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妈在哪儿?”

“在家呢,没事儿了你放心吧,后来按了会儿人中醒了,就是受了点刺激,木木愣愣地在那儿躺了半天。都怪我那手机太破,铃不响,我也是刚才过来看见这有个小灯在闪才发现你打电话,没事儿啦,你别太担心。”

“我马上到家。”穆忻挂断电话,皱眉——别太担心,可能吗?你儿子惹出来的乱子,你倒是淡定,我妈凭什么就要跟着你遭这种罪?识人不清,所托非人,说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吧?

穆忻想起宋喜元那张老实巴交的脸,还有偶尔聚餐时他儿媳妇的畏首畏尾与儿子的不懂装懂,以及他四岁的孙子喜欢到处乱跑、随便开别人家抽屉的没规矩,真是半点好感也没有。她一腔愤怒全都倾注在宋喜元身上,真是恨不得跟这没文化的一家子一刀两断才开心......

“这不完全是你继父的错,”褚航声一边开车一边突然开口,“你说是吧?”

“怎么不是他的错?如果不是遇见他,我妈怎么会被骗得这么惨,棺材本都赔进去?”穆忻还是很生气。

“穆忻,宽容点,他们的文化水平决定了对这种新型犯罪没有警惕性,并不是人品问题或者本性使然。”褚航声腾出手拍拍穆忻的手,“如果太苛刻地迁怒别人,那么又和那些伤害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穆忻愣住了。

她看看褚航声,再看看前面的路,觉得褚航声的这几句话是有点不太中听。科室仔细琢磨一下,她又必须承认,似乎,褚航声并没有说错。

她讨厌宋喜元,讨厌他的老实巴交,讨厌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讨厌他那种窝窝囊囊的感觉;她嫌弃宋喜元的儿子一家,嫌弃他们没文化、没见识,嫌弃他们的孩子没教养、没礼貌......虽然,她从没有嫌弃过他们一家像自己家一样贫穷,但她何尝不是和肖玉华一样,拿别人的软肋来说事儿?

因为自己家境好,所以肖玉华才瞧不起家境不好的穆忻。那么,是不是说,因为自己学历高,工作稳定、见识多,所以穆忻才看不起在这些方面都和自己存在明显差距的宋喜元一家人?

穆忻不说话了,只是略微有点脸红。褚航声看到了,抬手摸摸穆忻的脸,笑着说:“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太自省。偶尔的律人恕己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苛刻的人,你不要太介意。”

穆忻瞥褚航声一眼,拍下他的手:“好好开车。”

褚航声笑一笑,熟练地拐弯,进了穆忻家的小区,把车停在她家楼下。

到家了。

是的,对穆忻来说,这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

站在楼下的时候,穆忻想,自从十八岁考上大学,她住过学生宿舍,住过新婚后的租屋,住过分局值班室,住过派出所宿舍,现在寄居在褚航声家......经过了整整十一年的时间,她仍然在继续着自己飘摇动荡、无处落脚的他乡生活。

真是凄凉。

想到这里穆忻叹口气,抬脚往楼上走。五楼,没电梯,爬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门一开,本以为会看见宋喜元,结果没想到先看见母亲的脸----当刘红梅终于确定面前这个瘦了两圈、气色也不好的姑娘是自己闺女时,“哇”的一声搂住穆折就号啕大哭。

穆忻吓一跳。

她赶紧一边拍刘红梅的后背一边安慰她:“妈你别难过,想开点,不就是钱吗,丢了再赚……”

“你可怎么办啊?你怎么离婚了呢?你怎么能离婚呢?”刘红梅站在门口,也顾不上关门了,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还没来得及给杨谦打个电话,你们不是骗我的吧?你们怎么会离婚呢?这结婚才多长时间啊!”

“如果从领结婚证来算的话,也一年半了,”穆忻拍拍刘红梅,“妈你别哭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什么?”対红梅抬头看看穆忻,咬牙道,“你个死孩子,你当这真跟丢钱似的吗?丢钱都没有这个事儿大!你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啊对了,你没怀孕是不是?”

刘红梅惊恐地看看穆忻的肚子,穆析心里庆幸自己离婚这个噩耗居然在短时间内喧宾夺主地转移了刘红梅的注意力,赶紧告诉她:“我没孩子,你放心吧。”

“哦,”刘红梅点点头,又开始哭,“可是怎么办啊,闺女,你这么年轻就离婚……”

“穆忻,咱们是不是进去说?”褚航声站在门口看看暂时尚算安静的楼梯间,再看看邻居家紧闭的防盗门,犹豫着提醒。

“妈,进屋说话,”穆忻一边把刘红梅往屋里推,—边招呼褚航声,“进来吧。”

刘红梅呆呆地被穆忻推着走,因为她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褚航声脸上,过好久才反应过来,问穆析:“这是谁?”

^ “褚航声呀,妈你不认识了?苏阿姨的儿子嘛!”穆忻道。

“褚航声?”刘红梅仔细辨认一下,“你是苏姐的儿子?”

“是啊,阿姨,”褚航声指指楼下,“过去我就住您楼下的,后来才搬走,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我前阵子还看见你妈妈来着,”刘红梅赶紧擦擦脸上的泪,把褚航声让到沙发上坐下,纳闷,“你专门送忻忻回来?”

褚航声和穆忻不约而同地沉默一下,还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刘红梅心酸地感慨:“你从小就是个心善的孩子……那时候我三班倒,忻忻总去你那儿找馒头吃。我听你妈说你在省城的大报社工作,真是有出息。以前还说过你媳妇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啊!可是我们忻忻……我们忻忻从没干过坏事儿,都不忍心杀生,怎么就遭这报应呢……”

刘红梅继续絮絮叨叨。穆忻看看一直坐在远处沙发上、存在感极其微弱的宋喜元,叹口气,扭头问:“叔叔,到底怎么回事?你儿子现在在哪儿?”

“说是去市政府门口一起讨说法了,上当的人不少,可是骗子抓不到,”宋喜元挠挠头,很苦恼,也很内疚,“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穆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约也是看见了穆忻目前情绪不错,所以到晚饭时,刘红梅的情绪已经平稳多了,还亲自下厨给穆忻做了她喜欢的阳春面。穆忻跟在她身边打下手,一边支起耳朵听褚航声在客厅里和宋喜元了解前因后果。到吃完了晚饭,褚航声告辞,穆忻去送他,刘红梅还站在门口说了好多声“问你妈妈好”。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着下楼去。走到三楼的时候,褚航声在自己曾经住过的那扇门前还停了一下脚步,穆忻看见了,笑着捅捅他的腰:“怀旧呢?”

褚航声笑一笑,回身握住穆忻的手:“小心看路,这里东西太多。”

三十年历史的老式居民楼,楼道里总是堆着杂七杂八的物品----废旧纸盒、破木板、脏兮兮的花盆、半死不活的芦荟……感应灯早就坏掉了,夜间上下楼基本靠月光照耀以及记忆摸索。快到一楼的时候褚航声犹豫一下,回头看看穆析,停住了脚步。

穆忻抬手就捅:“干吗不走了?”

褚航声不回答,只是伸手把穆忻拖到身前,在楼梯间昏暗的角落里,一堆乱七八糟的纸箱子旁边,紧紧抱住她。

穆忻顺从地把脸埋在他胸前.静静的,也不说话,只是听他的心跳.过一会,她仰头看看褚航声,不客气地拉开他羽绒服的拉链,把自己冻得有点凉的手伸进去,搂住他温暖的腰身,在毛衣上蹭来蹭去地取暖。褚航声笑着敞开羽绒服,干脆把衣着单薄的穆忻整个包在怀里,然后低头,吻上她的耳垂。

穆忻嫌痒,小声抗议:“你怎么总跟我的耳朵过不去?”

过一会儿又小声说:“今天谢谢你了。”

“难道你打算谢一辈子?”褚航声一边轻轻啄她的脖子一边逗她,“每天都有事情要谢我,后半辈子怎么过?”

“真讨厌,我说‘谢谢’,你说‘不客气’不就完了吗?”穆忻瞪褚航声一眼,扭头作势咬他的唇一下,“再让你这么多废话!”

褚航声低声笑一笑,顺势捉住穆忻的唇,深深吻下去。在越来越热烈的唇齿中,穆忻闭上眼,感受他的呼吸、他的拥抱还有他一直努力想要给她的安全感。她紧

紧依偎在他怀里,明知道身边的楼道窗户上掉了块玻璃,此刻正有北风“呼呼”地往里面吹,但彼此间融融升腾的暖意竟让这数九寒天再不显得冷。

直到楼道里突然响起“啊”的一声惊叫时,穆忻才猛地清醒过来。她抬头看看也被吓了一跳的褚航声,再一起扭头看向楼梯拐角处站着的那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个手电筒,明亮光晕下竟然一下子看不清面容,是要适应一下那光亮,才能看淸楚……

然后,穆析和褚航声就在“看淸楚”的瞬间双双失语了---- 只见几步开外的楼梯拐角处,刘红梅呆呆地擎着手电筒,惊讶地看着他们。

纸,果然是包不住火的。

第十四章如果可以相依为命

当夜,穆家突击审讯。

褚航声被撵回家了,嫌疑犯变成了穆忻自己。好处是她觉得褚航声不在的话更利于她对自己的妈撒娇发嗲耍赖皮;缺点是,因为缺乏证人,刘红梅难以相信穆忻离婚和褚航声没有任何关系。

穆忻觉得有一点点失望——母亲怎么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她穆忻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吗,她会对自己的婚姻不忠吗?肖玉华那个小肚鸡肠的小市民也就罢了,自己的妈妈,她怎么就不相信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儿其实也是忍辱负重后的终于解脱?

但她能理解母亲的立场——从自己高三那年决定报考艺术学院起,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就颇多揣测,什么艺术学院多美女,美女大多不靠谱啊,什么某某老板包二奶、二奶都是学艺术啊,什么艺术学院女生坐台被110抓获上了晚间新闻啊……穆忻听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走自己的路,让喜欢嚼舌头的人口腔溃疡去吧!

但母亲能吗?

四十多岁守寡,含辛茹苦送女儿读书,总算女儿毕业有了份好工作,又不忍心拖累,想找个能搀扶着互相照顾的老伴,还被人骗得倾家荡产——哦不对,总算还有片瓦遮身,总比流落街头要强。

念及此,穆忻只能耐着性子再次强调:“妈,真的跟褚航声没关系,你看我是那种人吗?自己的闺女你都信不过?”

“那到底为什么要离婚?你光说你婆婆看不上你,可是自古婆媳之间就不是亲妈和亲闺女,你也不能要求她把你当亲闺女对待啊!”刘红梅痛心疾首,“就算你现在离婚了,可你苏阿姨也不是你亲妈……这婆婆就是婆婆,下次你还能离婚吗?”

“妈,你要是实在不相信,就问杨谦吧,”穆忻筋疲力尽,决定放弃,“如果他还有点人性,自然是要说句公道话的。若他没人性,我也就不必再念他的好——当然,我觉得他也不是那种人,不然当初就不会借钱给你。”

看着目瞪口呆的母亲,穆忻迟疑一下,还是伸手取下一直用来盘头发的发夹,任头发垂散下来。她掀起耳朵后面的一咎头发,侧过身,把指甲盖大小一块不长头发的头皮露出来:“这里再也不会长头发了。妈妈,从他们把我按住了往死里打的时候,我就算再不想离婚,也没勇气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了。”

刘红梅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头皮,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却猛地像烫着了一样缩回手去,惊恐地回:“他们打你?”

“我也没让他们好过,”穆忻重新盘起头发,表情淡然,“我扇了我婆婆两巴掌,咬了杨谦几口,不然也逃不出来。”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刘红梅心疼得只想把女儿搂在怀里——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自己都没舍得打过一巴掌,轮得到别人打吗?

“我公公去世了,他们把帐算到我头上。”穆忻终于还是不得不把前因后果掐头去尾地讲了一遍,从为了钱吵架,到为了钱离婚,“那段时间多亏遇见了褚航声,妈,我应该谢谢他的。”

她没提那个稍纵即逝的孩子,也没提陆炳堂的赫赫威胁,更无以复述肖玉华的种种辱人恶语……可即便这样,刘红梅还是哭得很伤心。她拉着女儿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你别哭了,都过去了。”穆忻缓缓蹲下身,楼主刘红梅,“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还这么年轻,没有拖累,工作还算稳定,再嫁人也不是太难。”

“可是你怎么能跟褚航声在一起呀,他有媳妇的呀!”刘红梅难过地看着女儿,“上次我还问你苏阿姨,小俩口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你苏阿姨说她管不住……你看人家婆媳之间和和美美的多融洽,万一因为你起了争执……”

穆忻笑一笑:“妈妈,就像你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你女儿离婚了一样,苏阿姨也不会愿意告诉别人,她的儿子离婚了。”

“什么?”刘红梅瞪大眼,“褚航声离婚了?”

穆忻点点头:“妈妈,现在我和褚航声在G城,真的是相依为命了。”

“海虹珠宝饰品有限公司,以每月七分利为诱饵高息放贷,你也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撑得住,只是前期作为宣传需要,最早加入的一部分人的确有盈利,稍后加入的那部分人基本可以保持投资与汇报持平,但到了公司无法按时返款的时候,负责人就跑路了,所以绝大多数中后期投资户都是白扔钱,涉案金额总计在5个亿以上。现在组成了专案组,也抓了几个人,但零头的可能已经出国了,大部分钱款追不回来。”几天后,杨谦给穆忻打电话,把所了解的情况告诉她,一起告诉的还有另外一句话:“你不用搭理我妈,她那里我有办法,你照顾好家里就行了。”

穆忻捏着手机苦笑:“杨谦,你能有什么办法?找人借钱补亏空?虽然五万块不过是你一年的薪水,可是这一年你要怎么对你妈交代?二期放贷怎么交?”

“你甭管了,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杨谦斩钉截铁。

穆忻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杨谦,如果在我们离婚之前你能有这样的力度,给我勇气,给我支持,我们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所以,一周后,穆忻到底还是把钱给杨谦送回去——为了不给杨谦退款的机会,一年来,穆忻首次站在曾经住过的那套租屋门口,当着肖玉华的面,把五万元现金递到她们娘俩眼前。

“杨谦,谢谢你。”穆忻真诚地对杨谦说,然后看看肖玉华,“钱在这里了,您数数吧。”

杨谦刚要阻拦,肖玉华已经二话不说接过穆忻手里的塑料袋,转身进屋。穆忻也不客气,当即拦住她:“就在这里数吧,我就不进去了。”

肖玉华狠狠瞪穆忻一眼,还真就认认真真一张张地数下去。她做过财务工作,数钱快,转眼就得出结论:的确是五万元,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

“以后,你们家的事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咱们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收起钱的同时,肖玉华狠狠撂下话。

穆忻冷冷地笑了:“真好,这也是我想说的。”

她最后看杨谦一眼,还是把表情放到温和:“杨谦,谢谢你。”

她再次重复一遍这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杨谦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肖玉华拖进屋里开始新一轮的数落,他都在翻来覆去地想:她哪里来的钱?她账户里不会有这么多存款的。她哥哥借给她的吗?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也听过些闲言闲语,说褚航声经常去派出所找穆忻,那么他们是在一起了吗?以后,这个女人,这个曾经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就要变成别人的女人了?她白皙的皮肤、深深的锁骨、饱满的胸脯、柔软的腰肢……甚而缓缓绽放的身体,都将成为别人怀里的温暖?

杨谦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钱的确是找褚航声借了一部分。

想来也没有什么悬念——穆忻周围,郝慧楠、孟悦悦、张乐、赵旭辉……都是一群穷人。虽说也吃穿不愁,还能略有支援,但一下子拿出全部十三万元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偏偏,对穆忻而言,杨谦的债必须还、自己的亲妈也必须安抚,除了借钱,她没有别的出路。

不安抚是绝对不行的——当刘红梅最初全部扑在女儿婚事上的悲喜交加渐渐消散,十三万元凭空消失的巨款重新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让她白天黑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了平息这种焦虑,也为了能早日找回自己的投资款,她开始跟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天天守在市委市政府大门口,扯着“严惩犯罪分子,还百姓以公道”的大横幅,风吹日晒,坚持不懈。同事为了能使大伙儿的蹲守更加有针对性,他们还去做了法律咨询,得知以前其他城市也有过类似案子,赃款迫缴一部分之后还给了受害者一定程度的赔付。于是他们一边持续上访,一边日夜关注案件进展,每当抓住一个“上线”或“下线”就赶紧打听追缴数额,然后刘红梅就不管白天黑夜当即打电话告诉穆忻“又有进展啦,人抓住了,就是没多少钱,闺女你可是当警察的,你得帮咱们出头啊”……

穆忻被母亲每天N次的电话直播搞得疲于奔命,她很想说她虽然是警察,可她是个什么都说了不算的警察。她即便是有打听消息的渠道,也远没有干涉办案的能力。

真是几欲崩溃。

褚航声自然是看得见穆忻那副表面上故作镇定,但内心深处百般纠结的样子的。他也不多话,只是在某天晚饭后,趁穆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直接往她面前放了个被报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裹。穆忻疑惑地打开:几摞百元大钞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这是干吗!”穆忻皱眉看褚航声。

“我知道你和郝慧楠加起来也没法在短期内凑够那么多钱,这个,就算我一点心意。”褚航声坐到穆忻身边,揽住她叹口气,“你不能什么事儿都第一个想到你的朋友而不是我。”

穆忻看看那些钱,沉默。

褚航声低头看看穆忻,摸摸她的耳朵,逗她:“不然,你这样想,就算是聘礼,好不好?”

穆忻想笑,扭头看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故意很哀怨:“你难道不觉得我就是个拖累……”

褚航声不愿听这话,他没好气地看穆忻一眼,拉到怀里啄一下她的唇:“别说些没用的给我添堵。”

穆忻笑,伸手推褚航声。但她的唇多软,褚航声不想离开了,他轻轻捉住她的手腕,顺势把她压倒在沙发上,见她温柔的顺从,更想头也不抬一路细细绵绵地吻下去——褚航声第一次这样亲近这个一度熟悉又一度陌生过的女子,他觉得多少有点像在做梦。

梦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解开她家居服的衣扣,他只看见灯光下白晃晃的皮肤,娇艳艳的粉。淡紫色胸衣里柔软娇嫩的花朵羞怯地藏着,他次第吻去,忍不住在渐渐绽放的花朵周遭流连。他渐渐感觉到这屋里的暖气实在是太热了,也难怪穆忻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敢只穿一件家居服就在屋里晃来晃去,因为此刻他周围就像是有一把火,轰轰烈烈地燃烧。

他深呼吸,但没用。理智早没了,冷静退散,他的身体比思想更忠实,叫嚣着指使他剥开那些阻碍他降温的束缚……他终于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腰侧的线条,迤逦婉转,在灯光下泛出白瓷一样的光泽。此刻,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手心发烫,还是她的皮肤发烫,总之一定有什么,是烫到快要融化!

他抬起头,看见穆忻紧紧闭着眼。或许因为有点紧张,她甚至抿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地紧紧揽住他的脖子。褚航声笑了,他重新吻上她颤巍巍的睫毛,毫无保留地贴近她,他终于快要把自己埋进温柔乡……突然,不知哪里来的手机铃声高亢响起: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

嘹亮的《月亮之上》,配上品质一般但嗓门特别大的手机,恨不得把房顶穿透。褚航声很想置若罔闻,可是真遗憾,这音乐在破坏气氛方面的能力太强,他眼睁睁看着穆忻一双迷乱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眼睁睁看她脸上浮起羞怯的红晕,继而一边慌里慌张地捞起掉在沙发下的衣服,一边坐起来想推开他,却又在感觉到他的变化后低头研究似地眨两下眼、再眨两下眼,而后唇角隐忍地翘起……褚航声悲愤了!

他真是不甘心,一把拖过刚把手机攥在手心里的穆忻。把她搂在自己身前。他看见穆忻先是心虚地瞅一眼已经阖上的窗帘,这才按下手机的接听键。他报复似的把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憋着笑接电话。

“舅妈?哦,是,下班了……回家了,对,挺好的,呵呵你太客气了,没事,不用担心,我都在G城生活快十年了,早就习惯了……对,就是很干燥,这里空气湿度小……”穆忻一本正经地打电话,一只手里还胡乱抓着自己的家居服上衣,欲掩还遮地挡在胸前。褚航声这会儿已经索性抛弃了“斯文”的外衣,立志要做个“败类”了——他毫不犹豫地低头,轻轻啃噬眼前这个圆润光滑的肩头,指尖悄悄越过某些徒劳的遮掩,停留在绵软如云朵的那一处。他感觉到穆忻在自己怀里颤一下,迅速用手里的衣裳按紧他的手,却刚好让他的五指细密包覆。于是,粉色花朵重新在他指尖绽放……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好不容易找回的好时光里,穆忻说话的声音却也越来越大。

“舅妈,我说了不算……对,这的确是好事情,可是我帮不上,我就是个普通的小民警,我在这个行当里不过就是混口安稳茶饭!我不是不帮忙,我说了,是我能力有限,鞭长莫及……自己考怎么了?我也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不需要请客送礼花钱,并不是所有公务员考试都是你想象的那么肮脏污秽……我知道,我说了不是我不帮忙,是我帮不上!”

穆忻的脸色终于开始发生变化,她气愤的身子都在哆嗦,褚航声一愣,赶紧松开手,从她手里接过上衣,挡在她身前,静静把她揽在怀里,一边给她一个安慰的目光,一边轻轻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舅妈,我这身警服只是一个标志,它标志我的职业,而不是标志我拥有了什么权力。我真不是不帮忙,你如果愿意,让表妹上网找我,我可以往她电子邮箱发一些考试资料。如果她不嫌弃我水平有限,可以多做些模拟卷子发过来,我帮她修改,应该会有提高,咱凭本事考不行吗?笔试真的没人能帮得了你……”

不知浪费了多少唾沫,到穆忻终于愤愤地把电话扔到一边时,满屋的旖旎已经消失殆尽。她疲惫地靠在褚航声怀里,任凭他窸窸窣窣地帮她穿好衣服,再把自己包裹周正了,这才把她重拥回怀里。

“我舅妈说我表妹要考C市的公务员,报考岗位是市公安局,年后参加省考,让我帮表妹托关系,找路子。”穆忻叹口气。

“我听出来了。”褚航声理顺一下穆忻的长头发,安慰她:“不明就里的人许多都会这样想,其实不怪你舅妈,要怪只怪某些人的行为让旁观者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成见。”

穆忻疲累不堪,她转身,把自己缩到褚航声怀里,就这么安静地伏在他胸前,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似乎这才找到一些依靠和安慰——似乎,这才是她的归处。

过很久,褚航声才听见她说:“那些钱,你存回去一部分吧。我手头已经凑了四万,再拿五万就够了。”

褚航声不解:“不是三十万吗,怎么又变九万了?”

“除非我妈是傻子,否则怎么可能相信别人的钱都没返还,只有她可以全额退返?我还杨谦五万,再给我妈四万,”穆忻伸手搂住褚航声的脖子,仰头轻轻在他唇上亲一亲,“这样已经很感谢你了。我也没打算推辞,更没打算给你写欠条或者承诺什么时候一点还钱……那样太矫情。所以,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是真心的,好不好?”

褚航声低头,仔细看看穆忻清凉的眸子,还有眸子里的自己,紧紧搂住她,点头,“好”。

灯光还是那么明亮,尽管激情退去,但有温暖上涌。

穆忻知道,再没有什么感觉,会比此刻更踏实可依。

果然,拿到四万块之后,刘红梅的心情好了很多——尽管开始时也怀疑为什么一起去静坐的其他老姐妹没有拿到退款,但是穆忻说“找了熟人,拖了关系,先还咱的,但只能还一部分”。刘红梅信了,因为在她心里就是觉得“朝中有人好办事”。她开始悄悄跟宋喜元念叨,说自己的女儿当初去当了“公家人”这是多么的明智,尤其还是穿警服,简直就是安全保障!当然这样说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曾经劝女儿从事这一行的杨谦,可是紧接着马上就想到女儿耳后那一小块伤处,心疼和怨愤就会再度袭上心头。她无法想象过去几年里穆忻在省城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知道还吃了多少苦,但好在,她想,有了褚航声,她的女儿终于是要过上好日子了吧?

与此同时,褚航声正在跟穆忻商量:“过年你去我家?”

“今年?”穆忻很受惊,“怎么这么急?”

“急吗?”褚航声纳闷,“都这岁数了,还耗着干什么呢?还非得学年轻人玩八年抗战?”

穆忻咬牙:“什么岁数了?你说谁呢?”

“我说我自己,”褚航声赶紧解释,“我今年三十四了,比你大四岁呢!”

穆忻真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三十岁了。其实她想说自己生日小,现在周岁才二十九,但周围人群似乎都已经默认她是“三十不立”——既没立住体面的事业,也没立柱可靠的婚姻,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方向。在她能被人记住的那部分标签里,还是失去比得到多一些。

“能不能再缓一缓?”穆忻想一想,还是没有勇气。

“为什么呢?本来就认识的呀!”褚航声琢磨不明白了。

“我还没做好准备,”穆忻表情忧伤,“个,我敢谈恋爱,是因为我觉得冷,你让我觉得暖和——就像你说的,年纪都不小了,这会儿也不可能走浪漫路线了,爱本来就是要能获取热量的。可是,我不敢见你的父母,我怕他们谈婚论嫁,更怕他们压根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