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是你吗?”

她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如歌。她不知道如歌把她错认成了谁。

那个暑假,姐姐因为参加舞蹈比赛瘦了八斤,连侧脸都无端地尖了起来,妈妈害怕地说:“不好不好,快变得和阿绿一样难看了。”

如歌说:“对不起,我认错了。”声音淡漠而寂寞,脸是出奇的好看。

苏蓝以为是新的结识点子,静静地等待他下面的动作和话语。

可是没有。如歌只是转过身,走掉了。再也没有找过苏蓝。

半个月之后,苏蓝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看到如歌,他写一幅毛笔字,配叮咚的琵琶曲,台下的女生目光呆滞,开始窃窃议论。

她才知道,如歌是一个多么吸引人的男孩儿,根本不屑使用那些滑稽的伎俩来结识她。

那天苏蓝表演的时候心不在焉,扭伤了脚,如歌把她扶到了校医院去。

他们就这样熟识了。

那段时间姐姐非常开心,总是无端的沉静在自己的小幸福里,开心的仿佛要飞起来。

那一年,我十六岁。姐姐十八岁,她和如歌一同考上了景安一间不错的大学。

我学会了隐藏,藏得深不见底,我看到姐姐和如歌快乐地在一起,说笑,谈天,一切水到渠成。

我顿时明白了,先来后到这个词多么虚假。

如歌喊我阿绿,他问我:“是绿叶的绿,还是绿色的绿?”

我歪着头,笑着说:“或许是绿如歌的绿。”

他也偏过头来笑,拍拍我的头说:“小阿绿,真是个鬼灵精。”

熟了之后,如歌喜欢喊我“小阿绿”,多像一个宠溺的口吻。

他问:“你上次让陌枫喝的甜品是什么?”

我胡编:“蛇蝎美人。”

姐姐过来打岔:“阿绿最喜欢搞一些奇怪的东西来凌虐我们的胃。”

如歌安抚:“怕什么,总会有心甘情愿的笨蛋将那些东西喝完。”如歌说的笨蛋,是指陌枫。

许多时候,如歌会和我说陌枫的小时候:“你别看他现在高高大大,小时候可矮小了,鼻涕流到衣服上,被许多同学嘲笑,嘲笑了回来不敢和我说,还是他同学告诉我,我才帮他教训了嘲笑他的人。”

“你打架?”

“嗯。”他想了想,“算是。那些人极其讨厌,他们叫如枫鼻涕虫。”

“你是一个好哥哥。”我夸赞。

“如枫不这么觉得,他只觉得我是个粗人。”

“你是粗人吗?”我睥睨他,“你分明是无赖呀。”

姐姐坐在如歌的身旁,双双笑得温柔而甜蜜。

彼时,刚上大一的姐姐打着和我逛街的幌子和如歌去约会,他们也不怕带上我这个电灯泡。

他们温柔甜蜜地逛街,我大大方方地询问价格;他们坐在小店里吃食物,我不急不缓地和如歌随意聊天。

“你和如枫很好吗?”如歌静下来,总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你猜猜。”我吃一客草莓冰激凌。

“我觉得不错。”

“你这个哥哥和妈妈一样难缠。”

“我们家没有女将,所以我比较关心我弟弟。”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思考了半天回答。

第二天陌枫来了,彼时我在学校的秋千架上荡秋千,木头的坐垫摇得高的时候大腿有些酸痛。

“阿绿。”他站在秋千下喊我的名字。

“给我摇秋千吧,陌枫。”我说。

他很用力,几乎要摇断秋千架,在半空的时候,我看到如歌站在齐思楼顶楼的走廊看着这个方向,如同我十三岁的时候见到他的样子,那样倾斜的一个姿势,和死亡靠得如此接近。

我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于是一松手,整个人朝下面坠去。

陌枫紧张地喊着我的名字:“阿绿,阿绿。”急急地来接住我--“呼啦”,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成熟的落地果。我和如枫双双跌倒。

“有没有吓着你?”我笑着问。

“没有没有,你没事就好。”

我眯着眼笑着看他:“你真好。”

他扶我起来,帮我整理头发:“阿绿,你真像一只风筝。”

“那,能飞多高呢?能飞过我们齐思楼的顶端吗?”

“你的脑袋里总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陌枫笑着说。

我再看向齐思楼,那里已经没有了如歌的影子。

【他们的分手】

我读高三那年,如歌在大学里因为帮人替考被学校抓到了,直接勒令退学。

我不明白一向成绩优异的如歌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陌枫带我来到他们家的休闲吧下指着上面空荡荡的位置说:“阿绿,我爸爸做生意被人骗了许多钱,连同这里都要卖掉了,如歌替考是为了赚钱。”

牌匾已经不见了,我十五岁再次遇到如歌的那个牌匾已经消失无踪。

那天我有点难过,为了如歌的牺牲,为了牌匾的消失。

妈妈知道了如歌的情况,禁止姐姐和他来往。

姐姐开始和妈妈展开了一场维持一个月的爱情争斗。姐姐逃,被妈妈拦在门口。又用跳楼,摔在草坪上住院好几天。

她醒来就是流泪,睡梦中还喃喃地喊着如歌的名字。

最后姐姐开始绝食,饿了好几天,连喝水的力气也没有,妈妈实在没有办法,让我把如歌找到家里来。

姐姐躺在床上,看着她和如歌的照片,默默地流眼泪。如歌一来,她就倒在如歌的怀里:“如歌,如歌,我终于见到你了。”

如歌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苏蓝,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还这样?”

“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不要。”姐姐哭得肝肠寸断,“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啊,如歌。”

“你真傻,苏蓝,我和你说得那么清楚,我们之间…”如歌看了我一眼,我像是一个偷窥他们相聚的旁人,突然心里慌张。

“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谈。”我仓皇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隐约隔着门板,只听见姐姐嘤嘤的哭声和如歌微微的安抚声。

我抱着白白,站在露台上看窗沿滴落下来的雨水,丝丝入扣,坠入草坪的葱郁之中,将整个天都蒙上了浅灰色的雾。

拆散一对相爱的人,多么痛苦?我不懂,因为我没有和任何人相爱过,但我看到姐姐的脸,我便知道了,那种痛苦,必定比当年我听到姐姐和如歌在一起时更难过。

如歌走的时候,我抱着白白去送他,他站在门口对我说:“小阿绿,劝劝你姐姐,让她忘了我。”

忘了你,有多难,你又怎么会知道?

【改变的阿绿】

姐姐从那场刻骨的失恋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三开学了,她换了新的校区,离家很远。不得不在学校寄宿。

她收拾行李走的那天,我和妈妈去送她。

站台上,她穿了一件蓝色的雪纺裙子,极素的蓝色,扎了两条小辫,长长的垂到腰间。她依然芳华美丽,眼睛里却没有了曾经的欢愉。

我和陌枫一同考上了一间离家很近的大学,每天都按时回家。

我开始换新发型,涂姐姐的保养品,不用穿校服的时候开始在自己身上比画美丽的衣裙,我把长发散落下来,头发中间分出一缕,夹上可爱的蝴蝶结。

我开始穿姐姐留下来的衣服,蓝色的,各种轻飘的花。我不再大大咧咧地说话,我走路一步一步,细而小巧,说话含笑,绝不轻易表露喜乐。

我去看过如歌几次,只是远远地望了望,看到他给客人递杂志,戴上手套,给客人上发卷,动作细微而妥帖。

他还是穿一身蓝,头发没有染,只是修剪得更短了些,露出了两只圆润的耳朵,上面挂了一颗闪亮亮的耳钉。

哪怕他被局限在这么小的天地,他都没有失去他身上的邪气和不羁的气质,他依然笑脸相迎,做好自己的本分。

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他会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一口一口,风吹得他眼角显得如此的寂寞。

我想起他和我重遇的那一天,他也是拿着一支烟,他说:“原来你就是苏绿。”

其实那天,我想对他说,原来你就是如歌。牌匾上的如歌。

可是我无法对如歌说出口,我可以对着陌枫肆无忌惮,却对着如歌不知如何表态。

大一的生活太沉闷,无聊的时候,我和陌枫经常在一起在学校里晃荡。

我在生日那天染了一撮蓝色的头发,陌枫带我在学校附近吃饭庆祝,如歌一直没有来。

我望着门口,望着窗外,都看不到如歌的身影。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儿拿着一个酸奶瓶朝我脸上泼过来,电视剧里的情节通常是装着一罐硫酸,泼倒在狐狸精身上。

可是我们不是电视剧,她还没有泼硫酸的胆量,自然我也并非狐狸精,我只是一个被人嫉妒的普通女孩儿。

“思琪,你疯啦。”陌枫推了女孩儿一把,她重重摔倒在餐厅的门边,额头撞出了血。

“我是疯了,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她喊得撕心裂肺,豪气冲天,完全不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我一点儿也不讨厌她。

“你吓唬阿绿做什么?你有气冲着我来呀。”陌枫拿桌上的纸巾给我擦水。

“我要泼醒她,为什么她对你忽冷忽热,害你那么难过。”

整个餐厅的人都争着看好戏,老板都不敢上前来帮忙。

我走过去扶她,用袖子擦她额头上的血渍:“疼吗?”她先是吃惊了许久,下意识地甩开我:“谁要你猫哭耗子。虚伪。”

我笑笑,真性情的女孩子多可爱,“陌枫,你扶她起来。”我对陌枫说。

“她那样对你,你还帮她?”陌枫站着。

“那是因为她喜欢你,她有什么错。你推倒她,就是你不对。”

陌枫无奈地走过来,扶起思琪:“阿绿,就你有这般好心肠。”我并不是好心肠,我只是懂得她的悲伤。

我给她切了一块蛋糕,她吃得狼吞虎咽,她说来之前做了很多天的心理建设,紧张得什么都没吃,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圆鼓鼓的可爱,黑色的眼珠像两颗璀璨的宝石。

她告诉我,她来学校的第一天在学校迷路了,是陌枫带她去系里报道,后来他们经常在一起参加班级的活动,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毫无城府的女孩儿,一块蛋糕就让她卸下心房。

我喝了一小口的梅子酒,也给她倒上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

我抿一口酒回她:“谁的青春不幼稚。”

【新认识的女孩】

我喜欢思琪,她成为了我第一个女性好朋友。

在我的字典里,陌枫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这么说对他来讲太残忍,但是在我心里,除了如歌,别人的爱,都不算爱。

思琪很活泼,喜欢唱歌,嘹亮嗓音像杜鹃婉转,她比我和陌枫小一岁,却上学早一年,她喜欢抱着我的胳膊说:“阿绿姐姐,你真好看,心地又好,难怪陌枫喜欢你。”

我好看吗?从十三岁那个蹋鼻子的丑小孩长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小美人,这个过程似乎我从未参与,它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妈妈有时候在夜里看到我,会恐惧地喊“你怎么来了,你这个妖精,魔鬼”。

等我拉开灯,看到面色发白的妈妈,披散着头发,像是发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我渐渐有点明白自小妈妈不喜欢我的原因,因为她一早便窥见了我成长后的模样。那是另一个人,她害怕的人。

思琪家非常华丽,是一栋三层独立的洋式别墅,寸土寸金的价位,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草坪。

白白常常在草坪上撒欢地奔跑,它渐渐长成了大的比熊,曾经喜欢过的小狗已经随着主人去了意大利,它难过了好一阵,却在思琪家找到了新欢。

新欢是一只狐狸狗,雪白的皮毛,额上有一点点暗灰,看到白白的第一天,就过来把头搭在白白的身上表示好感。真不害羞。

三不五时,会带带陌枫去思琪家里写作业,搬一张大大的方桌,刷上白色的漆,中间放一盘鲜果。在草坪上放两把椅子,一把单人,一把双人。

我故意坐在单人桌上,让陌枫和思琪坐一起。陌枫起初很窘,我只当什么都看不到,埋着头,读席慕容的诗集。

这么多年,我还是留有读席慕容诗集的习惯,我如同那个祈求五百年的少女,等一棵开花的树,仿佛那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如歌十五岁的样子,总会反复出现在眼前。

【像如歌的人】

那段时间陌枫和思琪总是凑在一起,他们越来越投契,陌枫开始会在我面前提到思琪的可爱,思琪做说话的样子,说完了,又意识到和我分享并不妥当,立刻收了声。

选择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有什么不好呢?幸福可以让你忘了过去的伤,也不见得是背叛。

我热爱思琪家种的一排玫瑰,每次去,都要给玫瑰花浇水,玫瑰花那么好看,如同我们鲜艳的青春,一脱手,就快要凋零。

那一日,我去晚了,看到思琪和陌枫拉着手站在花丛后面拥抱,两个青春可人的侧脸,背景像是一幅湖光山色,我不打算惊扰他们,只是转过身想走开。

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他的头发三七分开,眼睛灿烂,面孔迎着阳光,有雨露般的颜色。

他把白色穿得很得体,和他完全融为一体。六年来,我从来不觉得有人能像如歌那样把白色的衣服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眼前的人,是第二个。

他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里面一对男女。

思琪不好意思地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不知所措的陌枫。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有一种做贼心虚的表情,思琪对着那个男子喊了一声:“哥。你此刻不是应该在苏黎世和新女朋友把臂同游吗?”

“把臂同游有什么好,看妹妹的新男朋友才比较重要。”

思琪看我一眼:“你别乱说,陌枫是阿绿姐姐的男朋友。”

“有这种事?”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也假装惊奇,学他的腔调:“有这种事?”

思琪以为我生气了,维诺的站着:“阿绿姐姐,对不起,你别怪陌枫。”

“我要怪他什么?怪你们抛下我相爱,还是怪你们在一起了没告诉我这个好朋友呢?”我拉起思琪的手,放在陌枫手心:“陌枫,祝福你找到爱你的女孩儿。”

陌枫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掉下了眼泪。

杨思凯端茶出来给我喝的时候,这个周末的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半,我对着一本历史书随意翻读了几页。

“能把自己的男朋友拱手相让,难怪思琪在电话里日日夸赞你。”

“你刚没听说吗?我单身,哪里来的男友,他们都是我的好友,我祝福他们。”

他眯起眼睛:“你比思琪说得还要特别。”

“谢谢夸奖。”

“听思琪说,你叫阿绿。”他给我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