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叶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到自己的桌子前,从抽屉缝隙里抽出一个快递信封,嫌弃地皱了皱眉:“你藏的这么隐蔽,不知道的以为卖我国家机密呢向微。”

信封是很熟悉的信封,几乎不用拆开,徐叶羽就知道是谁寄来的。

这快递按时来,几乎没什么缺席的时候,里面的内容也大致相同——

徐叶羽拆开,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连载内容。

这就是那个自出版社办树洞活动以来,一直通过出版社把东西送到她手上的人,这次的东西也不缺席地到了,和上一次的连载内容无缝衔接。

文风照例成熟,不像是新人作者,却也从不透露是谁,仿佛只是为自己的灵感提供一个宣泄口。

“又是那个吗?”向微说,“就是那个写的很好,但是你却找不到的神秘人?”

那次向微在她房间发现很多稿子摞叠在一起,还以为是她的手稿,问过她之后才知道原委。

徐叶羽点头。

“他给你寄了很多封了吧,你先存起来,搞不好以后就知道是谁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特意给这人买了个文件袋,”徐叶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把这人每次寄给我的都存起来,不弄丢就行了。”

“对了,”徐叶羽转向向微,“你这个周末还加班吗?”

“再加班我就把段青则打死,”向微咬牙切齿,“问这个干嘛?”

“替我去孤儿院一趟呗?”徐叶羽看向桌上的东西,“我之前买了点东西给他们,但是实在没时间送去了。本来以为可以稍微晚两天回去,谁知道我妈现在就在这边催我。”

向微很爽快:“行呗,微微加班费500,给你打个八折,就收你888友情价吧。支付宝还是微信?”

“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向微?打折是这么算的吗?”

“我就是体育老师。”向微无所畏惧。

“我看你不止是体育老师,还是黑心商人。”

“不过说正经的啊,你老跑去孤儿院干嘛?文也没写,各方面都没着落,关心别人倒是关心得挺带劲的。”

以前本来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但是现在向微问了,她便顺便提了一嘴。

“我就是为了写文才去的。”

向微:“我上次说你主角是个孤儿你还说不对呢。”

“不是孤儿啊,”徐叶羽道,“因为想写的下本跟抑郁症这个群体有关,我就想去孤儿院看看,有抑郁症的小孩都是怎么生活怎么与人相处的。你懂什么,这叫贴近生活的艺术。”

“怪不得你对孤儿院比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上心。”

“也没有吧,”徐叶羽反驳,把袋子拎到桌上放着,“你周末有空就去啊,我到时候跟那边联络好。”

想了想,她补充一句:“如果段青则要你加班,你就把他也带去,路费算我的。”

“如果我在路上忍不住把段青则杀了,你也可以赔钱吗?”向微理智地发出询问。

徐叶羽想了想,换了套说辞:“那我就在T市不回来了。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学会负责,小薇。”

“…”

正说到这里,弯弯的消息非常贴切地闪了进来。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对谁说什么呢?】徐叶羽以为自己的编辑正在写杂志互动,正在思索着输入的时候,那边消息继续——

【我最想对是夜习习说:稿、稿子…】徐叶羽:?

这样层出不穷的催稿手段是真实存在的吗?

徐叶羽理智尚存:【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只交上了开头前三万字和大纲,你也做不了我这本书啊。】徐叶羽:【冷静点,弯弯。】

弯弯:【是的。但是至少我死之前会瞑目。】然后弯弯拨了个电话过来,敲着键盘控诉:“可怜可怜我吧,习习老师,我真的没有长篇做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交稿呢?”

徐叶羽:“快了吧,主要是之前在忙一个考试的事,神都被分走了。等这段时间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估计我就可以写上了。”

弯弯一惊:“啊?之前在准备什么考试?”

“就是一个和文章有关专业的考试,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那种考试的话…”弯弯问,“会不会很影响你写文啊?”

徐叶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微却听到了对话内容,泰然自若地替徐叶羽接口道:“不会啊,反正她也写不出来。”

徐叶羽:“…”

///

东西都装箱完毕后,第二天一早,徐叶羽六点半的闹钟尽忠职守地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

她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起身去洗漱,顺便把箱子和要带的东西放在了门口。

洗完脸之后,手机响了。

向微在房间里喊她:“来电话了!”

徐叶羽擦了把脸,接起电话。

是陆延白。

男人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该起床了。”

“我起来啦,”徐叶羽拉开窗帘,“准备做点早餐给你带下去,你还没吃吧?”

家中的陆延白放下手里正在挑面的筷子:“嗯。”

她还在美滋滋地构想,一边抖被子一边问:“就不做那种带汤水的了,浪费时间,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他说。

陆延白挂断电话后,陆宛宜看着他:“怎么放筷子了,不吃了吗?”

他点点头:“去吃别的。”

她准备的东西,他总得腾出胃来吃才是。

一边的徐叶羽算准他来的时间,找了个碗,敲鸡蛋,打散,再加糖和食盐拌好,兑了点牛奶。面包片丢进去均匀地蘸好,下锅。

面包片中间挖了爱心,鸡蛋打进去煎好,摞叠的面包层中加了几片芝士,徐式爱心早餐就完毕了。

徐叶羽给向微在桌上留了一份,向微意味绵长地叹:“今早又是什么黑暗料理啊徐叶羽。”

徐叶羽:“我照着谱子做过一次的,人间美味,不好吃我不姓徐,快吃。”

向微:“我怎么不信呢。”

徐叶羽懒得理她,靠着柜子收拾着最后的东西。

向微站在桌子旁边,视死如归地拿起了她的爱心早餐,咬了一口。

过了一会,向微坐下了:“还真挺好吃,这怎么做的?教我。”

徐叶羽心下叹息了声,怎么可能不好吃,不好吃的东西她会给陆延白做么?

“回来教你,”她拍拍箱子,“我先走了啊,有什么通知我。”

“行,拜拜了您嘞。”

背好包,门关上,徐叶羽等电梯的时候想了想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全装包了,核对完毕后,按着通行键进了电梯。

出来的时候陆延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因为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回T市,所以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候着。

看徐叶羽拉开大门出来,陆延白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给她放在后备箱内。

看男人抬手关后备箱,风顺着吹拂,在他腰际鼓成一小团。他一用力,手背上掌骨道道明晰,干净利落地关好箱门。

徐叶羽笑眯眯地递过去手里的东西:“叶羽爱心早餐,尝尝吗?”

陆延白尝了一口,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嗯,很不错。”他说。

她眯了眯眼:“那我以后都给你做。”

在一边听着单身广播的司机:???

///

飞机降落到T市,出机场的那一刻,这座城市的熟悉感迎面涌来。

徐叶羽非常感性地吸了一口T市的空气,陆延白瞧了她一眼,很自然地问道:“从小就一直住在这边了?”

“嗯,对啊,”她一身轻松,反正有人帮她背包拎行李,“除了出去旅游和这两年搬去L市,我基本没有离开这里太久的时候。”

他顿了顿:“那搬到L市,也是因为去学心理学?”

“学心理学是一,二是…想逃离这里一阵子吧,”徐叶羽说,“这里虽然给了我很多很好的记忆,但是有关于江宙的那一段,确实非常困扰我,并且在一段时间里,我只要睁开眼,躺在家里,就能想到那些怀疑的目光和质问。”

这是环境为她带来的条件反射,只要她看到这里,就难以避免地会想到。

写不出来长篇,调整状态的这些时间里,她选择搬去新的城市,让崭新的生活迎接自己,好暂时从这些恼人的事中挣脱出来,找到自己创作的初心,还有单纯简单的心境,离开那个如便利贴般不断提示糟糕记忆的地方。

陆延白也看出她讲这个话题的时的不在状态,率先换了些话题:“那为什么单单选择L市?平时旅游又都会去哪里?”

他问了两个,好让她完全陷入自己的问题,不去回想那些事。

“因为L市心理学这块名声大噪啊,”徐叶羽走走停停,“也因为我旅游去过L市,算是比较熟悉。”

更因为,她要找的东西,也许就在L市。

“再说了,不去L市,我不就遇不到你了嘛。”

徐叶羽双手晃着,做出夸张的特效,在他肩膀处闪着:“这个如同曙光降临在我生命中的陆教授。”

男人勾了勾唇:“那要遇不到我呢?”

“不可能遇不到的,如果你的线是牵给别人的,”徐叶羽恬不知耻道,“我就剪断你和那个人的,然后拉到我这边。”

他夸她:“不错,很有态度。”

“再说了,L市就那么大一点,我随便打探一下心理学教授就可以知道你了,只要我知道你,我们俩就会有故事,”徐叶羽说,“就是这么流氓。”

“…”

说到了心理学相关的事宜,陆延白跟着话题顺了下去:“我到时候会先看看江宙的具体情况,如果是轻微的抑郁症,或是抑郁症缓解期和慢性抑郁症,那么心理诊疗是有用的。但如果他是重度,不仅需要心理治疗,还要配合药物。”

男人尽量缓慢地说出口:“但,按照你说的情况,很可能他是重度。”

“嗯,”徐叶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点头道,“具体的你看完再做方案研究,毕竟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肯定会听从专业意见的。”

能不能顺利说服江宙和陈葛菲都是个问题,假如真的能说服,往后治愈过程中肯定也会有很多新问题涌现,无论如何,只要他说了…

她就完全相信他。

无论是专业角度,还是他的女朋友角度。

陆延白喉结滚了滚,垂下眼睑思索着。

徐叶羽迈步走,感受到今日的阳光,忽然拢了拢掌心:“今天太阳真好,江宙应该多晒晒太阳的。”

他今天会去常去的公园吗?那里的阳光也和这里一样好吗?

“他会好的,”徐叶羽在阳光下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延白,“对吗?”

对着她的眼睛,他颔首:“会的。”

徐叶羽眯了眯眼,开始说一些边边角角的话题:“其实这两年,不止是长篇,别的我写的也并不轻松。但每一次想放弃的时候,我都坚持下来了,就算感觉写东西再艰难,我也会让自己把手上那一段写完。”

那时候,他们不止污蔑她,甚至还怀疑她的创作动机和作品,对一个作者而言,实在是不容小觑的打击。

“那为什么还是坚持下来了?”

“我要给江宙做榜样呀,”徐叶羽抬起手,手指并拢又打开,光影重叠着投落在她颊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向他证明——”

“这个世界上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无尽的希望。”

///

回去放了行李,陈芷和徐渊不在家,徐叶羽给他们发了个微信就下楼了。

陆延白订的酒店不远,徐叶羽跟他一起上去了一趟,看他把自己的箱子放在墙角。

这人果然说一不二,订的是单人间,虽是单人间但也很宽敞,东西都应有尽有。

徐叶羽出去的时候感慨了一声:“现在的大学教授啊…可真有钱。”

“别的说不上,”他淡淡接上,“养几个你不成问题。”

“几个?”徐叶羽背了背身子,“你还想养几个?”

“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你再放肆一点也没关系。”

我还有很多空间,给你。

出了酒店,徐叶羽打算去江宙常去的公园一趟。说是常去,其实江宙也不是很常去,只是大多数不在家里的时间会跑去那里,也许离开了家,他能自己安静一会。

进了公园,没走几步,徐叶羽一拍脑袋:“我忘记把水带出来了。你等会,我去买两瓶水,就站在这儿等我啊,我快去快回。”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叶羽便率先闪进便利店里去了。

陆延白怕去寻她反而寻不到人,便索性就在原地等着她,还没站多久,一个球滚到了他脚边。

一边草丛上坐了个人,那人伸手拦球没有拦住,往陆延白这里看了一眼。

陆延白以为是他的球,便捡了起来,走过去递给他。

那人目光涣散,反应力稍有些迟缓,仿佛一台锈掉的机器。过了会,他摇摇头,长发遮住眼睛:“不是我的。”

又指了指前面一个正朝这边跑来的小男孩,示意是他的,这次连话都没兴致讲了。

小男孩跑过来,陆延白把球递给他,小男孩却怯怯地继续道:“我现在在完成学校里的一个活动,你们可以帮我在球上写一些东西吗?”

正是因为羞怯,他才想到假借踢球来获得注意。

陆延白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笔,对待学生温淡又从容:“写什么?”

小男孩抓抓脑袋:“就写一些你对未来的期望就好了。”

陆延白很快落笔写了三个字,写完之后想到男孩说的是“你们”,又把球递给了一边的男生。

那人震惊了一下:“给我?”

换来陆延白肯定的点头。

“我看起来像是对未来有期望的人?”他恹恹看向一边步伐轻快的路人们,嘴角勾起自嘲弧度,“你应该找他们。”

“没什么不一样的,”陆延白仍是维持着那个动作,眼睑轻垂,“只要你想,就可以有。”

那一瞬间,江宙的眼底闪了闪,像是被什么触动了。

他接过球,随意地在上面落了一句话,然后顺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延白起先并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在看到他落了名字后才有所察觉,眉梢抬了抬,侧头看了一眼他的五官。

确实和徐叶羽有那么一丝相似,并且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和徐叶羽所描述的江宙亦全然吻合。

陆延白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江宙还沉浸在自己挣扎的世界中,痛苦地闭了闭眼,自言自语道:“真的一样么?”

陆延白手里拿着一本书,是出来的时候徐叶羽带着的,说有机会要给江宙看。刚刚去买水,徐叶羽就把手上的东西一并交给了他。

江宙侧了侧头,看到陆延白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长久的抑郁症使他的眼睛并不能在任何时刻都清晰地视物,在层叠的幻影中,他勉强看清了作者名。

看到熟悉的名字后,他产生共振:“果然做这一行的,没有几个不得病。”

看了一眼手上的书,也听徐叶羽说过它的主要背景之后,陆延白缓缓俯下身,坐在江宙身侧:“她的确也有过严重的抑郁症。”

“离开才能获得完全的解脱。”江宙说。

“但你知不知道…”陆延白举了举手中的书,“这本书是她顺利治愈了之后,才写出来的?”

江宙一怔:“她走出来了?”

“当然,现今科学发达,面对这种常见的病症,就像感冒发烧一样,按医师要求治疗便可。”

“很常见吗?去医院会被当做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