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灏说:“不忙,你先坐下,有事嘱咐你。”

叶凝欢听了,便乖乖坐在椅上。

楚灏说:“正遥人尚在卢松,如今暂住小云居。”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他笑了:“你并不意外?”

“永成王是靠着影月门的帮助才能脱离随行队伍,但他并非影月门的正主,如何能走脱得开。”叶凝欢垂了眼皮,看着桌上的酥皮奶黄糕说。

她想到了那张面庞,原本以为自己早淡忘,但提及他时,仍不免有些哀伤。

此时,他该已经明白了。自始至终,她同他一样,做着一个遥不可及的痴梦。他或者仍未醒悟,以为藏在这里便是无碍了吗?那卢松王与他离了心,影月门也不再是他手中的刀。

的确她曾怨恨绝望,但如今,在她心里的只有哀伤!他是天上一轮月,她只是地上的微尘,她不配与他论情,也不配与他谈人生大事。

她只想这般散去,从此与他无干,再无半点牵连,因此而已!但此时,她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叶凝欢想着,转了话题道:“不知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

楚灏微微弯颈,垂目深邃。只是这般静坐如雕,却让他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突然伸手攥了她的手,引得她微微一悸。

他唇边带出笑意:“你不是想去菀城逛吗?”

就这个?她看着楚灏的眼,这眼或是温柔或是热烈,叶凝欢从未有一日看得清楚过。他时而乖张轻狂,时而深沉如夜,他的心思,叶凝欢自知难辨端倪。她不想从中再分辨真与假,就算分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从来不平等,他走近她轻而易举,她也只有----悉听尊便!

他放了她的手说:“这几日我在燕宁有些琐事,怕没时间陪你。到时你带了瑞娘她们逛逛去,可以去买点绢花、酸杏什么的。”

楚灏说罢,捡起一块点心尝了尝,皱了眉头道:“油下得大了,腻。不是瑞娘做的吧?”

叶凝欢没心思听他抱怨点心,但瞧着他这副样子,脸突然有些窘:“我做的。”

楚灏怔了一下,看着她的表情说:“何时变得体贴起来了?”

叶凝欢眨巴着眼睛,他不也是吗,何时变得体贴起来了?许久漾起一丝笑容:“殿下不喜欢吗?”

楚灏握紧她的手:“自然是喜欢的。”

她笑而不语,他居高临下,目及之处皆是卑微。纵她不去仰望,也终是要屈膝跪叩地迎合以换取自己的性命,这性命珍贵与否,只有自己知道。至于真心几何,又有谁在乎?

卢松郡是散落于山中的,从地图上看,是个窄窄的一条。

东去过了茫荡山,便是东临六郡,西边则是兴成界,至北再翻过重山,又是北海界。划归地界,山势缓平丰庶的,无不入了另三个藩,只得这谷拗之地,方属卢松。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沿途所见,道路都是高低不平的。首府燕宁,比之桐川来说相差了甚远。更不要说京城永安了。王府就建在一片高地上,规格比之兴成王府又低了一个级别,前门只设四开间,占地也少了许多。

叶凝欢只是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因为王府比较小,他们这些人都塞进去也着实为难,所以卢松王便将别宛采月阁腾出来给他们,这样一来,连数十名护卫也都装得下。叶凝欢觉得这个卢松王的确很会办事,既回避了与东临王攀交的敏感,又给楚灏提供了方便。

这一带的山都属于乌巢山界,采月阁是依山而建,阁内九转接环,阁楼错落山水间,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全城。

卢松王妃领着侧妃和同邸提前入了园子等候,卢松王妃四十来岁,脸色有些蜡黄,看得出身体并不很好。

叶凝欢知道楚沛三个儿子,长子在四年前去世了;次子楚正迪为潜邸所出,比楚灏年长五岁,如今奉命守菀城;三子是正妃所出,名为楚正逸,今年十四岁,七年前以世子身份送入京城为质。有两个女儿,皆是庶出,早已经出嫁。

楚灏打的名头是巡视东藩,其实是为了找永成王楚正遥,但此事是不能明着宣扬的。

楚正遥是在经过华凉郡的时候失踪的,那里是东临六郡的地方。楚灏抵达燕宁之时,等候在这里的还有东藩的监行院官员以及华凉郡的守备,想必是要提前与他商议此事,合卢松之力一起暗访永成王。

楚灏如何在台面上做戏,叶凝欢不想理会,永成王现在人就在卢松,能找到或者根本找不到,早在他的掌握之中。

楚灏特别叮嘱让她去逛菀城,估计也并不只是兴之所致,对她表示一下关怀体贴,也许有借她回避耳目的意思。毕竟有施密和甘若这两个人碍眼,他在燕宁也难自在。

云栖蓝也跟着王妃一道迎接叶凝欢,此时再见,又是一副体面的女管家打扮。

看她那样,似是与王府内宅上下皆很是熟悉,但也不见她料理什么杂事,不过是晃来晃去与人玩笑。她还特地跑来跟叶凝欢说了一会儿话,握着她的手东拉西扯一番,却也没什么正经事,弄得叶凝欢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吗。

有时叶凝欢倒挺羡慕她这种江湖儿女,来去自由,不受那所谓三从四德的约束。不过这念头只是在心里转转。云栖蓝纵武功盖世又如何?不照样也得替贵人卖命。不管是什么原因,终究与叶凝欢心中的自在相去甚远。她不过只羡慕其形,至于内里,也是如人饮水罢了。

进了采月阁,安顿一番之后,自然少不了摆宴洗尘。不过王妃身体不适,内院的小宴很早就撤了。

叶凝欢洗漱完毕,趟在床上却失了眠。明明不该再想永成王的,脑子却不听话,盘来转去皆是那句“永成王尚在卢松,住在小云居…”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已绝后患呢?皇上本来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难道要让他回京,他们不怕吗?楚灏隐瞒卢松王是影月门正主的事实和卢松王和永成王相通多年的事实,难道都不怕永成王棒急了眼全说出来?

楚灏是不可能让用永成王活着说出那么多秘密的,为什么不动手?

叶凝欢脑中一闪,突然想起当时太后与楚灏闲聊所说的话来。

太后说,皇上暂时压住了密报没有在朝中宣布,只暗中告诉了与永成王关系最近的两家人,一个是永成王的岳父,一个是永成王的外公…

叶凝欢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寒意凛凛。永成王楚正遥经营雅乐居,巴结皇上以及京中权贵,靠此暗营杀手,装作贪图享乐以麻痹众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得到了一个活下去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个地方,她或者会被叔叔买到别的大户去做奴婢,或者干脆卖到娼馆里去。

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不管楚正遥出于何种目的,她终究是靠着他才活到今天。她的确没本事让他爱,但她也同样没有资格恨。

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贵人们的一出出戏上演落幕,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尽头…他没有好下场,她并不觉得痛快。

相反,这份衰伤盘桓不去,名利场让人齿冷心寒。

叶凝欢叹了口气,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扭过身一撩帐子,看到绿云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枕头。

她笑笑说:“听着夫人不甚安稳,想着枕席不适。方才我从咱们带的东西里找到这个麦麸汇桂木香的药枕,不如换上试试?”

“难为你贴心,其实是我自己失了困,倒不是床枕不适。”叶凝欢有些感动,接过来抱着嗅了嗅。

绿云说:“如今远离京城,沿途所见山清水秀,当一舒胸臆,更加宽慰才是啊。”

叶凝欢看着她,轻轻笑着:“你说得对。”

绿云笑了笑又说:“殿下刚才传话过来,说今天晚上与卢松王饮宴,宿在眠月轩了。”

叶凝欢胡乱应了一声,不怎么关注。他到了这里,自有他的乐子可找,卢松王手底下的美人儿还能少吗?难得跑来,这不可劲儿的撒欢去?

绿云见叶凝欢蔫头耷脑的样儿,以为她心里烦闷。笑着说:“在余兆的时候,您不是说,殿下许您往菀城一游吗?可巧云管事也邀夫人往莞城去呢。不如明儿便回了殿下,随着去逛逛,也能散散心,瞧瞧这里的风光。”

叶凝欢愣了:“云栖蓝?她邀我去菀城?”

“是呢。方才云管事来见夫人,得知您歇下了便没让通传。我听她与瑞姑姑说,菀城小云居乃卢松王侧妃所有,她是奉侧妃之命,来邀夫人往菀城去游玩的。”

小云居,叶凝欢听得心里一颤,不动声色地看着绿云问:“傍晚宴上,不曾听侧妃提及,如何这会儿却来相邀?”

绿云说:“听说那云氏是侧妃的陪嫁,王妃身体不好,如今王府诸事皆是侧妃在料理。想必是这位侧妃欲与夫人攀交,当着王妃的面儿不好提及,遂等人都散了,才遣了云氏过来。”

侧室是皇幌子吧。云栖蓝为什么把她往菀城小云居引,难道楚灏在试她吗?

想到前两日尚在余兆的时候,楚灏告诉她楚正遥如今在小云居,之后便说让她去菀城逛…什什么意思,看她是不是去偷偷见永成王吗?

真是无聊透顶的人,既怕她当奸细,索性一刀宰了,反正他已经到了燕宁,她也没什么用处了。就说发现她屡教不改,难脱江湖习气,其心不忠…帽子多得是,随便扣一项就完了。这般试来试去好没意思!

叶凝欢闷闷地说:“不去了,本来觉得绢花、酸杏好,不过现在天冷山路又不好走,我懒得动弹,只管打发几个人帮我捎些来就行了。”

绿云看她表情有些怪该的,正想再问,叶凝欢又躺了下去,抱着枕头说:“谢谢你帮我拿药枕,真有用,马上就困了。你也早点睡。”

绿云愣了一下,失笑,不再说话,帮她合严了帐子便悄悄地走了。

叶凝欢直想要枕头,听了永成王尚在这里,她的确有些唏嘘。但贵人间的杀伐倾轧,却是她最觉得心寒又避之唯恐不及的。

她是连自身都难保的蚂民,楚灏还偏这样试来试去的,还试得这样明显,真够可气的!

叶凝欢是快天亮才睡着,却不料刚起身不久,那云栖蓝居然又跑来了。不仅她来了,还把侧妃给搬来了。

她实在恼火得很,但碍于侧妃表现得太热情,她实在不好拒绝。加上瑞娘又一个劲儿怂恿,她可是楚灏的保母兼心腹,直说什么殿下吩咐了,这几日他事忙,要夫人自己寻着乐乐,不要闷坏了身体之类。好像她多受宠似的!众人这般一架着,弄得叶凝欢毫无办法。

叶凝欢都想蹬腿撒泼说不想去不想去,老娘早看出你们的那点烂心思了!但终究没敢那么干。

瑞娘果然把甘若以及他的一些侍卫弄来保护,顺便帮楚灏分了点耳目。也凝华暗自咬牙,却只能强颜欢笑地上了轿。

菀城离燕宁极近,只隔了一道山峰,不过这道峰极限险,难以攀越。为了缩短路程,减少绕峰而行的麻烦,于峰腰了修了一条栈道。但这条路乘不得车,只能骑马或者坐轿去。

叶凝欢带了瑞娘、冬英和绿云一起上路,卢松王侧妃带了云栖蓝并领了几个女侍陪行。轿夫甚有勇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叶凝欢一路看着山景奇峻,心下很是郁闷。离京之前,她的确深幕菀城,总想有机会可以看看。如今这般赶鸭子上架地去,让她半分兴趣也无,半道上甚至有种想跳崖的消极冲动。

菀城是个围着一座山峰而建的环状小城,山头正在城中心,山峰与北侧的乌巢山名峰鹤颈峰相连。而小云居,恰就在菀城中央的小峰上。

城虽小,却因绢花出名。这里最多的树就是桑树,家家养蚕。其次就是果木,连裹杏和小丹梅是这里的特产。

菀城的产业皆属于卢松王一系,小云居是侧妃娘家人的庄子,城内最大的官办绢花坊子宜芳斋用的铺面子是正妃娘家人的。卢松这边可开垦的耕地不多,打的粮食仅够糊口,遇着年成不好的时候还要靠朝廷接济。卢松郡的只要收入都是来自山中特产和自制绢花,朝廷便是拿住这一点,每年以粮食换取这些东西,榨取了卢松不少的油水。

锦泰有令,藩王之间是不能彼此做买卖的,贸兑之类只能与朝廷之间互通往来。朝廷在诸藩都设了监行院司,这类机构其实就是朝廷的耳目,监视着诸藩的一举一动。

不过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况且监行院司里的这帮子也是人,积年累月地扔在这里,若腹内空空任谁也是不甘心的。

叶凝欢等人进了菀城,卢松王的次子楚正迪是这里的守备,听说侧妃领着叶凝欢来了,便遣了自己的老婆莫氏过来伺候。叶凝欢心情不佳,还得强撑着应酬,好不烦恼。

坐在宜芳斋里挑拣绢花,这里的掌柜就是王府的奴才,极是热情地招呼:请了后院东阁,奉了新茶,并拿了最新式的花样让叶凝欢挑。

绢花精致非常,撺丝牡丹缀珠也有,团花穗也有,还有精制的八角菱花扣子,拿来缀在外袍上相当的别致。绢丝又细韧,还有经过特殊处理浸过香料的,既不怕虫蛀又鲜亮浸香。

叶凝欢看着绢花发呆,根本提不起劲儿来挑,听得外头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她一抬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冬英几个都不见了。一时发蒙,外头敲门声响起,并伴着云栖蓝那特有的微低的嗓音:“夫人,给您送点新鲜花样子。”

叶凝欢暗哼了一声,道:“进来吧。”

云栖蓝捧着一盘子绢花进来,见叶凝欢一副懒懒的样子,笑着说:“这些要是都瞧不上,便让掌柜的再拿些来。小云居已经整理妥当,待晚些时候便可以过去了。那里…”

叶凝欢扔下手里的绢花,打断她说:“不必了,我今天便回采月阁。”

云栖蓝微怔,看叶凝欢的表情:“夫人既来了,何必急着回去?晚上山路难行,不如在小云居暂歇一日?那园里有现制的酸杏和梅子,夫人不是最爱这一口吗?”

“那也要看是何情境。”叶凝欢冷笑,“我既是十九殿下的侍妾,当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敢在外久留,这般劳师动众已经十分惶恐。时辰也不早了,逛得也差不多了,这便回去吧?”

云栖蓝默了半晌没说话,叶凝欢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低头说:“我自是看不出是何样的杯,也尝不出是何样的水,但也算掂得清自己的斤两,明白自己的身份。”

云栖蓝静静地听完,回身闭了门说:“夫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叶凝欢挑眉:“误会?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云栖蓝微喟了口气说:“原本是不想明说,一是因采月阁里人多眼杂,毕竟不便;二是怕夫人心里忐忑。不过看起来夫人倒像是想岔了,如此倒不如说清楚的好。”

叶凝欢看她一脸凝重不由得放了杯子看着她。

云栖蓝说:“夫人是不是大约在四五年前,用了蚀骨延筋这法子来练功?”

叶凝欢呆住了,云栖蓝说:“之后虽然绵软无双,却时常血逆经乱,积淤于体。夫人又不仔细,只管苦练筋骨令舞技超群,却令血积五内不畅,四肢常挛颤不止,甚至呕血。后来又受了伤,内外俱损。虽得大内良药以持,却徒治表而不能除根。想要医治,非得我影月门的落华心经过气,顺导经脉以清血瘀。再以银针联脉,重续丹络。当初十九殿下嘱咐我替夫人看看,却怕夫人多心,不敢大肆请脉,于是便与夫人闲话家常一番,却也知道夫人痼疾太深。当下不敢耽搁,便想着邀夫人来小云居暂住几日。十九殿下也说,夫人是想往菀城来逛的,我便觉得是个时机…夫人,当真不能再拖,若不及早医治,恐有性命之危。”

叶凝欢整个都木了,怔怔地看着云栖蓝不说话。

云栖蓝见她那样子,以为她害怕了,忙缓了声音说:“夫人也不必太惧,小云居乃一处清净所在,适合疗伤养病,由我亲自与夫人调治,必竭尽所能,不敢有丝毫怠慢。况且侧妃还在这里,便是多住几日也无妨的。”

叶凝欢许久吐了口气:“让我来这里,原是…”

云栖蓝点点头,叶凝欢心里微恸,低声道:“我真的…快死了?”

“没有没有。夫人千万别这样想。”云栖蓝急忙安慰。

叶凝欢低下头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治吧。”

心在摇摇欲坠,不堪任何牵负。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人眸如星灿,笑如花绽。他说,你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于是便为这一句,弄得心伤身也残。

这一次,又如当初那样醉意朦胧进花间,只是不知道许久之后,她还能否有再醒来一次的机会。

不知不觉,眼泪就滴落了下来。

已经十月十八,天气有些阴,早起下了些夹杂着冰晶的细雨,至午时变成了山林吐雾的奇景。采月阁被一片山雾包裹,似幻如真,一如楚灏的心情。

坐在眠月轩观景台上,前面的花棱石桌上的酒壶烫在滚水里,芳香扑鼻。

这眠月轩贴壁而建,是幢三层小楼,取背风之坳,却不阻眼界,以天然景致作屏障,外延观景台,可一览燕宁之景。

寒风微涩,薄雾时散时聚,偶尔可见下方宛周有几个稀松的侍卫影子。

采月阁不算大,但建在山里地势刁钻。不过施密精通排布,只需少量人马便可以将这里各个死角看护严密。露出人影是刻意,这是为主子着想,省得觉得他是暗盯,不然完全可以做到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不见却滴水不漏的地步。

楚灏扔下手中的文册,眼睛投向菀城的方向。

他们初六晌午至的卢松,云栖蓝受他所托,跑去看看叶凝欢的病势。不看则已,一看便说叶凝欢到了有碍性命的地步,让他当时有如挨了摧心掌,打正中间裂了一道缝。

当天晚上居然没敢回去,怕回去了表现怪异引她猜疑。他一向善于伪装,在她面前,他却没了这份自信。

幸好之前说让她去菀城逛,她同样也是想去的,这就给了云栖蓝把她引到小云居的机会,。他嘱咐云栖蓝和瑞娘,无论如何第二天都要把叶凝欢给弄过去。

那里为影月门所控,适合治病。

初七一早她走时,他便在这里远远看着她。她坐在抬子上,一脸怨妇相,好像去菀城十分不乐意。她有时把情绪藏得很好,有时却外露得格外嚣张。那天她显然是后者,离得那样远,仍让他看得分明。

她不想去,不是因为绢花不漂亮、酸杏不诱人,而是那里有小云居!他那天无意的话,她听者有心。

她多想了,心里必是愤愤不平甚至恼怒的。

俗话说得好,若心坦荡何须介怀?她这般介怀,那就是不够坦荡。她忘不掉那个人,就算他已经一败涂地,成为将死之躯,她仍对他心有戚戚!

楚正遥有什么好?

楚灏睨到施密远远走来,行色匆匆。

施密快步上了阶,向他行礼道:“殿下,北海王遣的藩使到了。属下照殿下的吩咐问他,他说北藩于十月初接到朝廷命令之后,严查出入往来,不曾有任何可疑人入界。他们不肯放人入北藩,当下人正在馆驿候传,殿下要不要亲自问问他?”

施密的表情很是严峻,永成王自东临六郡失踪后,六郡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人。若他未死的话,该去两个地方:一,潜入乌丽;二,潜入与东藩最近的卢松。

去而复返,潜入乌丽的可能性极小,乌淞关那里万仞险峰只得一条路可行,关境极为严密。永成王又是在那里与乌丽来接亲的人交唔,闹了好几天,关将对他印象颇深,他若想再易容混出难如登天,而向西走卢松就容易得多。

一旦入了卢松,他可以取北道去北海王的地方,也可以西南行入兴成。不过兴成王不会收留他,且此行楚灏经了兴成,北海王就保不齐了。

跟随永成王一起护送公主的王琪弄对了王爷,畏祸而不敢大肆通知各关寻找,只遣人飞马赴京禀报。

如此却给了永成王伺机后动的机会,待卢松王接到朝廷密令协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

至楚灏抵达卢松时,卢松王呈上调查结果,表示已经查到了永成王曾在乌巢山北坳一带出没的痕迹,并未寻着人,大略是永成王摆脱王琪后,借消息尚未走漏之机入了卢松,潜入乌巢山北翼躲藏。那里距离北藩西南界只有一山之隔,永成王现在极有可能已经潜入北海界。

北海王一向与朝廷闹得很僵,也只有他敢收藏获罪潜逃的永成王!

于是楚灏便遣使送信与北海王,要他助朝廷找到永成王。虽说北海王给了东临王面子,遣了个藩使过来说话,但仍不肯打开藩界让人进入!

楚灏的表情像是刀刻在脸上一样,没任何变化:“卢松王知道吗?”

“已经通知了卢松王,说听凭殿下吩咐。”施密道。

“永成王护公主处境,继而失踪,拒不返京。北海王态度坚决,我们也不好强入北藩,只好报于皇上做主。”楚灏说,“甘若不是也在菀城吗?你打发人跟他说一声,让他帮着卢松亲护继续在乌巢北坳那里细查,以便回京于皇上有个交代,我随后会亲自过去。”

“是。”施密应下,快步离开。

楚灏看着施密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皇上并不想看到永成王回京,找得到或是找不到都不重要,但皇上需要给群臣一个交代,以便这个局可以完美收尾。

他同样也是皇上的棋子,就算来了燕宁,仍然千缠万裹地掌握在皇上手中。但是,也不尽然!

北海王楚正越是他二哥楚湄的幼子。他生在北都郡。从未入京当过质子。当初送到京里当质子的是他的兄长,不过这位世子没等到回藩袭爵,在京五年便生了重病,几次请求返回故乡皆被拒绝,最后死在了永安。

这事发生在开明四十年,管理宗室诸事的,是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楚澜。

也正是因此,楚湄曾上疏弹劾太子,两人生了嫌隙。

开明四十二年,北方乌沦来犯,镇北的楚湄出征前向朝廷请立嫡出的幼子楚正越为世子。楚正越得封世子还未及入京便传来噩耗,楚湄与乌沦大战时中了埋伏,死于蛮沙坳。由此,当时十五岁的楚正越袭爵为王。

太子楚澜时任督军,与楚湄一同上战场,楚湄惨死是因接应无继,北藩震怒,指责楚澜公报私仇。当时先帝已经是垂暮之年,早年长子楚江战死,连个儿子都没留下。后来哀太子楚沣又死。晚年诸子纷争,先帝一时激怒又赐死楚肴,他自是不能认错的,但心里岂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