反,你说,是吗?”

杜宝璋没有回答,她低下头,手指揪起一根菜叶,却久久没有落下。。

...

第206章 赴约

晚餐进行中,杜宝璋接到妹妹杜宝林打来的电话,说要过来给她送排骨山药汤,杜宝璋最近查出血糖值偏高,饮食上需要多加注意。

杜宝璋朝饭桌上的岳渟川瞥去一眼,侧身,压低声音对着电话说:“是不是渟川又求你了?他怕我欺负那个丫头?”

排骨汤明天送也无妨,不必赶得这么急。想必是她这个傻儿子,怕她今晚和米果见面后闹出什么不愉快来,特意让妹妹宝林来充当说客。

杜宝林笑呵呵地解释:“没有啊,你别冤枉渟川。是刘姐,有道菜的做法拿不准,打电话的时候提起的。”

原来是刘春。

杜宝璋嗯了声,当是知道了。

“我不着急喝汤,明天你再拿过来吧。”杜宝璋听到手机响,低头看了看屏幕,发现手机没电了。

杜宝林说她已经出门了,一会儿就到,杜宝璋问她带钥匙了吗,杜宝林说带了,让她不用操心,好好顾着孔家的宴席,另外,挂电话前,杜宝林还用哀求的语气,求她对米果好一点。

“果果是个好孩子,姐,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杜宝林说。

杜宝璋回到餐桌前,发现自己的盘子里堆满了食物,其中,就有她最爱吃的清炒笋尖。

以为是岳渟川孝敬她这个做妈妈的辛苦,刚叨了一筷子,就听到刘春笑吟吟地夸道:“还是小米有心啊,连你喜欢吃笋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宝璋,这些菜啊,都是小米为你夹的。”

杜宝璋微微惊讶,她看了看对面那个一被夸就脸红慌乱的女孩子,不动声色地咽下清甜可口的笋尖,点了点头,算是做出回应。

对于母亲的冷漠,岳渟川蹙眉难忍,正想说话,却看到刘春向他轻轻摇头,提醒他不要和母亲争吵。

岳渟川低头吃菜,趁着旁人不注意,他悄悄探手过去,握住了米果放在桌布下的手指。

米果愣了愣,很迅速的抬眸朝他望了望,接收到他安抚和鼓励的眼神,她一直揪紧的心房才慢慢放松下来。

这时,孔舒明主动问起米果工作上的事。

“小米,你们平常除了为遗体化妆,还做别的工作吗?”

米果眨眨眼睛,正要回话,却被杜宝璋蹙眉拦住:“在饭桌上别讲这么晦气的事。”

孔舒明大手一挥,“无妨,无妨,饭菜吃差不多了,就当是聊聊家常嘛,宝璋啊,你也别太严肃了。”

杜宝璋只好尴尬笑笑。

孔易真也来凑热闹,“米果,你就说说嘛,我们都挺好奇的。”

米果想了想,说:“我们平常除了做遗体的修复、整形和美容外,还做遗体防腐,以及运尸的工作。”

“运尸?”孔易真惊讶叫道。

谈起工作,米果的神色从容镇定了不少,她点点头,说:“很多人都以为我们遗体整容师就是每天呆在屋子里为逝者化化妆,穿穿衣服,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常常需要赶到遗体的第一现场,这样才方便对遗体进行第一时间的保护。”

她回忆说:“我们只要赶到现场,不管遗体受到什么样的破坏,我们都会尽力把遗体搜集完整,哪怕是一堆血肉,骨头渣,只要看得见,就必须拿回来。因为这是逝者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记得第一次运尸,是在一处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地,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去接一位因为谋杀去世的死者。死者体型庞大,足足有两百斤,我和同事就用担架抬着沉重的遗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我那个时候刚刚做整容师,又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除了恐惧,还有我战胜不了的身体上的疲累。我是边抬边哭,边哭边抬,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当时那种辛酸的无力感,我真的是毕生难忘。”

“真不简单,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孔舒明问。

米果笑了笑,说:“每次我坚持不住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经常对我说,逝者也是人,尤其是那些遭遇横祸的逝者,他们的遭遇已经够悲惨了,如果还被生者甚至是亲人嫌弃,那他们一定会非常的难过。”

孔舒明和妻子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小米,你了不起啊,还有你的师父,你们都是好样的。”

米果的脸蓦地发烫,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普通人,我的师父,他才真正了不起。”

“你的师父叫什么?”

“郭台庄。”

孔舒明微微愣怔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台儿庄的,那个台庄?”

米果眨眨眼,“是啊,孔叔叔,您怎么知道的?”

孔舒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他看着杜宝璋,说:“原来是他。宝璋,你忘了吗?当年为春霆做整容修复的遗体整容师就是这位郭台庄,郭师傅啊。”

杜宝璋身子一颤,表情凝固了几秒,不可置信地说:“是他?”

岳渟川也激动握拳:“是郭师傅!是他让我爸爸恢复了生前面貌。”

当年岳春霆牺牲后遗体被大火损毁严重,可是在追悼会上,战友和亲属看到的却是面容安详的岳春霆。当时杜宝璋悲痛欲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是孔舒明留了心,找到为老友修复遗容的整容师郭台庄,当面致谢,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郭台庄当时对他说了一段话,令他印象深刻。

郭师傅说:“烈士精忠报国,浩气长存。虽然生前无法当面表达敬佩之意,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尽量,不,是竭尽全力为烈士保留最后的尊严,让家属有所安慰,让烈士之魂安宁。”

记忆中郭师傅个头不高,肤色黧黑,长相憨厚朴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当年的恩人竟是米果的授业恩师!

米果呆了呆,才欣慰笑道:“应该是师父,我们馆里的整容师,只有他一个人姓郭。”

也只有师父这样善良磊落的人,才能有如此的胸怀和高超的技艺。

杜宝璋了解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之后,默默思考了很久,刘春借机劝说:“宝璋,你想想,郭师傅言传身教带出来的高徒,品行还能有差吗?米果这孩子,虽说达不到你理想中的标准,可她胜在真诚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和渟川两情相悦,而且,还是个非常重感情而且孝顺的孩子。宝璋,有了这样的儿媳妇,你还愁今后的日子过不好吗?”

杜宝璋朝客厅里欢笑妍妍的米果看了一眼,面色复杂地说:“我得再想想。”

刘春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胳膊,“你啊,就是嘴硬。”

一家人聊得正起劲,米果却忽然接到殡仪馆打来的电话,要她和馆里的同事加班去市区接遗体。

米果只好提前离开,岳渟川要送她过去,却被她婉言谢绝,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了,杜宝璋有意留儿子在家住一晚,她这样强拉着人走,就太不懂事了。

岳渟川还是执意送她上了出租车。

“岳渟川,我今天做得还可以吗?”米果一直很紧张。

隔着窗玻璃,岳渟川摸了摸米果圆润的脸颊,安抚道:“别担心,你今天做得很好。我妈嘴上没说,可她刚才不是主动出来送你了吗。”

米果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好像是这样的。”

“别紧张了,安心工作。待会儿忙完,记得微我。”岳渟川摸摸她的头。

“好。”米果冲他挥手再见。

因为殡仪馆的同事已经出发,所以米果顾不得换工作服就直接打车到了目的地。

四马路。

曾是这座古城最古老繁华的街道,由于城市化建设的需要,如今的古街,却被一处处建筑工地和轰鸣作响的挖掘机占领了。

米果在路口见到馆里接送遗体的面包车。

同事孙大同看到她,在副驾驶位置朝她挥手,“米果,这里!”

米果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在后排。

孙大同和司机小吴朝她瞥来一眼,孙大同开玩笑说:“约会去啦,穿这么漂亮!”

米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是什么人,车祸吗?”

孙大同还没回答,车子突然一震,米果的手肘撞到门框上,疼得蹙眉。孙大同也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脾气火爆,径自指着小吴的脑袋骂了一句,“你这货,咋开车的!”

小吴委屈辩解道:“还不是这些渣土车挖掘车闹的,你们看看,外面的路尽是大坑。”

正说着,后面一辆渣土车疯狂地按着喇叭越过了他们的面包车,路面颠簸,可大车全然不顾车身摇摆,会危及附近车辆的危险,只管疯狂前行。尽管小吴竭尽全力稳住了方向盘,可渣土车上掉落的石块还是砸中了车身,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草!我下去骂他娘的!”待车子平稳一点,孙大同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下车去追前面的车。

小吴赶紧拉住他,“孙哥,别去了,这里的施工车辆有多疯狂你忘了!我们马上去接的这个人,就是刚被渣土车撞死的。”

...

第207章 好好过

面目全非的四马路,仅余一条五六米的车道供车辆和附近小区的居民通行,路灯因为施工的缘故早就不亮,只有等远处建筑工地的射灯偶尔扫过来的时候,才能够模模糊糊看到前方的轮廓。

发生事故的地方是位于四马路上的一处工地进出口,一辆渣土车打横停在道路中央,车灯闪烁,驾驶室空无一人。

车祸现场人员很多,孙大同肩扛担架拉住一名处理事故的交警,问人在哪儿。

交警指着肇事车的尾部,语气惋惜地说:“后车轮下方,人已经死亡了。”

孙大同嘀咕了一声肯定死了啊,不然要他们来这儿干啥。

“米果,我们过去吧,可以干活了。”孙大同冲着米果做了个手势。

米果跟着孙大同过去,趁着孙大同和有关人员办理正常的交接手续时,她走到肇事现场,看能不能先做点什么。

死者横躺在车底,看不清脸,一只手里握着一只打翻了的保温饭盒,米果闻到了肉汤的味道。

因为车轮的碾压,死者头部严重变形,淌出的血迹染红了地面。凭着穿着和鞋子,她确定死者是一名年纪稍大的妇女。

隔离带之外,有群众在围观议论。

“倒霉啊,出这档子事。”

“这女的听说是附近小区的住户,退休了,一个人住。”

“人据说挺不错的,厨艺特别高,退休前是国营饭店的厨师。我小孙子就特别喜欢吃那里的小笼包子。”

“真是太惨了,头被碾爆了!”

“吓死我了,出事的时候我就在对面,听说人的头压爆了,我的腿当下就软了。”

米果的膝盖也跟着软了一下,地上平平的,没有坑洼,可她就是没来由的,突然之间,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孙大同骇然叫道:“米果——”

翌日。

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拉开了a市雨季的序幕。

殡仪馆遗体整容室。

气氛格外凝重。

“情况就是这样,你们看看,有谁能为死者做修复整容。”郭台庄看了看馆里有资质证书的整容师们,目光里充满了期盼。

若不是他的手受伤不能接触整容器具,而米果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岳渟川的小姨已经去世的残酷现实,他怎么也不会求到同行的身上。

房间里沉闷寂静,和郭台庄眼神接触的人,都纷纷垂下了头。

王秀娜暗暗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郭师傅,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我们实在没那个本事啊。”

整个殡仪馆,放眼望去,除了郭台庄和米果之外,谁也没能耐接这么高难度的遗体修复任务。

王秀娜有心无力,难过地说:“要是一般断腿断脚之类的,我也能做好,可,可那是头颅复原啊,郭师傅,你最清楚我的能力,我做不来的。。”

“是啊,郭师傅,我们做不来啊。”

同事们纷纷讲出实话。

郭台庄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他扶着额头,思虑片刻,说道:“还是我上吧。没别的法子了。”

“那怎么行!郭师傅,您的手才缝了针!”王秀娜惊呼道。

郭台庄低头看了看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慢点来,应该可以。”

王秀娜正想出言劝阻,却看到对面的郭台庄表情一僵,紧接着,有人低喊道:“米果——”

真是米果。

立在门口的米果依旧穿着昨天赴宴时的连衣裙,不过已经不复平整。过度悲痛和熬夜使她看起来格外憔悴,眼袋看起来十分明显,嘴唇上有被牙齿咬破的痕迹,就连鼻子,也是红通通的。

她看到郭台庄,干涸无神的眼睛里又迅速涌起泪光。

她扶着门框,语声嘶哑但是坚决地说:“师父,我来为小姨整容。”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要知道,他们做遗体整容师的,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说是规矩有点夸大,其实就是个人之常情,那就是不为自家亲人整容。

因为亲手为亲朋好友收殓整容,那种心情是别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再说了,面对熟悉的亲人,悲痛已经要把他们击倒了,哪里还有勇气继续工作呢。

更何况,米果面对的,还是一具残损严重的遗体,她能扛得住吗?

郭台庄冲米果招招手,示意她先进来。

米果低着头走进整容室,郭台庄拉开椅子,“坐下歇歇。”

他转过头,“散了吧,今天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您别客气啊,抱歉的是我们。”没帮到忙的同事们过来安抚了一下米果,就都各自散了。

王秀娜倒了两杯热水放在桌上,“我先进去干活了,你们聊着。”

郭台庄把热水杯塞进米果的手里,“喝点水,熬了一夜,你看你憔悴的。”

米果低头喝了口热水,可是久久没能抬起头来。

最后,郭台庄叹了口气,手放在她的头顶,压了压,“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看得出来,米果和岳渟川的小姨关系匪浅,不然的话,也不会半夜三更哭着把他从家中叫到殡仪馆来。

见到遗体的那一刻,他的心情也不能做到像往常一样的平静,因为那是米果看重的亲人,看到痛不欲生的i米果,他的心里特别的难受。

米果一直在哭,哪怕岳渟川赶过来后抱着她,把她脑袋扣在怀里,不让她再看那团血肉模糊的尸体,可她还是不能镇定下来。

郭台庄知道,米果是被刺激到了,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令人心疼怜惜的一连串的反应。

“师父。”米果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我能行,您就放心吧。”

郭台庄想说什么,可他看到米果眼中的坚决和勇气之后,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好吧,师父陪你。”

因为杜宝林的遗体修复难度很大,所以米果在完成了当天的整容化妆任务之后,才和师父郭台庄再次走进工作间。

这算是她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一次整容修复任务。

由于杜宝林的头部被车辗爆,骨头碎裂、脑内物质几乎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层破裂的皮还连着身体。。面对这样一张支离破碎的脸,米果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拿起了整容工具。

对缺损的头部进行填充。

进行伤口缝合。

完成脸部整形,做面部化妆。

服装和整体形象的整理…

没等最后一道程序结束,郭台庄就被米果从工作间‘赶’出去了。

她熬了多久,师父就跟着熬了多久,她自己都要累瘫了,那年迈的师父还不得更累。

郭台庄摇摇头,拉开工作间的门。

没想到门外居然立着一个人。

郭台庄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前这位仓惶后退,一脸哀戚悲痛之色的女人竟是岳渟川的母亲,杜宝璋。

郭台庄卸下口罩和手套,指着米果的椅子,说:“你坐那儿等吧,很快就好了。”

杜宝璋说了声谢谢,在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