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发完稿,赵想容的两位禽兽同事都说既然采访完那设计师,不如他们改签机票,就在威尼斯见面得了。合着意大利出差是苦差事,谁也不愿意来罗马。她忙来忙去,合上笔记本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赵想容今天就在设计师家里吃了块薄荷糖,她饿得够呛,把手机和笔记本丢到房间充电,带了点钱跑出酒店,想找个小酒吧自己坐坐。

外面还在下雨。

赵想容沿途留心找贴着绿色小猫头鹰标志,最起码能讲英语。后来还真让她找到一家挂着北爱尔兰旗帜的小酒馆,玻璃擦得很亮,里面热热闹闹地放着球赛。她站在外面,先用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推门进去。

卡座已经满了,唯独锃亮的吧台还空着几个座位。意大利男人看到异性,半骚不骚地“ciao”一下。赵想容也不怯场,对诸位嫣然一笑,坐在吧台前的空座位。

旁边一个男的,黑色的背影。

赵想容身为夜店咖,唯一认识的估计就是英文酒名。她跟老板说完英语后还是有点紧张的,没左右细看,等酒来了,她喝了一口威士忌,终于放松下来。

过了会儿,旁边的人转过脸。

赵想容对自己的惊喜相当疑惑,她一下子弯起嘴角:“哇!?你在跟踪我?”

对方冷冷回答:“我比你早来半个小时。”

“那就真是…太巧了。你想想,罗马有这么多酒吧,咱俩居然又遇到了。”

赵想容故意把“跟踪”这难听的词,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预防对方往这方面想,因为涂霆看着她的眼睛里已经装满疑惑。

近距离看,涂霆皮肤非常好。不喜欢涂霆的人,会觉得他五官过大,眼睛和眉毛都很凶。但喜欢的人会夸他气质独特,长着国内小生很罕见的有棱角却又沉静的电影脸,上镜时有韵味。

“你好,我叫赵想容。”赵想容迅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又报了工作的杂志名和自己title,反正娱乐圈和时尚圈不分家,大家都算是圈里人,她不喜欢被当成跟踪狂。

涂霆随口戳破她话语里的一个漏洞:“主编,你们风尚杂志的主编不是司姐?”

每个时装杂志确实只有一个主编,但主编介绍自己时,通常不会说自己是主编,更愿意说自己是执行总裁或报出董事职位,反而乱七八糟的小编会说自己是主编,当然,前面隐藏“专题”这两个字。

“哈哈哈哈哈,我其实也是主编,但我是那种比司姐职位低的打杂类型主编。 ”赵想容依旧笑嘻嘻,并不尴尬。她工作时和恋爱差不多德性,当需要一个人的时候,能把对方当祖宗高高的供着。涂霆肯定会是她的合作对象,因此有好声好气的待遇。

“你是来罗马拍片儿?”

“嗯,采访。我刚到第二天,你呢?”她勉强地说。

“我之前住在威尼斯,也才来罗马两三天。”

赵想容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位的惊天八卦,她刚想绕过这话题,就听到涂霆主动提起:“我在国内撞车的事,你肯定看过不少娱乐新闻?”

她沉默了,这还真是一个非常老实的偶像啊!

涂霆自从出车祸后,迅速出国,没有被任何媒体拍到近照。此刻,他戴着鸭舌帽,大口罩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和各种中国游客擦肩而过。赵想容听过不少涂霆的八卦,毁誉参半,他的人设是叛逆时尚小鲜肉,却从不混夜店,经纪事务都交给他奇葩的大姨打理,不加陌生人微信。

“我喝完这杯就走。”涂霆冷淡地说,和之前遇到她的轻松态度不同,对两人多次偶遇这件事心存疑窦。

赵想容漫不经心地想,这位偶像估计曾经被粉丝骚扰过好几次吧。而在异国遇到熟人的喜悦感,已经逐渐地褪下。

两人没有进行尬聊,球赛的噪音背景中,各自喝着杯中冷酒。

赵想容让老板再来第二杯威士忌,涂霆把空杯子放在桌面,站起来准备离开。赵想容歪头说他可以直接走,酒钱算她请的,回报他昨天请自己吃冰激凌。

涂霆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长得很有特点,亮晶晶的。涂霆迟疑片刻,依旧从自己夹克口袋里掏出钱包,用得是爱马仕的鳄鱼皮钱包,里面厚厚的都是500欧大钞。

涂霆低头找出50欧,放在桌面,随后低声说:“主编赵女士,你的眼线膏花了。”

赵想容连忙去盥洗室补妆,估计是刚刚进门擦花的。等她再出来,警惕心很高的小鲜肉已经走了,不出意料,刚刚喝的那杯酒也被买单,还挺贴心的。

剩下的时间,赵想容就和酒吧的老板用对方的谷歌翻译闲聊。

对方不遗余力的推销莎士比亚,说可以去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居维罗纳看看。赵想容被说动心,如果明年这时候,自己和周津塬还维持着婚姻,就要拉着他再来意大利看看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居看一眼。

她总共喝了三杯酒,和英国人聊到快凌晨一点。词汇量不够,颜值硬撑。

旁边又围来几个意大利小伙子,都开着中英,中意翻译软件,让赵想容众星捧月的坐着,还拉着她合影,问有没有facebook和ins之类。

临走前,一个意大利男人自告奋勇地要护送她回酒店。

赵想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笑刚要说话,门口再响了一下,涂霆居然急匆匆地又闯回来。

语言只是沟通的一部分,所谓明星的自信,带着那种“占用公众资源并不以为然的”的个性。涂霆来来回回对店主比划,表达着“自己钱包丢了”。

店主连忙拿来手电筒,在他们漆黑的吧台桌下面照来照去。但是,哪里有爱马仕的踪影。

赵想容仿佛瞎了般的继续在高椅子上坐着,她不打算帮忙。涂霆在整个酒吧里找了圈,见没有钱包的踪影,满脸焦急,又再度冲出去。

意大利人男人已经自动进入调情模式,用他的西服为两人挡雨,还不停地称呼赵想容“beauty”,两人走到前面的街道,突然看到一个男人神色匆匆地翻着湿淋淋的垃圾桶。

赵想容和意大利男人走上去,涂霆烦躁地说:“国外小偷真敬业,夜里都不带休息。”又面带愠色说,“我从酒吧回公寓,一摸钱包,钱包和手机都没了。”

据说,国外小偷偷完现金后会把空钱包扔进垃圾桶,涂霆正在狂翻几个街道的垃圾桶。

赵想容也是服气了,她问:“您钱包里有多少钱?”

“不清楚,可能2000多欧吧。下午刚取了钱。”

赵想容眨眨眼,哇,今晚某小贼大丰收!看涂霆不快地抿起嘴,她才说:“别着急,我帮你找找呗。”

意大利男人劝他们报警,两个中国人对视一眼,没吭声。

涂霆是考虑到这件事闹出去,会不会再出什么新闻,他现在像坐在沸腾的锅上。赵想容则是想,大晚上在哪儿能找到翻译。在罗马报警,总需要说意大利或英语吧?他俩的英语水平,那估计都是同一个体育老师教出来的。

意大利男人自然不能让女人干翻垃圾桶这种事,赵想容虽说帮忙,但她也只是抱着臂,指使他替涂霆又翻了几个垃圾桶,意大利男人脸上暧昧的笑容慢慢消失。

凌晨快两点多,外国人撑不住了,苦着脸告辞。

街头只剩下赵想容和面色发白的涂霆,还有整个城市欲说还休的小雨。

“护照没丢吧?”

涂霆没那么蠢,护照倒是留在酒店,但全部的银行卡和现金都在丢失的钱包,手机也不见踪影。他身为艺人,很早就出道,日常被经纪人和助理团团包揽,生存能力基本为零。

涂霆至今都不肯相信自己被偷,他太年轻了,反复地说:“我结账时,钱包和手机明明都还在身上。你也看到了。”

赵想容柔声说:“您就别废话了。”

涂霆不快地瞪她一眼,赵想容的睫毛膏在地中海气候中又花了,她抱着臂,像价格昂贵且脾气极坏的应召女郎,确实美,但眼睛疲倦,第二天清晨会拿钱走人的那种。

赵想容想了想,提议涂霆跟她回酒店,她会把手机借给他,打电话给信用卡公司把卡停掉。然后,她再借点钱应急。

涂霆略微沉吟,突然间一挑眉,对她笑起来。那是偶像对粉丝的笑容,被万千训练后的完美无瑕和魅力四射,非常客套。

赵想容懒洋洋地摆摆手:“别对我放电了,宝贝儿,这招对我没用。你放心吧,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在罗马。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借你钱,你回国不还——呵呵,那我一定成为你最忠诚的黑粉。”

涂霆被说得有点惭愧,他垂下目光。只是,赵想容不确定那点好看的羞涩是不是装的。当少女偶像的人,性格里绝对有非常讨人喜欢的一面。

他轻轻说:“谢谢您,赵姐。很高兴能认识你。”

赵想容伸出她的手,在自己眼睛前面挡住雨:“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但你可以叫我豆豆。就是别叫我赵姐,或豆豆姐,因为我不习惯这称呼。”

chapter.11

赵想容没回周津塬的信息,但是周津塬看自己的手机,他发现,她更新了朋友圈。

足足九张照片,许愿池前涌动的人头,若隐若现的乌云,女人用两根漂亮的手指夹住博物馆门票,甚至还有酒店房间里凌乱的大床,上面扔着粉红色的丝质眼罩。

周津塬前天手术到凌晨五点,昨晚手术到晚上八点,今天值骨科特需的急诊。

他的科室上周差点被投诉。一位回民患者在做截肢手术前,叮嘱医生把截下来的小腿留给自己,这样等以后死掉,切下来的小腿就能和全部身体一起下葬。但是,主刀医生和该患者家属就怎么把小腿拿回家,产生了不同意见。

后来周津塬和几个医生到旁边的汽车用品店,买了一个银色的车载冷藏箱,算是勉强解决问题。

医院里暖气很足,周津塬在白大褂里穿着黑色衬衫,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刚刚送走的患者,是一个来华演出但不小心从台面跌下来的踢踏舞演员,满身酒气,指着护士和他的鼻子大骂,并拒绝打绷带。

终于安静,周津塬挤在狭窄的值班床上继续看书,里面介绍了三十多种打结方法。他拿着条领带演练,无聊时再看了眼窗外,希望今夜不要有雪,不要有雨夹雪,希望道路交通一切平安。

科室里所有的快递都是代收,周津塬每日都能收到医药代表和器械代表的快递。因此,他在办公室接到厚厚一沓白色信封,随手把它压在下面。

他交完班回到办公室,回家前才拆开,看到第一张照片,是偷拍苏昕的背影。

太像了,那个角度,简直像是刚从梦里走出来的许晗。周津塬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靠在桌子上,一张张地看着照片,比起疑惑谁拍的和谁寄的照片,他只是说了句,“许晗”,但嘴里没有发生声音。

许晗确实给他留下很不错的最初印象,但第一次收到许晗情书,周津塬的第一感觉,还是觉得很老套,甚至莫名觉得被这种女生喜欢是一种侮辱。他连看也没看,把信甩给旁边的狐朋狗友当取笑工具。

许晗坚持写信给他,每周两三封。

几个浑小子怪声怪气地读完,却不约而同地感慨:“怎么感觉,给你写信的是一个大美女级别的人物?”

周津塬中学开始就玩皮划艇,他穿着泳裤,从泳池里湿淋淋地跳出来,皱眉读了一遍,居然也有相同感觉。太奇怪,粗糙的文字里就透露奇妙的磁场。

后来他把对方堵在校门口。许晗退后两步,皮肤苍白,长发披肩,穿着很旧的白色连衣裙,很不爱说话的文科班女生。

周津塬一路读的是最好的公立,女朋友没断过。但小女生跟他在一起,通常因为他长得帅,成绩好,家里有钱,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这一点,周津塬心里有数却不以为意,只是,许晗太特殊了。

很多青春期的少女,爱装冷酷或者自命清高,许晗大部分时间都很冷静且神秘。比起见面,她更喜欢书信交流,她的数理化很差,唯独法语流利的程度完全不像一个贫困生。后来,他们足足又写了三年信,许晗才终于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周津塬经常笑她放长线钓大鱼,但他这种肆意的花花公子,又好像被这么土的方法彻底拴住。

第一次接受他的亲吻,许晗拽着他衣角,突然哭了。周津塬总是记得这个沾着泪水的吻,和那个她出事故的下雨天,都烙在脑海。

周津塬和赵想容举办的是西式婚礼。赵家为整场婚礼买单,不算新娘佩戴的首饰,花了六位数。接受亲吻的时候,赵想容明眸几乎仇恨般地望着他,周津塬磐石般地站着,余光微微转到台下,赵奉阳已经不见踪影。

他只在妹妹的玫瑰婚礼上出现了半分钟。

新郎露出婚礼上第一个微笑,眉眼间没有烟火气,无所谓的漠然和英俊。

苏昕和许晗真的很像,当苏昕在许晗祖母面前垂泪的瞬间,周津塬几乎要把手放到她后脑勺,失控地压下去。

但是,苏昕也不是许晗,许晗去世很多年了。他喜欢苏昕,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舒服的氛围。

周津塬翻完了照片,垂眸搜索了快递单号,同城快递,只能查到在哪个城区,留下的手机号也很陌生。他半眯着眼,神色莫测。过了会,才把照片随手扔到抽屉厚厚的病历里,又给苏昕发了条短信:我今晚想见你。

酒店的窗帘拉着很低,挡住外面幽蓝的光,赵想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坐起来。

昨夜涂霆勉强地跟着她来到酒店,却不进她房间,宁愿等在大厅一隅。赵想容挑了下眉,这个世道,漂亮的男人比漂亮的女人更怕失身。

赵想容带了不少欧元,但钱包里总共就三张卡,一张是自己的工资储蓄卡和visa,还有一张周津塬master信用卡的副卡。两人婚后都是各赚各花,不干涉彼此财务。偶尔的时候,赵想容忘记还信用卡,她喊一声,周津塬会帮着还。

涂霆接过赵想容手里的一百欧,他略微错愕,很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沉吟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您能多借我一点钱吗?一百欧…有点不够用。”

赵想容又被逗笑,自己已经算是大手大脚的主儿,小鲜肉偶像比她更过分。但她就不明白,涂霆整天吃的都是十欧的pizza,一百欧作为日常消费,应该够用两天了吧。

“我身上也没那么多现金。这一百块,是给你今晚和明天早上应急用的,等明天早上十点,你再来酒店找我,我们一起去银行取钱。哦,你要写好欠条。”

涂霆眸光一闪,他显然不想再见她,但人在屋檐下也只是点点头。他拿着备用手机,迅速消失在夜晚的湿气里。

赵想容起床后下楼吃早饭,赶上自助餐最后一拨。

冰牛奶和羊角包,她惯例地喝了杯卡布基诺。昨晚回来后和司姐通话,打算今晚就坐夜航,飞去威尼斯,而剩下最后一个白天的空闲,她包了车,到罗马附近玩。

涂霆早早站在酒店门口等她,鸭舌帽压得很低,翘着腿。这位偶像目前被分到流行的“奶凶奶凶的小奶狗”这种小鲜肉分类,但私下里,他话少,看什么都有点怀疑,可能是“小狼狗”。

街角处有个中国工商银行的海外分行,赵想容在柜台,取了一笔款。她又递来两张支票:“这是旅行支票,我已经签好名。大额消费的话可以用它,嗯,支票不能折叠,你要收好。”

涂霆则沉默地递过来早就签好他大名的欠条。

“你今天白天是工作还是出去玩?”涂霆问,他这次没有急着走,也没有露出昨天被冒犯的表情,除了声音压得很低,“你一个人来出差的,没有其他同事?”

赵想容淡淡地说:“我今晚会离开罗马,找我同事,所以打算白天出去玩玩儿。”

涂霆得知她的短途旅行计划,主动提出,想要一起前去。赵想容很吃惊,这位昨晚还生怕被她拉入房间内性侵偶像,今天怎么如此放心她。涂霆却像什么都明白:“我跟我大姨联系上了,她说她也认识你,对你印象很深…”

赵想容郁闷地说:“什么鬼?”林大姨和自己惟一的交集,就是留下的那烂摊子吧。

“嗯,我是第一次一个人出国玩,很多事情不熟练。之前住在威尼斯一个小岛上,每天在家坐着练歌,已经半个月都没怎么跟人说话了。”涂霆欠欠身,“我因为自己的私事,对您的态度很不好。您要觉得不方便,我立刻走。但是,出来玩儿么,多一个人也多一个伴儿么,再有小偷出现,咱俩也能互相提醒点。”

赵想容足足盯了涂霆两分钟,为他此刻的无耻而折服。

但是少女偶像,不仅脸要长得英俊,脸皮太薄的人当不了娱乐明星。涂霆不怵地看着她。

“行吧。”她终于噗嗤笑了,很无奈,“你在这里等我。你今天跟着我,我就不能让那地陪小姑娘去了。”

路上的时候,涂霆主动告诉赵想容,他已经五年内疯狂工作,没有任何休假。这次来意大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缩在宫殿般的民宿里玩switch,每天疯狂地吃pizza。“要感谢那个孟黄黄,她一直跟踪我,逼停了我的车。”他阴沉说,“让我终于有个难得的喘息时间。”

赵想容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对八卦没有兴趣,出神地看着窗外。

她的私人手机很静,没有任何人联系,就像暴雨前最难熬的那几秒。她寄给周津塬的照片,他收到没有?他为什么没有反应?她往他父母家也寄了一份照片,怎么也没有动静。国内现在是什么状况?周津塬和苏昕上床了吗?正在上床吗?

涂霆看她不说话,就刷了会社交网站,随手自拍了一张,查看的时候点进相册。

他用的是赵想容的旧手机,理所当然的看到几张她的旧照片。照片里,赵想容浓黑眉毛,俏丽鼻子,毫无顾忌地戴着一枚巨大的钻戒,淡金色珍珠耳环与长项链,垂在胸口。任何衣服在她身上都像战袍,带着刮骨刀般的美艳。

涂霆再看了眼赵想容的手,在罗马终于出来的阳光中,她的手指光秃秃,只戴着一块钻石手表。

赵奉阳傍晚前去周家,因为一个合同问题和周津塬父亲详谈。

赵奉阳的机械腿,比常人需要更大的坐姿与空间,他们就坐在书房里的沙发上,距离很近,近到老爷子可以清楚看到赵奉阳冷若冰霜的眼睛。

两人的话里一直有些绵里藏针。这几年,军队内部的政策不断地调整,又出现第四军种。周老爷子的战友去世得不少,还有几个军长直接撤职,送上军事法庭。他学生和提拔的下属满天下,但也还有三年就退了。

从高位平稳落地是门学问。

他们聊到半截,周老爷子看到茶几上有个快件,他每日的文件太多,看都看不过来,顺手戴上老花镜,用精致的剪裁刀把信封割开。

最初看到照片,不明所以,直到往后翻看到儿子和那女孩亲密携行,和亲吻的场景。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把照片推回去,继续和赵奉阳聊工程。

等事情聊完了,赵奉阳握了握老爷子的手,起身告辞,秘书前去送他。

周老爷子坐在位置上不动,瞪着那信封,突然间,拿起幽涼如玉的茶杯往桌面一扔,只砸了个四分五裂,刚才两人用过的杯子洒了,地面都是滚水和茶叶。

秘书走回书房,看到这一幕都傻了。

“把周津塬给我叫过来。”周父冷冷地说,但他已经等不及,站起来就要用座话拨打儿子的手机。

chapter.12

他们去的是布拉恰诺(Lago Bracciano ),一个临近罗马的古堡小镇。

“如果再有时间,我们可以再去塔斯特别墅(Villa d’Este)。”赵想容取出她戴着的围巾,把整张脸裹上,是怕紫外线再把自己晒黑。

涂霆则是左右看了看,见方圆一公里没有东亚面孔,才轻捷地跳下车。司机是位华人大叔,独自留在一个咖啡厅里。

涂霆说:“还是找没人的小道走吧。”

赵想容无可无不可地跟着他往上坡走,老城所有的都通往城堡。冬天不是旅游旺季,沿路亚洲游人很少,四周非常安静,有一些最有名的就是奥德思卡尔的中世纪古堡,是很多好莱坞名流举行婚礼的地方。

因为连续下雨,站在高处往下看,布拉恰诺湖非常美,但湖面呈现一种灰鸦的羽毛色。赵想容在冷风中,望着湖水远处起伏的山峦,心想,夏天跳到湖里游泳,肯定会很愉快。

在她身边,涂霆凝视着湖面。这位当红偶像比她想象中安静,全程插兜走路,但嘴里喜欢哼着歌。

“这里让我想到一个地方,”涂霆冷不丁地扭头说,“乌镇。”

“乌镇?国内的那个乌镇?”赵想容不明白,意大利火山小镇和中国小城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她疑惑地说,“这是湖,乌镇挨着的那是河吧。地势也不一样吧。”

涂霆解释:“不是水的问题,这两个地方的建筑看起来都很对称,而且都很老。”

赵想容沉默片刻,她问:“你多大岁数?”

涂霆背靠着古老墙壁,他随手捡起块石头,远远地扔过去,那姿势有点像罗马城里正在投标的人体塑像。“马上就要23岁了。”他说,“年纪大了。”

赵想容横过一眼,转身就走。

古堡门口是小吃街。他们走进tripadvisor点评里很不错的一家,两人一口气把烤野猪肘肉,萨拉米拼盘,尼斯沙拉等招牌菜都点了,又各自要了杯酒。

“照张相呗?”赵想容提议。

涂霆默默地把她手机接过来,他伸长手臂,打算调整表情,赵想容已经取下围巾,笑靥如花,在远处摆出一个pose。

哦,“主编”赵女士不是想和他合影,而是要他为她拍照。

赵想容加深脸颊的梨涡,装出很快乐的样子,等接过手机一看,她终于不悦:“给我重拍!主要是拍脸!”

涂霆实诚地把她身后教堂照得很完整,但是照片的主角,她的脸在阴天背光下灰得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