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语塞,我不想和他同流合污,但是我怕学校记我旷课,所以我就和陆北岛来到东侧门,陆北岛三两下就爬到了上面,伸手拉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墙顶。

陆北岛一跳,就下来了,站在下面冲我喊:“傻妞,愣着干吗?快下来。”

“我害怕!”我吼,“这么高,跳下去我会不会残废啊?”

“不怕,我在这,你绝对死不了。”陆北岛和我拍胸脯保证。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叫骑虎难下,横竖都是一死,我一闭眼,就跳了下去。

陆北岛把我接了个正着,我惊魂未定地把脸皱成一团,陆北岛说:“傻妞,没事了。”他身上有柠檬的香气,舒肤佳柠檬味。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此刻身处的位置,立刻窘得像个大柿子,挣扎着跳下来,正门的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大老远就喊:“陆北岛,你又爬墙,你真是死性不改,旁边那个同学,你是几班的?…”

“快跑。”陆北岛拉起我就跑,清晨上课的校园,静谧得看不见几个人。

陆北岛奔跑的时候衣服吹开了大大的缝隙,他的锁骨在衣领中若隐若现,校园里有微微的花草香,陆北岛就像是电影里面的男主角,连侧面都是动人的。

等保安追不上我们的时候,陆北岛才开心地停下来,笑眯眯地说:“以后别迟到哦。”

“这话你应该对你自己说。”我顶他。

“你脾气真差。”陆北岛低下头来,“女孩子整天笑也不笑,没人喜欢的。”

“谁要你管。”我板起脸来自顾自地走掉,其实心紧张得怦怦跳。

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害羞而害怕露出自己真实的表情,怕被他窥探到自己的心思。

我走了几步之后,转身看到陆北岛,他停在原地望着我,眼睛笑成一条线,陆北岛就是这样,笑容里看不到好坏,却那么轻易地把人心融化了。

我冲他皱了皱眉说:“装什么王子呢你?还不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和陆北岛说话,就没好气,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陆北岛走过来,像是凝视我,然后说:“你以后晚上不要偷偷躲起来哭,伤害来临的时候,面对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突然感觉充满了力量。

〖你看到了我的悲伤〗

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和陆北岛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陆北岛说,人应该朝着向日葵的方向成长,那样再阴暗的心都会得到阳光。

所以我认真地上课下课,不理睬周遭的目光。

我们常常在放学的时候一个人打两份菜,在他家的小圆桌上抢来夺去,后来我发现他不吃芹菜和红萝卜,有段时间我天天打芹菜红萝卜,陆北岛每次就噘着嘴说:“夏慕雪,你也太歹毒了。”

我把萝卜咬得脆生生,理直气壮地应他:“我这是帮你改正挑食的毛病。”

陆北岛在饭后要练琴,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做我的数理化,等我把它们都写完的时候,陆北岛经常看着历史书睡着了。

陆北岛的睡脸是恬静的,似一抹随性的画笔,勾勒出祥和的景象。

我恨不得时光能永驻于这一秒,我永远都能记得他的容颜。

很快,在第一个学期的考试,我以总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成绩让所有老师和同学记住了我的名字。

那个在开学时对我横眉冷对的英语班主任突然笑眯眯地说:“夏慕雪同学好样的,不愧是物理全省第一名。”

舅舅知道的时候,特意买了很多菜做给我吃,那天陆北岛闻香而来,舅舅的香辣大闸蟹让他直呼好吃。

舅舅喝高了,涨红了脸说:“慕雪争气,我总算是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妈。”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敲门声,我一开门,舅妈就冲进来,指着舅舅大骂:“我就知道你上拖油瓶这儿来了。”

舅妈转过来对我说:“夏慕雪,我们可没欠你什么,你爸妈死了欠一屁股债你舅舅也帮你还了,好不容易给你弄到这所学校来,你没事就别打扰你舅舅了,高中不管你读完读不完都和我们家没关系,别指望你舅舅能养你到大学。”

“小声点,和孩子说这话干吗?”舅舅拉住舅妈。

“我小声?我为什么要小声?我们是欠她的是不是啊?她爸妈做生意倒闭关我们什么事,他们出车祸怎么没把她带走?”

“啪!”舅舅一个巴掌打在舅妈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打我…”舅妈红着眼转头就走,舅舅看看我,左右为难。

“舅,你快去追舅妈吧,我没事。”我冲他笑笑。

“慕雪,舅舅改天再来看你。”

〖追随向日葵的方向〗

舅舅走了之后,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坐回桌子继续给陆北岛夹虾球吃。

陆北岛静静地看着我,用一种惊讶又带着同情的目光,让我受不了了,我甩了筷子朝他吼:“看什么看?没看过父母双亡的孤儿是不是啊?”

我一说完,我自己也愣住了,我怕在陆北岛面前暴露自己的内心,所以我总是说出口无遮拦的话。

陆北岛静静地把他碗里的虾球夹给我,说笑般:“你怎么会是孤儿呢,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呀,陆北岛的肩膀随时给你靠。”

我看着陆北岛,闻着空气里淡淡的柠檬香气。

我很想问陆北岛,这时间还有什么值得依靠的事呢?世事无常,昨日还对我微笑的父母能在一夕之间消失,谁又会在谁身边一辈子?

我静默,一句话也不讲,我甚至没有哭。

那天陆北岛说,你让我想起了一幅油画,不会哭的少女。你说油画里的少女,她穿一件黑色的袍子,赤足走在沙滩上,海岸线都是红色的,只是她的瞳孔永远没有眼泪。

是的,陆北岛,或许你不知道,从你告诉我不要偷偷躲起来哭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再因为任何事而哭泣。

因为我希望,我能和你一样,追随向日葵的方向,让阴暗的心里得到阳光。

〖微安〗

我一直忘了说,陆北岛是有个好友。

那是一个吹长笛的美人,叫微安。

第一次看到微安,我才知道什么叫国色天香,落落大方。

学校百年庆典,微安一袭白衣,衣服上勾勒出几朵杜鹃,头发垂直而下,瞳孔如漆一般闪耀,夜晚微微的灯光下,悠扬的长笛在她嘴边漫出一丝丝山水风光。

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旁边的同学说:“这就是和陆北岛青梅竹马的微安。”

彼时,陆北岛站在我的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微安,沉默不语。他从未和我提过微安,微安像是隐于尘世的精灵,声名在外,却从不耀眼。

微安吹完长笛,看了陆北岛一眼,陆北岛朝她笑笑,比了一个很棒的姿势。有帅气的男生上台送花,我推推陆北岛,开玩笑地说:“你还不快去?”

陆北岛歪过头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我被他问得语塞,故意转开话题:“我要出去了,这里闷死人。”

我走到外面,陆北岛跟着我,微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的笑容恬静安定,她拉住陆北岛的手,用一个非常亲切的一个姿势,她说:“北岛,你怎么也不送人家花?”

陆北岛嬉皮笑脸:“你要花,我现摘一把给你。”说完眼珠子就转到学校的花圃去了。

“讨厌。”微安笑着打他。我快看不下去了,准备转身走,微安突然叫住我,“这位同学是?”

“我们是好朋友。”陆北岛没正经地开玩笑。

“滚你的。”我甩开陆北岛的手,看着花容失色的微安说,“我是陆北岛的同学夏慕雪,你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一张贱嘴让人讨厌。”

“开个玩笑都不行,凶得和个男人似的。”陆北岛捂着手抱怨。

微安这才舒了一口气,过来握起我的手:“慕雪,你好,你是北岛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

我心里感慨,这是怎样一个大方的女生啊,如果换成别人,估计早给我两耳刮子了。

我看着陆北岛似笑非笑的眼睛,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嗯。”

〖你一定要等我〗

大一那年的夏天炎热地到来了,陆北岛去上海参加了艺能培训班,临走前的一个半夜,在我房门前噼里啪啦地敲。

他进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笑他:“要去上海了激动成这样,一看就是小城市的人。”

他说:“不不,我是为了赶来见你,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呢?”

我给陆北岛倒水说:“我相信你才有鬼。”

陆北岛没有说话,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米兰,他推开窗,指着窗外的平台,他说:“慕雪,我回来的时候帮你种一排向日葵,以后你每天都能看到它。”

我说:“不用了,种向日葵多奇怪啊。一点不潮流。”

陆北岛有些坚定地坚持说:“不,我一定要种。”

我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半夜不睡觉,上我家来说要种向日葵。”

陆北岛高深莫测地回答:“这就是艺术家,艺术家总是喜欢在夜晚突发灵感做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事。”

“好吧,艺术家,以后你如果出名了,一定记得给我签名。”

陆北岛坐在客厅,突然有些沉默了,我看到有血从他的脚边蔓延,一看才发现,原来他的脚流血了。

“怎么搞的?”我把他的脚抬起来,脚底被东西刺穿了,很恐怖,“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我把药箱拿来,蹲在地上帮他清洁伤口,数落他,“来了这么久还不说?你想死在我家是咋的?什么阴谋啊你?”

“刚才走太快,鞋子走掉了,一脚踩在碎玻璃上,就成这样了。”他说得轻松。

“又没狗在后面追你,你急什么啊?脚破了就回家呗,真不知道你们艺术家是怎么当的,非要置自己于死地才高兴。”

我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刚想站起来,一下子头有点晕,没站稳,陆北岛瞬间扶住我,室内光线暗淡,琉璃盏的灯光轻薄,陆北岛的眼睛闪闪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他没头没脑地说:“慕雪,你等我回来。”

我摸他额头:“干吗啊?我又没走。”

他抓住我的手,认真地重复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陆北岛的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他俊秀的脸在我的眼前摇晃,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我推了推陆北岛,戳了戳他的脑袋:“傻瓜,我又不会走。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啊。”

他这才眉开眼笑,仿佛忘了脚下的疼痛。

我蓦然有种莫名的哀伤。

〖我的离开,成全你的未来〗

这个暑假,发生了许多的事,舅舅找到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舅妈对我的态度大转变,我有了一份在珍珠奶茶店的兼职工作,老板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给我的工资很不错。

我每天收工之后,老板娘都会请我喝一杯奶茶,她抽烟的样子非常漂亮,在吧台上把红色椅子旋转得像是一种舞蹈,她会说:“你怎么总是一个人。”

我笑着回答:“习惯了。”

她说:“现在的女孩子很少有这么文静的了,以前为什么就生了个儿子,真是作孽啊。”

我有一些惊讶,我没想到看上去年轻漂亮的老板娘居然有一个儿子。

她说:“你不相信吧,我儿子和我长得一样漂亮。看了就知道。”老板娘在说到她自己儿子的时候,总是特别得意。

后来的某一天,我真的见到了她的儿子,确实是非常漂亮的一个男孩子,二十出头,是一间酒吧的DJ,开着拉风的改装摩托车在这个城市里横冲直撞。

那天我看到了微安和陆北岛的妈妈,他妈妈要了一杯冻奶,吃了一口就嫌弃地说:“怎么这么难吃。”

我感觉她不是在嫌弃东西,而是在嫌弃我这个人。

微安轻声地介绍:“阿姨,这就是在学校里和北岛关系很好的同学夏慕雪,她住北岛对面。”

我惊诧地看着微安微笑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微安有一种我完全不熟悉的神态,笑里藏刀,深不见底。

“难怪北岛住在那里都不想回来了,等他这次回来,我一定让他搬回家住,那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也只有他爸爸才由着他性子来。北岛以后是有大前途的,绝不能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毁了他。”

微安还是笑,轻声不语的,她点了一杯果汁,只喝了一口。

她目光轻柔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轻柔的目光也是绵里针。

她们没有喝完一杯饮料就走了,我送她们到门口,微安还是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你舅舅的工作还好吗?他去我爸爸公司应聘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呢,我爸爸说他干得不错,明年还可能提升。”

我突然明白了舅妈对我态度转变的原因,我突然觉得微安的笑容微安的面孔微安手指的温度是那么冰冷可怕,我抽出了手,礼貌地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微安和陆北岛妈妈走了之后,我感觉我像一个被人抽空的壳。

我关了店,在街道徘徊,我看到了谢安林,他被一群女孩子围着,大家都抢着要坐他的车。

可是他拨开重重人群,把我拎了出来,他说:“你们看,我朋友来了,我得载她回家。”

大家怨声载道地走开,我却坐上了谢安林的车,车上音乐嘈杂,风声喧闹,我哭湿了谢安林一整个背。

后来他知道我在他妈妈店里打工,他非常惊讶,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别为这样的人伤心啦,不值得。”

我想起舅舅的脸,舅妈的脸,微安的脸,陆北岛妈妈的脸。

最后,我想起了陆北岛的脸,那一张在阳光下像向日葵绽放的少年。

如果我的离开,可以成全他的未来,那么哪怕我再伤心,再舍不得,我都会去做的。

〖失去了你,失去了阳光〗

陆北岛回来之后,我申请调到了另一个班级,因为成绩优异,学校很快就批了。

陆北岛等在学校门口,拿着一袋从上海买的茴香豆,笑容灿烂地说:“傻妞,我回来了。”

我有点难过,我很想告诉他,他离开的这两个月,我是经历了怎样复杂的情绪,可是见到了他之后,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来谢安林来了,他骑了一辆白色的自行车,穿得很潮流,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个帅哥是谁啊?”

他扭过头对陆北岛说,“你好啊帅哥,我是慕雪的朋友谢安林,改天去我场子玩算你八折。”

谢安林就是这样,可以一口气讲完一段话还不给别人回答的机会,在别人错愕的时候离开人群潇洒而去。

我看到陆北岛的脸凝结成大块大块的冰,他手上的茴香豆都集体孤单,我咬着唇转过身,算是默许了谢安林的话。

谢安林送我到家楼下,他说:“刚才那个男生,就是让你上次哭的那个吧。”

我没有回答,径直离开。

陆北岛租的那间房子,从此再也没有了开门声,陆北岛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学校里渐渐有人传我认识一个在迪吧做DJ的朋友,帅得不得了。

可是这一切仿佛与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经常独自在房间里做题的时候抬起头,会恍惚看到陆北岛坐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又或者愣愣地看着窗台上陆北岛说要种向日葵的地方发呆,一口一口地嚼着芹菜。

偶尔,我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我都会冲出去开门。我以为陆北岛回来了。他还穿着那条他喜欢的花裤衩,叉着腰说,喂喂喂,傻妞,要迟到了。

〖陆北岛,我和你告别〗

大学结束之后,有同学办了一个聚会,陆北岛终于要去上海了。而我,以全市理科状元的成绩留在了安海。

聚会那天大家包了一个VIP超大包厢,陆北岛来了,微安没来,他拿着话筒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男生在玩海盗船,说错的人要罚酒。

陆北岛被罚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所有人都累得睡着了,只有陆北岛的眼睛还是亮闪闪的,他醉意蒙眬地坐到我的旁边,他说:“夏慕雪,我给你唱一首我写的歌吧。”

我说:“大家都睡了,别唱了。”

他坚持:“我不用麦克风,我唱给你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