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凌拉过她的手,眼睛在渐暗的暮光之下格外的和煦。

他说:“在我原谅你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她很无辜的说:“原谅我啥?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说:“你真够无耻的。”

她撇了嘴,做怪相说:“希望你和祝姑娘百年好合。”

他冲她下了毒手,掐她的脸。

叶凝欢也不甘示弱,在他脚面上跺了两脚。霜凌皱了眉头,唇角却牵出笑意。叶凝欢觉得很温暖。

霜凌说:“你想借水遁?真想走的话,我帮你。”

叶凝欢咧嘴笑,摇头:“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这样就足够了。”

她是想走,但不想连累霜凌,人生在世得个朋友不易,爱惜着尚且不及,哪里还能连累?

霜凌看她暮光之下笑颜如花,轻抚她的头发不再说话。

今天她觉得特别快乐,虽然回去晚了。弄的丽水阁几个人都出来找,叶凝欢被孙管事说了一顿。

她说:“姑娘好歹仔细些,娇皮嫩肉的,若不留神磕了碰了都是事情。王爷如今体恤你,你也得自家关照不是?以后出门往哪里去交待一声,要不就带着人一道,省得让人没头没脑的瞎找!”

叶凝欢应的很欢乐,觉得孙管事的声音真是抑扬顿错,话也说的好,跟唱歌似的。

第三章随波逐欢去

自打霜凌混进了静园,叶凝欢就像是肋下被人掐住,感觉是又痒又麻。霜凌很讲义气的来看她,叶凝欢打心里激动是一码事。他这么混进来,当静园的护院都是死人,又实在让叶凝欢不能放心。

不过叶凝欢没有机会再见霜凌,孙管事可不是光动嘴皮子不干事的人,数落了叶凝欢一顿之后,马上就嘱咐了院里的丫头。如今这院里只剩叶凝欢和李云,目标一少真要是想盯起来也容易。叶凝欢再出门逛顿时有了排场――跟着一到数名跟屁虫不等。

最近楚灏也不知道在哪窝着,压根儿就不见人影,孙管事这么忠心耿耿他也不知道,何苦啊!

叶凝欢提心吊胆了几日,静园一切如常,可见霜凌的确是有自己的法子。叶凝欢心下稍定,加上之前的铺垫已经做足,要求就提得顺理成章:近日来此练功,觉得落晚亭不错,临着水台又清幽,排舞动管弦的话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做出一副要卯足劲靠舞技来拴王爷心的花痴样并不难。对于这样的要求,孙管事也没有理由拒绝。

这样一来,叶凝欢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整日泡在落晚亭一带,带着跟班也并不妨碍,很快将这里摸得一清二楚。现在只差一个机会,而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个机会已经近在眼前。

六月下旬的时候,静园里忙碌起来,各地都在清扫摆置,亦进来了许多婢女。孙管事也特地来嘱咐了她与李云,最近不要往前头去。李云问是否又有客人来,孙管事没有回答,只让她们守着本份。

叶凝欢不需打听已经心知肚明,打从瑜成王楚湘来后,林静被选为公主陪侍的那一刻起,叶凝欢就在为自己的逃亡做准备。

楚灏多日不露面,园里开始大肆归整,调进大批婢女,怕是前面也有大批侍卫。

由此已经很清楚,公主远嫁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前往乌丽千里迢迢,必由此门出京,这一带最为豪奢恢宏的皇家园林自然是东临王的静园。这里,必然将会是公主的落脚点。

这一天,就是叶凝欢一直等待的机会!

六月二十八,鲁平公主起程往乌丽完婚,章合帝为表重视,决定亲自送至武昌门外。东临王的静园,成了依依惜别之地。谁还顾得上这园中的美人?。

从六月二十开始,原本散居各处院落的女子就开始陆续集中到丽水阁来了。因有许多仆从陆续进入,也要给他们腾住的地方。

丽水阁在静园深处,便将这些美人全都暂安置在这里。一时间这小院里挤进来七八个,估计西院子里也有不少。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乱成了一团。

叶凝欢又找到了当初在雅乐居的感觉,东临王好艳福啊!

这一下,目标一多,孙管事外加几个丫头就更顾管不过来了。孙管事还得不时的往前头去搭把手,包括绿云绿绮在内,也都是忙的脚不沾地。至了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叶凝欢瞅准机会,跑路!

她早就把这一带摸个烂熟,不着痕迹的便至了落晚亭。拍拍腰间缝的全部家当,将背上的小包系牢,消无声息的便下了水。

最近是在大清扫,不过根本不可能短时彻底归整,只够时间做个表面工夫。叶凝欢近日为练水台舞,已经不止一次下水,看了水下的情况。这条溪渠,与通惠河相通,可以直接通向城外。

异于常人的柔软,曾是为了永成王。不惜用最痛苦的方法。为了留住他眼中的一抺赞赏,为了那虚无飘渺的温情。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

外面的世界何其广大,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想看一看。痴或者傻都不重要了,她积蓄勇气并不算多,不能再浪费在犹豫里。

她象一条鱼,在水流的推动下挤出了常人根本无法通过的闸口。气憋的胸口要爆,但内心的振奋不可言喻。

尽情的游吧,叶凝欢。自被卖入王府,十二年来,只这一刻属于她自己!

无声笑了笑,宛如水中的魅影又悄悄沉了下去,再不看那些贵气昂扬,一路游走。

真游的话那是个体力活,好在水流湍急,半冲半划速度不慢。就这么浮浮沉沉地任水冲了大半天,至傍晚的时候,河道已经不再是两边石砌的高台,两侧也有了树影,远方可见起伏不定的山峦。

以前在雅乐居看过京城全图,武昌门外最近的该是城外十五里的枫悦山,翻过去就到了东山境,那一带有皇家行宫和围场,把驻着京畿大营,想混出去大大不易。不过若真能出去,再过居云口,就算彻底出了京了。

叶凝欢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双手已经泡得发胀发白。虽说是盛夏暑气蒸腾,但风一吹,叶凝欢还是哆嗦不止,连打了两个喷嚏。

顾不得休息,她弃了大道转投小径,只管往那草丛浓密、乱石崎岖之间穿。京城周围,好山好水都让皇家占尽了,县镇乡里,皆是贵人们的田地庄子。叶凝欢也不敢随便冒头,只想着猫到天黑再寻去处。

衣服已经被刮得七七八八,她藏在一块山石后面喘气,听着鸟鸣啾啾。正想着要不要把衣服换下来,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伴着跌跌撞撞,不时还有人低呼:“公主,小心…”

叶凝欢浑身一凛,不是吧?公主居然也跑路?而且还是如此不专业的大队人马哟!

叶凝欢心里苦笑,这里在山脚腰凹,距离上面的盘山路尚有一段距离。而且的确是暂避的最佳地方,草长过腰,林木纵横,哪怕只离十步,也很难细看清这一带的全貌。

可见公主身边也有懂得跑路的,但是…她是公主好不好,能轻易放过吗?

急促的脚步已经离她越来越近,隔着密密的草,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足有六七个。悄悄地顺着缝看过去,见一个穿绿色衣衫的妙龄少女,鬓发散乱,满面通红。她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吓的还是哭的。虽然衣着有些凌乱,但掩不住那满脸的贵气。

“公主莫慌,永成王会遣高手前来接应,我们只消等到天黑就可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凝欢一愣,循声望去,竟然是林静!那绿衫少女,定然就是鲁平公主了。

林静穿了一身女侍的宫服,面上却再无曾经的怯意及哀愁,她扶着鲁平公主,环视四周道:“盘弯谷这一带最是难搜的,只消今日一过,您就可以…”

鲁平公主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拉着一直跟着她的中年女人道:“云娘,我好害怕。”

被唤作云娘的中年女人一把抱住她,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别怕,奴才在这里呢。没事,煌儿跟你长得有八分像,挑过来便只为今日。皇上已经回銮,大队人马只管照常起行。从此以后,再无人知晓!况且有林静在这里,永成王又找了影月门的高手来接应,咱们上山先至悦然居,您好好歇一会儿。”

叶凝欢心下一动,影月门?

刀影现,人不见。影月流光,去无痕。关于影月门的传说,一般官门小姐当然听不着这些,不过叶凝欢在雅乐居十二年,又因与霜凌熟稔,影月门与永成王之间的关系,也算有所耳闻。

鲁平公主点点头,抽抽噎噎地说:“若非父王相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云娘劝她:“为了让林静到您身边,永成王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放心吧,一切都照计划来。”

这不是仓促决定,而是早有筹谋。那个什么煌儿,定然跟公主长得很像。公主在武昌门拜别皇上,然后登车起行。半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那这次护送公主前往乌丽的自然就是永成王楚正遥。

端午送入大内的四个女子,只有林静琴艺绝伦。而这个人,该是早就选好准备给公主的,但不能由楚正遥直接送给公主,还要保证兜兜转转最终落在公主手上,不可不谓煞费苦心。

楚正遥既然愿意帮她逃亡,他又专职护送,方便得很,随便把人一放就完了,何苦还要弯绕着弄个林静在她身边?

叶凝欢心里怦怦乱跳起来,永成王、影月门,皆像刀一样扎在她身上。永成王为什么要帮着做这样的事?这可是欺君逆国的大罪啊!便是兄妹情深,也不至疯狂至此吧?

楚正遥从不是一个热血肝肠的人,怎么可能因一时情谊而去帮公主做这样的事。除非,于他有更大的好处。好处是什么呢?

云娘也非等闲之辈,马上与所剩的几个侍卫形成四象,将公主团团护在中间。林静紧紧贴在公主边上,为公主做了最后一层保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刃。

云娘的手臂汩汩冒血,咬牙呼着:“小心,有人暗袭。”

叶凝欢大惊,马上屏住呼吸紧紧缩在石后再不敢看。接应的人还未到,杀手已经先至,看来永成王这次也要失算了!

叶凝欢心下一寒,放低身子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脱了此境。暮色渐起,激烈的拼斗声、刺耳的尖叫声,无不如刀般扎在叶凝欢心头,腥味开始弥漫。叶凝欢强行控制着颤抖的身体,缩在草丛里动也不敢动。慌乱间,斜刺里睨到冷光闪过,她险险一滚避开了这一刀,显然她的藏身所在被人发现了。她身子一矮,肩头还是一热一痛。

叶凝欢踉跄了两步,后背一弯,借着身体的柔软以及出众的反应力,马上来个彩蝶穿花,又避开了一刀,却直接跳到了混战圈。

公主显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不仅是公主,林静的一双眸子瞪得滚圆,仿佛见了鬼!

云娘反应奇快,一个掌震便拍向叶凝欢的后背,叶凝欢连连躲闪,嘴里嚷着:“谁让你们跟我跑一起,真让你们坑了…”

此时侍卫跟人打斗正酣,云娘也被人逼得无暇分身,一掌过去之后,就忙着去招呼别人。

而叶凝欢眼前逼来的杀手将一柄柳叶刀舞如流光,使的兵刃都是刻意改的,明显不想让人看出来历,一声不吭,刀刀夺命。

显然接的命令是杀无赦,一个不留!

时间、地点、人物,或擒或杀…不需废话,失败即死。

雇主的身份,非比寻常。

叶凝欢顾不得再多想,只管胡乱闪避,尽量减少与之接触。《流光踏月》,这是叶凝欢的看家本领。没有内力,但灵活性比一般人强太多。可就算她已经火力全开,对方也非等闲,还是不免挨了好几下。

失血太过,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了,冷光一闪,有刀锋斜斜地向着公主而去。她心下大呼不妙,脑血充顶根本不及多想,身子一拧便飞起一脚踹向公主——不好意思,踹不着凶手只好踹受害人。

公主一个狗吃屎,啊了一声便趴倒在地,险险避开一招。云娘忙来援护,同时狠狠地瞪着叶凝欢,仿佛她跟那帮杀手是一伙的。

立在边上的林静手风一抖,倏然向叶凝欢挥来,口中却呼:“云娘,保护公主。”

她的目光露出狠戾,绝无半点娇柔。叶凝欢接连后退,只觉眼前一片乱光闪动。

林静深藏不露!看来那楚灏也不过是瞎把式,这般高手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园子,他却一点也没发觉,还真就把人送给了公主!

叶凝欢也没工夫再多想了,脚都来不及收回,此时身体倾斜,基本上就是挨宰的姿势。

她立时后悔为什么要救那个娇宝宝,不想和亲连累了一大票,非要跑到这里…叶凝欢自知自己运气不佳,但能差成这样让她情何以堪?当真要被这公主害得呜呼哀哉了!

寒光如利,瞬间已经到了眼前,叶凝欢情急之下右手急急探出,以肉掌去抓利刃。

生生地,尖锋在她手心里又前捅了三寸,刀尖戳到了她的肋下!那是濒死的彻骨寒冷。

叶凝欢垂死挣扎,爆发出比平时更猛的力量,不管不顾,拧着刀架到肩侧,猛地几个踢步后退,生生用她全部的力气去压制林静。

“叶凝欢,只怪你选错了日子,来错了地方!”林静冷冷低语,另一只手探指向叶凝欢腰下捅去。

急痛瞬间走满全身,叶凝欢浑身抽搐,却生生攥死了尖锋。

叶凝欢咬牙,胸口一阵血气乱翻:“你居然是…”

话都来不及说完,最后一丝力气将被抽尽,眼前一片黑又一片红。叶凝欢毕竟不是学武之人,能撑到此时已经是奇迹。就在她想为自己活一天的时候,却已经到了末路。难道真是天命不可违?林静将锋刃一寸寸自叶凝欢手中抽出,顿时鲜血飞溅有如红梅点点,她接着翻手一捅就照着叶凝欢的胸口而来。

叶凝欢大骇之下本能地一侧,但还是不能避免被那白刃穿身!

浑身一搐,喉间腥甜涌满。眼睁睁看着林静飞快地将锋锐抽出,抬腿一踹,眼前一阵颠三倒四,她便重重跌在地上。

拼斗声仍在持续,不时伴着闷呼与尖叫,但离她的耳畔越来越远。力气随风飘散,风声越来越大,有如召唤,意识…开始迷离。

林静是永成王暗藏的尖刀,肩负着不可告人的使命。而她叶凝欢,自始至终都是做着傻傻少女春梦的白痴!

不知过了多久,拼斗声再也听不见,唯风声在耳畔,掠得草叶沙沙作响。叶凝欢昏昏醒醒,却动弹不得。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真的很不甘心!

恍惚中嗅到淡淡清冷的香,这若有似无的气息令她残存的意识紧绷起来。强行屏住呼吸,若此时再让人补一刀,她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有手在翻动她,一动之下,伤口带来的剧痛令她根本无须再装,就此晕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被困在一个黑窟里饱受折磨,不管怎么跑、怎么躲都没有用。后来渐渐不那么炙烤,渐渐地,叶凝欢可以听到声音了…隐隐约约,不是很清楚

“筋倒是连上了,但怕是也…”听得个苍老的声音,叶凝欢胡思乱想,她这是到哪里了?意识没支撑多久,又再度昏厥过去。

待她再度醒来,觉得身体已经不是很疼了,像被碾得平平地贴在案板上,根本动也动不了。“姑娘快醒了…”居然是瑞大姑姑的声音,虽说与她只见过几面罢了,但她的声音很特别,叶凝欢印象深刻。 

叶凝欢心里发寒,奋力地想睁眼看,但眼皮也像粘上了一样,怎么也打不开。

“还要多久?”换了楚灏的声音,仍是那漫不经心的调调。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心还是瞬间裂成一块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真想就此长眠不醒。本来想蹭公主远嫁的顺风,结果反让她逆风给刮回来了。已经跑了那么远,他居然也能找到?难道说,公主找人代嫁的事也败露了?“快了,说再有个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所幸偏了心室三分,不然别说是常世友,大罗金仙怕也救不活。”瑞娘叹息,“是奴婢不周,竟不知她有这番计算,居然还到了那里,显些误伤了性命…”

“算了。”楚灏含混地应着。叶凝欢心里突突乱跳,怖意开始攀缠,听得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冯涛。叶凝欢听他开口:“霜凌带着人回来了,折了六名侍卫,还有一个中了毒,此时尚昏迷不醒…”

叶凝欢神经崩弹得失控,那些杀手,难道是楚灏派的人?甚至连霜凌都是东临王的人?东临王楚灏发现了永成王欲李代桃僵,不去告发反而要杀人?怪不得跑了那么远都能把她给找到楚灏的声音很平静:“报给皇上了吗?"

“报了,皇上没说什么,只嘱咐奴才要守紧嘴巴,直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冯涛低声回答,“公主的车马照常行进,照殿下的意思,嘱咐人只管悄悄跟着,随时回报。公主遭险,永成王必不敢再贸然行事,想是会半路再寻机会把公主换回去。”

“嗯,看着便是…有什么消息,直管报给皇上,你们先下去,我歇会儿。”楚灏一发话,自然那两位不再多言。

叶凝欢听得轻轻的脚步声远去,室内便一团寂静,她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又慌又惧。永成王难道有了反心?而这个局,恰是皇上布的?贵人们的心思啊,你来我往阴谋阳谋,皆非因爱恨情仇。什么事情只要一牵扯到朝廷政局,就变得十分诡异。正不是正,邪不是邪,黑白搅在一起,就变得不黑不白。

早知如此,对着林静的时候就不挣扎了。偏偏她又是永成王送来的美人,楚灏这般费劲地把她捡回来,难道怀疑她也参与其中,想从她嘴里挖出什么消息不成?之前的对话说得不清不楚,不过有一点她倒是能明白,永成王楚正遥打算借公主换得与乌丽交唔的筹码,而洞察先机的皇上和东临王楚灏牵制了他,却没有公之于众,为什么呢?

感觉到楚灏握住她的右手,在摆弄她的手指。叶凝欢顿时全副注意都集中到了手指头上,真怕他摆弄到兴起,一根根给她撅折了,或者干脆扯下来。

 她是永成王训练的美人,但她真的不知道那些机密事。不过她在那里现了身,八成楚灏已经认准了她是知晓些根底的。不会救活了再十大酷刑上身吧?

十二年来,看不清一个永成王,如今这个楚灏她更看不清楚了…楚灏仍在摆弄她的手指,弄得她的小心肝一个劲地颤。感觉楚灏的手贴到她的身侧,似是要抱。叶凝欢浑身一麻,她都这样儿了,他居然还兽性大发,简直就是畜生!心里头一激愤,那本像粘在一块儿的眼皮此时竟轻易地睁开,霎时看到一张脸!离她很近,眨巴了几下眼睛,由此模糊转清晰。

那张金玉其外的脸没了往日的狂样儿,换成了一副波澜不惊,一双眸子若潭一般,又像漆黑的夜,什么情绪也看不到。

当贵人不但要阴险、狡猾、歹毒,还得脸皮厚。她的水准显然不够看的!他们四目互瞪,楚灏那清晰如浓绘的眼线,此时在睫毛之下带出了一层淡淡的氲影。还是天光白日,帐子没掩,阳光尽情挥洒,让他一身暗绣的淡蓝色袍子带出点点碎闪来。

他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她这样突然睁眼并不意外。俯下头来,没待叶凝欢反应过来,他就狠狠给了她一大口!她侍寝过两回,他没碰过她的嘴唇。

他一向禽兽作风,喜欢咬人,以前忍了就忍了,但现在叶凝欢五劳七伤,哪里还能不动如山?叶凝欢觉得一口血气乱翻,惊惧交加,刚一动便扯动了胸前的伤口,痛得五内俱焚,浑身直哆嗦。他一点也不客气地连啃带咬,很快血腥味就弥漫了出来。

楚灏微微抬了头,唇上沾了一点艳色,眼中带出微光,看在叶凝欢的眼中无疑是恶鬼。

“长本事了?居然敢跑?”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没有温度。叶凝欢浑身无处不疼,气都喘不匀更别提开口了,况且到了这地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不吭声,垂了眼皮一副等死相。楚灏也没再理她,手一伸直接把她给托起来了。那德行仿佛她睁不睁眼,于他而言根本没区别。他一托她,疼痛越加剧烈,马上就有一种骨头和骨头在磨的感觉,疼得钻心。她有点忍不住,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来,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惊讶。

他将她托起,接着往后头一顶。该是枕头,但叶凝欢直觉得像是被戳到无数把尖刀上,身体沉得像绑了巨石,生生觉得后背的筋脉尽断。胸口一阵极痛,嘴角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叶凝欢眼前金星乱冒,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压住没吐出来。楚灏捏了她的脸,手指头凉凉的,轻声问:“你挺悍的啊,这样都不吭声?”能把询问的语气说得跟命令一样,一般的贵族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叶凝欢看着他的眸子,她倒霉,跟公主跑一条路。她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现在求饶也没有用,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反正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上刑也得忍着。

既然刚才听到了,就不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她也不会二百五到直接认了,人算不如天算,满以为自己找到了绝佳的机会,殊不知贵人尚阴谋往来,也合该小命休矣!

她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不过就是有点傻的一个普通人。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算被践踏了很多次仍然怀揣一丝希望。以为在端午进宫献艺的时候就该泯灭,却总是不死不休。林静说她是“挑错了日子,来错了地方”,其实,她根本是投错了胎,生错了心!

真的挺没意思!

右手传来的剧痛让她不能再胡思乱想,眼前一阵发黑,想挣扎但身子太沉,大口的喘息着,因为她觉得窒闷到了头。勉强地抬眼看他,想给他一个特英雄、特鄙视的眼神,但不知道怎么搞的,眼前一片朦胧,怎么也看不清。还不及喘息,又是一阵剧痛铺天盖地,这次她感觉到了,该死的他在捏她的伤口!

老天爷啊,赐她晕倒吧。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吗?这算什么呀!

本来就眼睛一阵胀涩,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此时疼痛连成一大片,不仅把呻吟又挤出来,还直接把眼泪给逼出来了。叶凝欢想破口大骂,要杀便杀,这样欺负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此时的体力根本不容得她胆壮声粗地咆哮发泄,除了噼里啪啦地掉泪珠子,连气都顺不匀,真是太没出息。

眼前一阵花,后脖子一凉,被他的手轻轻一带,鼻子就顶到他的胸口了。他身上凉凉的,有着二月霜的冷香。听到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似漫不经心:“都这样了还瞎琢磨什么?忍着有意思?也没赏可领。”

叶凝欢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眼泪刷一下就淌下来了。不喜欢哭,是因为哭没用,又不管饱,也不管暖。

哭了,该看不上她的还是看不上,要杀她的仍是要杀。

小时候哭过,环境很陌生,训练很艰苦,她想家,想死去的爹娘。得知自己要去宫中献艺的时候哭过一回,是为自己那颗痴痴傻傻的心!

而现在,当真是让他这种态度给弄哭了。说实在的,不全是因为疼,她忍疼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二般;也不是因为伤心,没什么可伤的了。就是有点绷不住了,可能英雄没扮成,傻瓜却当了个够,觉得很丢人吧!

右手差点断了半掌,刀很锋利,她又抓得死死的,切割得极深。当时情急也不觉得,此时让他捏了一下疼痛就全来了。胸口让人捅了个窟窿,她本能的最后一闪偏了几分,现在挺后悔。还躲什么?林静好歹能给她一个痛快,落在他手里,一醒来就把她弄得死去活来,以后不知道还要受什么苦。

眼泪一出来便止不住,每吸一口气胸口都疼得要爆,逼得泪水更是决堤而出。楚灏没再冲她的伤口下黑手,却是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像是安抚,弄得叶凝欢更觉得他不正常!

疼痛一波波袭来,她开始不自控地抽搐。

楚灏见状便又让她歪靠在枕头上,瞥了眼她那肿眼泡,目光落在她破了皮的嘴唇上。手指轻抚上去,动作是吓死人的温柔,生带得叶凝欢抖得更厉害,他绝对有当疯子的潜质。

叶凝欢别开了眼不再看他,没那精力再去猜他的下一步动向。她微微喘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从痛感还是如此新鲜活泼看来,最多也超不过三天去。

身处的这张大床很是华丽,不过帐外不远处摆了一架八折屏风,把外头都挡严了,除了阳光透洒过来知道是白天,一点景儿也瞧不着。瞅着屋里的装陈,该不是她原本住的丽水阁,也不像是寥花台。反正他是贵人,宅子多得数不清,谁知道又是哪儿。

楚灏叫进来一个梳双环髻、着黄衫的小丫头,她手里端着托盘,步履轻盈地进来,向着他福了一福,便至床边给叶凝欢喂药。

药汁乌漆麻黑的,吃药的时候感觉味觉也有点退化了似的,药汁并不觉得苦,糖也不觉得甜。难受至极的感觉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他此时那种波澜不惊,却暗聚洪涛的诡异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