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善清咳一声:“我在梁澈这儿,下午去你那边搬行李。”

商绍默了会儿,恍然大悟,又笑又叹:“哎哟终于和好了,你们两个狗男女昨晚睡舒服了吧?”

“没有,没睡。”

商绍不以为然:“行了,你早点过来收拾东西,我今天还要开直播。”

“嗯。”

商绍算是个小网红,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在某平台签约做主播,曾公开出柜,因吐槽前男友系列走红,坐拥一百多万粉丝。

苏善在他家住了大半个月,知道他每天都要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要么做直播,要么剪视频,作息颠倒是常有的事。

商绍的性格天生适合干这行,自来熟,批话又多,他聊天的样子就像过年时你家姑妈在麻将桌上吐槽众人,还时不时给两句忠告。

“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少妇是我死党,她被她老公抛弃了,最近住在我家。”某次苏善不小心出镜,被他调侃:“所以啊,姑娘们要记住,没老公不要紧,没朋友就完了。而且像我这种包吃包住任劳任怨的朋友都快死绝了,但愿她趁早搞清楚状况,对我好点儿。”

苏善一个枕头砸过去:“别拿我的事胡说八道。”

谁被抛弃了?谁?她明明是离家出走好不好。

下午苏善在商绍家收拾行李,一边叠衣服,一边把具体情况跟他讲了一遍,商绍听完大为恼火:“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一直以为那两人吵架分居只是因为孩子的原故。

“那女的给他打电话说了什么,你讲清楚。”

苏善本能有些排斥,因为觉得恶心,没法原原本本复述出来,只能含糊其辞:“她说15号不方便,想提前两天和梁澈见面。”

商绍分析:“你知道重点在哪里吗宝贝,梁澈没有存这个号码,此地无银了。”

苏善叹气,疲倦地摇摇头:“也可能是恶作剧吧,之前有车主弄到他的电话,特意打来骂人。”

商绍轻笑:“那他怎么不敢当着你的面打回去呢?明显心虚嘛,现在说两句软话你就信了?”

苏善说:“梁澈不是那种死不认账的人,我相信他。”

商绍忙说:“就算没有实质性出轨,但也肯定有情况啊!你忘了我们上学那会儿,多少小骚货想扑倒他啊,整天跑去十字路口假装偶遇,还有故意在他面前违章逆行的,一个个跟发情的泰迪一样。”

苏善有点尴尬,商绍说的是他们念大学的时候,梁澈在学院路附近站岗执勤,当时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苏善本人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她起初并没有什么想法,论坛里每天都在更新“最帅交警”的帖子,由于太多人喜欢,她反倒不感兴趣,因为竞争激烈,不抱幻想才不会失望。

商绍说过分矜持会浪费许多快乐,胆小鬼总是做出清高的模样来掩饰他们的自卑。

苏善怀疑他这话是在内涵自己。因为她很快就掩藏不住对梁澈的兴趣。

那天她在路口等红绿灯,低头玩着手机,没留意路况,隐约感觉周围人开始移动,于是跟着往前走。谁知绿灯已经闪烁不停,红灯亮起,周遭路人飞快跑到对面,她还戴着耳机专注刷微博,没有听见急促的哨声。

“喂,你干什么呢!”

交警小哥哥两步上前,扣住她的胳膊将她迅速带至路边。

苏善吓一大跳,慌忙摘下耳机,还没站稳就听见极厉害的呵斥:“你怎么回事,过马路玩手机?有没有半点交通意识?!”

她抬头看去,面前是一张不近人情的脸,皮相清俊,年轻而瘦削,但眼神却沉得仿佛深潭一般。他穿着蓝色制服,戴白色手套,个头很高,端正而挺拔。

苏善在严厉的目光下乖乖认错:“不好意思,我……”

她的确交通意识薄弱,以为道个歉就没事,谁知梁澈竟然罚她做志愿者,站在路边举旗指挥交通。

苏善尴尬死了。

正值午后,她们学校的同学一拨一拨从眼前过去,只见她身上套着红色背心,手里举着小红旗,就像上课被罚站似的,真丢人,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大太阳,毒日头,梁澈身姿笔挺,一组一组打着标准的手势信号,后背衣服已经湿了大片。

接连的又有几个女生闯红灯被他抓到,本来苏善还在想:太好了,终于有人陪我了。可梁澈却没有让她们做志愿者的意思,而是直接开单罚款。

“警察叔叔,我知道错了,真的真的。”

梁澈无动于衷:“已经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你不要命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跑到大街上给人添麻烦行吗?”

这话可真难听,对方顿时冷下脸,大概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了。

梁澈处理完,转头打量苏善,像在回忆她这是第几次。

苏善心下一紧,立刻避开目光,后背僵硬。

梁澈走近,听见她嘴里忙不迭蹦出三个字。

“我没钱!”

一个都没有。

有也不给你。

第3章

她那时已经在烈日底下站了将近半个钟头,脸颊沾着细汗,热得发红,梁澈也是汗流浃背,可脸蛋依旧白生生的,艳阳里白得晃眼,当交警那么久也不见晒黑,倒是神了。

而苏善呢,确实没什么钱,她的生活费不到月底就花个精光,然后跟着商绍蹭吃蹭喝熬到下个月,穷学生,一毛不拔。

在梁澈的记忆里,结婚以前,苏善一直都是问题少女的形象,剪着狗啃一样的留海,露着一双细腿招摇过市,明知自己散发着刚刚成年肆无忌惮的情/欲,偏还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谁要是信了她,下一刻就变坏给你看。

自从那天以后,为了确认自己是否看上了梁澈,苏善也常常跑到他面前晃悠,不过她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抓到自己罚款的,她就站在马路对面,咬一颗棒棒糖,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瞧。

身材比例真不错。

呀,今天戴墨镜了。

他穿警服就是为了勾引人吧?

有时会眼看着搭讪的女生走过去,递给他一罐冰可乐,苏善不用想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不要妨碍我工作。”

这不是他最凶的时候。

遇到想闯红灯的,哨声一响,他远远指着,厉声呵斥:“退回去!”

不管男女老少,就算不情不愿也得退回原位。

还有一次,有个外卖小哥急着送单,当着他的面冲向车流,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拽回,像揪猫儿狗儿一样揪到路边,训了十分钟,还被罚做志愿,估计那单是报废了。

“喜欢就上吧,”商绍看出她的躁动:“当心被人捷足先登。”

苏善说:“没关系,我忍得住。”她觉得直接搭讪无甚意趣:“我要等他主动问我名字,约我吃饭。”

商绍说:“大白天的你喝了几瓶啊,醉成这样?”

她才没有醉。如果人家对她完全无感,直接拒绝,不就再也没机会了吗?如果她对他的吸引力不足以令他主动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苏善觉得自己分析得很对。

那段时间学院路还出了一场交通事故,一辆自行车与黑色汽车不慎碰撞,大人倒地,五岁的孩子被卷入车底。当时苏善和商绍等一帮同学路过,见到意外发生,当即冲上前,合力把车抬起,救出小孩。

等120到时,苏善他们已经离开,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思。

当时梁澈不在,执勤的交警对记者说:“本来以为他们会看热闹,没想到一下就冲过来帮忙,还挺仗义的。”

苏善在新闻里看到监控视频,事故发生前,她和商绍一伙人十分扎眼,穿得像是要去夜店的样子,难怪那位警察叔叔以貌取人,觉得他们不像好东西。

所以梁澈是不是也这么看待她的呢?

成天打扮招摇,出现在他视野,怎么都不像良家少女。

诶,天大的误会,苏善真想跟他解释清楚,其实她特别良家,做女朋友特别好,一点也不花心,而且绝不出去乱搞。

……

就在她计划着要如何挽回形象时,某一天,梁澈主动跟她说话了。

当时街道空空,没有车辆经过,她坐在石墩上,耳机放着歌,两手抄在外套兜里,扎双马尾,嚼口香糖,一边吹泡泡,一边望着对面的阿sir。

正是绿灯亮起,路人三三两两穿过马路,梁澈与同事换岗,交谈两句,转头朝她走来。

他戴着墨镜,苏善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突然心跳加速,紧张得忘了呼吸。

梁澈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两口,那双长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她跟前。

“你看够没?”他淡淡说道。

苏善耳根子迅速发烫,嗓子发哑,这一刻决定做个好学生,乖乖回答问题:“没有。”

梁澈沉默凝视。

苏善喉咙动了动。

又听见他问:“不用上课吗?”

“四点半上。”

梁澈低头看手机:“已经四点二十三了。”

苏善没吭声。

“还不走吗?”

“哦。”她不敢看他的脸,视线只扫到警号,埋下头,听话地上学去。

因这短暂交流,苏善心神荡漾,仿佛背后长出小翅膀,走路蹦蹦跳跳,快要飘上天去。商绍见她吃饭时莫名其妙出神,自个儿在那儿傻笑,觉得这人没救了。

原以为他们的故事准备就绪,很快将有所进展,却没想到梁澈第二天就被调走了。

苏善气得半死,发誓要到交警大队把人找出来。

“找什么?你不是说要等他主动吗?”商绍嘲笑。

“等个屁!”苏善后悔不迭:“我要追他,我来主动,追到死为止!”

商绍嘀咕:“人都不见了,现在觉悟有什么用。”

苏善急得掉眼泪:“不管,你帮我找他,他都跟我说话了……”

商绍无法,陪她跑到交警大队去,试图用致谢的理由问出梁澈的去向,结果两人很快被赶了出来。

苏善决定到每个中队去碰运气。

“你不如上网寻人更有效。”

“不行,他好像很讨厌被放到网上。”苏善回忆:“上次有人偷偷拍照,被他发现,立刻就让删了。”

商绍细细打量,笑问:“你来真的?真那么喜欢啊?”

苏善失魂落魄地点头:“梦里都跟他亲过好几次了,嘴都亲肿了。”

“……”

她的热情和思念如巨浪翻涌,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当时没有考虑过,那么想要得到一个人,如果得不到,心里该有多难受。

一个多月后,她终于如愿见到了梁澈,但不是她自己找到的,而是出于一场交通意外。

这种不吉利的缘分像在预示他们之间属于孽缘,注定坎坷。

那天,苏爸被车撞了。

肇事司机是个瘾君子,撞到人后企图逃逸,交警上前拦截,他持刀抗法,将警察刺伤,一番搏斗之后仍被制伏在地。

那个交警就是梁澈。

等增援民警和救护车赶到,苏爸和梁澈被一同送往医院治疗。

当时苏善只知道父亲出事,和苏妈赶到医院,从警方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所幸苏爸没有生命危险,几处擦伤,肋骨骨折,养几个月就能痊愈。

而那位制伏嫌疑人的民警身中数刀,抢救成功以后继续留院治疗。两天后,苏妈带着苏善前往探视,送上大束鲜花和“危难之处显身手,人民交警为人民”的锦旗,队里的领导和媒体记者也在,大家一阵寒暄,最后举着锦旗合影。

苏善立在病床前偷偷打量梁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抓到了伤害苏爸的坏蛋,苏家欠他一份人情,这个人情就让我来还吧,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没问题,实在需要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让我来……

因为苏妈健谈又热情,间接了解到梁澈不是本地人,现在受伤,身边没有家眷照顾,怪可怜的,于是她第二天提了两个保温桶去医院送饭。

苏善自告奋勇:“梁警官那边我去送我去送。”

“你怕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她在父母面前矜持:“哪有,我是怕他见到你不自在,我跟他算同龄人,相处起来比较轻松。妈,你思想不要那么龌龊。”

“……”

她伶牙俐齿,脑子转得又快,老实人总说不过她。

但是遇到梁澈那种一声不吭冷眼看戏的,她反而显得笨拙起来。

苏善拎着保温桶往病房去,心里预演着待会儿见面要怎么俏皮地跟他打招呼,怎么用扑闪扑闪的眼睛向他传达暗示。搞不好还能喂他喝汤,趁机制造肢体接触……嘿,想想都不得了。

她满心期待地来到病房,却没有看见梁澈的身影。

在他床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正拿着本杂志翻阅。

苏善愣了愣,迟疑地走上前,问:“梁警官呢?”

女孩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慢悠悠笑说:“去洗手间了,你找他有事?”

苏善闻言默然,转头发现柜上摆着食盒,显然他已经有人送饭了。

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我妈让我过来问候一下。”

那女孩拖着长音“哦”了声,没再搭腔。

苏善目色黯然,问:“你是梁警官的朋友吗?”

对方挑了挑眉:“女朋友。”

“哦。”

苏善浑身那股精神气瞬间被抽走,心口像被狠掐了一把,闷闷地发痛,她暗做深呼吸,撇撇嘴,做出无所谓的语气:“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也没什么事。”

“嗯。”

苏善微垂着头离开房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真难受啊,怎么会那么难受呢?

她发誓再也不来这层楼了,这家医院,这个鬼地方,再也不来了。

想到这儿,苏善告诉商绍:“其实,给梁澈打电话那人,我听着声音有点像当年自称是他女朋友的那位,就是在医院撞见过的,害我伤心大半年。”

商绍张着嘴:“不会吧,这还得了?”

苏善凝神想了想:“我也不确定,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应该不会那么……吓人。”

商绍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不准备查一查?就这么算了?”

苏善轻声叹气,耸耸肩:“是啊,累得很,如果对伴侣丧失信任,以后还怎么过啊,我跟梁澈已经达成默契翻篇了。”

商绍简直恨铁不成钢,他真不知道梁澈给她下过什么蛊,或者婚姻本身就是慢/性/毒/药,它日复一日消磨人的意志,界限不再分明,把敢爱敢恨的性情磨成退缩和妥协,宁愿遮蔽双眼维系所谓的幸福,还称之为成熟。

熟你个头啊。

商绍暗暗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绝对不准苏善糊里糊涂装鸵鸟,再有,帮忙抓奸这事儿在他心里已经向往很久了,更别说抓梁澈的奸,看他平日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到时又该怎么应对。

第4章

苏善收拾完行李搬回家,下午没事,她里里外外打扫卫生,把床单被套和梁澈的衣服都洗了,忙到傍晚时分,苏妈来电,让她晚上带梁澈过去吃饭。

“你爸在网上买的藏香火腿今天到了,我请了你姨妈一家,阿珍和高伟也会来,咱们聚一聚。”

苏善说:“梁澈这几天加班,晚上有酒驾整顿行动,可能去不了。”

苏妈闻言略感失望:“你爸还说好久没见到女婿了……行吧,你自己过来,不用买东西,家里什么都有。”

“嗯。”

通话结束,苏善盘腿坐在沙发上,指尖磨蹭着手机,迟疑许久,拨通了梁澈的号码。

那边好久之后才接,人声与车鸣声交织吵嚷。

“喂,”她语气平静:“你晚上有空吗,爸妈让我们去家里吃饭。”

梁澈说:“我现在很忙,晚上还要加班。”

苏善“哦”一声,早知如此,心里仍难掩失落:“那好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头也没说什么,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