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想容的性格有两面,她和别人聊工作,聊吃喝玩乐,聊八卦,整个人的状态就是流光溢彩,好像客厅中央的一棵圣诞树,摇一摇,就有闪亮金粉和礼物落下。但是,真把她当女朋友,把她当老婆,她反而话不多,而且就是需要被别人宠着,就是得无条件地让着她。

赵想容不爱看书,她喜欢看那些动的,彩色的东西,因为那些会让她感到内心平静。她也会陪他看恐怖片,但是,她从不害怕那些鬼怪和谋杀。她的房间里也凌乱,涂霆却注意到,所有东西都固定地摆在原位。

涂霆有时候在房间的角落里弹吉他,赵想容缩在床上看着他,看困了就睡觉。他离开,她也不会送。

而且,她很少聊到自己。

涂霆从泰国带会两大罐彩泥,赵想容去看他彩排,两个人关在房间,好半天没声音。林大姨怀疑,这俩正在什么色情的事情,推门进去,他俩像个儿童一样,坐在捏了半天彩泥。

涂霆徒手捏了个人脸,似笑非哭,有点奇怪。赵想容则捏了很多艳俗的玫瑰花。

她傲娇地拿起一朵,给涂霆:“送你一朵玫瑰花。”

涂霆小心地接过来,他觉得非常开心。

他跟林大姨说:“大姨,你不觉得她很可爱?”

林大姨之前胡乱为涂霆接的工作里,其中有一个,是涂霆为某国企主办方为员工举办的运动会当开场嘉宾。多年前,该国企让林大姨下岗而失去工作。

这工作本身有点low,更low的是,主办方在合同里让涂霆唱开场——一般来说,开场的都是那种叫不出名字的小咖,热身用的。涂霆的身价,怎么都能排到压轴。

涂霆新经纪人叹为观止,原本想推辞。涂霆却坚持演出。反正,他今年要刷遵纪守法好偶像的存在感么。

涂霆的粉丝和黄牛知道这事,闻风而动。

国企的运动会,在一个体育馆里举行,但得知涂霆出现,都开始卖票了。赵想容从林大姨那里获得了内场票,约了萧晴一起去看。

提前半小时进场,两侧的大屏幕闪耀着礼花,都是国企领导的名字,但舞台非常简陋。赵想容高高兴兴地站在最前排,她特意穿了身荧光红色的衣服,要让涂霆在台上看到她来。

按照节目顺序,涂霆会在领导讲完话后,唱两首歌。

体育场里,除了国企的员工,还有五六十位买了黄牛票进来,涂霆的粉丝。

等领导讲完话,主持人解释涂霆出场,音乐强劲地响起来,赵想容顿时发出尖叫,旁边的萧晴都诧异地看过来,她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拉她。

赵想容以为是萧晴,依旧大叫:“老年人追星不可以啊,别扫兴!”

“容容!”

她满脸红光地回过头,在身后荧光点点的狂热人群里,有人正冷冷清清地看着自己,是周津塬。他终于把脸刮干净了。

萧晴看到来人,愣住了。赵想容更是一下子如同泼了杯冷水。

周津塬握着她胳膊,赵想容立刻挣脱,她蹙眉问:“你干什么?”

周津塬却拽过她的手,她此刻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戒指的痕迹。他又检查了一遍。

赵想容昨天无聊,她在微博把涂霆送的戒指秀出来——不是专门秀戒指的,想秀的是品牌方送自己的订制香薰。无意间,露出个手背。

舞台上,大幕拉开,涂霆跑出来。他会在舞台45°角做一个长达十秒钟的定点,然后开始跳舞。

这只是一场运动会,并不是专业的表演舞台,给的钱也不多。

涂霆抬头,正好看到赵想容站在第一排,只不过,她正和一个高瘦的男人推搡,她满脸的愤怒。虽然涂霆从没有见过周津塬,但是,涂霆很快猜出对方是谁。

他这么一注视,十五秒的时间就过去了。

四个蛰伏的伴舞,不约而同地看了涂霆一眼。

涂霆想,赵想容的前夫找她来干什么?

涂霆的舞台经验极其丰富,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可以大喊一声,制止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曾经CYY老总的那句话浮上心头 :the show must be go。当艺人的,最忌讳失场。

尽管,今天并不是他的专门舞台。但他在台上,这里依旧有几十名粉丝,专门为了看他来的。

舞曲多放了三十秒,涂霆还没有开口。他喉咙沙哑。

体育场里的国企的员工,今天只是来参加运动会的,除了他的粉丝,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观众已经察觉不对,大家开始议论起台上僵硬的艺人。

就在这时,涂霆低下头,合拢双腿,抱住胳膊,随后懒洋洋地往左边一挥手,这是女团的挥手动作。他懒洋洋地做出来,又随性又苏,每一个卡点都好像踩在骚气的节拍。

欢呼声再次大起来的时候,涂霆开始唱歌,旁边的伴舞也涌上来。

演出开始了。萧晴原本不迷涂霆,但她也没法从舞台中央移开目光,自然没有看到周津塬直接把赵想容拦腰抱出去。

涂霆的歌声远远地传过来,赵想容精心打理的头发弄得一团乱。周津塬把她放下,做好了准备,但愤怒的粉红豹还是朝着他的手脸一顿打。

赵想容已经疯了,她问:“你今晚来做什么?你有病?”

周津塬沉默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周津塬也知道赵想容那风花雪月的恋爱史。他当住院医师,赵想容乐不思蜀地混酒。他值班时有点耳闻。周津塬是真的无所谓,没爱过,不介意。赵想容给他戴上绿帽子,除了可笑,也不会产生更多触动。

唯一的例外,周津塬厌恶赵奉阳。

那阴暗的瘸子在拼命掩饰,但又对赵想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示好着。周津塬从没把他当对手,更鄙视他的行为。

一个男人为女人低头,尤其是赵想容这样的女人低头,未免被看轻。

但是,他这才知道,有些感情,就像高烧般地很难被掩饰。

chapter.59

两个人在涂霆的歌曲里对视, 一样的五味陈杂, 都惊讶周津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周津塬医院又要拍摄医生的工卡照片, 他教授让他把胡子刮了,说之前忍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切让他回想到离婚的当天,赵想容对他重复地说了两遍, 她真的很生气。

周津塬突然醒悟, 这不是他们的婚姻,赵想容永远在第二天早上,若无其事地在废墟相遇。他最好把姿态放低一点。

他盯着赵想容两秒, 赵想容也眯起眼睛,她指着周津塬:“你——”

“对不起。”他说。

赵想容直接推了他一下, 没推动。反而被他握住手腕。

“赵想容,”周津塬打断她,他道歉的时候,眼睛依旧毫无避讳地看着人,“我这次找你, 想把那天早上的话说完——我不应该因为苏昕伤害你。很多事情,我没有做到言行合一。我也没有对你好好道歉过。”

她挣脱他的手, 愤怒地凝视他。

“以及,我想告诉你, 我对你非常非常抱歉。我喜欢你,你对我很重要,无论你经历什么, 无论你现在身边有谁,等你对我不生气了,我希望你可以回到我身边。”

赵想容吃惊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冷笑说:“滚回你们医院看看大脑,是不是今年没打疫苗就跑出来了,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赵想容不屑再说,转身就走,但在门口又被拦下了。国企的运动会包下了体育场,根本不打算往外卖票的。黄牛抢到几十张,高价卖出去。

保安让她出具票根。内场需要再次安检。她刚刚被周津塬抱出来的,票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想容这才想起问周津塬,他是怎么进来的。

周津塬淡淡地说:“开场十五分钟,黄牛票八折。”

赵想容懒得废话:“把你的票给我,让我进去。”

周津塬倒也没犹豫,掏出自己的门票给她,他说:“我和苏昕分手了。”

赵想容又是一愣,她恶毒地说:“你是把她的好朋友也上了吗?我就知道,你一点忠诚度都没有。”

周津塬这辈子听过最难听的话,全从赵想容嘴里听来的。他少年时代残存地那种玩世不恭的轻薄冒出来:“赵想容,我告诉你,没离婚前,我一个其他姑娘都没碰过。“

赵想容火气一下冒出来,她原本被周津塬拉出来,一身不痛快,冷笑说:“你是出轨,婚外情有必要说得那么大方?少跟我装什么处男,别给脸不要脸。”

周津塬却淡淡地说:“真的没有。”

赵想容冲他灿烂一笑,眼睛里冷冰冰的:“这话你跟谁说都行,别跟我说。我嫌你脏,我嫌恶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还纠缠我做什么,告诉你,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她讽刺的意味很浓,周津塬脸色微微一白。

他刚才看了一眼台上载歌载舞的小孩,涂霆也配?这是什么狗屁明星,这种地方的演出都来接。

周津塬紧接着想到,赵想容可能也和这小孩有**关系。赵想容以前告诉他,她每次和狐朋狗友出去,他们都会约定,其中的一人当晚绝对不能碰酒,他的任务就是把其他人安全送回家。赵想容和涂霆的恋爱,也会这么谨慎吗?

周津塬已经很久没猜过女孩子的心意。如果,赵想容也像苏昕似的,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要结婚?他乐意吗?

他口气很平稳:“你说的是兵书。但事有例外。就算刚开始是错的,我也要把结局扳回来。”

旁边的保安走过来,礼貌地劝他们出去吵。

涂霆还在唱歌,赵想容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恢复平静。她感觉,内心所有激烈的情绪也被耗光了。

她直接问:“周津塬,你不会被苏昕甩了之后,想找我复合?”

周津塬看了看她,居然承认了:“我希望。”

赵想容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她气笑了,请问他:“你觉得有可能吗?”

周津塬的回答,就是,他又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他显然思考什么。

赵想容看着他,她脱口而出:“你是脑子有病?”

周津塬反问:“我是什么样的男人,你难道不清楚?”

她冷笑:“我当然清楚你是什么人。出轨,撒谎,打人…”

“不错,这是我性格里的一面。”

在周津塬的眼睛里,赵想容再次觉得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

她最初对爱情的幻想,都来源许晗的构造。她之后所有的恋爱,都是浅尝辄止。而她不得不承认,周津塬是平生见过男人里,修养和脸皮最高的。两人以往吵架,之所以她赢,因为周津塬就不跟她吵。因为他就是那种要被刺一刀,才能有情绪的人。

像是赵奉阳,他也深深地伤害过赵想容。他嘴上不提,但非常内疚,送赵想容大量的礼物,将她可能喜欢的奢华全部买下来。

至于周津塬,相反。周津塬是另一种。他爱上月亮,就会对月亮之外的一切极端冷酷。而且,他还会无动于衷抹杀掉太阳,所有星星,夜幕里其他存在,甚至包括自己意志的人。

现在,这样的周津塬跑到她面前,他说“复合”。

两人对视着,明明都是美人儿,但两个人的眼神都非常可怕和沉重。

赵想容很久很久都没说话,她决定,不和他闹情绪。没用,周津塬的智商听不懂,他早在无数手术和刻意训练中,被磨练出“不受情绪干扰”的个性。

“你说复合?”赵想容轻轻地冷笑一声。

她今天来看演出,全身上下很精心地打扮了。在她卷得漂亮的头发上,戴了一个小小的发箍。那发箍上面全部是水钻,是俏皮的小兔子耳朵。

赵想容伸出手,大红的指甲,漠然地将头上亮晶晶的头饰揪下来,折成两半,扔到远处。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行啊,周津塬,我当初追你时候的样子,你还记得吗?我当初是怎么爬到你身边的,你就再从那个位置,原封不动,一模一样地爬到我身边,再跪在我面前——你只有先做到这步,我才能告诉你,有没有可能复合。”

>>>?

两首歌的时间,涂霆很快唱完了。

赵想容随后又在内场里找到萧晴,萧晴正在下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涂霆,如痴如醉,随后大声欢呼。

涂霆谢幕的时候,他看到赵想容又站在台下,他不确定她走了多久。据萧晴说,林大姨中途下来了一次,显然是涂霆让她来的。

赵想容和涂霆两人向来低调,但这次,涂霆直接让她在保姆车里等自己。

演出本来就等于白送的,涂霆没跟领导打招呼,从后台出来后,直接跳上车。赵想容托腮,坐着发呆。

“赵想容。”涂霆在旁边叫她。

赵想容看着他。不出意外,涂霆的脸色很难看。她知道,涂霆肯定在台上看到这一幕。

她百口莫辩:“我也不知道,周津塬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涂霆迅速地接下去:“但至少,他不是来看我的。”

“他脑子有病。”赵想容答得很顺。但是,她又等于什么都没回答。

涂霆侧头看着她:“你俩刚刚出去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保姆车无声地往前开,前排的林大姨和司机,以及后排的两个小助理都鸦雀无声。他们都立着耳朵,听两人吵架。

赵想容双手抱臂,她想解释,却忍不住看着涂霆那张严肃紧绷的脸。

涂霆参加那些高大上的场合,他的宣传和BD,都会发一些精修过的美图,把他衬托得像个贵族。但,只要钱给够或者面子够大,涂霆也能现身在普通的、一般性的场所。这年头,已经不是停留在躺着谋生和跪着谋生的问题。每个人都在跑着谋生。

赵想容也问他:“你看到我是被他拖出去的?今天如果不是我,是你的粉丝在台下被人这么硬拉出去。你看到了,会不会在台上阻止?”

涂霆解释:“当时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

她笑着说:“所以呢?”

他们两人吵架了。

虽然语气非常克制,但保姆车就这么大,拌了几句嘴就有一种非常低的气压弥漫,涂霆随后还要去赶一个通告。

沉默片刻,赵想容烦躁地说:“车拐到下个路口,把我放下来。”

她下车,涂霆的保姆车很快就开走了。

赵想容站在马路旁边。

已经夏天了,马路很热,有股土腥味。

成年人有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吗,可是,赵想容内心某部分,就是拒绝沟通。她疲倦地往前走了三十米左右。

周津塬是不是疯了?他和苏昕居然分手了。这么快分手,为什么?难道终于评上职称,觉得小姐配不上他,去夜总会里包妈妈桑了?

过了会,一辆车又停到路边。

车门拉开,涂霆皱眉说:“你的手包落在我车上了。”

赵想容面无表情地让涂霆还给自己,但随后,涂霆却跳下来。车道旁,他无声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涂霆说。

赵想容的脸皱起来,她僵住片刻,在林大姨的催促声中,也缓慢地抱住涂霆。

她觉得自己心里的烦乱紧张,悄然淡下。

“我和周津塬没有任何可能。我现在喜欢你,我以后…也不会当你的累赘。”

>>>

随后几天,周津塬一直在刷朋友圈。虽然刷不出赵想容,但是周津塬去香港交换的同事,每天都在朋友圈里更新近况。

他们把paper贴在走廊上,在海边踢球,跟着他们的脊椎畸形团队有患者的长期随访,悠闲地修着继续教育的学分。而周津塬处理的情况,依旧是在下午的门诊里为一位有骨刺的老大爷开处方,要求对方静养即可。

老大爷半信半疑,非要住院接受治疗,周津塬心平气和地解释,让人疼痛的是因为发炎,并不是骨头上真的长刺。对方不听,威胁要去主任办公室投诉他。而且,老大爷真的摔门去了

周津塬无动于衷地戳着笔,叫下一位。

他们医院的医学交流源源不断,他能申请十月份早稻田医学院的交换项目,但是,周津塬放弃了。

有的问题属于终极问题,考虑一次就够。比如,什么是对的,什么是爱。再比如,周津塬知道,他在医院繁重的常规工作之余,无法同时应对出国交流和追回赵想容两件事。

在赵想容重新落回怀里前,周津塬不会先惩罚自己,他只会在日常生活里试着表现正常。尽管,这件事慢慢有点困难。

他敢打赌,赵想容想接受的是正常人的恋爱。她在夫妻生活的头三年,和他每次上完床后还是会哭。但当时,周津塬对她很冷,赵想容也稀里糊涂的,没怀疑他性格有问题。

赵想容不是苏昕,也不是灰姑娘。她有更强势的娘家,她有更多的择偶选择,他们都是一个阶层的人。如果他掏出心给她,她也摔在地面——就像上次见面,她出发箍的那一刻,他是有点胆战心惊。

周津塬想,他可能会变成动物。但是,他也会说服她,不管她说了什么,她怎么逃开,因为…他绝对不会重要的东西再从他生命里溜走。

赵想容把她和周津塬离婚的原因,都告诉了涂霆。

涂霆认真地听着,他说:“经历那么多事情,你要不要考虑找心理医生?”

赵想容一挑眉。

时尚圈和娱乐圈,好像都流行看心理医生。

司姐当初做了半年的婚姻咨询,完全没用,还是离婚了。后来,司姐找到一个御用的精神导师,印度人,精通瑜伽 ,精通心理疗法,一节课收4000块。司姐跟着这位精神导师,又修行又去尼泊尔徒步什么的,也达到另一种心理平衡。

赵想容觉得,她的工作已经是精神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