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底下的人似是一僵。

须臾后,露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小沈桓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眼圈红红地看着她,努着小嘴道:“坏碗碗,你不要我了吗?”

苏琬轻挑起眉,看着他道:“你不是说,我是坏碗碗吗?为什么还要带着你?”

“对…对不起。”小沈桓将头埋进被子里,脸上泛出红晕,有些忸怩地说道,“…你要不离开我,好不好?”

苏琬皱眉道:“留在这里也并非长久之计。我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后,自然是要离开的。”

小沈桓一愣,问:“你要去哪里?”

苏琬道:“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小沈桓却是慌了,手忙脚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抱住了她的手,带着哭腔道:“碗碗,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以后会很听话的,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坏碗碗了。”

苏琬未料到他竟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一时愣住。片刻之后,她还是狠下了心,推开了他,冷道:“我不属于这里,不可能就这样带着你过一辈子。而且你也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小沈桓扁起小嘴,像是快哭了。

苏琬问:“你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吗?”

小沈桓小声道:“…我不记得了。”

“一句忘记了,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揭过了吗?而且,瞧你现在像什么样?遇到事情只会懦弱地哭,我讨厌这般的你!”苏琬怕自己再留下去,会于心不忍。她不去看他的脸,毫不留情地扔下一句,转身出了屋子。

小沈桓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紧紧攥起拳头,低头不语,身体被一大片阴影所覆盖。

*

失忆的小沈桓对苏琬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大包袱。

昨日与九厹大师商谈,她了解到一些事情。虽说她能隐约猜测到一些真相,但远没有亲耳听到那般震撼。

十五年前的真相,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澜城中四处都是要置小沈桓于死地的夷族人,是她贸然将他带入这此处,未将他彻底安置好,她也无法安心离开此地。

她必须要将小沈桓送到安全的地方,或者托付给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手中。若是稍有行差踏错,指不定会影响到未来的走向。

更何况小沈桓现在这个性子,失去了姜皇后的庇护,根本无法在复杂的皇家中生存。

思及到此,苏琬只觉头疼万分。若是长大以后的沈桓,说不定已自行将一切麻烦之事解决,他向来杀伐果断…

…不对,她怎么会莫名地想起那人呢?

苏琬脸色微红,将他从思绪中驱除出去。她来到善春堂的大堂,向老大夫询问小沈桓的恢复情况。

老大夫道:“小公子的身体已康复得差不多,但记忆一直没恢复…老夫觉得,小公子似乎在逃避什么,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想起那段记忆。”一顿,他又道,“若是要想要恢复记忆的话,还是得看他自己。”

“自己不愿想起来吗…”苏琬喃喃自语,片刻后,她从荷包中取出几绽碎银,放到桌上,道,“这些天来,多谢王大夫的关照了,这是这几日诊费和留宿的费用。”

她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时常会放着一些银钱,是她平时到街上游玩时,买零嘴儿用的。

大夫瞧见苏琬拿出的碎银,不由一愣:“这…也太多了,姑娘给我一些药材的费用便好,剩下的还是收回去吧。”

苏琬笑道:“若王大夫认为多了的话,那剩下的钱,就当是日后帮助有需要的病人吧,王大夫就不要推辞了。”

老大夫犹豫了一番,最终道:“哎…既然如此,那老夫便收下了。”

就在这时,善春堂的小药童从门外走进来,道:

“苏姑娘,门外有一位自称九玄的大师找你。”

*

三日之后,苏琬按照与九厹大师约定的计划,刻意在澜城中制造出一些小沈桓存在的痕迹,吸引夷族人的注意。

她戴着帷帽,不紧不慢地与那群满街搜寻小沈桓蛮族人擦肩而过。不想行至半途,她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苏琬登时一怔,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冷冽的湖绿色的眼睛。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那人似笑非笑道,“你那一箭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清呢。”

*

与此同时,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正往这东边的城门驶去。

但是快驶出澜城之时,却被守城门的官兵拦截了下来,澜城的守备不知道何时变得森严起来。

一名官兵上前,朝驾车的车夫喝道:“车中是何人?”

马车的帘幕被一只厚大的手掀开,露出九厹大师慈眉善目的脸。他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

官兵的目光扫进了马车,只见空荡荡的马车中仅有九厹大师一人,他的视线最后落到九厹大师的脸上,不由一愣。

这名官兵回过神,忙道:“原来是九厹大师,小人多有得罪,请见谅。”

九厹大师问道:“这位官爷,可是澜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官兵恭敬地回答道:“回大师,不久之前,姜皇后和七皇子遇刺,竟是与姜皇后同父异母的兄弟姜源将军买凶所为。姜源将军不但买凶刺杀皇后,更通敌叛国,被皇上下令处以斩首之刑,明日午时就要行刑了。但姜源的同党却听闻风声,伺机逃脱了,听闻那同党混进了澜城之中,县令大人正命人排查城中可疑的人物。”

九厹大师神色不改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方才多有大罪,请大师见谅。”官兵赔笑道,朝身后大喝了一声,“还快不给九厹大师放行。”

九厹大师道:“阿弥陀佛,有劳这位官爷了。”

拦在城门前的障碍立刻被移开,车轱辘重新转动,九厹大师的马车顺利了驶出了城门。

可匿藏在马车底座下的一人,早已泪流满脸。

“不对…怎么可能…舅舅…”小沈桓受到刺激般抱着脑袋,痛苦地呜咽起来,“父皇怎么会…母后…”

第37章 037醒来

苏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后退一步,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被几名夷族人围住了。

“阁下可是认错了人?我从前并没有见过阁下。”她强作镇定地道,紧绷的身体仿若拉满的弓。

绿眸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拉出一道讽刺的笑容,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呵,小姑娘,敢作不敢当么?”

苏琬反问道:“从未做过,又何来敢当?”

“当真是有趣。像你这般巧舌如簧、胆大包天的大盛朝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绿眸男子眼睛微眯,一舔嘴唇,道,“真让人有种想要毁掉的冲动,我当真想亲眼看你跪地求饶的的模样。跟着那个短命的小皇子,能有什么好处?不若跟了我如何,我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苏琬心中有了恼意,不由加重了语气,道:“阁下!这里可是大盛朝的领地,你在大盛朝中堂而皇之地说出这般的话,”

“大盛的领地?哈!”绿眸男子说着,有些放肆地笑了起来,“单凭那昏庸的凌帝,能拿我如何?而且很快…这里就会变成夷族的领地了。”

苏琬在心中冷笑一声,问:“你想怎么样?”

绿眸男子道:“若你乖乖将那个小孩交出,我倒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苏琬沉默不语。

绿眸男子见她垂着眉眼,以为她在犹豫,“小姑娘,你想好你的答案了吗?”

“我的答案,自然是…”

苏琬看着他,却讥讽地勾起嘴角,趁在绿眸男子还未反应过来,率先动手!

她暗藏在衣袖中的匕首立刻,刀锋凌厉。绿眸男子察觉到危险,下意识一闪,但随风扬起的长发还是断了数根。

做梦!

夷族之人在大盛朝中打抢砸烧、奸yin掳掠无恶不作,苏琬对这个野蛮的民族厌恶至极,又怎么会对他臣服。

绿眸男子狼狈地站稳了身,眼中瞬间阴霾布满。

苏琬扯下帷帽往迎面而来的夷族人脸上扔去。

未等绿眸男子所有反应,苏琬已经冲出了几名夷族人的包围,灵活地跃上了旁侧的一辆马车上。

只是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力量的确有所差距,不过三两步,绿眸男子已经追至她身后,紧紧扼住了她左手的手腕。

不断施加的力道带起一丝疼痛,苏琬心中道了一声“不好”,连忙抓过一旁驱车的马鞭子,不分由说便向着绿眸男子狠狠抽了过去。

“——你!”绿眸男子吃痛,手不自觉一松,满脸怒色。

再一鞭挥来,绿眸男子仓皇接下,却不料苏琬突然松手。他向后跄踉几步,苏琬已经重重一脚踹向了马的臀部。

“嘶——”

受到刺激的马匹惊慌地嘶叫一声,突然扬起前蹄,向前方冲撞而去。因为惯性使然,苏琬没有站稳,往后跌去,恰恰跌入了马车的车厢中。

马发了疯一般拉着马车沿着街道向前奔,原本齐齐冲向苏琬的夷族人不得不惶然失措地后退躲让,街上的百姓也纷纷避让。

所幸的是,这辆马车中并没有人。苏琬跌落在空无一人的车厢的软坐上,又因为马车的颠簸向着马车两壁磕碰几下,勉强才稳住了身体,可她背后冷汗浸湿了衣衫。

太险了!

马车外,绿眸男子看着如同疾风般奔跑离去的马车,正要追上前去,突然觉得手上火辣辣的疼。他看向自己的手掌,蓦然发现手掌被鞭出了一道血痕,那片幽绿的眸中顿时卷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那几名被马车带起的劲风而掀到的夷族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向绿眸男子聚了过去:“主子!”

绿眸男子沉声道:“去,把那辆马车追回来。”

“那个女人,需要…”一名夷族人说着,做了一个“咔擦”的动作。

“不,我改变主意了…”绿眸男子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声音隐含怒意,“我要留着那个女人,狠狠地折磨。”

“是!”

*

疾风不断将马车小窗口的布帘吹起,苏琬看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飞快后退。她一咬牙,扶着马车壁爬了起来。

刚要爬出车厢将马车重新掌控,却在这时,马车不知道受到什么阻碍一般,蓦地狠狠地颠簸了一下,将她摔回到软座上。

马车紧接着停了起来。

苏琬大吃一惊,心狂跳不止。

怎么回事?这马车为何突然停了下来?难道被夷族人截停下来了?!

*

正前方,几名夷族人追赶的马车突然停下,让他们困惑不止。

夷族人恐防有诈,相互对望几眼后,最终一名夷族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马车的帘幕。正要迅速后退时,他却是一怔。

紧追而来的绿眸男子看到手下那惊怔的模样,不由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蛮族人抬眼看向他,眼中尽是震惊之色:“主上,马车里并没有人。那女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

绿眸男子脸色一变,立刻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去。

他看入了马车中,那里面果然是空无一人。

*

苏琬被马车颠得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亦是混混沌沌。就在这时,她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声呼唤:“姑娘…姑娘?”

“什么…”苏琬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墨衣担忧的脸。

墨衣见她醒来,不由欣喜道:“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苏琬忽然清醒过来,却有些弄不清状况。她往马车四壁环顾一周,问道:“墨衣,我刚刚…一直在马车里吗?”

墨衣一愣,道:“姑娘在说什么话,奴婢方才见姑娘陷在梦魇中,可是担心坏了。”

苏琬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过了多久了?”

墨衣笑道:“姑娘是睡糊涂了吗?现在是未时,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苏琬又疑惑地问:“那马车是怎么回事?”

她只记得,离开皇宫后不久,在一个颠簸之后,外面的景象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墨衣解释道:“是马车的轮突然坏了,所以才会突然停了下来。”

苏琬有些惘然。

轰隆隆——

天空突然传来几声的闷雷,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转眼间乌云密布,俨然一副将要下雨的阵势。

墨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担忧道:“这天看着快要下雨了,姑娘还是先进马车躲一躲吧,马车的事,奴婢和车夫会再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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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邀乘

墨衣退出了马车。

帘幕被放下,车厢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但却有一样东西微微发亮。

正是苏琬收在荷包里的姻缘石。

苏琬打开荷包,将那颗幽粉色的姻缘石取出,拿在手中打量。

那颗九厹大师所赠的姻缘石如同上次在灵觉寺看见的一般,正散发出的微弱的光芒,但似乎比上次要黯淡一些。

而且,姻缘石内部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纹,自中心向外龟裂扩散开来。

苏琬握着姻缘石,微微出了神。

…她在澜城看到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但若只是梦,为何梦中的场景会如此真实?

*

一盏茶多的时间后,凌帝身边的内侍重新进入宣正殿。

但他不敢妄猜圣意,行了礼后,只能低头道:“陛下…”

内侍飞速旋转心思,思考着皇帝只传召他一人进来到底询问什么事情,凌帝已经开口了:“靖安王或是靖安王的儿女,可曾得罪过秦王?”

内侍听到这个问题不由一愣,随即失笑道:“靖安王一脉镇守边关已有百余年的历史,这段期间,从未向陛下或是历任先帝请求过要返回上京,他从不涉及大盛朝的政务,又哪里会与秦王殿下见过面。至于靖安王的儿女,就更不可能了。皇上也未曾带着秦王殿下见过靖安王——既然素未谋面,又何谈结怨呢。”

凌帝非但没有随着内侍的解释而释怀,反而露出了更加深沉的眼神。他咳嗽几声,摇了摇头,道:“异性王一脉自开国以来便已存在,早已在大盛朝中根深蒂固,若发生内战,外族势力必定会昨收渔翁之利,国之根基必定会动摇。朕认为,能将靖安王府的势力控制在手中,自然最好的…”

一顿,他又道:“只是,桓儿先前为何会对联姻的提议如此抗拒,甚至如此明显地还出手对付靖安王府…反常必有妖,朕不信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只是朕还没想清楚问题在哪里而已。”

内侍恭敬地将腰弯得更低,口中却说:“臣猜测也许是靖安王触碰了秦王殿下什么忌讳也说不定。”

“…忌讳…”凌帝慢慢念着这两个字,神色带着几分凝重。似是想到什么,他又疑惑地问:“秦王到哪里去了?”

内侍回道:“回皇上,刚才秦王离开宣正殿后,有人过来跟他说了一番话,王爷便往着陈妃的芳菲宫去了。”

“陈妃?”凌帝皱眉,想起陈妃与柳废后那层关系,他也没细问原因,只是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摆了摆手,叹一口气道:“朕乏了。”

内侍识时务地起身告退:“陛下既然累了,奴先回去了。”

*

沈桓从皇宫中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王爷。”宁晋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宁泽则是慢下一步,在瞧见沈桓的神色时,微微一愣。他少有看见自家主子有如此愉悦的时候,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不由暗觉惊奇。

又听宁晋问道:“王爷是要回府吗?”

沈桓“嗯”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宁晋跟上前去,道:“马车已准备好,只是皇上那边…”

“不必理会。”沈桓眸色微微一沉,冷笑道,“安逸优渥的日子过惯了,皇帝便将先祖用血得来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

他向来对凌帝那无论是对靖安王还是外族都宽容以待的政策嗤之以鼻。

宁晋又问:“夷族人之事,王爷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