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在寒风中快要冻成肉干的小伙子谁也不见外,看见满满一脸盆的面条时几乎要集体扑上去。好不容易等穆忻拿来碗,急三火四地盛上了,“呼噜呼噜”吃得都顾不上说话,偶尔只能听见张乐急着地喊“别抢别抢,给伤员留点”……直到一盆面条见了底,连剩下的面汤都要被舀干净的时候,这才有人抬起头,满足地感慨:“好吃啊!”

第二个人放下碗咂嘴:“为什么我们刑警队就美誉女人半夜诶做夜宵……”

第三个人抱怨:“穆姐你肉放得太少了,排骨要多一点嘛。”

穆忻一边收拾碗一边笑着答:“这点排骨还是中午剩的呢,全给你们到锅里了。”

第四个人心满意足地摸肚子:“有肉吃真幸福……”

第五个是张乐,他扭头看看杨谦那张有些发呆的脸,张张嘴,却把话宴会到肚子里,剩下几个人看见了,本想说什么也终究还是说不出口,相继以审讯为借口离开了值班室。穆忻似笑非笑看着一群逃兵,自己端着一盆碗碟往厨房走。刚走几步,手里的盆就被人接了过去。穆忻看着那双熟悉的手,连头都没抬,只说声“谢谢”。

“你还好吗?”洗碗的时候,穆忻听见身后有人问。

穆忻突然觉得有点苦涩,她一边洗碗一边沉声答:“有什么不好的吗?这里山清水秀,人心简单,闲了看看书,时间也过得很快。”

“对不起。”

穆忻愣住了。

这句话,她曾经以为可以等到,她甚至想过只要有他这句话,她会把孩子留下,会和他继续过日子,会忍耐。她那时总想,自己很快就要是个母亲了,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随便弄丢孩子的幸福……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个母亲愿意做单亲妈妈?又要多么走投无路,她才能连哪个孩子看一眼这世界的权利都剥夺?

她从没有梦见过那个孩子,无论是隐约的轮廓、模糊的面貌,甚至是手术室里的那团血肉,都从未进入到她的梦里来。每当念及此,她会安慰自己这何尝不是那未曾谋面的孩子给妈妈的一种解脱?但内心深处,她怀着强烈的愧疚和绝望想,这孩子恨妈妈,恨这个本可以成为自己妈妈的人连一个坟墓、一处念想都不肯留下,所以,这孩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不会与她发生一点半点的交集。

她对不起这个孩子。

但今天,是有人对她说“对不起”了吗?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无声地砸在洗碗盆里,穆忻仍然机械地洗着碗,她没有抬头,甚至连啜泣声都没有发出。过了很久,她感觉到杨谦往前走几步,站在她身后直起腰就能碰到的地方,只是那么站着。

眼泪越流越多,她终于忍不住抽抽鼻子,下一秒,她感受到一双熟悉的臂膀,轻轻环上她的腰——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但如今,她再也没有力气回应他了。

不算太明亮的厨房灯光下,穆忻如常洗着碗筷,就好像压根没有感觉到这个拥抱,也感觉不到杨谦这个人的存在。杨谦张张口,想说“你妈最近给我打电话了”,可是想想上次两人为这事儿还吵过架,终究还是闭上嘴没说话。他怔怔地看一会儿自己手臂环绕着的位置,心里一阵不忍——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瘦多了。

他想起,当她还是他的妻子时,“减肥”是她何其热爱的一件事:她像所有女人一样关注自己体重的上升,腰围的增加。虽然他觉得她压根算不上胖,而且肉肉的女人抱起来也更舒服,但她还是对“身材”这件事无线关注。最夸张的一次,他眼见着她连续多次只炒青菜、熬白米粥,害他不仅没肉吃,就连主食都吃不着,终于忍无可忍,故意在她洗碗的时候凑上去摸摸她的胸,感慨:“怎么最近都瘦了?”她愣了一下,很认真地回头问:“真的吗?”“真的,”他那时是一贯的不正经,还特地沿她宽大的V形领口伸手进去,仔仔细细揉捏一圈他心爱的75C,故作遗憾地表示,“你都没发现它俩缩水了吗?”如他所愿,第二天起,他终于不用再过那绿油油的、兔子一样的生活……

可如今,在这个孤务怜仃的地方,她还需要减肥吗?

“杨谦,你要是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家吧。雪大,路不好走,你妈一个人在架,会不放心。”洗完最后一个碗,穆忻直起腰,只是略微偏一下头,避免和他挨得太近。

“这才八点多,没事儿,你——”杨谦满不在乎,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你没做过妈妈,不了解一个妈妈的心情,”穆忻语气平静,“警察这个职业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你下雪天这么晚回去,路上不安全,做妈妈的一定会担心。”

“你就这么替她着想,你现在不生她的气了对不对?”杨谦眼睛里划过一道光,欣喜地问。

穆忻纳闷地看看杨谦:“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怎么会是两码亊呢?”杨谦焦急地解释,“你看,我妈还是那个妈,你怕她担,说明你现在已经理解她了是不是?你知道她是个好人,就是说话不太注意,咱们不该闹到这个份儿上……”

“不是的,杨谦,”穆忻转过身轻轻推开杨谦,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没有了我的孩子,我不希望其他母亲像我一样,也承担这种痛苦。”

杨谦愣住了。

那晚,看着杨谦沉默又沉重的背影,穆忻一直都没再说话。她只是透过小厨房的玻璃,遥遥地看他走到院子里开车。上车前他扶着车门捶了捶腰,她才想起自上次受伤后他的腰一直不太舒服,逢天气不好的时候会脃隐怍痛,都是她拿热水袋给他捂……可现如今,这些事怕也用不着她操心了,

晚上睡觉前,她照例又接到了褚肮声的电话,他还惦记着她的被子:“天冷,你的被子够厚吗?”

“还好,”穆忻拍拍被子,让他听“噗哦”的声音,“我从分局旁边那大供销社里买的,一百多块呢!”

“要不还是我给你带条被子过去吧,”褚航声叹口气,“说是今年冬天最低温度要到零下十四五度,你们派出所吗土暖气又不太好使。”

“用不着,如果冷的话,我可以把多功能服压在上面,”穆忻对这间厚厚的警服十分满意,“多功能服上面有帽子呢,最冷的时候我可以把脑袋缩在帽子里,这样就挡住脑袋和鼻子了,免得早晨醒的时候连头发丝儿都是冰凉的。”

这话她说的轻松,听在褚航声耳朵里真实心疼。

他咬咬牙,忍不住问:“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穆忻大大方方地笑,“你在市区,我在秀山,离得那么远,每天上下班往返也得三个小时吧。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复习备考或者干脆用来睡觉呢。”

你说的那是公交车,自己开车的话,走高架桥转外环路,单程只需要三十多分钟。”

“你送我?”穆忻故意问。

“也可以。”

“你疯了?你就住在单位后院,为了送我每天要早起一小时,再说高架挤有时候还不如桥下,一旦塞车,连回头路和小胡同都没得走,”穆忻安慰褚航声,

“你放心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买了电褥子,不冷的。”

褚航声终于不说话了。

然而,穆忻终究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那年冬天真的很冷,她熬了几天,底还是感冒了,没用多久就发起烧来。可是临近年关,派出所里各式各样的报表、考核表都要穆忻这唯一的内勤来做,她没空请假休息,干脆就任感冒病毒越发器张起来。

于是,褚航声再来秀山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缩在多功能服里脸色苍白的穆忻,两颊有些潮红,手心微烫,不停地咳嗽,然而,还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

褚航声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穆析就去请假,在副所长惊讶的目光里把穆析拖上自己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回了市区。第一件事是去医院看病,然后揣着一堆药回了家。

直到进了家门,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和沿窗户洒进来的大片阳光让穆忻瞬间觉得自己开始复苏,她想起了自己在派出所里的那间宿舍——北屋,没有阳光,暖气不中用,电暖气瓦数太高容易引起眺闸不敢用,于是始终昏暗、潮湿、冷。和这里一比,就好像自己一直被遗弃在遥远的角落,似—只土拨鼠般顽强生存。

“脱掉外套吧,我给你倒杯水,吃完药上床休息去。”褚航声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瞩咐穆忻。

穆忻冲他笑一笑,先问:“能洗澡吗?

“发烧了洗什澡?”褚航声一边倒水一边奇怪地看她—眼。

“派出所里太冷了,洗澡是件奢侈的事,”穆忻拽拽自己的长头发,很嫌弃地看一眼,“脏死了,我要洗澡。”

褚航声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白天似乎体温不算髙,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可低头看看她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叹口气:“我帮你放水,洗完澡穿厚实点再出来,不要感冒。”

穆忻高兴了,“谢谢哥。”

褚航声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转身去洗手间放水,再拿来厚厚的浴袍:“洗完澡把头发吹干了再出来,穿好衣服后再套上这个,是干净的,我没穿过。”

穆忻点点头,乖乖地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去。褚航声转身去厨房做饭,只是在浴室门阖上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盛满了心疼和担忧。

那晚,穆忻还是睡在客房里。吃了消炎药和感冒药,到半夜时开始出汗。她不敢动,捂在被子里任汗流如注——按以往的惯例,她的体质不算太差,吃了药,发发汗,若能好好休息一下,康复比较快。只是汗出多了就口渴,只好继续喝热水,然而喝多了又想去洗手间……穆忻觉得自己真是够多事的,她忍一忍,再忍一忍,终于忍到忍不住的时候,还是起身披上睡衣,端着杯子打开房门。

结果没想到褚航声也很快就打开卧室门走出来,看着穆忻表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又烧起来了吗?”

“你怎么这么紧张?”穆忻在一室月光下笑,“我去上洗手间,再倒杯水喝。”

“水杯给我,”褚航声走过去,接过穆忻手里的水杯,顺便又摸她的额头,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出这么多汗还穿这么少出来?就算有暖气也是有温差的,你还没烧够?”

“没水喝了嘛,再说人有三急你不知道?”穆忻拍拍褚航声,“让开让开,我急着呢!”

褚航声侧一下身,穆忻进了洗手间,咣当关上门。褚航声叹口气,认命地端着杯子去饮水机前接水。接完了就站在客厅里等,直到穆忻洗完手走出来,看见他木木地站在那里,手里端杯水一动不动。

“哥你怎么不去睡觉?”穆忻走过去,接过被子,看着褚航声问。

褚航声好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顿了一下才认真地看着穆忻道:“你去我屋里睡。”

“什么?”穆忻吓一跳,“为什么?”

“我屋里就有洗手间,不用走出来,客厅到底是比卧室要凉一些,”褚航声考虑一下,“要喝水的话我起来帮你接,不用你自己出来接水。”

穆忻干笑:“你是说,我和你一起睡?”

“这有什么?”褚航声看穆忻一眼,“都一把年纪了,你还生病呢,我能把你怎样?”

“不是说这个。”穆析眨眨眼,“我是说,这样孤男寡女的……是不是显得太不矜持?”

“哪儿那么多废话,”褚航声挥手把穆忻往屋里赶,“十二点了,快睡觉去。”

他转身,去穆忻屋里抱出被子来,见穆忻还站在主卧室门口踌躇,抬离一下手里的被子:“快进去,盖你自己的被子,我家没有双人被。”

穆忻笑了。

第一次和少女时代暗恋过很久的那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穆忻觉得这种感觉真奇妙。

她静静地被裹在被子里,上上下下掖严实了,只觉热气在被窝里”呼呼”地蹿。就这样褚航声还不满意,恨不得帮她把被子拉到连鼻孔也一起堵住,还得上上下下检查并确认是严丝合缝才罢休。

穆忻微弱地抗议:“哥,我快热死了。”

“老实待着别动,有亊我帮你做。”褚航声俯身给穆忻掖被角,他的脸距离穆忻只有十公分距离,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穆忻有点紧张又有点怔忪。

所以说话就不怎么经过大脑,只是愣愣地问:“什么都能帮忙做吗?上厕所也能?”

褚航声笑了,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一下穆忻的,确认温度没有继续上升,再仔细看看她惊讶的眼神,顺便吻一下她的唇角:“睡吧。”

“我会传染你的。"穆忻嘟囔。

“那就换你照顾我,”褚航声伸手关灯,转身背对穆忻,“明天如果还不退烧,你就老老实实打点滴去。”

没人回答。褚航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转过身去,才发现穆忻已经睡着了。她的睡容很安静、很恬淡,在月光下不设防地绽放。褚航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把她揽到怀里来。她的长头发在他胸前散了瀑布般的一片,他每次呼吸都能闻到自己熟悉的洗发水香气,然而又跟自己平时习惯了的味道不同——那是女孩子的长发所蓄积起来的香,热乎乎的缠绕在他身边。

渐渐,褚航声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然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一一半夜里起床倒水一次,又被去洗手间的穆忻吵醒两次,但第二天早上,当他睁开眼就看见侧身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影时,他觉得,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又过了一天,穆忻终于康复。恰好是周末,她难得有机会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晒着太阳看报纸。褚航声在厨房里炒菜,弥散了一屋子的香气。穆忻看报纸看累了抬起头,只见手边不知何时被放了一杯温温的白开水,她微笑地凝视着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杯,突然觉得最舒适安稳的生活,或许也不过如此。

这时候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穆忻辨认一下,听出是自己熟悉的《小燕子》,刚想起身,已经看见褚航声拿着她的手机走过来,递给她:“你的。”

穆忻冲褚航声笑一笑,一边接过手机一边告诉褚航声:“这是我妈妈的专属铃声。”

褚航声笑着揉一揉穆忻的头,转身回厨房。穆忻先清清嗓子再接起来:“妈。”

“忻忻,怎么办,你说怎么办?”穆妈妈急得语无伦次,“一共十三万,都没了,我上哪儿找谁要去?”

“十三万?什么十三万?”穆忻莫名其妙。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杨谦接的电话,他没告诉你吗?你宋叔叔不是跟着往那个什么‘海虹’珠宝公司投资了吗?也是他儿子给的消息,说是每月7%的利息,有朋友已经嫌了不少钱了,让赶紧跟上,晚了就错过赚钱的好机会了。他儿子投进去得早,已经拿过分红了呢。我俩看这事儿也不像假的,就跟了跟。你也知道我俩没多少钱,我把最后那点棺材本都拿出来也才三万块,你宋叔自己存了点,又借了点,我俩一起凑了八万。我也给你打过电话,可是你的手机不通,就又联系了杨谦,他给了我五万块……”

“你找杨谦要钱?”穆忻大喝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一下子涨得无限大,“什么时候的亊儿?”

“得有几个月了吧,哎呀一下子我哪儿记得住啊,先说眼前的,闺女,那个公司没了呀!钱都不见了怎么办?”穆妈妈在电话里呜呜地哭,“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天看报纸,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倒闭了,说是一伙儿骗子,早拿着我们的钱不知道

跑哪儿去了,好几千人上当,他们赚了好几亿,一眨眼就跑没影儿了......”

“怎么回事?”褚航声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担心地看着穆忻。

“我妈,被人骗了,”穆忻僵硬地回过头看褚航声,“听起来,好像是非法集资。”

“要回家吗?”褚航声比穆忻冷静,“需要的话咱们这就开车回去。”

穆忻没说话,只听见手机里自己的妈妈还在一口一个“闺女”地哭着喊,偶尔还喊“杨谦”,穆忻愣愣地擎着手机,好半天才听清一句话:“闺女,怎么办啊,你俩攒点钱也不容易,我不该拖你们的后退。杨谦说了你们也没多少钱,他一共才能给我凑五万块......”

穆忻终于崩溃了,她忍了很久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到底是冲着电话吼了一句:“妈!你为什么不找我,你为什么要跟杨谦要钱,你怎么能拿他的钱,我们离婚了呀!”

耳际瞬间安静。

过几秒钟,穆忻才听见母亲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我和杨谦离婚了呀,妈,我们离婚已经快一年了!”穆忻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妈妈,我们,真的离婚了。”

电话那边没有回答,过一会儿,穆忻才听见宋喜元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喊:“红梅!红梅!你怎么了,哎你醒醒......你松松手,把手机给我......喂喂,穆忻吗?”

穆忻一个激灵,大声问:“我妈怎么了?”

“你妈晕了,哎我掐人中呢,不行得打120,挂了啊!”电话里传来“嘟嘟”声,穆忻猛地跳起来,紧紧抓住褚航声的衣袖,眼里都是恐惧:“哥,我要回家!”

“走!”褚航声二话没说,转身去厨房关了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去了书房,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个信封,一边往包里装一边迎上穆忻焦急的目光,“别急,我带点钱,你现在不能慌,你再慌张也于事无补,反倒容易添乱,要镇定。”

穆忻已经乱得找不着北了,只知道跟着褚航声,跟他上车,再一路风驰电掣驶上高速公路。

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褚航声专心致志地开车,穆忻则满脑子都是母亲说过的“跟杨谦借了五万块钱”,她想不明白——杨谦怎么就能这么容易把如此大一笔钱借给自己曾经的丈母娘?他家不是把钱看得比天大?再说杨谦从哪儿弄的五万块,他的钱不是都用来交房款了吗......

百思不得其解,穆忻终于还是掏出手机,拨通杨谦的电话,开门见山:“杨谦,你是不是借给我妈五万块钱?”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杨谦,你快说,什么时候的事情,”穆忻急了,“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还是沉默。

“杨谦!”穆忻吼一声。

“鬼叫什么?”更大的吼声爆发出来,“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们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阴魂不散,还好意思找我们谦谦要钱?”

肖玉华......穆忻呆住了。

“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儿?穆忻你不说清楚别打算挂电话!什么时候借的钱,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伱们娘儿俩要不要脸啊,都八竿子打不着了怎么还好意思张口?离婚的时候不是你说把借条还给你就行吗,你也没提要钱的事儿,怎么现在反倒要起钱来了?再说就算你要钱,我们凭什么就要给你?我早说过穷人多作怪......”肖玉华噼里啪啦地说着,直到突然被打断。

“妈你拿着我的手机吼什么呢?”杨谦的声音遥远而疑惑,“你跟谁说话呢?”

“别打岔,我得问清楚,这个死女人,都离婚了还这么不知廉耻......”这次她话音未落,手机就被杨谦抢过去,穆忻只听见杨谦愤怒的声音:“妈你怎么能擅自接我的电话?”

“我怎么不能接了?你在那儿洗澡,电话响了这么多声你都没听见,我不就是过来看看吗?我怎么知道是她打来的。”肖玉华中气十足,“你给我说清楚,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要给她娘俩儿五万块钱......”

“妈你别吵了!”杨谦终于大吼一声,继而火冒三丈地冲着手机问,“穆忻,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穆忻被肖玉华骂得都没空回嘴,终于有机会说话,先是一声冷笑,“杨谦,咱们不是没见过面,可是你从来都不说我妈找你借钱的事儿......咱们离婚了,我没必要接受你的施舍,你大可以找个理由回绝我妈。当然你若是想实话实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自己没勇气说,可也不能瞒她一辈子。但现在呢,她被非法集资的人骗了!你是做刑警的,你难道一点警觉都没有吗?她要借钱的时候你就不能问清楚?她说的那个投资项目处处是漏洞,她一个家庭妇女看不出来,你也看不出来?”

“穆忻,你冲我发火没道理!”杨谦也火了,“你要搞清楚,是你妈找我借钱,我二话不说就借给她了,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曾经是我老婆,还不是因为我怕她知道离婚的事情给你增加压力?是,没错,我当时应该先给你打电话,可是我又怕你想借钱给你妈却拿不出来这五万块,我不愿意看见你为难,我有什么错?”

穆忻哑然。

是啊,杨谦有什么错——他怕你为难,怕你的妈妈为难,他拿自己的房款帮你们娘儿俩,你有什么资格冲他发脾气?

穆忻冷静下来,说:“对不起。”

杨谦沉默了。穆忻能听见电话那边还有肖玉华在愤怒地吼,甚至能听清那些诅咒她的话,但她已经没有计较的心情了。她理顺一下思路,先问:“杨谦,咱们先说正事儿,我妈大约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两个月前吧。11月的时候,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杨谦这时也甩开肖玉华,走出家门,站在楼下很努力地回忆,“我就没多问,她说找你,问我你手头有没有闲钱,说是你继父那边需要点钱,正好我手头有笔准备好的二期房款,就直接汇到她指定的帐号上去了。”

“那行,改天我给你送张借条过去。”知道了前因后果,穆忻不再多说废话。

反倒是杨谦很有些局促:“不用,你现在怕是也没那么多钱......”

“我有,你放心吧,”穆忻顿一下,终于还是说,“谢谢你,杨谦。”

杨谦又一次沉默了。

或许,到这个时候,于穆忻而言,她是第一次主动让自己想起杨谦这个人,也不可避免回忆起过往。但对杨谦而言,他很清楚,穆忻的这声“谢谢”,意味着他们是真的结束了。

杨谦不甘心。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天空,呼出一口白气,想一想,还是拿出手机,给市局刑警队的朋友打电话,问:“是我,杨谦,我想问问,你在C市公安局经侦支队认识人不?”

同一时刻,褚航声的车快要开入C市市区。

穆忻一直在不停地拨宋喜元的手机,拨了起码二三十遍终于听见有人应答:“穆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