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把头一扭过来,那男生又不见了。我很失落。

到放孔明灯的时候,情人双双对对,家庭和和睦睦。

我记得最后一次来放孔明灯是在十岁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坐着花船,孔明灯升上天的时候我看到妈妈闭着眼睛许愿。

河灯的倒映下我看到妈妈美丽的样子,暖色改良旗袍,耳边两挂红宝石耳环,美眸似秋水,面容娇媚,就连身段都是柔美的。

余简生在一旁看着她,那眼光,那表情,谁看了都说他是痴心不悔的好男人。我妈妈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余简生说的,要不当年他也不会为了她放弃两卡车美人娶了妈妈,又为了表示痴心在妈妈生完我之后立刻结扎。

谁又能想到在妻子死了一年之后他就能立刻抚平伤痛另结无数新欢呢?听说这是富豪从小就会的本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孔明灯一个人放是很无聊的,所以我看别人放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悲春伤秋,我沿途走了几步,突然看到有一个穿得黑漆漆的男人拿了一筐子东西蹲在角落,我走过去问:“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看见有生意来,立刻从篓子里掏出来给我看:“小白鼠。”

“拿来干吗?做试验?”我开玩笑。

“拿来吃啊,听说城里人最爱生吃小白鼠,一夹,一沾,一咬,有意思得很。”男人一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真恐怖。

我掏出几百块:“都买了。”

“小姑娘喜欢吃小白鼠?”他好奇。

我也不和他说实话,骗他:“没呢。我爷爷是教授,专拿小白鼠做试验,我买回去给他用。”

他高兴坏了,整个篓子都送给了我,还给我留了个名片让我下次务必找他。

我点头,转身就把名片丢了,这下太帅气了,别人拿灯我拿篓子。

我走回放孔明灯的地方,满天空都是孔明灯,我恨恨地想,它们也不怕大气层污染,我突然萌生歹念,我把篓子一掀,小白鼠就撒了欢地开始满地窜,有人开始感觉到脚发痒,后来看到是小白鼠都开始失声尖叫,特别是女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秦月河,漫过了九转十八弯的回廊。

一时间场面混乱,人群拥挤,城管也束手无策,大家更无暇顾及孔明灯落在哪里。

我笑得前俯后仰。

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喊:“大家别慌,这只是普通的小白鼠,没什么好怕的,大家把它们抓住,喜欢的可以带走,不喜欢的统一放到城管的袋子里。”

真不知道谁这么讨厌,但是他的脸埋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出个所以然,大家渐渐安定下来,有男生开始抓白鼠了。

游戏结束,我慢慢走到一座凉亭休息。

5{你买一盏孔明灯送我吧}

前面笑得太过疯癫,没想到出了一头汗,我拿着手帕扇啊扇,有个男生突然坐到我旁边,他说:“那些小白鼠,是你放的吧?”

这下我看到他了,我认得他的声音,但是当他的脸和他的声音结合的时候我突然吓了一跳,那个狐狸精一样神出鬼没的男生,他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盯住我看。

我不应该撒谎,但是我撒了谎,我以非常本能的反应回应:“不是,我也是受害者。”

他笑,他笑起来都那么漂亮,他说:“你小小年纪撒谎都不脸红,我刚才看到你买小白鼠来着。”

原来他从我买小白鼠开始就注意我了,我也不想装了,但是我想逗逗他,我凑过去,靠他非常近,我说:“这位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没脸红?我就是看到你才失手了嘛。”

他的身体往后倾,他说:“又瞎说,你放完小白鼠才看见我,你怎么赖我头上?”

我再度靠近他,我说:“你又冤枉我了,你刚才不是在念河桥那边买了一只八角美人灯吗?我看你一眼,被你俊美的样貌吸引了,这才手误,你说赖不赖你?”

我心里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我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红,讲话结结巴巴:“我,我…刚才…是买了一盏美人灯。”

看来他还很青涩,我假意拍拍他的肩膀说:“今天都是你的错,怪不得妹妹我,作为赔偿,你买一个孔明灯给我吧?”

说完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终于发现我在开他玩笑,他站起来,指着我说:“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机灵鬼一个。”

我偏过头假装撒娇地说:“那你买不买呀?”

他忍俊不禁地说:“买买买。”

我也笑,他真配合。

夏洛伊给我买孔明灯的时候说:“你怎么都不怕陌生人,如果我把你骗走卖了怎么办?”

我说:“你以为现在的小孩子还是你们那个年代的啊?我们不怕陌生人,我们怕的是寂寞。”

夏洛伊不言不语,盯着我看。

那天的孔明灯真是好看,我买了一个最大的,风一来,慢慢地飞到半空中去,我再也没关心大气层污染的问题。夏洛伊说:“如果这时候我放一群小白鼠…”

我瞪他一眼:“我踩死它们,再把它们挨个踢到秦月河去,第二天小白鼠的尸体漂满河。”

他皱眉:“你真凶残。”

我不理他,继续许愿,许什么呢,余简生依然爱妈妈,依然爱我,金雅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许小美早日得H1N1,呸呸呸,我真恶毒。想到许小美我笑了。

夏洛伊问:“你许了什么,笑得那样开心?”

“我笑我自己许了好多愿望,不知道哪个会实现。”

“你真贪心,我只许了一个。”

“是什么?”我急问。

“不告诉你。”他故意吊我胃口。

夏洛伊,就是那个我在商场里看到的买香水的男生,就是那个提一盏灯笼像聊斋里面的狐狸精一样出现的男生,就是那个在梦里陪我坐摩天轮的男生,我就这样认识了他。

6{对他只有大哥的情谊}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用老八的话说就是知情识趣,该出手时就出手,该退出时就退出,绝对不给人添乱。

当然,老八这是指我在对待朋友上,他曾经看到我对待余简生和金雅惠,把他们闹得鸡飞狗跳,他惊诧地竖起大拇指说:“你是我大姐,你是我偶像。”

老八是附近技校的学生,无父无母,从小在舅舅家长大。

他学的是机电维修,大我两岁,高一暑假那年在他舅舅的二手旧货店里当学徒,第一个单子就是接的我家的空调维修。

家里新请的司机那时可能是从乡下来的,找不到好的维修公司,就随便在路口找了一间。

老八到达我家的时候余简生正拽着我的头发作势要打我,起因是我把金雅惠的鞋跟割断,害她一走路,摔了个骨折。

谁让她总穿八厘米的鞋子假装身材窈窕,余简生知道了非逼着我去医院和金雅惠道歉,我不去,他拽我,我就踢他,踢脏了他一套阿玛尼,他立刻暴跳如雷一把揪过我的头发,手就要下来了。

我仰着脸说:“你打呀,往死里打,打死了再也没有人和你作对,没有人阻止你再婚。你称心如意了?”

余简生看着我,眼神软了,他说:“多多,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甩开他的手,看到楼下眼睛都看直的老八,我说:“你是不是修空调的?我都快要冻死了,还站在那里干吗?”

我丢下走廊上的余简生,带着老八进房,抄起桌子上的大罐子喝水,老八贴着房门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恐慌。我当场就乐了。

他后来告诉我,他当时被我的气场吓坏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在社会上混的人,真不知道怎么还能被我一个小丫头吓住。

老八的维修技术非常烂,他不知道给空调里灌了什么东西空调变成只出暖气不出冷气了,他还假装没事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担心,等夏天来的时候我保证给你弄得只出冷气不出暖气。”

搞得我极想抄家伙揍他。

老八为了道歉,请我去看他们街舞的表演,全是一些大家眼中的不良少年,染头发,戴鼻环,脑袋放在地上转十几圈也不头晕。

很强大,很刺激,也很有趣。

我喜欢和老八交朋友,他这个人够义气,够大方,从来不占别人便宜,认准了一个人,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基于老八这么多优点,于是我就认他做了大哥,生活中偶尔有个去处也不错。

老八现在读高三了,前段时间在迪吧不知道吃罪了哪个大哥,被人捅得去了半条命,尽管这样他都没死,在医院哼唧了一个月又大口大口吃肉了。

7{我们都找不到从前的自己}

我买了大束的康乃馨去看他,他正在喝着鸡汤,脚跷得像个大少爷。

我说:“我差点要把康乃馨换成菊花去坟头祭拜了。”

他说:“有这么咒大哥死的妹妹吗?”

我坐在他床边给他剥橘子,我说:“你死不了,你这人一辈子啥也没有就是命长。”

他又喝一口鸡汤:“我这是命硬,从小他们就说我克死父母,这样的小孩能容易死吗?”老八说起这个总是很淡定,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我说:“行了,别哭身世了,你哪来的钱住这么好的病房?”

老八得意地转了转眼珠说:“我救了我们少爷一命,你说他们给我点好处是不是应该的?”

“你什么时候有少爷的啊?你以为在拍电视剧啊?”我笑。

“新认识的嘛,来头可不小,那天在迪吧有人要捅他,还好我眼明手快,立下了汗马功劳。”

“行了,就你们那个不良帮派,早晚有人收拾你们。”

“华少爷他们现在做的可是正行生意,人家是刚从旧金山回来的海归好不好,帅得啊,包你看了流口水。”

“你别以为我年龄十七我就是天真的小萝莉了。”我脑袋里闪过夏洛伊的脸,谁能比得过夏洛伊的那张完美的脸,真是开玩笑。

“你不是少女,你是大姐。”老八接过我剥的橘子。

我站起来,把窗帘拉得开开的,曾经这间医院是我常来的地方,从妈妈得癌症开始,我就常常放学时来这里,下面的一花一草我都和妈妈看过,每一股味道都曾伴我入眠。

那时候我以为妈妈只是胃出血,很快就会好的。

我每天都把自己的作业带给她看,拿着小凳子把作业放在床上写,我想陪着妈妈,做她的精神支柱。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

她死的那天,我看到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我前天给她摘的小黄花,她死得很安详,脸庞依然美丽动人。

从那天开始,我失去了我心底最爱的那个人,我觉得一切时光和过去都停止了。

我和余简生都改变了,我们都找不到从前的自己。

8{我想打电话找他}

我曾经一度想打电话给夏洛伊,可是好几次号码拨出又放弃了。

他那天和我分别的时候说他在楚瑞学院上大学,让我有事可以找他。

可是我有什么事呢?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只把我当成小妹妹。我又不是余简生的脾性,换女朋友和换手帕纸一样迅速。

还好秋季校运会来了,但是这次班级的同学突发奇想,改变策略,他们说:“校运会完的那天我们去修葺后的游乐场玩吧?听说摩天轮刷成了淡蓝色,非常漂亮。”

我撇撇嘴说:“我可不去,没意思。”

许小美她们一听我不去,兴致顿时上来:“那太好了,我们去吧,大家报名。”

她们视我为瘟神,我不去她们才兴致勃勃地说要去,但是我绝对不会因为她们排挤我我就低调了。

校运会那几天,我都在老八的学校里溜达,他们学校的男生站在楼道上,对我猛吹口哨,我穿着景美高中的制服大摇大摆地在老八的机械教室门口和他打招呼。

我说:“哥哥,我晚上去你家玩吧。”

整个机电班的男生都从机器中抬起头来对老八起哄。

老八知道我故意闹他,他走到我跟前,一只沾满机油的手冲我扬过来,我开始满走廊大跑,边跑边喊:“老八你混蛋。”

老八一路追我到门口,才叉着腰说:“让你别上我学校找我,你干吗呀你?这里全是豺狼你懂不懂,你一水灵灵小丫头当心给他们生吞活剥了。”

我说:“老八我无聊,你晚上带我出去玩会儿。”

“晚上不行啊,晚上我要去见华少爷,他给我安排好差事。”

“什么不良行动?”

“说了多少遍我们转行了,现在是正当生意。”他又说,“好啦,别不高兴了,周末我再陪你好不好?”

全景安唯一一个朋友都弃我于不顾,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想起许小美她们那张兴致勃勃的脸,我又歹念横生,晚上我也要去游乐园,我要和她们好好相会,我要吓死她们。

9{我像迷途的孩子,找不到未来的路}

晚上八点钟的游乐场,最后一组票售罄,许小美她们的第一站是鬼屋,我悄悄跟在她们后面,等她们进去之后我也进去。

里面的鬼都是人扮的,但是胆小的女孩子还是尖叫连连,这里面属许小美的声音最大,有一只鬼从棺材里跳起来,我一个迅速把棺材盖敲在他的脑袋上,那只鬼大喊一声,吓死一片女生。再一只鬼,把长长的舌头吐出来,我把他的舌头一拔,放在自己的舌头前,拿手机灯打着脸,去拍许小美的肩膀。

许小美尖叫一声,脸色发白,眼泪都吓出来了,等到了门口,所有“鬼”的道具都被我扯了个遍,我的心情真愉悦。

大家跑到外面才发现我的存在。

“余多多,你怎么也来了?”

“许你们集体来,不许我单独来啊?游乐园是你家开的?”

“谁告诉你我们的时间?”一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女生问。

我故意指指许小美:“小美说的呀,她可是我的好朋友哦,你们不知道而已。”

许小美在我的祸害下,立刻成为众人的箭靶,最后大家一直鄙视她抛弃她唾骂她,连走的时候都不带着她。

许小美愤怒的地蹲在地上对我吼:“都是你都是你。”

我觉得她很可怜,但是我绝对不愧疚,我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你看吧,这就是你们的友谊,只要一个谎言,就没有一个信任你的人,看清楚了,以后学聪明点。”

我语重心长地教导完许小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摩天轮的灯开始亮了,它比七年前的光更加绚丽。

在摩天轮的灯的方向,有一个男人朝我这边看过来,立领的夹克,黑色长裤,大花格子围巾,朋克的打扮,很潮流。

他用左手抚摸着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眼睛是邪气的,挂在他算是俊逸的脸上很妖媚。

他斜着嘴冲我笑,真像某某门事件的男主角。他很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我应该收他一点观赏费的。但是我不缺钱,我也没空和他周旋。

我奔去摩天轮,大家三三两两上了车厢,到我的时候,工作人员问我:“你就一个人吗?”

我点头。

“可是我们车厢最少坐两个人。”工作人员对后面排队的人喊了一句,“有没有单独一个人的和这位小姑娘坐一起。”

没有一个站出来的人。工作人员抱歉地说:“小姑娘,你等下一批什么时候有人来了,你再上好吗?”

“凭什么啊?我买了票排了队,凭什么一个人就不让我上车了啊?”我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

“这…”工作人员为难。

“我们是两个人。”一道很有魅惑力的声音响起,旁边突然站着刚才看我的男人,他最少一米八五,他的下巴有微微的胡楂,在黑夜里散发着很嚣张的气焰。

他笑得灿烂,仿佛和我很熟:“刚才我和我朋友吵架呢,我们是两个人。”

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难怪小姑娘语气不好,快上吧。”她开了车门。

他笑着冲我说:“上车啦,小妞。”

我瞪他一眼,谁是小妞?肉麻当有趣,白痴当幽默。但是目前我要他做我的踏脚石。所以我很淑女地微笑,上了车厢。

一到车厢我就推开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

他坐在我对面,他说:“你胆真大,敢和陌生人一起坐摩天轮?”

我说:“人总要有点冒险精神人生才有意思嘛。”我转过脑袋不去看他,摩天轮一点一点地升起来,它的灯似一簇一簇的烟火,拢在夜幕中,像永不熄灭的灯塔。

我看到玻璃上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了小刺猬的眼神,我的眼神那么柔软,和余简生每次无奈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想起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光,那时候妈妈说,摩天轮是永不熄灭的灯,照亮我们心里永恒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