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染愣了片刻。孙倩刚好抬起头来，对上了她的目光。
两个人都微微一怔。
陈玲玲小声感叹了句：“难怪她上次那么暗示你，大概是自己怎么样，就觉得别人也跟自己一样吧。”
纪染垂下眸子，没有说什么。她从小告诫自己，不要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酒很快上来了。
靳子娇和赵思语都是从小在酒桌上打拼的，随便喝点酒根本不算事，刚就座就给每个人点了杯鸡尾酒，又加了半箱啤的，等会儿玩游戏喝。
纪染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有些怵。
“这几杯，哪一个是没有度数的？”她小声问。
靳子娇把蓝色的一杯推到她面前：“这杯，度数最低，专门给你点的。”
纪染应了一声，凑过去尝了一口。味道很好，甜甜的，没有酒精的感觉。
她弯了弯眼，又多喝了两口。
品着嘴边的甜味，正开心着，就察觉到身边有人影挡住了灯光。
“哟，巧了啊，在这儿碰见你。”
男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找茬的意味，针对的是纪染，却收到了在座四位女生的目光。
“你是谁？”靳子娇站起来，下意识挡在纪染跟前。
裴煜目光戏谑地看了眼纪染，笑了一声：“急什么？老朋友，来叙叙旧而已。”
他语气意味不明，让人摸不清楚来意。
陈玲玲却认出了他，更想起了上次在学校发生的事。
“裴少，上次在学校里话应该都说清楚了吧，再纠缠染染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陈玲玲护着纪染，皱眉道。
裴煜视线落到陈玲玲身上，倒是也笑了。
他从旁边箱子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打开盖，推给纪染一瓶。
“谁说我这是纠缠了？今天来是特意来道歉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自己的酒瓶跟纪染的碰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早知道你这背后这么大一棵树撑着呢，你爸也不至于急猴似的来找我们家攀亲吧？”
这话说出口，说不侮辱人，是假的。
靳子娇当即就要跟他吵起来，赵思语也坐不住了。
纪染却只小声“嗯”了一下，目光安抚地看了眼其他人，轻声说：“是，我爸爸还不知道。所以也麻烦你也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纪染声音淡淡的，看着裴煜，语气认真，态度还有几分坦然。
裴煜有些意外，看着纪染，慢慢笑了一下：“行啊，答应你没问题，我也不是多事的人。但这事儿让我们裴家丢人了，你说怎么办吧？”
纪染抿了抿唇，看着桌上的啤酒。
“我干了这瓶，就当给你赔罪了。”
一瓶啤酒，对其他人而言是小意思，对纪染来说却是个大麻烦了。
三个女生都想要阻止她，可裴煜冷笑着冲她扬了扬下巴——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纪染咬了咬牙，仰起头，对着啤酒瓶一口一口的把酒喝干了。
啤酒是苦的，幸好靳子娇挑的牌子还不错，味道没那么呛。
纪染一口很小，等一整瓶酒喝干了，几个人都已经安静下来，没吭声。
纪染小小的打了个酒嗝，最后还没忘记跟裴煜确定道：“你答应我的，不会反悔吧？”
裴煜看纪染这渐渐要迷蒙起来的双眼，皱着眉，冷声道：“放心吧。”说完转身就走，背影都透出来烦躁的意思。
他今天来本来也不是为了找她麻烦的。只不过上回裴时辰在齐宏那受了气，回来把他好一顿教育。裴煜不是裴时辰，没到那老奸巨猾利益为重的深沉地步，年轻气盛，只知道纪染这小丫头又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这次见了面，多少想给她添点堵。
就是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气性。
裴煜回了自己卡座，埋头灌了两口酒，心里头躁得慌，忘不了纪染白嫩的脸颊，还有她喝过酒以后亮晶晶的唇。
裴煜有些坐不住了，干脆起身去了洗手间。
同样起身去洗手间的人，还有孙倩。
洗手池前面，孙倩拦住裴煜，认真道：“裴少，纪染给你戴绿帽子，这仇你还想报吗？”
裴煜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没再记忆中找到这个人。
孙倩品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这里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拿出手机来，递到裴煜面前。
上面是几张照片，学校里，纪染从豪车上下来的照片。拍照的时机抓得不错，还拍到了她探着身子跟车上人接吻的几张，女生能清晰地辨出来是纪染，至于男人……除了一枚价值不菲的手表，没有一张全脸。
裴煜把手机递还给孙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我静候你的好消息？”
这意思是，不帮她，但也不会插手了。
孙倩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裴煜转身离开，嘴角的笑一点点变冷，最后留下个讽刺的弧度。
就这下三滥的手段，还指望拉他裴煜下水？他早八百年就看不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更何况……她以为，齐宏是这么好惹的？
***
裴煜这么个小插曲，没太影响几个女生的心情。
唯一造成的后果，大概也是在纪染身上。
小姑娘酒量差，一瓶啤酒下肚，这一晚上的热闹还没开始呢，她已经喝醉了。
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借着这个机会问她点问题。
陈玲玲先问：“染染，你跟你男朋友感情好吗？”
小姑娘抿着唇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好……吧。”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
靳子娇问：“那他对你好吗？”
纪染这回一点儿没犹豫，点头道：“好。”
几个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裴煜刚刚的那些话，几个人一点儿不担心。什么背靠大树，什么上赶着跟他们家攀亲……她们了解纪染，小姑娘压根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真有什么对不起裴煜的地方，那她一定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她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小丫头会被骗。
不过听她刚刚的回答，应该也不至于。
几个人最后安心了，各自喝了点酒，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撤。
刚要起身，纪染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把手机掏出来，也没看备注，就接了起来。
“喂？”软软的，带着点儿撒娇似的语气。
其他三个人默默坐下，等着她接电话。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纪染轻笑着软声说：“知道了呀，我跟朋友在一起呢，没关系的。”
三个人彼此看了看，目光里最后都有些感叹。纪染平时乖乖巧巧的，但从来不太显露情绪，摸摸抱抱都是他们几个主动的，更别说是这样跟谁撒娇了。
陈玲玲正想着，小姑娘已经扁着嘴，把手机递到了她跟前。
“他说我喝醉了，不想跟我说话。”纪染软软的声音，小声埋怨着。
陈玲玲看着递到眼前的手机，突然有些紧张。
“你好……”她接起来，努力保持镇定。
“你好，是染染的朋友吗？”电话里，成熟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沉稳的，带着点磁性。
陈玲玲耳朵立刻竖起来了，眼睛都亮了，语气也不自觉地恭敬了起来：“是，我是染染室友。”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沉声道：“我刚刚听她的声音，她好像喝醉了。”
陈玲玲突然有种带坏了别人家小孩的感觉，语气带着种认错的意思：“是，我们出来喝酒，她多喝了两口。”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已经安排了司机，应该很快就到。可以麻烦你带她回学校旁边的公寓吗？她包里应该有钥匙。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我把车牌号发给你，等会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也可以联系我。”
陈玲玲赶紧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男人似乎听一遍就记住了，听语气，很快就要挂断电话。
陈玲玲赶忙叫住了他：“那个……请等一下。”不自觉地，就在男人的威压下用上了敬语。
男人没有对她的打断而感到不耐烦，只淡淡“嗯？”了一声。
陈玲玲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声说：“不知道纪染有没有告诉过您，按照我们宿舍的规矩，脱了单，男朋友是要请大家吃饭的……”
旁边喝醉了的小姑娘仿佛意识到她想说什么，突然抬手过来抢手机，一边小声反抗道：“你别问他呀，他没有时间的……”
陈玲玲怎么肯把手机给她，干脆站起来，把手机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继续道：“染染体谅您，不想给您添麻烦。但是我觉得如果您真的对她上心的话，这点麻烦应该不会介意吧？”
陈玲玲说完，静静等着电话那边的人回话。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略微安静了片刻。
陈玲玲看着纪染那亮晶晶的眸子，在心中感叹。听声音，男人应该起码三十岁了，年龄差距这么大，这傻丫头不会真被人骗了吧？
下一秒，男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认真又郑重。
“是我考虑不周。这件事我记下了，你们宿舍还有别的规矩吗？”男人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笑意。
☆、噩梦
纪染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身下是柔软的大床， 四周安安静静的， 舒服得让她随时都可以再睡过去。
不过她是习惯早起的生物钟，除了因为昨天的酒而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以外， 人其实已经清醒了。
纪染揉着眼睛坐起来，晃了晃脑袋， 一侧头， 就对上陈玲玲的一双大眼睛， 正看着她笑。
“早上好啊。”陈玲玲笑眯眯道。
纪染迟钝地软声回了句：“早……”昨天晚上的一切才慢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从她被一瓶啤酒灌晕了， 又晕乎乎的偷喝了她们几个杯子里的鸡尾酒， 到最后彻底醉过去……她统统想起来了。
一起想起来的， 还有齐宏打来的那一通电话。
纪染回想起自己在电话里小声撒娇的样子，还有男人无奈地哄她，让她把电话交给旁边人的声音，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
她慢慢开始担忧了。男人知道她的酒量以后， 特意叮嘱过她，没有他在的时候， 不允许她碰酒。结果昨天晚上她不仅碰了，还把自己给喝醉了， 醉了以后还在电话里跟他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他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呀？纪染抿了抿唇， 大脑迟钝地运转着，有些不确定。
床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陈玲玲帮她把手机递过来，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目光， 先出门去洗漱了。
纪染看了眼上面的备注，清了清喉咙才接起来， 开口就是软软的一声：“老公……”
电话那端的男人听见这一声称呼，还没说话，人先笑了。
“怎么，今天这么乖？”他语气里带着点儿揶揄。小姑娘现在学聪明了，认识到错误，还知道怎么样提前讨好他。
纪染脸颊红了红。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老公。
齐宏在电话里轻笑一声，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逗她。
“行了，知道错了就成，等我回去再好好教育你，”他顿了顿，轻声交代着，“这两天陈潜跟着我在外面出差，早餐我让老刘给你送过去了。衣柜里备了几套衣服，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纪染小声“啊”了一下。上次她在他那里住了一夜，也是他给她准备的衣服。当时她是为了应急，就没有推辞，没想到他居然又给她买了。她其实不缺衣服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牌新款，但她也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男人的安排，她知道是推拒不了的。
于是最后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公。”
男人轻笑了一声，对她的称呼格外受用。
挂断了电话，纪染起身去开衣柜的门，里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眨了眨眼，想了一下，又趿着拖鞋去了他房间。
宽大的衣柜打开来，里面除了男人的两身西装，全被她的衣服占满了。从T恤短裤，到漂亮的小裙子，甚至连春秋季的外套都准备了两件，替她考虑的非常周全。
纪染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感动。最后在各种样式的漂亮衣服里，拿了身日常风格的短袖短裤换上了。
刚换完衣服，门就被敲响了。
老刘站在门外，把早餐递给她，笑着说：“小太太您慢慢吃，我在楼下等着，待会儿送您跟同学去学校。”
纪染小声问：“太麻烦你了吧？”
老刘赶紧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早上齐总还特意交代我，这两天都随时后着，如果小太太要去哪儿，给我打个电话就行，随叫随到。”
纪染脸颊红了红，小声道了句“谢谢”。被他这样左一句右一句“小太太”的叫着，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几分钟后，等陈玲玲洗漱完出来，看着餐桌上各式各样的早餐，惊讶地看着纪染：“你刚刚去买的？”
纪染摇了摇头：“没有，刘叔送来的。”她习惯称他这个年纪的人叔叔，听起来也礼貌一些。
陈玲玲“哦”了一声，坐下来，却没急着动筷子。
纪染疑惑地看向她。
陈玲玲压低了音量，有些八卦，还有些紧张兮兮地问她：“染染，你不会是……嫁入豪门了吧？”
纪染微微愣住。
陈玲玲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昨天去酒吧接我们那车，靳子娇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说是豪车，而且听她说，牌照还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
纪染迟钝地眨了眨眼。他有时候开来的车不一样，但都很宽敞舒适，纪染不认识那些牌子，也没有特别注意过。
陈玲玲又说：“还有昨天那个司机，就是你说的那个刘叔，居然管你叫‘太太’……”在陈玲玲的印象里，这样的称呼应该只有豪门大户才用得上，再或者，就只出现在电视剧里。
纪染知道瞒不过去了，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其实我也还有点不习惯。”
陈玲玲瞪大了眼睛：“所以你真的已经结婚了？”
纪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吧。”
陈玲玲惊得合不拢嘴。纪染才多大啊，恋爱都没谈过，居然直接领证去了？
“那你……”她想问，她跟男人才认识多久啊，闪婚吗？
纪染却没给她这个机会。陈玲玲的八卦之心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
纪染轻轻笑了一下，小声提醒她：“快点吃饭吧，再等会儿我们可就要迟到了。今天的早功可是夏老师监督……”
陈玲玲被她一语惊醒，拉回了现实。八卦的心思立刻被抛到了一边，专心低头，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早餐。夏玉是老师当中最严厉的，迟到早退，被她发现了接下来一周的功课都要做双倍，那才是噩梦般的人生。
在夏老师的威压下，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时间还绰绰有余。
老刘把两个人送到了校门口。
下车的时候，陈玲玲还在感叹，这豪车接送，大户人家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你说要是孙倩要是知道你都结婚了，脸是不是得疼死？”陈玲玲一想到上回她还在宿舍暗示纪染是被人包养的，就忍不住想笑。
还说什么被包养，什么请不起大家吃饭的穷小子呢，纪染男人可是真真正正的富豪好吗？陈玲玲甚至已经开始期待孙倩知道一切后的表情了。
纪染却拉了拉她的手，小声说：“我结婚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陈玲玲一愣，疑惑地问她：“为什么呀？”
纪染抿了抿唇，眸光软软地看着她：“拜托你了。”
陈玲玲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知道我们染染小仙女低调……”
纪染弯了弯眼，轻轻笑了一下。
她其实也不是低调，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毕竟她的男朋友是谁，结婚了没有，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让太多的人知道并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以齐宏的身份，如果让大家知道他已婚的事情，会被太多人瞩目吧？
纪染垂了垂眸。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的身份或许还会引来许多议论。毕竟，她可是纪晓龙的私生女。
***
两个人一路走进学校的时候，纪染突然一怔，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四处看了一圈，却没找到喊她的人。
“怎么了？”陈玲玲也疑惑地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纪染微微蹙着眉，停下了脚步。
她转回身，目光望向校门外面，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一闪而过。
纪染身形顿住了。
“玲玲，”她抓着陈玲玲的手，轻声说，“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吗？”
陈玲玲一惊：“你哪里疼？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纪染抿了抿唇，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拜托你了。”她说完，也来不及再解释什么，抬脚快步往校外跑去。
陈玲玲看着纪染的背影，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她想起来之前纪染也是这样，跟她在一起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说有事要走，神色慌乱。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难道她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吗？
***
纪染跑出校门，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着。
她刚刚好像看见肖云了，那个当初跟魏长东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纪染抿了抿唇，慌乱又急切。
一年前，魏长东突然出事的时候，纪染正是暑假的时候，她跟在夏玉身边，在外地培训。等她培训结束回来，魏长东已经去世了，连尸体都火化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魏长东没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在夜莺酒吧欠下的那二十万的债。
肖云就是那时候说要离开的。
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纪染，告诉她慢慢还钱，他出去找赚钱的路子。另外，他还在想办法查的，是魏长东的死因。
他说魏长东是被人害死的，他要想办法找凶手。
他不肯告诉纪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这件事情很危险，他不想把她也牵连进来。
纪染想帮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后只能等着他每个月打回来的一通电话。可电话也渐渐少了，到最后，彻底失联。
近一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肖云。
纪染沿着马路往前走，目光把每个方向都赵了一遍，企图能找到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