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气明明好好的,怎么就不能起飞?”

“您现在看到机场的天气好,并不能代表航路上的天气一样好,真的实在抱歉。”

“这些空乘个个一问三不知,就会糊弄人。她们拿着工资排队倒是不着急,我们可还有事呢!”

“阿姨,飞机没推出桥口,我的机组成员都还没开始计算飞行奖金,她们和你们一样着急。”

……

宁佳书本身也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为了这份工作,她可真是用尽了全部的热情和耐性,但就算这样,也总还是会有人不满意,不过这一次,发难的是头等舱的客人。

“那怎么刚刚隔壁那架能飞,你就不能飞?”说话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充满厌烦和不耐,从座位上站起来。

宁佳书转身。

这人起身之后,抱臂看过来,压迫感就更强了。

他大概二十岁出头,身高至少有一米九,金黄色短发,脖颈挂着rapper的金链子,左臂右臂都是刺青,眉眼间带着几分暴躁的戾气,看起来就是个厉害人物。

何西凑到她耳朵边提醒:“你脾气收着点儿,我看了客户资料,这家伙是申航的VVIP,后台硬得很,他要搞投诉,咱们都吃不了的兜着走,从前有个被他投诉的3号,直接禁飞了五个月!”

第75章

宁佳书挥开何西, 示意自己知道了,回头直视这位头等舱的VVIP,为他解答,“因为他们的排序在我们之前。”

“可我搜索SU3988原定的起飞时间, 明明排在我们之后二十分钟。”

“因为航路天气正在进行航空管制, SU3988是B类机长教员, 在同等天气条件下拥有优先起飞的权利……”

“而你只是个还要教员带飞的准机长,所以我就得受你牵连往后排, 这是个意思吧?”男人直截了当打断她。

“……”

宁佳书吸一口气, 咽下这句羞辱,“如果您非要这样说,那事实是这样的没错,抱歉。”

这个男人能从她的肩章判断级别, 知道她正在升机长训练, 看来还是个航空爱好者, 这样的乘客发难,比普通乘客更不好对付。

宁佳书脑子转得快,一瞬间想明白, 这个人他分明清楚答案, 却还是故意向自己提问。倘如她照实回答, 那就像现在一样进行级别羞辱,如果宁佳书碍于面子像敷衍普通乘客一样避重就轻,落下话柄后,他肯定来一顿更凶猛的讽刺。

宁佳书还在揣测男人发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听他接着开口道。

“这样的天气条件,我很担心你的飞行资质能不能胜任,如果还是不能执行起飞, 麻烦你把左座让给驾驶舱那位教员,我们已经在地面呆了三个小时,大家都很赶时间,我比SU3988多花五千块买了这一班,赶的就是这二十分钟。”

最后两句他刻意放大声音,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半个客舱跟着起哄。

“就是,一个女娃儿来开什么飞机……”

“这么年轻再回去练几年吧,这种好天气都不敢起飞,谁敢坐你的飞机。”

“搞半天人家航空管制也照飞,管不管制都是执照资质说了算!”

……

人民群众是最容易被煽动的群体,在密闭的空间里呆了那么长,谁都想能早起飞一分钟是一分钟,现在听说滞留地面是实习机长资质不够的锅,哪里还忍得住,简直群情激愤。

尤其带头发声的还是个头等舱、看起来很懂行、连乘务们都毕恭毕敬的乘客,有他在前头站着,大家底气也就足了,就算起哄,警察先来带走的,肯定也是VIP。

在声浪中,宁佳书头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窘迫。

她生来就是个骄傲的主儿,哪里受过这样层层叠来的质疑与打击,所有光环都在这群乘客们面前失效,比起年轻、漂亮、有个性,他们更想要一个具有高等资质的机长。她所有的优势在乘客眼中,都更像是一种代表了“不安全”的劣势。

五六秒钟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长,宁佳书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安静一下。”

没有人听见她说话,宁佳书深吸一口气,夺过何西手中的广播话筒:“请大家安静。”

许是她的声音实在严肃,这一次,前排的几个人终于停下话声。

“我是本次航班的主驾驶宁佳书,是的,实习期,准机长。”

“可我仍想告诉大家,在坐上这架飞机的主驾驶座之前,我经历了四年以上的专业学习和培训,在航校同期生中,不论理论考试还是飞行实绩,我拿的都是第一名。和所有的男性飞行员一样,3000个小时以上的飞行经历是我工作后实打实在副驾驶座位飞出来的,没有多计一分钟。”

她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圆润清晰,“如果仅仅因为性别而对飞行员的能力失去信任,那大可不必。我国去年末发布的《民航驾驶员发展评估》里,拥有航线执照的女性仅仅只有七十六人,每一位都是从男性副驾里过五关斩六将,才顺利脱颖而出。”

“今天这位乘客质疑我执照资质不够,无法执行起飞,可事实上,同等甚至更恶劣的天气条件,我在模拟机执行过不下百次,我本人当然愿意起飞,只是民航局有民航局的规定,所有的条框只是为了最大限度保障大家的安全。所有的飞行员都是从无到有,一步步走到今天,在每位副驾戴上机长的肩章之前,比起技术的精进,你们的理解和信任同样重要。”

她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结束,旅客中间的动乱终于平息了。

宁佳书面前站着那中年男人,嘴唇嗫嚅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经济舱自己的位子上。

何西赶紧趁机叫小姐妹把剩余的乘客也安抚回座位,自己一把扯下经济舱和公务舱之间的帘子,关上门来解决这个罪魁祸首。

男人却丝毫没有引起骚乱的自觉,坐下之后,腿往椅子上一翘,“他们能被三两句话煽动,不代表我也会任你忽悠。”

他的眼睛定在宁佳书胸牌上,看清楚她的名字,“宁佳书是吧,我还是那句话。”

“要么,让你的教员来执行起飞,要么,我落了地就写长文投诉你。”

“不是在转机长训练吗?可能就因为考察期这封投诉,你的梦想就泡汤了,只能乖乖回到副驾驶上重新熬时长,你考虑清楚。”

“你是在威胁我?”宁佳书的眼睛眯起来,瞳孔收紧。

“是又怎么样?”他挑起下巴,有一种年轻的无畏。

这一次,宁佳书直接回头告诉安全员:“通知地面警察,现在开舱门,把这个人带走。”

男人不可置信从座位起身:“你敢!你不怕我投诉你!”

“怕啊,”宁佳书点头,随即又笑起来,“但是大家刚刚都听到了吧,你威胁本机主驾驶,涉及危害公共安全罪和暴力危级飞行安全罪,警察逮捕你并不冤枉。”

“我是申航的VIP。”

“恭喜你,VIP客户,申航黑名单替您先预定上了。”宁佳书鼓掌。

小乘务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找何西咬耳朵,“何姐,她知道这位VVIP是什么后台吗?这……这太刚了吧,万一真倒霉……您快劝劝她啊。”

“不刚就不是宁佳书了。”何西收回视线,“她宁愿换家航空公司,也是要出了这场气的。”

第76章

宁佳书个子远不如他, 此刻声音却从气势上居高临下。

“倘如您对本次航班有任何不满,可以在飞机落地后直接向地面投诉,选择在舱门关闭后,飞机关闭舱门起飞前对机组人员发出恐吓, 就是航空安全威胁。我需要为飞机上每一位乘客的安全负责, 就算不起飞, 也必须将您这样的危险因素剔除。”

结束宣告,她挥手告诉航警, “带走吧。”

男人的个头用了整整两个人才将他按住, 尽管飞机开了舱门又回到了起飞的国际航班最新排序中,但这次却没有顾客再大声抱怨了,连乘务们的工作都无比轻松起来。

好在这一次比较顺利了,不过二十分钟时间, 航班被牵引到起飞跑道, 成功起飞。

因为这出意外, 何西倒是让教员刮目相看,她的处理很好,连中间被男人手上的戒指刮到, 脸颊出了条小血痕, 也没有抱怨, 坚持帮乘警把人送下飞机。

最让他吃惊的还是宁佳书,年轻的副驾通常没有足够的底气和魄力,尤其宁佳书还是个女孩,胆子倒是真的大。

飞行途中,他也直接向她提问。

“他的行为严格来说算不上非常出格,又是申航的VVIP,也许我们这边还没落地, 那边人就被放出来了。你不怕他报复,真的揪着你投诉,暂停飞行资格吗?”

“怕。”宁佳书点头。

“但是吉教员您不是也在吗,我就放心多了,公司里都说您严厉公正,刚直不阿,肯定会站在正确的立场上为我打分,我也相信航空安全大于一切,申航会秉公处理这件事情。”

她拍了一记响亮的马屁,但吉教员听得很舒心。

“这倒是,放心吧,这次你处理得很好,等返航如果纪委部门为难你,我会尽力为你说话的。”

不过末音才落,他就又提出一道送命题让宁佳书作答,“如果下一次还出现这种情况,你怎么能确保自己正确定义航空安全威胁,而不是被羞辱后的挟私报复?”

宁佳书心跳猛快了一下,心想这教员看人还真准,这就瞧出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了。

刚刚发生的事情,宁佳书虽然不能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没有一点私心,但确确实实,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又没任何问题,再让那个刺头乘客把节奏带下去,整个航班都会变得混乱,一旦到了天上,任何不遵守规则的行为都将变得异常可怕。

何况,没有威信的机长不是一个合格的机长,只有左座上的人最先拿出底气,拥有将航班完全掌控的信心,其他人才有安全感可言。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凭着责任和敬畏。我热爱我的职业,我有身为飞行员的职业精神。”

飞行检测体现在航班的方方面面,这些教员老奸巨猾,你以为人家在开玩笑,其实人家在搞情景测试,任何临场反应都可能计入评估。

这一趟再从罗马返程,果然飞行纪委部找来了。

对她进行了一个达两小时的调查,两个调查员板起来的面孔活像黑面神。

隔着会议室长桌,他们翻来覆去炼油条一样问她当时的想法,让她反思自己的处理方式有没有过激,甚至连宁佳书以前的飞行细节都被抠抠搜搜拿出来拷问。

宁佳书每出口一句答案之前,都斟酌再三,因为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录在案。

她心中暗呼真是飞来横祸,按这阵仗,那流氓rapper还真是个硬茬。不过想归想,就算时间倒流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开舱门把这个刺头弄下去。

出了会议室,宁佳书扯开领带和衬衫风纪扣,直接扑霍钦怀里。

“有没有受伤?”

这是霍钦问的第一句,他的怀抱伴是松柏的冷冽香气,宁佳书才听到就是鼻子一酸,三分委屈这下也变七分了。

“没有,我能受伤吗,要伤也肯定是他伤得比我重。”

“气死我了!这王八蛋,再让我看见他,我非找人套麻袋打得他鼻青脸肿。”

“风委部门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你不知道,人家跟问凡人似的,连杯茶水都不给,饮水机放那儿是摆设吗。”

……

她喋喋不休倾吐自己的委屈,直到霍钦止住她,“嘘——”

示意她声音小些,长廊里有工作人员经过,脚步声越走越近。

宁佳书还揽着他的脖颈,低头就能看到她嘴巴撇得快能挂油壶,“我怕什么,我又没犯错,才不受这份罪。”

“我知道,”霍钦安抚她,“先放开我好好走路。”

“我才不怕别人看见。”

霍钦脸皮薄,又不能拿她怎样,直到人走远了,才微微倾身,好让她站得更舒服些,半搂着人进电梯间。

轿厢下沉时候,霍钦看佳书抱怨的差不多了,才试图把她长歪的想法扼杀在摇篮,“别的也就算了,套麻袋不行,有了案底肯定是要停飞的。”

“我就打嘴炮也不行吗!”

宁佳书一听更生气,进了电梯间就作势抬脚要踩他,霍钦也不躲,搂着她肩膀,漆黑的眼眸不动不摇,宁佳书到底没踩下去。

没好气撇开头哼哼,“别犯规,长得再好看,直男直语也是要扣分的。”

宁佳书装出十分不开心,耍够了小脾气和任性,其实很享受这种结束什么事情都有人兜底和等待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放学羡慕别人有父母一起来接,自己也终于享受到了一样的待遇。

只有霍钦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也只有这段恋爱,随着时间的推移,宁佳书感到的不是厌倦而是渴望。

上海的冬天有时也会下雨,冬雨不像夏雨那样清脆,是朦朦胧胧的,带着乳白的质感。

微重带着很轻的闷响,拍打在车窗上,雨雾粘连,把车外的可视范围缩得很近。

在高架上走走停停近一个小时,宁佳书意外地没有觉得不耐烦。车里开着暖气,音乐播放的是英国一首民谣,很舒缓的小调。

霍钦开车,修长白皙的指节跟着拍子,轻轻敲打在方向盘上。

他车上从前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现在从抱枕到照片挂链,触眼可见就是宁佳书的私人物品。

在这密闭而充满安全感的空间,温情又充实的幸福中,仿佛他们的人生已经完全交融在一处,正像这大千世界里朝九晚五的普通夫妻,这普通平凡的一天,仍是丈夫接妻子下班的回家路上。

宁佳书的心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柔很软。

她一点也不再生气了,那些不好的事情连再去回忆一遍,都是对生命和情绪的辜负和浪费。

原本打算就在外面吃饭的宁佳书忽然心血来潮,“不在外边儿吃了,我们就去超市买菜吧,豆豆不是要来吗,我们请她吃火锅。”

还没等霍钦说什么,她紧接着补充:“这次我帮你。”

霍钦明智地选择把劝阻咽下去。其实他想说公寓里煮火锅会留味道,怕她现在兴致勃勃,晚上睡觉又嫌弃。

但看她的眼眸闪得发亮,也就作罢了。

宁佳书还从未主动提出过要在家里吃饭。

她很讨厌使用后像战场一样凌乱的厨房,要么回家吃,要么外头吃,或者点外卖,外卖关门了那就生菜沙拉,或者用烤箱直接弄个披萨。

实在什么都没有,就饿着,反正就是不动手,要她动手她也不会。但这样的宁佳书有一个好处,宽于待人。

她不强求自己做到的事情,也绝不要求伴侣。所以和霍钦住一起之后,他随便做点什么,她都从不挑食。

大约是第一次主动下厨实在兴奋,宁佳书看到花花绿绿的蔬菜,有种逛专柜买包时候异曲同工的快感,什么都想往推车里放。

只是……她放进去了,大半又被霍钦拿出来摆回货架上,等宁佳书发现的时候,生鲜区都已经逛完大半了。

“你怎么又拿出来了?”她不乐意。

“佳书,我必须得提醒你,我们只有三个人,吃不掉那么多。”霍钦叹口气,拿出一捆芹菜,“而且,火锅不需要芹菜。”

“……那留着明天吃?”宁佳书迟疑着试探。

“是你不吃芹菜。”

“但好看嘛,拍照色彩多一点,发朋友圈好看。”

霍钦最终被她强行说服,无奈妥协,把芹菜放回推车里。

东西装了整整两大购物袋,回家时候雨还没有停,佳书撑着伞在楼下等霍钦停车,脚边放着购物袋,忽地听见塑料袋一下接一下传来轻响。

低头,原来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小家伙,脑袋一啄一啄偷吃她购物袋里冒出来的芹菜叶子。

小麻雀还没她半个巴掌大,浑身都被雨淋湿了,瑟瑟发抖,稀疏的毛发甚至不能将它的皮肤覆盖,浑身灰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在窝里也被排挤的小东西。胆子倒是挺大,还敢偷吃她的东西。

宁佳书对触碰禽类生物深恶痛绝,歪着头看了几秒,把围巾往掀到背后,蹲下身,本想把一整捆芹菜都扔了,但想到朋友圈还没拍,犹豫几秒,仔细把它咬过几根叶子连菜茎抽出来,递到那小东西嘴边。

“吃吧吃吧,吃了这顿,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它不解地晃了晃脑袋,飞不动,便又朝她跳几步过来,仰头继续啄菜叶子。

原想着霍钦停车得要一会儿,谁知道不多时,就听到霍钦喊她。

“佳书!”

坏了!

宁佳书想把小鸟藏在身后,但已经来不及了,她还没起身,霍钦已经走到跟前。

“你在喂这个小家伙啊!”

霍钦放轻声音,接过宁佳书手里的伞,跟着她一起蹲下来,“还是只雏鸟,羽毛没长丰,可能是途中飞不动离群,现在找不着巢穴了。”

“真是只笨鸟。”

“雨还得下一夜,夜里的温度接近冰点,到明天早上,它肯定就被冻死了。”霍钦抬头,专注漆黑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她就知道!

宁佳书心里恨不得翻白眼,但多年前自己立的爱鸟人设,跪着也要装下去,只得干巴巴道:“是吗?那好可怜啊,我们把它带回去喂几天吧,等天气好点再把它放了。”

霍钦笑起来,“好。”

大帅哥的眼睛晶亮,唇红齿白,这一笑仿佛连冬雨都不在那么凛冽刺骨了,路过的风都温柔起来。

“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想的。”

清理完地上掉的芹菜,霍钦拆开一个装妙脆角的纸盒,把小东西放了进去。他似乎很开心,甚至还跟佳书回忆起了当年在澳洲宿舍里,和她一起带食堂剩饭养鸽儿子的事。

不提这个还好,越提宁佳书越心虚。

霍钦的鸽子就是她亲手放的绿豆给不小心撑死的。

她的记忆跟霍钦完全不是一个版本,嗯嗯敷衍应着,眼观鼻鼻观心,待到电梯叮声一响,迫不及待抢在前边儿去开门。

第77章

霍钦进门, 放下东西就先去洗手间拿吹风机,暖风帮小麻雀把羽毛吹干。

小东西一点不怕人,还把脑袋主动往霍钦指尖凑,谄媚的样子让宁佳书瞧着不是很顺眼。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你觉得叫什么好, 佳书?”霍钦转头看她。

没几天就飞走了, 还取名字呢,宁佳书心想, 但还是十分敷衍地随口取了一个, “灰灰?”

“灰灰,这是佳书给你取的名字,你要记好啊。”

霍钦叮嘱着,关了吹风机, 向她邀请道:“佳书, 你摸摸它, 它下次就记住你了。麻雀虽然脑袋小,但记忆力不错,很聪明的。”

不!宁佳书的内心充满拒绝。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 离着两步远, 飞快用指尖碰了一下它近乎光秃的翅膀, 硬着头皮停顿两秒,又飞快地收回手。温热的羽毛带着一点微凸颗粒的触感,真是绝了,她后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宁佳书生怕霍钦再提出什么她无法拒绝的互动,主动找事情做,“豆豆应该快到了,我先去帮你洗菜吧!”

话音才落下, 门铃响起来,宁佳书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

谢天谢地,霍钦的大侄女终于来了。

在小舅舅的考前小灶下,黄豆豆在高三最后两个月数学突飞猛进,考入上海一所本地老牌名校。

如果颜控也是一种病,那黄豆豆一定是以貌取人的癌症晚期,从前霍钦在离她们这些小辈太远,只敢远观,现在好不容易熟起来,补习虽然是结束了,可已经贴上来的小狗皮膏药,怎么撕得掉呢?

所以她隔段时间就过来刷刷存在感,和两位长辈联络联络感情。

门一开,她乳燕归巢一般扑进佳书的怀抱,“小舅妈,你还是这么漂亮!我好想你呀!”

把宁佳书给抱得一愣一愣的,定了两秒,宁佳书觉得,比起和鸟儿亲密接触,她还是选择抱抱香香软软的女孩子。

家庭真能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像黄豆豆,就完美融合了高情商和自来熟两种矛盾特质。

宁佳书自告奋勇自己洗菜,但其实没超过十分钟之后便被迫让出了洗碗池前的位置。原因是她洗得太慢,磨磨蹭蹭就擦干净了一盘西红柿,还甩得到处都是水。

切菜吧,菜刀拿起来没超过两分钟,就被霍钦缴械了,“你去客厅玩点儿安全的。”

“我可提醒你呀,”宁佳书试探,“现在不让我学,以后你家务做累了,又来怪我什么也不干,那可就晚了。”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佳书。”霍钦挑眉反驳,“我什么时候因为你不做家务有过意见?”

“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据我观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已婚妇女反馈,男人结婚后的变化会很大。”

“家庭需要分工,每个人擅长的方向不同,职能也不一样,就像我给你做饭,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让我欣赏,这是一种清楚的供需与合作关系,结构非常稳固,所以你不用急着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

“真的?”

霍钦无奈叹气,“真的,你非要做点什么,那就等会儿洗碗吧。”

吃完饭,吹干了羽毛的灰灰在客厅蹦来蹦去,就是飞不动。

宁佳书塞了块水果在嘴巴里,看它笨拙地蹦跶,连沙发往地面飞都摔得结结实实,毫不客气笑到差点断气,“原来是只假鸟啊,哈哈哈哈……”

可能有被宁佳书的取笑冒犯到,灰灰忽然不想再动,疲懒地转头跳回霍钦刚刚用毛巾和废棉布给它搭的窝里。

宁佳书顿觉无趣,刷地把帘子拉上,让它孤独在阳台体会一只鸟的寂寞。

回头,却恰好碰见豆豆的闪光灯亮起来。

偷拍被抓包,黄豆豆能屈能伸立马道歉,甜枣加讨好一股脑送上来,“佳书姐,你不知道,这些粉丝啊,天天缠着我要你们的同框照生活照想磕糖,我不发还威胁我要取关。你瞧这张拍得多好,删了可惜了……”

宁佳书把手机接过来,相册滑下来才发现她已经拍了一堆了。

这年头,能做网红博主,还真都有两把拍照的刷子。

照片里都是很琐碎的生活细节,她和霍钦在流里台面前肩并肩处理食材,厨房暖黄的灯光下,人的侧脸就显得格外专注温柔,有浓郁的温情在流淌。

还有她盘腿靠在霍钦背后吃水果看电视的,拉帘子时折身笑的……宁佳书平时拍的照片,都怪她长得美,全都好看到有些不真实,这组分明很有生活气息带着随意感的照片,却被拍得一点也不普通,连画面里的人都带上了平日不会有的魅力。

宁佳书表情凝重看了半晌。

“你要拍照早说啊,我换条好看的裙子,这身居家服多寡淡。”

“……啊?”黄豆豆傻了。

“照片也发一份给我。”

“……那我能往微博上发吗?”

“行吧。”

“耶!您真的好、太善解人意、太棒了!”

黄豆豆都已经做好了删照片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宁佳书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个,喜形于色,抬手举誓:“好嘞,我调了色精修之后,第一个发给您!”

拿回手机,豆豆似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小舅妈,你不换衣服自然的样子就超好看,和整张照片的基调完全融在一起了。简直是颜狗的精神粮食,我这条微博肯定会被点爆的!”

黄豆豆自高考后从妈妈那里拿回账号密码,到今天已经是百万博主。当然,当初那张高颜值的全家福,还有颜值天才小舅妈也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