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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学猛然发觉,其实张说和钟笔是一丘之貉,只不过张说的段数更高。

次日是周末,不用工作的日子,钟笔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地狱升入天堂,浑身骨头都轻了,飘然欲飞。张说却扰乱了她的清梦,"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商业活动,需要带女伴,你陪我一块儿去。"钟笔嘟嘟囔囔满心不情愿,不过她更不愿意看到别的女人同他在一起,只得舍命陪情郎。

活动在北京饭店举行,都是业内鼎鼎有名的人物,竟然还有女明星来充场面,引来不少娱乐记者。钟笔一看这阵仗就苦笑,平日里躲都来不及,这次算是跟头栽到姥姥家了,送羊入虎口。

果然,俩人才进会场就有记者举着相机猛拍,"张先生,听说您很少带女伴出席这种场合。这位小姐可是姓钟?是不是您在《天上人间》倾情告白的那位钟小姐?俩人是否好事将近?"

钟笔有点儿不适应闪光灯的强烈白光,眼前直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是你!"上次在商场跟踪某歌星购物顺带偷拍他们的那个记者。她心中不喜,没好气地打断他的一连串问话,"您贵姓啊?"其实她想问候的是"你妈贵姓",这人真他妈的八卦!

张说十分镇定,外交辞令用得炉火纯青,"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生活,无可奉告。"

钟笔冲那个贼眉鼠眼的记者嘻嘻一笑,"我不姓钟,我姓张,是他妹妹,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俩长得像吗?"看着他呆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样子,十分解气,"对不起,我不姓钟,让您失望了。"

怕再惹出什么麻烦,引来更多的娱记,钟笔附在张说耳边轻声说:"我就不上楼了,出去随便逛一逛。"张说点头,把车钥匙递给她,"早点儿回去休息。"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还以为是一般的商业聚会。

哎,好不容易有一次光明正大的出双入对,却被人棒打鸳鸯。

钟笔心情大坏,出门转个弯,对面就是王府井大街,东方新天地那可是北京城鼎鼎有名的大商场。她沿着专卖店一路走过去,如今是只能看不能买了,一个月的薪水连一条裙子都买不起。张说又抠门儿,奖金津贴补助什么的,想都不用想。她思量着是不是该写点儿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卖几个钱补贴家用。十年寒窗,空有一身文字功夫,不用真是浪费了。

她站在橱窗前看模特身上的衣服,冬天还没到,明年的春装就已经上市了,什么都在提前消费。不过这衣服另类的设计不合她的口味,正转身要走,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你有完没完,买件衣服逛一个小时!"

钟笔皱眉,这男人也太不绅士了,既然陪女朋友来逛街,就要有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何况不过一个小时,这算什么?看场电影也不止这个时间啊。当看到他身边的女朋友时,钟笔一时间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疑地说:"小薇?"眼前的人变了许多。

小薇是魏建平的女朋友,当然是指以前。俩人结婚了,然后又离婚了。钟笔看着她想说又不敢说,显然她对男朋友的不耐烦心有不满,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咬着唇细声细气说了声"对不起"。钟笔不由得感叹,唉,世上的事果然是说不清道不明啊,尤其是感情。

魏建平以前对她多好,一杯纸咖啡还怕她端着烫了手,事事都替她想得周全,就差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了。钟笔曾经看得眼红,笑称她是"豌豆公主",那个铺了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还被一粒豌豆硌得睡不着觉的公主。

可惜王子公主的童话并没有继续下去。

小薇身穿黑色圆点碎花短裙,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眸光似水,肌肤胜雪,跟她以前短头发大眼睛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见到钟笔,很是吃惊,随即亮出一抹久别重逢的笑意,"钟笔,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人生一大喜事,不外乎他乡遇故知。

钟笔拉着她的手笑说:"我现在在北京了。你呢,过得好不好?"小薇看了眼身边东张西望、明显不耐烦的男友,"我碰到以前的老同学了,在对面咖啡店坐一会儿。你随便逛逛,回头再来找我,好不好?"

钟笔从未听她这么低声下气地跟魏建平说过话。

他明显不高兴,故意在俩人面前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出的话也很不客气,一点儿面子都不留,"别耽搁太久,我赶时间。"说完,转身往楼下的体育用品店走去。

钟笔十分生气。见微知著,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大男人主义的沙猪,不知道小薇怎么可以忍受下来。

还是说,人跟人之间,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第十七章我爱你

钟笔和小薇靠窗坐下。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窗外是一盆一人来高的绿色植物,碧绿碧绿的,叶子狭长,也不知叫什么,迎着风摇曳,姿态舒缓。钟笔觉得它在对自己招手。她突然有种惶惑不安的感觉,对未来茫茫然一无所知。

小薇打破沉默,"听说你去香港了?"钟笔点头,"嗯,又回来了。"俩人有许多话要说,又怕冒失,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小薇既然不问她的过往,她也不便提起魏建平,于是只聊一些女人间的话题:今年又流行起粉红色,头发哪一家做得好,秋天要注意养生,又互相交换美容减肥心得。

小薇拨开刘海,给她看新长出的一粒痘痘,"我晚上只吃水果沙拉,和辣椒有不共戴天之仇,半点儿都不沾,结果还是这样,真讨厌。"

钟笔凑过去,"没事,米粒大的红点,看不出来,过两天就好了。我不行,晚饭一份套餐,另外还要一个甜点。"不吃饱,哪有力气做事?如今她是自食其力的都市职业女性,而且还要养活左学。

俩人似乎聊到无话可说,咖啡也已经见底。小薇站起来,"我要走了,回头找你出来吃饭。"

钟笔在她推门的一刹那,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彼非良人也。"态度如此恶劣,半点儿都不体谅女友的心情,怎么能共度一生?

小薇身形一颤,停下脚步,没有勇气回头,声音细细颤颤地传了过来,"建平--他还好吗?"

钟笔耸肩,"看起来不错,至于实际上--唉,谁知道呢。"

小薇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男朋友进来,一把搂过她的腰,也不替她拿手上的袋子,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

也许她不是不后悔。钟笔心想。

第二天就轮到钟笔后悔了,当她看见娱乐报纸满篇都是她和张说的报道的时候。尤其是她,不仅抖出她是某知名企业家的夫人,而且连她大学时未婚怀孕生子一事也爆料出来,又说她"爱慕虚荣,红杏出墙,私生活不检点"等等,言辞不堪入耳。

钟笔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感觉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站在长安街上。

报纸上的照片非常清楚,钟笔斜侧着身子,眼神凌厉地看着镜头,给人一种出身不好、没有教养的感觉。也许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妓女。她欲哭无泪。

难道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年种下的因,如今终于要自食其果了吗?

但是整篇报道几乎没有任何言辞针对张说,只用了一个词--一时迷惑,蜻蜓点水,一笔带过。

钟笔一时不敢出门,她不知道事件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如今她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女人,任凭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有多少人死在舆论之下?

一时间,她遭受到的重击简直无法想象。

在这个浮华、迷乱、空虚的世界上,谁关心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什么是是,什么是非?所有人都只想轻松、不负责任地活着,然后唾沫横飞、恣意批评,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但是钟笔毫无防备,她一下子被击倒了。

心理上的崩溃更加恐怖。

左学见她整天不说话,既不喝水也不吃饭,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天,整个人魔怔了一般,骇得一把抱住她的腿,"妈妈,妈妈,左思有那么多女朋友,你只有一个张说,这有什么关系?还有,还有,你不是要离婚了吗?"

他年纪还小,再聪明也不能明白人世间的这些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钟笔抱紧他,声音哽咽,"左学,左学,妈妈只有你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

左学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伤心,但是他不想她这样,于是打电话求助。左思人在香港,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打给张说。张说这个人,对外界的事反应一向迟钝,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爱百胜"。

周日下午,他正在空无一人的公司跟一大堆数据奋战,听到左学在电话那头抽着鼻子,话也说不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很可怕…出事了…"几个词儿,脑中嗡的一声,立马死机。

他甚至连外套都忘了拿,下一秒人已经冲到电梯前。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冷静,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沉稳有力,镇定如山。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不能失去理智,所有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

他是男人。

他刚出电梯,只见左学已经搬了个小塑料凳坐在过道里等着了。左学见到他,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一把扑上去,眼泪鼻涕一齐往他身上蹭。张说拽着他往里走,步子迈得很大,"妈妈呢?"

左学抹了抹鼻涕,答非所问,"我讨厌记者。"他最近有点儿感冒了,鼻子像没关紧的水龙头,鼻涕滴滴答答往下流。

屋里有一股浓重的烟味,烟头扔得满地都是,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加上空调散发出来的机器的味道,空气十分浑浊。这就是左学为什么搬凳子出来等他的原因,这房间还能待人吗?

张说一眼看见茶几上的报纸,头条登的是自己的照片,恐怕没有人会不"触目惊心"。他拿在手里细细读了一遍,短短几分钟,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好几变。他把自己房间的钥匙扔给左学,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楼下待着。"

左学这次十分识相,乖乖走了。他年纪还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出了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一边添乱。

此刻,他希望自己像张说一样强大、镇定、有担当、无所不能。左思并没有起到父亲应有的榜样作用,左学从娱乐报纸上见到他的次数比实际上见到他的次数还要多。他从小在母亲的尴尬、难堪中长大,隐隐约约明白了许多事情。

张说在卧室的阳台上找到钟笔。秋天的傍晚,风微有凉意,她手抱双膝蜷缩在墙角,嘴唇乌青,身上冰凉,但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整个人似乎被某样东西掏空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噩梦,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循环往复。到底怎样才能摆脱?

张说拿过毯子,一把包住她,"钟笔,别人怎么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只要知道我爱你,便已足够。"动作是如此的温柔,声音是如此的温和,眼神是如此的坚定。

张说从未想过自己会说"我爱你"这样的话,钟笔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浪漫往往鸡同鸭讲,令人啼笑皆非,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言语能够更好地表达他们要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的心情。

钟笔感觉自己在一间四面是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关了有一个世纪之久,来来回回撞得头破血流,声音哑了,喉咙破了,血流干了,一点儿用都没有,自我厌恶、自我唾弃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就在她陷入绝望时,张说的一句表白,让她找到房间的钥匙--轰隆一声,门开了,迎接她的是明媚的阳光以及醉人的春风。人最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

也许每一个人都走过一条名叫"绝望"的死胡同,但是请不要忘了走出来。

张说吻了吻她干燥、冰凉、发紫的双唇,一把抱起她,手稳稳地托在她的背上和腿窝处,像世界上最安稳的依靠。他一脚踹开玻璃门,说出的话却大煞风景,"臭死了,还不去刷牙!"

钟笔心魔一去,精气神顿时充满四肢百骸,整个人立马活了过来。她捶了一下他,双腿轻轻一跃,人已经站在地毯上,身手利落至极,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挥舞双拳,"张说,我真是太傻了!走自己的路--"

张说以为她又要发表长篇大论满嘴冒酸泡了,哪知她接下来的一句是:"让别人无路可走!"他一怔,好半晌才点头,"不错,有哲理。"

钟笔已经跑去卫生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得干干净净。她出来的时候,面色红润,精神百倍,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为什么要怕?世人不过是在看热闹,她便牺牲自己,当一回娱乐大众的人物好了。

她终于明白,因为张说站在她身边,她才可以坦然得无惧无畏。

张说拉开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窗户都打开,眼前是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傍晚的阳光让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金色。世界不是不美好,要看你的心情到底怎样。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转头看了眼垃圾桶里的报纸,神情若有所思。

是谁?事无巨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携手面对一切的态度。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们虽称不上是君子,但是胸怀坦荡,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当年做错了,也还有一句话可以安慰受伤的心灵--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第二天,钟笔照常去上班,大大方方地从张说的车上下来,一点儿都不避讳。俩人并肩乘电梯,十指相扣。有同事问好,钟笔十分坦然,微笑以对,没有半点儿躲躲闪闪。张说还是像往常一样客气有礼。

钟笔说:"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有奸情,为什么不干脆大白于天下?"免得她枉担了这个罪名。张说微笑,没有反对。

做人切忌藏头露尾,底气不足。

俩人这样高调,背后反倒没有人说三道四了,有话直接问。陈玉明看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笑说:"钟笔,能耐啊。"连张说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钟笔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爱情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依然工作到晚上八点半才下班,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十点。左学趴在灯下做作业,课本、试卷、练习册摊了一地,捂着唇打哈欠。

张说跟了上来,见他如此听话,送给他一个全球限量版的史努比金色公仔。左学不由得欢呼,抱住他又蹦又跳。这个公仔他早就想要了,钟笔以他成绩下滑为由,不肯买给他。

哪知钟笔一把抢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电视机气冲冲地说:"后盖箱都是热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做作业?"毫不留情地没收了。

左学苦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做了…做了…作业很多…"越解释越苍白无力。钟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倒想看看他怎么撒谎。左学无法自圆其说,只好住了嘴,二话不说抱起书包,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心里还很是郁闷,为什么连偷偷看电视她都会知道?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其实落在有心人眼里,处处都是破绽--比如此次"红杏出墙"事件。

第十八章悔恨、悲哀还有愤怒

袁蓝最近很不安。

郭记者打电话给她,因为钟笔"红杏出墙"一事的报道,有人给报社施加压力,他被迫辞职,如今哪家报社都不敢用他,唯有另找出路,意思是要袁蓝为他安排一份工作,语气很不好,埋怨成分居多。袁蓝知道他在胁迫自己,心中十分恼怒,但强压下怒火,"也许你可以去我父亲的公司试一试。只要你肯学肯做,努力上进,不会没有生路。"

郭记者立马眉开眼笑,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袁蓝不耐烦地打断,"不要以为我是怕你去张说那儿挑拨离间才曲意逢迎你,我只是觉得,你的工作丢了,沦落至此,我也有一份责任。还有--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错。"

自从报道出来后,她并没有得到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越来越恐慌。这股恐慌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灵。她可以冲上去打钟笔一个耳光,或者再泼她一杯酒水,可是自己不应该背后伤人,而且用的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连自己都唾弃。

她袁蓝一向为人光明磊落、干脆直爽,有什么恩怨当面解决,何曾做过这样见不得人、背后捅人一刀的事?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小人到这样的地步!她一定是鬼迷心窍、头脑发昏了。

不管她有多么讨厌、鄙视、痛恨、嫉妒钟笔,也不应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自毁长城的事,当真愚不可及!随着时间推移,她越发惶恐不安。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不说出去就没有人知道,头上三尺有神明啊,天知地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道德的枷锁以及良心的谴责将她勒得几乎无法呼吸。

被自己折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做错了。像她这样从小就一路优秀的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无异于自打耳光。可是如果不承认,她会日夜不安,心就像扔在油锅里煎熬一样难受,永远得不到解脱。

有时候道德的力量异常强大。

张说既然出面迫得郭记者辞职,那么也一定猜到提供内幕消息的人是她。当年钟笔抛弃张说改投他人怀抱曾引起轩然大波,但是知道她未婚生子一事的人却寥寥无几。

她以为张说会怒不可遏,出手反击。

其实不是。张说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她决定去找他,反正要面对面解决的,躲也躲不过,迟不如早。她袁蓝并不是没有骨气的人,一样可以敢作敢当。

她做好了承受任何羞辱谩骂的准备,无论是言语上还是心理上,即便张说扇她一个耳光,她也绝不还手。但是她依然拒绝跟钟笔道歉。她无法忍受向情敌低头,她袁蓝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女人。

张说抽了个空,下午俩人约在咖啡馆见面。工作时间人很少,若有似无的音乐轻轻在耳旁飘荡,环境安静,然而又似乎充满不安。张说见她垂着眼睛欲语还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打破沉默,"特意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袁蓝抬头迎视他,一字一句道:"对不起。"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道歉的话,心头蓦地一轻。

张说听她这么一说,落实了心中的猜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沉吟半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多年的老同学,他不想让对方下不了台,再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袁蓝有些发愣,她以为张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解释道:"报纸上的事,是我透露给记者的。"她豁出去了,索性连面子也不要了,低着头说,"全是我的错,全凭你处置,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无半句怨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算张说扇她耳光她也认了。

张说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宽慰她说:"哦,我知道了。不过,没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无所谓原不原谅,她道歉的对象应该是钟笔,而不是他。

袁蓝缓缓抬头,对方竟然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绝对的忽视,绝对的淡漠,早已把她当作一个彻底无关的人。正因为无关,所以无所谓,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道歉,自己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心心念念的人是钟笔,不是她。

她愤而起立,又羞又恼,又气又怒,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更可恨的是这侮辱是她自找的!她在这种扭曲、痛苦的情绪下口不择言,"张说,你确定钟笔不是因为你的钱黏着你?她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张说有再好的涵养也忍受不了了,脸色骤变,拂袖说:"袁蓝,你说话的方式需要改进。"本来他不欲多说,但是怕她不依不饶,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一字一句道,"袁蓝,我中文学得不好,但是有一句话倒也知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你比我聪明,一定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往不咎--说到容易做到难,而张说,他对钟笔的过往早已不在乎了。

袁蓝本想大吼大叫质问他,钟笔那个狐狸精到底有什么好,卑鄙、无耻、下贱、不要脸…但是这样问的话,更会让她一败涂地。她整了整快要滑下来的肩带,面无表情地说:"不错,我是小人,心胸狭隘,嫉妒成性,专门从中作梗,无事生非。"说罢快步离开。她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这两个人。

这是她人生一大抹不去的污点,绝对的失败。她要活得更好,将这两个人彻底地遗忘!

张说晚上有应酬,没了顺风车,钟笔只得挤公交回家。如今囊中羞涩,入不敷出,出租车哪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多年没有乘过公交车了,又是在上下班的高峰,第一次见到车窗里人头涌动的情景时,吓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得暗中鼓励自己,钟笔,你要以摩西劈红海的神勇,冲开人群,杀出一条血路来。

此刻想到挤公交的惨烈,她不由得唉声叹气。她刚走到路口,有人拦住去路,一身黑色西装,戴着墨镜,一看就是保镖。那保镖恭恭敬敬地请她上车,十分客气。

左思在不远处摇下车窗,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钟笔重新做回小市民,历经职场艰辛,整日被人呼来喝去,火气大减,对左思也不像以前那样恶语相向,心想他既然先礼后兵,她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落他面子,有话好好说,于是钻了进去,还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哪知她这句话正撞到左思枪口上,哼,好久不见,都忘了自己是谁了!他面色一沉,冷喝道:"开车!"车子平缓地向前滑动,没有一丝颠簸。

钟笔"红杏出墙"一事令他大为恼火。这也难怪,头上这顶绿帽戴得众人皆知,绿云罩顶,是人恐怕都下不了台。照片那么清楚,俩人面对镜头紧紧贴在一起,姿势亲密,稍微知情的人,便知道隐去姓名的"某知名企业家"是谁。他恨不得把那个记者废了。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家里居然出了这种丑闻,兹事体大,岂能置之不理,当作没发生过!

他可以容忍钟笔任性使气,甚至她和张说纠缠不清,他也按捺下来了。他心中十分清楚,以她的个性,再借她个胆,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骨子里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学生。他耐心地等她回来。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钟笔,她的桀骜不驯,她的心有不甘,她的委曲求全,她的爱恨情仇,他全都知道--但是他不打算放过她。

钟笔见车子掉头,不是回家的路,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声问:"去哪里?"

左思将护照、信用卡、机票扔给她,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感情,"回香港。"

钟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要强掳她回香港。他竟然强掳她回香港!她简直不敢相信。可是看着面无表情的左思,还有周围一大堆暗含戒备的保镖助理,整个人犹如浸在万年寒潭里,禁不住浑身发抖--天,这是真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这样一天,被人当货物一样扔来扔去。左思当她是什么?她还有做人的尊严、自由以及权利吗?她是他妻子,并不是囚犯。

她强压下满心的愤怒,试着跟他交涉,"我以为你知道我暂时还不想回香港。"

左思毫无反应。

她终于明白古人为何有"怒发冲冠"之说,全身的血液涌到头顶,手足发冷,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情绪出离了愤怒,她反倒镇定下来,"左思,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回香港。我要和你离婚。"

悲哀得想哭。她早已筋疲力尽,渴望逃离。

左思转头,眼神凌厉,如刀似剑,车里的空气顿时下降到冰点以下,"钟笔,你最好不要再说话。"她敢再提离婚,再敢说不回香港,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让她害怕的事情来。

他只当她无理取闹,可是这无理取闹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

钟笔看了眼即将失控的他,没有再说话。她的大脑在飞快运转,不,她死也不要回香港,她一定要逃走,一定要!

下班时间,四环内几乎没有哪条路不堵。眼前的车海一眼望不到头,交通全部瘫痪。保镖打听到前面路口出了车祸,警察跟车主正在交涉,记者闻风而来,事情越闹越大,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交通才能恢复。

左思等得不耐烦,"下来,打车去机场。"留下司机,后面的保镖助理等人全都跟了下来。

钟笔跟在后面。眼下这种情况,她不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很怕盛怒下的左思动手打女人。左思是什么人?商人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她冷着脸,站在大街上幸灾乐祸地想,要是首都机场也瘫痪了那该多好。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钟笔故意磨磨蹭蹭。左思停下来等了几次,明白这是她故意做的小动作,以示消极抵抗,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强迫她挽住自己。力气很大,她不得不照做。俩人手挽手,并肩而行。

钟笔挣扎几次未果后,冷着脸说:"放心,跑不掉,当着众人的面,你能不能放尊重点儿!"年近半百的人了,当众搂搂抱抱,恶不恶心!

左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一众手下远远跟着,显然是不好意思。他果然松了手,心情不知为何好了不少,"很久没有这样走在大街上了。"

钟笔心中不无讽刺地想,是吗,那他以前和无数女人的亲密照是在哪里拍到的?难道不是在大街上?

哪知左思接着补充了一句,"一个人。"又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钟笔从来就摸不清他的想法,自然也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对面路口有人正从出租车上下来,她心里一动,二话不说朝对面跑去,脚下生风,生平从未跑过这样快,感觉像是百米冲刺,不成功便成仁。拉开车门,砰的一声就这样撞进了车里,头上起了老大一个包。

"师傅,快开车!"

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左思等人见状追过来时,钟笔已经打着胜利的手势扬长而去。

左思气得足足有一分钟没有动静,随即摸出口袋里的电话,"左学呢?接到没有?带他回香港。"

身后有人怯怯地问:"左先生,那我们呢?还回不回香港?"

左思沉吟半晌,"回。"

他等着钟笔自投罗网。

第十九章爱一个人,便要爱她的全部

钟笔不敢回家,怕左思等在那儿守株待兔。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回公司,那里人多,多多少少有些依靠,左思总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绑架她。刚才那一幕有点儿像警匪片,有几分惊险,她到现在还没收回神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连带胸口这一块都痛了起来。她极力喘息着,脑子里面稀里糊涂的,乱成一团。

她回公司,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慌乱无措,也许是她掩饰得太好。她愣愣的,不说话,也没有人上来问她怎么了。众人低着头各自忙碌着,一派平和,什么事都没有。她站在过道里,东张西望,一脸茫然,觉得刚才像在做梦。她定了定神,决定给张说打电话。她走到洗手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声音颤抖,"张说--"

张说跟华意的杨总谈判正谈到要紧处,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心中不耐烦,正想关机,瞄了一眼,见是钟笔,只好对杨总抱歉地一笑,出门来到走廊尽头。他听钟笔的声音不对劲,忙问:"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