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楚湄又死,且又涉及太子,先帝是再折损不起,如何在这个时候又去细究谁是谁非?

除了安抚北藩之外,先帝采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做法。

先帝几个年长的儿子,除了四子楚沣为太子,五子楚泯体弱之外,余的几个皆是少年便随父戎马,甚是能战。楚湄与长子楚江一样,虽生母出身并不高贵,但早年追随先帝南征北战,能获封四方王,全是凭自己的一双手打出来的。

楚湄惨死,旧将愤怒难平,且但是楚正越已经十五岁,自此与楚澜嫌隙日深。那楚正越因最初不是世子,楚湄不教其读书,而是从小便将他扔在兵营里锤炼。如此一来,他反而与北藩武将敢情极深。加之先帝痛哀楚湄,又怕北藩不甘休,少不了要安抚他们。楚正越袭爵之后,先帝又授他北镇抚司的头衔。

到了章合朝的时候,楚正越就更加难管。他没在永安待过,与朝廷的人没交情,而且他跟着一帮大老粗一起长大,受的是打砸抢教育。自章合元年开始,因他授北镇抚司,与北监行院司屡生冲突,曾经数次把监行院的官员绑起来臭揍一顿然后扔回朝廷。

朝廷央籍令遣调各地方官员,每至调任,诸官员一听去北海监行,个个都哭爹喊娘的不愿意,千万百计地推诿,弄得朝廷很是头大。

楚正越那号人,不跟你玩什么机谋,直接就来浑蛋的。看监行院的人不顺眼直接就打,皇上派人去教育他,他听了跟放屁一样。想把他拎到京里来教育,他就称病不来,北藩兵强马壮,且他是宗室,你能楞派兵去打他吗?

楚正越今年二十七岁,至今未请立世子。北海六郡,南北皆据天险雄关,内有广袤平原,虽气候寒冷却资源丰富。手下一帮文臣武将,皆是自先辈起便为楚正越卖命的将领,利益一致,休戚相关。已经结成缠连之势。四方王中,数他实力最雄厚,也最为难管。

楚灏拿过一方帕子,执起壶,将沸热的酒浆注满杯,热气随风而散,酒香扑鼻。他眼珠漆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笑意竟是温暖的。不是因时局渐朗,而是因——他总算等到个理由去菀城!

第十二章云阁旧梦尽

叶凝欢裹着厚厚的氅,手里还抱了一大束新折的绿菊,脚步轻快地往住所的方向走。这小云居是个很大的庄子,错落在山上,院与院之间都隔得甚远,中间错落着林子。

自这里北望,可见连绵群山,远峰有着终年难消的积雪,听人说,过了那里便是北海王的藩地了。

她所住的院子附近有个菊园,培育了各种菊花。今天叶凝欢进来逛,便趁机摘了一大堆。十来天前她和云栖蓝一起住进了小云居,只有瑞娘、冬英和绿云三人跟着一道,余的人都留在了菀城的驻行府,瑞娘也要不时地出去,想必要给楚灏通风报信什么的。

叶凝欢知道这庄里还住了永成王,不愿意瞎转招惹麻烦。便是这座菊园,也是云栖蓝带她过来的,估计是怕她憋闷着再憋出别的病来。

因是云栖蓝陪着,绿云和冬英就没跟出来。不过方才来人与云栖蓝耳语了几句,她听了便急着要走,遂指派一个手下一会儿把她送回去。

叶凝欢抱着菊花,刚拐过小径,迎面过来一个人,险些与她撞到一起。叶凝欢脚底一踉,生生地刹住步子,还不待开口,一直不紧不慢跟着她的侍女便身形如风地贴在她边上,手一抬便挡在两人之间,似是怕她受伤。

叶凝欢惊叹,好俊的功夫啊。她的赞叹还未完,面前的人已经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怔了。

林静!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还能遇着故人!

林静一身素衣打扮,穿着黑色织花的对襟袄,下面简单的开裾裙。头发绾起,素面无妆,晶莹剔透之中带了几分冷艳。看叶凝欢的表情,也是错愕至极。显然,她也没料到叶凝欢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你…”林静不由自主的出声。

叶凝欢牵起淡淡的笑容:“林静,好久不见了。”

边上的人一怔,看着叶凝欢道:“你们认识吗?”

叶凝欢点点头,林静愕然的表情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诡异起来。那人见叶凝欢这般,微微舒了口气:“夫人在这里,难免要小心些,不然照应不周出了差错,门主要责罚我。既然是认识的,便也省了事了。”

叶凝欢笑着说:“姐姐有心了,不知可方便让我们说两句话吗?”

那人看她们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指指前头说:“那我便在那里等候。”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林静略挺直了背,牵出一丝僵笑:“想不到,门主迎的贵客竟是你啊。”

叶凝欢慢慢又往园中踱去,看着满园花卉,也笑了:“也想不到,琴艺超群的林静,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六月二十八,枫悦山脚下,一剑贯胸。这经历,想忘也不能够。

林静走在她身边,表情有些漠然,却毫无惧意:“当日我伤你也是无奈,任务在身不得不为,若要怪我,唯得以命相抵让你消气了。”

叶凝欢低了头:“我并没有怪你,也不打算再追究。”

追究什么呀?林静出现在这里已经分明,她一直是影月门的杀手,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楚灏的计划之中。

她们算不上朋友,也不是仇人。当日是她自己跑错了地方,怪得了谁?

只是此时这般相见,着实让两人都有些心潮翻涌。

林静打量了着叶凝欢,她穿了一件双层绞花锦织得袍子,领口袖口皆缀了狐毛,清楚地看到狐毛根根分明,丝毫不裹粘。细风一吹,带起一阵小小的波纹。绾了一个团花髻,两侧定了六支琉金镶蓝宝的星星簪,髻上还扣了一个叠瓣撺珠的细绢牡丹,耳朵上是流苏坠珠的别致坠子,好不富贵!

她现在是东临王同邸,自然体面起来了。十来天前,门主迎来这位同邸夫人,卢松王侧妃也巴巴地打燕宁跟来,与她在这里小住,盛情款待,好不威风。

林静听说之后很是好奇,东临王能把这女人不远千里带在身边,而且还住进小云居,必是心腹了。不知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他这般信任?

只是这位夫人一直闭锁深宅不见外客,只有门主以及几位师叔、叔伯可以出入她所在的院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只闲住那么简单。

是了,连王爷身边最得意的瑞大姑姑现在都成了她的跟班!当初在静园,林静往寥花台的时候见到过瑞娘一面,人家可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便被一众奴才簇拥着走了。

林静心中千潮万涌,叶凝欢曾出现在枫悦山,明明就是一副要逃亡的样子,难道东临王不知道吗?为什么一个不识好歹逃跑的女人东临王还要?王爷是瞎了眼吗?

论姿色,她自认不比叶凝欢差。跳《四波旋飞》,她也会啊!论琴艺,叶凝欢就更不是她的对手。她甚至吸引了影月门百媚罗姬的关注,破格收她为入室弟子,她圆满完成了任务,保护了公主且将永成王带到了这里!

她才更值得重用和信任不是吗?但为什么,东临王至今也不愿意召见她,反而捧一个身无寸功的叶凝欢作同邸夫人?

林静心烦意乱,却听叶凝欢问:“最近你过得好吗?”

她面皮一阵阵泛紧,问这样的话,是炫耀吗?想到她们当初在静园,叶凝欢一副混吃等死、宠辱不惊的虚伪表情,得知她要随公主前往乌丽,还说什么各安天命?

雅乐居里的女人都安的什么心思,各人都最清楚不过。她就是不愿意这样卑微苟活,所以才宁愿搏命以换前程!美人儿不能艳动几时,靠美色以求安稳,也只有红颜未老恩先绝的命运。

百媚罗姬欣赏她有根骨,她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这条路。修行落华心经,然后蚀骨延筋,吞服丹红秘药,甘受影月门一生操纵。极致苦楚所换来的,便是刀影现,人不见,影月流光去无痕!

手起刀落,换得永成王的信任,换得她的安稳。不错,她的安稳,只能在鲜血里寻找,人命上建筑。

进入静园,乃永成王所安排。他知道皇上之前收过美人,如此必要将这一次的美人转赠与东临王。

但借琴艺吸引了瑜成王,便已经成了东临王的授意。影月门从来不是永成王在做主,她们的根基,远在卢松。

永成王不堪托付,自私武断,一心想正嫡位,越发无忌。卢松的主子自然要另寻高门,主子明智,才有奴才的好前程。林静很开心,她在静园直接得东临王的授意,她的功劳东临王自然会看在眼里。

她当然不会随公主去乌丽了,虽然师父百媚罗姬将丹红的解药给了她。

师父说,王爷及门主皆知她的忠心,自然也不会忘记她的功劳。如今事成,她也得了女官的身份,若她不愿再做此等凶险营生,大可与公主同入乌丽,尽享富华。凭她一身本领,纵想自由往来,也不再牵绊。

只是一点,终生不得再入锦朝。

但她拒绝了,她说她不能忘记师父的栽培与厚爱,愿意继续助主子成事。比起乌丽,她更想留在东临王身边!

于是在返归的路上,她告诉永成王,影月门被人陷害。八月十六追月夜,有人冒充影月门刺客行刺东临王与武宁侯。皇上震怒,将雅乐居给抄了,抓了不少会武功的舞姬,雅乐居是百口莫辩。他的岳父范郁得知消息,直接把王妃范氏给领回家去了,天天跪在太后那里求太后开恩保全。

这个消息,就算与永成王同行的王琪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但影月门的人会!永成王自知回京难以向皇上交代,就算不死,怕也要从此被困囚一生。只有求助影月门,藏到卢松去。

避开耳目,又有东藩亲护将领赵逢则的帮助,将永成王带离东藩进入卢松轻而易举。

她当然得到了奖赏,成了影月门十杀之一。田宅财富,应有尽有。

但是,有一样,她还没得到!

她收回了飞转的神思,看着叶凝欢,带出一丝笑容:“你似乎过得更好。”

叶凝欢被她的话弄得微噎,原以为她们是一样的,虽谈不上朋友,也算是同病相怜。当时她形容婉转,带着怯怯的笑容,为未来担忧,让人看了便心生温存。想博东临王垂注,于是倾心练琴…现在想想,倒是误解了她。

她身怀绝技,不需要靠美色事人。她的价值远比叶凝欢要高,所以不管是永成王还是东临王,都会重用她的。

如今她功成身退,回了影月门。这条路的艰辛,不是叶凝欢可以领会的。看她这般在小云居出入自由,想必在这里身份不低。人家那是靠拼刀子挣来的,叶凝欢羡慕不来。

原本不是一路人,此时相见,也是无旧可叙啊。想想方才还欲与她说话,此时倒让叶凝欢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她讪讪地抚了抚怀里的花,看看林静说:“我该回去了,再见!”

叶凝欢举步要走,林静不紧不慢地开口:“永成王在蕴雪堂,你不想见他吗?”

叶凝欢的脚僵在原地,林静的声音持续灌入耳膜,震得她有些发疼:“永成王曾与我说,他甚是后悔将你送走。只是当时雅乐居缺人,而你的《四波旋飞》练得极佳…他本想事成之后,再将你带回,永远留在身边…”

叶凝欢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林静走到她身边,浅笑微微:“你的心事我很明白,如今近在眼前,我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也算是有始有终。”

叶凝欢慢慢抬起头时,面上却成了一团宁静,她一字一句地说:“有始有终,自五月端午开始,已经到了终点!”

林静的笑容慢慢敛尽,看着她:“也是,如今你身份不同,自然要顾着体面,是我枉作小人了。”

叶凝欢面无表情,低头道:“我真的该回去了。”

说着,她不做停留,向着园外迈步。他养了她十二年,她也乖乖照他的吩咐入宫献艺。她的用处于他就是这么多,她一点不差地都做了,两不相欠!

这番话若是不说,她倒尚有几分戚戚然。说了,却像一柄小槌,砸到了最关键的一点,那残存的些许,便是这样轻轻一砸,碎如粉末。

虚伪!他有一万个机会把她留下,他走近她要容易太多。选择权一向就在他手里,后悔两个字,毫无意义。

她是很卑微,没资格在贵人面前谈自尊。主子便是把碎银子扔她脸上砸豁了她的牙,她也只能笑着谢赏,然后蹲下捡起来。她没本事当豪杰,不能像林静那样挥舞利刃给自己博个前程似锦,

但她的命也是命,绿云说过,这条命珍贵与否,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说了算的。唯有自己才说了算!霜凌说过,若无人待你好,至少要自己待自己好!

这一刹那,她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就这样吧!

叶凝欢低头急匆匆地走,冷不防又一道影子闪过来,连续两次眼前突然出现人影,加之此时叶凝欢心里又堵着事,顿时跳了两跳,眼都瞪圆了。

楚灏探手摁了她的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间舒展开来,唇边带出笑容。如此明媚,竟让那惨淡的日头都显得亮了几分。

林静在叶凝欢身后看到,顿时怔住了,终是见到了,他依旧如故!

仍是那般清俊的模样,神情带了几分慵懒。仍是那挺拔的姿态,穿了一件黑色暗绣的厚裘袍,银丝缠绕,明明灭灭的勾勒。

长发绞四股绾结,自发心掏出一缕,风裹起发丝轻轻飞舞,纵离得远,也看的分明。

她一直在等他召见,如今,他便在花枝繁盛的径道间,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但他的眼,丝毫没有往边上看半分,因为,他们中间,还隔了一个叶凝欢!

林静的心霎时跳得凶极,冷风里手心竟攥出汗来。

“走路也不瞧着些,再一头撞墙上!”他唇边笑意不减,似是心情大好。

叶凝欢看着他,心脏莫名开始在胸腔里纵横。

她白白残损了身子为永成王受的这伤,得到的却是东临王的挂牵,此时他就立在面前,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定了定神问:“殿下既来,让人传了话儿岂不省事?”

楚灏瞧着她怀里抱的花儿,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随意态度:“你管我呢。”

叶凝欢语噎,楚灏仔细地看着她的面色,点点头:“是好多了,这里水土不错啊。”拉了她,“刚才经过瞧见一个跨小瀑建的小楼,觉得挺巧,既然精神尚可,陪我去逛逛!”

“现在?”叶凝欢愣了神,举了举手里的花儿说:“先把花儿插上呗。”

楚灏胳膊一绕,手准备无误地捏住她的耳朵。因她戴的流苏坠子,叶凝欢吓了一跳,生怕他手上没了分寸再豁了,忙顺着他的力凑过去,看起来就像是她在投怀送抱,低声道:“别扯…千万别扯…”

楚灏压根儿也没使劲儿,遂不理她,挟着叶凝欢就走。林静怔怔地在后面看着,自始至终,他的眼神半点也没往这里飘过!

一直在前面等着叶凝欢的女子此时却慢慢踱了过来,看着林静道:“你是在静园里跟她认识的吧?”

林静没有回答,她只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视线。她靠的,从来就不是运气。她的机会,永远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风渐起,裹拍着小瀑四散。风和着水滴摔在窗棂上,仿佛外头正是狂风暴雨。这里哪能观什么景啊,一开窗就得砸一脸水!

杀人灭口或是寻死觅活倒是一个好所在,还有,就是躲在屋里勾勾缠缠。

楚灏想做的,正是这最后一桩。屋内烛火通明,让他可以捕捉到叶凝欢的任何反应,连最细微的点滴也不曾放过。脸上还沁着细汗,发缕沾染面庞红若桃李,眼中水意盎然,艳得撩人。

屋内一派春色靡靡,绿菊散落一地,揉碎满室的花瓣。

叶凝欢被他箍得紧紧的,腿都缠上来让她动弹不得。

她现在还是一个养伤的病号,美女千千万,去找别人翻滚吧,难道就不能体恤她一下吗?

事实证明,他不能!

方才两人一起在窗边,风裹着水透过窗缝涌入,她的脸贴在窗缝只觉一片冷潮,她怕再把窗户顶开了去,天光白日岂不让人看尽她的丑态?

心里头羞愤,忍不住奋力挣扎,他索性便勒了她的手臂,这会子也不肯放她。

楚灏拨开她脸上贴着的乱发,一缕沾了汗水的发丝缠到她右耳的流苏坠子上,一牵引得她浑身一悸。楚灏闷笑,低头啃她的耳骨:“怕扯豁了吗?”

叶凝欢颤抖连连,真受不了他的恶趣味,卸了钗环偏留这么一对东西,钩来甩去的给他添情趣,当真豁了也不是他的耳朵,疼的不是他。

他如今嫌这东西碍事了,手绕到她的耳后,找到搭扣轻轻一拨,便将耳针退了出来。另一只也是如此,解开了扔到床头上去。衔着她的耳垂一阵吮吸,让她的小哆嗦连成一片。

“采月阁太憋闷,还是这里好。”他满意地松了她,捻着她的耳朵,声音都带出几分醉意。其实是他太想念,不过十日而已,却将近成灰!

叶凝欢没吱声,他这一路还缺人吗,谁敢憋屈他啊。就知道楚灏没有那么好心,特地跑来探视她,分明就是图自己欢愉。

楚灏见她蔫不言语低着头的样子,掂了她的下巴,抚了她的脸颊:“别睡,陪我说说话。”

叶凝欢微怔,见他此时表情有些颓迷,笑容懒散,光影流连处平添妖冶,声音竟透了几分赖赖的味道。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现在也不能助他成大业了,也不用帮他攀交什么某某王妃娘家人了,卢松一地现在都成了他的合作伙伴。两个叔叔凑一起,侄儿被坑了还不知道呢。

她想了半天,嗓子哑哑地说了一句:“菀城的酸杏好。”

他失笑,把她弄得面窘。他勾起她的脖子来去扒拉她的嘴:“酸唧唧的有什么好吃的,让我瞧瞧,牙烂了没有?”

叶凝欢脸都快歪了,胡乱摇了摇头,省得他真去看她的牙。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当初他扯她的舌头…为什么总要做这等让她至窘的事啊!

楚灏也没楞去瞧她的牙,揉了揉她的发说:“你怎么又跟林静在一处了?”

叶凝欢愣了一下,方才他一个字儿没提,一副压根儿没瞧着的样子。也是,林静那么大一个人戳在那儿,他不可能看不见。又替他办那么多事,他不可能不记得。

她咕哝了两句:“碰上了,就说两句话呗。”看一眼楚灏的表情,忙又追加了一句:“我没乱问什么话,真的就是叙叙旧。”

林静是影月门的重要杀手,用处自然比她大。就好比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后宫佳丽跑去跟外臣套关系的,内外相联不好弄嘛!楚灏肯定也不愿意她跑去跟林静套近乎。

她抬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其实在雅乐居的时候,林静跟我也不熟的,真的。”

楚灏突然抱紧她,把她闷在怀里:“是怕你吃亏,傻瓜!”

叶凝欢浑身一僵,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楚灏能这般待她已经不易,只是她很了解自己,是有点小聪明但也很鲁莽。说穿了,她不适合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并不擅长内宅生存术,容易因感情而失了理智。

如今她是时时提醒自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了解自己的处境,之前她是一枚尚未走尽的棋,而此时是什么呢?他对她尚有兴趣,但她已无利用价值。这种境遇还能持续几时,全凭他的兴趣长短。

她惜得自己这条命,而且不想连累霜凌,自然要老实些,省得他烦了,自己死得难看。

她曾在静园把自己的鲁莽性子发挥的淋漓尽致,那时的她无欲则刚,而且尚丢不开心底的那些无聊的愤怒。逮机会就跑,时常对着楚灏蹬鼻子上脸,这些明显就是破罐子破摔的行为。她觉得情无所依,觉得活着没意思,索性随性一把,爱怎么着怎么着。

到底还是怕死,耍半天也没耍得太彻底,一无是处啊。

现在日子处久了,倒处出些别的味儿来。楚灏是利用她,一点儿不含糊,相当的彻底。也待她不错,包吃包住包医药费不说,连她的病根儿他也记得,黑汤药喝了无数,到了这里又让云栖蓝给她治。

到了这么冷的地方,她也没觉得太难熬。

她敢爱不敢恨,给个好脸就容易忘乎所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须拘着控着压着装着,她一向如此便继续如此。

叶凝欢吁了口气,带出笑眼弯弯的妩媚。像是一只手搔过他的心,痒痒的。心痒了,手也跟着痒,不由得便抚住她的脸。

她说:“我最近好多了,可以回采月阁了。”

楚灏看着她,低声道:“再住两日,我还有点事。你要是觉得这里不自在,就让瑞娘带你去城里逛逛。”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随意,眼中却闪过碎星。

叶凝欢倒没有在意,轻声应了一下:“哦。”

之前过来的时候不是气哼哼的吗,现在没反应了?

楚灏突然拧她的鼻子,叶凝欢被他捏得一怔,声音变得怪腔怪调:“干吗又掐我?”

他松了手也不言语,她揉着泛红的鼻头说:“其实我还真挺想再去逛一次的,上回没逛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