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周津塬洗完澡,又准备去医院查房。

他每年会赶在暑假青少年矫正脊椎的高峰期,休完上一年的年假。赵想容以往总是催他休假,她觉得,两人应该多一点时间去相处。而周津塬都会很不耐烦,和她相处,是比写论文更浪费头脑的事情。

今年,周津塬不仅写不出论文,离婚所带来的那种快乐,也已经走到边际效应的尽头。

周津塬再回父母家,是因为他爷爷明天过寿,他母亲特意让人来医院把他堵住。

他这几天没刮胡子,头发长了,就像在荒岛待了半年的落难船员。明天去探望自己爷爷,周津塬就在下班路上的酒行,随便买了一瓶红酒。去年这时候,赵想容可是提前半年,送了足金炼造的金猪。老太爷很高兴,直接在寺院前摆着。

吃饭的时候,他除了动筷子 ,什么也没说。

周津塬父母沉默地看着胡子拉渣的儿子。

周家的小辈从政,经商乃至到演艺圈,干什么的人都有,但三辈人里,确实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医生。

周津塬以往读医学院和当住院医生,这儿子就等于在地表彻底地消失,谁也找不到。

过了会,周母试探地开口:“怎么瘦了。现在家里有人做饭吗?”

周津塬懒得多说的样子:“吃食堂。”

周老爷子是很火眼金睛的:“后悔了?”

周津塬微微冷笑,声音有点沙哑:“我后悔什么?赵想容以前在家也没给我做过饭…”

他自己止住了。他父亲都没提赵想容的名字,他反而解释那么多,显得多此一举。

周母继续关心地问:“你现在的女人给你做饭吗?”

周津塬把西兰花放进嘴里,撒谎时神色从来不停:“偶尔做。”

周老爷子又无风无雨地开口:“赵想容现在交了个男友,是个明星。”

周母也听说过了前儿媳的八卦,她蹙眉说:“这赵想容肯定就是个闲不住,以前就四处玩——你俩现在还有联系吗?”最后一句是问儿子。

周津塬平淡地回了句:“能让我清静吃饭吗?”

周母不放过儿子:“人家赵想容还知道找个年轻的,你找的那个,听说家里总有人生病,别是什么遗传病?你是医生,很多事情自己想清楚。”

母亲不停地说话,周津塬忍耐地说:“赵想容的身体更不好。”

周母瞪着儿子。周家能忍赵想容已经是极限,何况,周津塬以前和赵想容斗法,他俩每次回来,一个赛一个的精神。尤其是赵想容,珠光宝气地往那里一坐,非常提气,就是艳压其他家的媳妇。

周津塬倒没这么爱打扮,但是他穿邋遢了,赵想容绝对不放他出门。

如今周津塬一个人回家,周母只觉得儿子落影成单,又心疼又难过。

周津塬吃完饭就走了,半点都不打算多留。

周老爷子清了清喉咙,叫住儿子:“明天早上九点去果园门口见你爷爷,要是迟到——”

门直接被甩上。周老爷子对他妻子恼怒地说:“当初他爷爷给他取名津塬,指望他保家卫国,如今看来就是死木脑袋。不过,他好像终于和那个苏昕断了。”

与此同时,赵想容也接到周津塬的短信。

他说,“托你的福,我和苏昕吵架了”。

chapter.55

赵想容看到这短信, 她的表情,不是幸灾乐祸简单形容。

涂霆的信,已经成了不解之谜。涂霆这几天还跟林大姨发脾气。赵想容则怀疑周津塬藏起信,这家伙是有点小聪明的。

尤其是, 他总不肯正面回答这问题。

周津塬又发来一条短信:“有事情直接找我,不需要见苏昕。”

…这一股,霸道医生维护小女友的口吻。赵想容扯了扯嘴角,又想直接把他拉黑。

周津塬却再发来七、八张照片。都是车。

他说:“我最近想换新车。”

中年男人三大乐趣, 据说是换房换车换老婆。周津塬在短暂一年内, 雷厉风行地达成所有目标,他可以直接迈过中年,进入晚年, 直接去世了。

周津塬挑的车, 都是百万级别的豪车。高调奢华,属于生意人开的,不符合人民医生的身份。

赵想容还正鄙视他,周津塬发了第三条短信:“我还挺喜欢和你做朋友。”

他们在开会, 司姐正笑眯眯地告诉他们,慈善舞会出了岔子,她就要他们提头来见自己。赵想容的脸从青到白到黑,最后,啪得放下手机。

离婚,也是对智商的重新洗牌。

赵想容如今对自己,对周津塬, 都有了全新认知。但等她看着周津塬发来的五颜六色新车照片,又觉得多虑。难道,周津塬之前的反常,不是他无意地露出暴力阴暗的一面?就纯属中老年男人和白莲少女恋爱的日常?

一想到这里,她对周津塬的隐约惧怕和担忧,暂时抛在脑后,就剩鄙夷。

司姐说:“豆豆,你发什么呆?”

赵想容笑了笑,她没有回复周津塬,甚至没有再费心拉黑他。

第二天,周津塬又更新朋友圈,照片是给爷爷磕头祝寿,以及,他和爷爷的合影。

赵想容在下面点了一个赞。

她暗自决定,将前夫当成生活中的一个消遣,静静地围观周津塬作死的全过程。毕竟,她和她那些狐朋狗友一样,最喜欢拿这种小丑取乐。

周津塬并不是危险人物。

他唯一的危险地方,就是即将从原先深藏不露的医生,变成最浮夸的中年大叔。赵想容酸溜溜地想,这满腹心事的老房子,终于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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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霆和赵想容的恋情没有公开,但时间一长,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赵家父母对女儿的新男友装聋作哑,暗自希望赵想容赶紧分手。而涂霆则找了个机会,把赵想容介绍给他的母亲。

涂霆母亲知道她的婚史和岁数,表情平淡。这种平淡不是豁达,仅仅是冷漠。他们母子的关系很一般。

涂霆解释,他和父亲长年累月地不说话。“他们谁也不愿意要我,从小把我扔到各种艺术班里。”涂霆淡淡地说,“我跟他们都不熟。”

涂霆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公职人员,离婚后,各自组件新家庭,又有了新的子女。

赵想容攀上他手臂:“可怜的小朋友。”

涂霆倒是一笑:“也不可怜。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涂霆身上有一点,赵想容特别的欣赏,那就是涂霆完全不刻薄。

赵想容岁数比他大,但经常得理不饶人,周津塬以前懒得管她,只会冷处理和无条件地容忍,情况越来越糟。

如今她在涂霆身边,两人的互动增多,偶尔也闹不快,但赵想容的脾气反而柔和不少。

身为艺人,涂霆的睡眠时间少得惊人。

赵想容起床时,经常看到一夜没睡的涂霆正坐在沙发打盹,上面全部写着歌词,以及他之后要参加工作的内容大纲。

她蹲到他面前。

头一次,粉红豹居然有点自卑。她想着自己离过一次婚,再次恋爱时居然找了艺人,长得那么出众,又比自己岁数小。她该怎么对涂霆好呢?

涂霆的睫毛眨了眨,他醒了,睁开眼睛,目光与赵想容相对。

一瞬间,涂霆露出了偶像在镜子前千百次训练后那种魅力的目光。他忘记她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以及他在哪里,只是下意识地摆出对粉丝最人畜无害又最英俊的表情。

涂霆回过神,嘟囔一声:“几点了?”

赵想容眼波一转:“午夜十二点了,灰姑娘,你该回自己家了。”

涂霆就地一滚,在浅绿色的毛毯上打转,像个小孩子。赵想容迈过涂霆走过去,私底下的时候,涂霆就像弱智儿童,会对着她不停地撒娇。

过了会,赵想容怒气冲冲地从盥洗室跑出来,她发现,自己长发被梳成了两条歪扭的麻花辫。

涂霆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他半夜无聊,坐在床边给她编辫子,赵想容就一直没醒,他就又编了另一条。

赵想容气笑了,她掐着他脖子:“你是不是弱智?你说你是不是?”

涂霆哈哈笑着,搂住她。他已经穿上她买的衣服,不过,赵想容嘱咐了好几次,千万别出街。

涂霆深觉赵想容体贴,以为她在为两人的恋情保密。

赵想容是怕涂霆那堆火眼金睛的粉丝,他们肯定能认出偶像穿得都是打折品。

她准备,哪天正正经经地为涂霆选一份礼物。先等等,等忙完了司姐的那个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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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这几天跑去市郊参加国际脊椎学习班,回来后帮老大做ppt,又要准备4台颈椎手术。

他最近收的脊髓型脊椎病的患者,有术前体征非常典型。周津塬在手术前,特意拍了影像,旁边的同事嘲笑了他相机附带的流苏长带。

周津塬随口说了句,这是媳妇以前用的。骨科同事听了还没反应,但免疫科的同事又贱兮兮地问是哪个媳妇。

他沉默片刻:“是原来的那一个。”

周津塬让二手车行的经纪人检查旧车,对方拆下行车记录仪还给他。周津塬一摆弄,发现行车记录仪里,连接着另一台移动设备。

那是赵想容的手机。

也就是这一件小事,让周津塬迅速决定和苏昕有一个了断。

周津塬如今想到赵想容,心情会有点…恐惧,但同时也有一种隐约的兴奋和渴望。他只是想看着赵想容,不思考需不需要复合,就想看着她。

这种心情,要怎么说出口。老土且伪善,没有力气像年轻时那样坦率地承认。

令人困惑的的,不是认错了爱的人,也不是不了解和自己生活多年的妻子,而是周津塬不想承认,他活到这个岁数,他依旧不完全了解自己。

赵想容没再拉黑周津塬的联系方式,但是,她的朋友圈依旧屏蔽着他,不许他看自己的动态。

即使如此,周津塬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

司姐的山寨慈善舞会,玩得路子非常野,她不仅抄纽约的Met Ga,还直接抄了巴黎名媛舞会的模式。

司姐邀请了国内15名未婚的企业家子女,和明星共同走秀。而今年慈善晚会的服装主题,是牡丹亭的“游园惊梦”。

他们租了一个宽敞的场地,除了有常规的舞台和观众席,里面的布景就像一个微缩中式园林,还专门请了业内专门的舞美老师布置,有竹子,有小桥,有石子地,还有一道人工瀑布。

100多人的活动策划团队来专门布置。赵想容只负责这晚宴的一部分,她提前到场地里走了几遍,惊叹各个场景的精美。

活动当晚,娱乐圈来了60多位明星。

男明星还好,大部分都是西服和温莎结,也有穿着改良中山装和大褂。女明星则花枝招展得多,有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的,有穿着暴露的,还有穿着她们服装师所理解的“游园惊梦”意境的新潮大花裙子,更有人就像祥云一样直接飘过来。

白色和粉色,通常是国内慈善晚会的主打颜色。司姐也不敢用特别狂野的主题,来刺激媒体。

衣香鬓影,闪光灯不断,还有人举着自己偶像的灯箱站在外场。

赵想容猜,今晚的微博都会被她们社请来的明星刷屏。司姐很得意,她告诉赵想容不用猜,市场部直接买了今晚黄金时段,以及明天早上八点到九点的微博热搜。

“做事,就要做到位。”

司姐是主编,仪态万方地签完名后,在内场里和来宾social。Patrol旁边站着,两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什么。

赵想容则抽空和新媒体组的小孩,挤在红毯的旁边。

等了没一会,涂霆就穿着一身浅桃色的西服走来,灯光招摇下,桃色西服是淡淡的白,仿佛披着层光。他绅士地弯着手臂,和一位女歌星一起出场。

涂霆的目光,往赵想容这里倾斜了下,他想往前走,又被对方拉回来,女歌星还没照够相,正在红毯上摆pose。

摄影师不停地喊:“涂帅,看这边!涂帅,看这边!”

赵想容弯起眼睛,很不厚道地想,这个男人,自己睡过。

想完后,又觉得不好。赵想容敛起表情,翩然地走了。

明星们今晚出席,都穿着华服,但又心照不宣地不会戴过分贵重的首饰,一来场合不对,二来生怕被杂志和围观者当作冤大头,现场要求捐钱。

但在他们身后,企业家的子女站在另一边。每一个女孩子的脖子上都戴着耀眼珠宝,每一个男孩子的手腕都戴着全球限量名表。他们的衣着皮鞋和明星一样的昂贵,走红地毯时,步态都带着略微僵硬。

嘉宾通道口,陆续还有别的散客持邀请函走进来。

赵想容从中发现了熟人,孟黄黄穿了身不太合体的v领晚礼服,身后没跟着苏秦这个跟屁虫。孟黄黄在场内左顾右盼着,拉住工作人员,问了好几句话。

赵想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孟黄黄是在找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孟黄黄就带给自己一种很麻烦的感觉。

她一转身准备走,又怔住。

周津塬居然也从嘉宾入口处走进来。依旧是自带冷静气场的脸,黑衣黑裤,腰非常瘦,但他的黑发变得乱七八糟的,脸上又留了点胡茬,有点雅痞大叔的劲头。

他目光往场内一扫,赵想容早把自己隐藏好。他们中间,隔着从四川拉来的竹林。

赵想容看着周津塬的背影,掩饰不住吃惊。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像秦始皇误入了百老汇的剧场,周津塬没走错?他今晚来这里做什么?他难道和苏昕谈恋爱,真的就谈傻了?

慈善晚会从下午四点,开到晚上八点半。

四个半小时,有明星的才艺表演,有花式拍品牌和赞助商爸爸的马屁,有司姐的励志演讲,有杂志社其他领导的感言,有年轻才俊的商业模式介绍,有慈善项目的列表,还有奖励杂志社社内优秀员工的嘉奖时间——司姐终于想到,山寨慈善晚会的目的,最初是庆祝她们杂志社成立的。

赵想容也出现在杂志社的十大优秀员工名单里,这是司姐给她没能升职的补偿。

司姐念到她名字,底下有三个人同时抬起头,包括一直打瞌睡的周津塬。

激越的音乐中,赵想容没有上台,她手下的小编辑代领的水晶奖杯。

司姐表面含笑,实则咬牙地按下话筒,无声地问:“豆豆呢?”

孟黄黄隔着很多桌,拼命地想看涂霆的表情。涂霆一晚上都没玩手机,但他现在撑不住了,给赵想容发短信:“你在哪儿?”

周津塬垂下目光。

他确定,赵想容肯定在某个地方看到自己。这也就意味着,他今晚绝对不可能见到赵想容。她在躲他。

但这种想法…只是让他的心砰砰跳,他忘记自己多久没有产生这种感觉,好像是第一次动手术时,他平静地看到那些血,他知道自己就想要这个。

比什么都想。

周津塬推了下椅子,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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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想容就是擅离职守了。

她跑回父母家,探望赵奉阳。

以往这时候,赵奉阳也会出现在这种华丽风格的晚宴,他会穿着外骨骼机器人,带着他的模特女友齐齐亮相,忽视旁人的震惊目光。

但是自从车祸,赵奉阳的身体更为脆弱,也无心进行社交。他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思考和行动。

赵奉阳现在不在他的独楼,每天都要去医院缓慢地进行康复训练。

而也是在医院里,苏昕陪她母亲。

她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总是会无缘无故,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苏秦在半夜被母亲的电话吵醒,母亲要他安慰姐姐。如果在以往,苏秦会烦得要命,他根本不关心苏昕的感情生活。

但是,苏秦让母亲把电话给姐姐,他坐在淋浴间的外面,听苏昕的啜泣。

苏秦想说,他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只不过,那个女孩不喜欢他,还把他送来当艺人,而该死的是,他确实也很喜欢当艺人这件事。

“姐,你别难过。”苏秦安慰苏昕,他说,“当我有钱了,妈我来养,你我也一起养。到时候,你喜欢哪个男人都行,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们。什么赵想容,什么周津塬,我们弄死他!”

苏昕轻声问:“你最近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

苏秦却把头缩在膝盖里:“姐,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真的知道,你至少还和周医生分手了,但是我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她总是说我年纪小,她还总是在骂我,呜呜呜呜呜…”

苏昕被弟弟哭得毛骨悚然,她擦了把眼泪:“你说的是孟小姐吗?”

也就在这时候,苏秦的手机上冒出来孟黄黄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