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善觉得大没意思,放下手机,自顾走到衣帽间换衣服。她收拾完,出门下楼,搭出租车前往父母家。

路上手机又响了,是梁澈。

“你要不在爸妈那儿多待一会儿,等我收队去接你,这几天不好打车。”

苏善轻轻抠着指甲,问:“那你几点下班?”

“十一点吧。”

她轻声说好。

心情顿时愉悦不少。

到父母家一看,天呐,可真热闹,苏妈和姨妈在厨房张罗晚饭,苏爸和姨爹围着架上的一整只火腿聊天,讨论着高原黑猪的养殖,而表姐和表姐夫正在客厅逗他们半岁大的孩子玩儿。

苏善一见到小外甥就两眼放光,脱了外套忙迎上去:“佑佑,小乖乖,快来二姨抱。”

阿珍把孩子递过去,她搂着软乎乎的婴儿,瞬间心化成水。

“又重了,你怎么长那么快呀?”苏善在佑佑头顶亲了好几口,爱不释手:“小肉球好香啊,比二姨还香。”

佑佑露出两颗米粒似的下门牙,抓着她的头发咯咯傻笑。苏善抱他在阳台看苏爸养的盆栽,哄说:“盆子底下有只小蜗牛,它已经冬眠了,等天暖以后爬出来,爬到你的手上。”

佑佑缩起拳头,苏善作势咬他的手,他被逗得扭来扭去,口水流到围兜上。阿珍拿纸来擦,苏善打量她,说:“姐,你怎么珠圆玉润的,比生孩子之前还好看,不是说带婴儿很辛苦吗?”

“真的吗?”阿珍笑:“是很辛苦的,不过有高伟和我婆婆帮忙,还算轻松,等孩子断奶以后我就要重新工作了,到时交给婆婆带。”

苏善望向她的目光露出几分艳羡:“佑佑这么可爱,你舍得出去工作啊?”

阿珍苦笑:“你逗着他玩儿当然觉得可爱咯,可要照顾他饮食起居,半夜起来喂奶,病了跑医院排队看医生,那可没什么好玩儿的。”

苏善微叹,蹭了蹭佑佑圆滚滚的脑袋。阿珍打量她:“既然这么喜欢,自己赶紧生一个,梁澈也快三十了,不着急吗?”

他当然不着急。

苏善忽然没了兴致,撇撇嘴:“顺其自然吧。”

这顿饭吃到八、九点才散,表姐一家都走了,苏善摊在沙发看电视,等到大概十一点,苏妈打哈欠,问:“梁澈什么时候来接你?”

“快了,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墙角亮着一盏台灯,昏幽里就这么看着电视屏幕发呆,她想不通梁澈为什么不愿意要孩子,如果因为嫌麻烦,她可以自己带,用不着他操心,虽然现在养一个娃娃成本很高,但以他们两人的收入来说并不是养不起。

难道他有不育症?显然也不是,每次都戴套,不就为了防止她怀上吗?

所以那人究竟在想什么?

苏善眉头紧锁,拿起手机来看,已经十一点半了。

不守时的男人,还疑似出轨,嫁给他干嘛?

苏善倒在沙发上生闷气,最后点了根香烟提神。

等梁澈终于打来电话,已经快十二点了。

“抱歉,”他语气略有些疲倦:“刚回队里做醉驾后续程序,耽误了一点时间。”

“没关系。”苏善闷闷的:“你到了吗,我现在下来。”

“嗯,马上到小区门口了。”

苏善关掉电视,拿上包,走到父母卧室门前张望,见壁灯亮着,苏爸已经睡了,苏妈还在玩手机。

“妈,”她小声说:“我走了哈。”

这一开口,苏爸立刻醒来,坐起身问:“梁澈到了吗?”

“他在楼下,太晚了就没让他上来。”苏善知道父母很喜欢这个女婿,“过两天放假再回来看你们。”

“行,你去吧,”苏妈下床送她:“让梁澈注意休息,做交警太辛苦了,这都十二点了才下班。”

“嗯,知道。”她轻声应着,带上门,突然想起出嫁前从家里搬走的情形,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酸涩。嫁为人妇,自己当家做主,把男人照顾好,以及被对方照顾,这是她期待已久的成人生活。在结婚以前苏善总把自己当小孩,没什么责任感,更谈不上担当,但结婚以后明显成长迅速,料理家事,经营生活,她喜欢这种独当一面的感觉,这感觉让她体会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如果生下孩子的话,她肯定能成长更多。

所以,无论是对梁澈,还是这段婚姻,苏善仍怀有极大的期望,她不想半途而废。

不知道梁澈是否也这样想。

他正在小区门口等她。

苏善上了车,瞥他一眼,问:“累不累?”

“还好。”他提醒:“安全带。”

“哦。”苏善先前跟他分居大半个月,今早他急着上班,两人也没有亲近,这下倒不知说什么好。

一路无言,像回到最初认识他时,坐在他的车上,手足无措。分开一阵子,那种心慌意乱又开始了。

终于抵达车库,两人下车往电梯方向走。

梁澈拉过她的手,问:“冷不冷?”

其实她不冷,但这会儿低头轻轻“嗯”了声。

感觉他用拇指在她手背磨蹭了两下。

走进电梯,苏善回身贴进他怀里,胳膊攀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梁澈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去按十楼按键。

苏善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抵向内壁,踮着脚尖,把脸埋进他脖子里使劲儿蹭。

梁澈轻轻笑了。

“有监控。”他说。

“你烦死了。”她皱眉微嗔。

不解风情,真扫兴。

这么腹诽时,梁澈忽然把她抱了起来。就像她抱佑佑那样,掐着双腋往上提,手臂托住了她的臀部。

苏善双颊发烫:“干什么呀?”

不是说有监控么。

“你不就想这样吗。”到十楼,电梯门开,梁澈本就长得高,这会儿苏善坐在他臂上,又高出一个头,于是他稍稍弯下,怕她撞到脑袋,出了电梯,往自家门口走。

他力气很大,单手抱过去,丝毫不费劲。

苏善的脸越来越烫。

进了屋,三两下扒了鞋,把人抱到客厅沙发里。

“我去洗澡。”梁澈这么说着,亲了亲她的脸。

苏善微微瑟缩,眯着眼睛,睫毛发颤,神情略有些恍惚。

梁澈本来要走,见她那样,若有若无地伸手碰碰她的下巴,问:“怎么了?”

苏善呼吸渐沉,哑声说:“我要跟你一起。”

一起洗。

闻言他倒是笑起来,拧着眉头想象那个画面:“会不会太色情了?”

“不管。”

她现在半秒钟都不能跟他分开。

梁澈点点头,脱下制服外套,打量她的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呼吸很乱,克制着某种迫切,却又显出几分怯弱,像被欺负似的。

“你要哭了吗?”梁澈沉下声。

苏善轻轻咬唇,眨着彷徨的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被一把拽起。

梁澈揽着她往浴室走。

“待会儿再哭,好吗。”他说。

……

听人家讲,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唉,她明明才二十来岁,怎么就对这件事情如此热爱呢?自从跟梁澈在一起,开了荤,这两年还真是……日复一日的快活啊。

不晓得梁澈会不会被她弄得肾虚。

噢,当然不,你瞧他多能干。

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白天巡逻,晚上夜查,先前还觉得他累了呢。

他欺负人的样子哪像累了。

两人从浴室出来,回到卧室床上,又做了两次。浴室那次不算,因为没拿避孕套,用了别的方法。

他手指那么修长,那么干净,白白的弄脏了。

苏善起先只是啜泣,后来哭得厉害。

哭完脸上挂着泪,眼睛湿红,扶着他缓缓滑跪在地上,花洒落下温热的水,打在她背脊,从梁澈的角度俯视,像一只乖巧讨好的猫。

有时候,猫喝水会被呛到。

啧,真是个小可怜。

梁澈把她捞起来,抱进卧房。

他大概忘了明天还要早起。这就是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吗?

凌晨三点,终于结束,苏善累得倒头就睡。

第5章

那年得知梁澈已有伴侣,苏善走出病房,尝到苦涩滋味,那苦涩持续半年之久,每每想起便胸腔发闷,久久不能平复。

她觉得自己失恋了,走不出来。

商绍直翻白眼:“你跟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失的哪门子恋?我这才叫失恋好不好?”

当时他交往两年的男友即将举办婚礼,一边准备当新郎官,一边哄他过两年离婚。

“行了吧,你根本就是被谭正尧那个老男人骗了。”

商绍说:“他才三十三,不老。”

“比你大十一岁还不老啊?”苏善摇头:“他肯定是双性恋,一直都在骗你。”

“不会的,”商绍信誓旦旦:“他一碰女人就想吐,肯定不是双。”

“那他怎么还跟女人结婚呢?”

“都是家里逼的,”商绍急忙解释:“他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想抱孙子,他跟那个女人谈好了,生完孩子立刻离婚,对方是女同,也想要小孩,这就是一场交易。”

“放屁。”苏善冷笑:“既然谭正尧已经跟对方谈好了,那你不妨去见见那个女人,问个清楚,万一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呢,岂不很惨?”

商绍听完这话垂头坐着,脸色变得很难看。

苏善以为他不愿意,叹口气,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商绍闷闷地开口:“去哪儿问,我又没她联系方式。”

“不是要办婚礼么,君岚大饭店。”

商绍睁眼瞪住,不由得抬手指过去:“你、你也太恶毒了吧?”

苏善轻飘飘地笑起来:“如果谭正尧敢骗婚,还敢骗你给他做情夫,我们就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揭穿他。”

商绍见她笑得那么腹黑,吓了一跳,好半晌缓过神:“可我没有请柬啊……”

苏善耸耸肩:“如果新人在门口迎宾,我们就直接过去送祝福咯,如果没有……”

商绍咬牙:“大不了交一笔份子钱,蒙混进去。”

说完,苏善跟他击掌。

于是乎,两人凭着一股草率的勇气,婚礼当天,果然跑到君岚大饭店去。

出发前,苏善被商绍逼着化妆打扮,他亲自给她卷头发,甚至还买了一条丝绒面料的墨绿裙子给她。

“乖乖,我是去闹婚的,不是给你当伴娘,你以为有红毯等着我们吗?”苏善哭笑不得,瞧这裙子,这高跟鞋,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她怎么跑得掉?

“闹婚也要体面。”商绍表情严肃:“你别给我丢脸,就算被赶走,我们也得漂漂亮亮的,美过那对新人,抢走他们的风头。”

“……”

“还有,看我眼色行事,不许你说脏话,不许骂人,不许大声喧哗,要面带微笑,斯斯文文地把事办完,明白吗?”

“……”

苏善明白,商绍不愿破坏谭正尧的婚礼,不愿让对方下不来台,更不希望自己变成粗鲁难堪的模样,就算分手,也该体面优雅,不枉大家相识一场,多少留点余地。

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奔赴宴席。

到酒店下车,整理衣衫,让苏善挽着他的胳膊进去。两人上二楼宴会厅,白色花艺引路,行至签到台,两旁陈列着新人的婚纱照,谭家长辈和酒店工作人员正在争执什么,像是因为费用问题,闹得不太愉快。苏善和商绍趁此良机正大光明地进入厅内。

他们来得稍微有点晚,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口若悬河,最远桌空着几个位置,他俩顺势坐了过去。

“场地布置这么美,看来花费不少心思啊。”苏善打量头顶如梦似幻的紫藤花海,发出由衷感叹。

商绍什么也听不见,只冷眼注视新人上台,大屏幕开始播放他们相识以来的视频和照片。

“待会儿他们过来敬酒,你准备怎么说?”

商绍没吭声,一瞬不瞬地盯住屏幕。

苏善正苦恼该如何斯文地处理这件事,身旁好友突然推开椅子,气势汹汹冲到了台上。

只见商绍一把夺过司仪手中的话筒,指着谭正尧厉声质问:“你不是和她认识才不到三个月吗?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你一直都在骗我!一边跟我谈恋爱,一边跟她鬼混!脚踏两条船啊,谭正尧你个人渣!”

屏幕里正放着这对新人去年冬季到哈尔滨观赏冰雕的视频。可当时谭正尧对商绍说,他是带父母去看的。

苏善急忙跑到台上,这时商绍已经和新娘子吵起来。

“谭正尧睡了老子两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没跟你说过他有男朋友吗?!”

话音刚落,谭正尧狠狠抽了商绍一记耳光,苏善见状气得够呛,当即上前给了谭正尧一拳,紧接着她被新娘推开,又是扯头发,又是砸捧花,周围涌上一大群亲戚,好几双手伸过来抓她,她只能取下链条包当做武器乱甩,保安闻声赶到,一左一右架住商绍的胳膊,谭正尧怒火中烧,揪住他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揍人,商绍抬高下巴,红着眼睛直望定他,灰败的目光毫无闪躲,不知怎么,那紧绷的拳头顿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新娘眼见着他俩对视,气得扑上去厮打谭正尧,他松开商绍,躲开新娘,愤然离场。

偌大的宴会厅,宾客一片哗然,忙举着手机拍下这场闹剧。

而始作俑者,两个雌雄双煞几乎是被丢出去的。

午后阳光正好,他们灰头土脸离开酒店,商绍的衬衣扣子掉了两颗,喷过发胶的刘海也颓然垂下,苏善一头乱发,耳钉只剩一只,手臂上还有指甲抓的红印子。

两人漫无目的穿行在繁华街市,走累了,在露天咖啡的买了两杯冷饮,然后坐在遮阳伞下发呆,抽烟。

不是说要体面的吗?

苏善瞥向商绍,心下叹气,摸摸他的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响。

商绍看着来电显示,胸膛开始起伏。他接通放在耳边,没说话,听过半晌,神情越来越激动,最后眼泪掉下来,扯着嗓子破口大骂:“我艹你妈!混蛋,去死吧!”

“啪嗒”一声,不晓得屏幕有没有摔碎。

苏善默然许久:“谭正尧说什么了?”

商绍双手撑着额头:“他说我毁了他。”

“那么严重吗?”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很怕别人知道他是同性恋。刚才肯定杀我的心都有了。”

“他这么跟你说的?”

商绍抹了把脸,无意识地摇头:“他说我俩的关系只能搞地下情,见不得光的那种,操,老子又不是卖屁股的,谁要给他当二奶啊。”

苏善默默看着他。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传宗接代的狗屁思想,现在出生率一年比一年低,我以为大家都觉悟了……反正老子从出柜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后代,大不了领养啊,他当他谁啊,非要延续血脉。”

苏善说:“可能祖上是高级猿猴吧。”

商绍哈哈大笑。

“我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