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心去细逛了?”

叶凝欢笑得很狗腿,眼睛亮闪闪,这表情让他想到了她当初骑马的样子,所有烦恼都挥走,很是明朗。

他低了头,找到她的嘴唇,将这温存惬默的自在,烙于心房。

楚灏看着立在前面的林静,一身劲装,却更凸显曼妙的身材。能让雅乐居选中,容貌自然是第一等的,而又能让百媚罗姬收为弟子的,更是天资过人。

她有天真之美,那份烂漫极为难得地保持至今。见多了杀戮血腥,眼神却仍似孩童般纯真,连他都瞧不出半分娇造之态。

楚灏的眼神很直接,一如当初在静园,掂量她有多少斤两。不过包裹得多严密。在他面前仍像一丝不挂。林静生生在他这样的眼神里面红心跳起来,不由自主地低了头,等他开口询问。她放弃了自由的机会,重归了影月门。她如今是十杀之一,又曾在雅乐居待过多年,完全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成为他手中的利刃。如今他替卢松王遮掩,同样是影月门的主子,只消他一句话,不管多危险,她都愿意跟他去!

但楚灏什么话也没说,越过林静,抬步上阶。他的发丝飞扬起来,发尾掠过她的脸,她微怔,不由得想抬手握住,触到的却只是冷风。

林静心里一阵激昂,他今天是来找永成王的,见过这一面之后,他便要走了。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殿下!”林静出声,因为急迫,微微有些裂音。

楚灏定住脚步,没有转身:“何事?”

林静几步迈过去,面向着他,手指攥紧:“奴婢愿为殿下效命。”

“知道了。”楚灏说着,继续上阶。

林静咬了咬牙:“奴婢在门中虽资历尚浅,不…”

“我知道了,若有吩咐自然让云栖蓝告诉你。”楚灏微微颦了眉,这已经算是有耐心了。

林静微怔间,他已经迈步上阶,进了雪蕴堂的正门。

她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不觉带了水意。

楚正遥负着手,他已经站在窗边很久。

看着天上夕阳渐渐隐没,看着夜幕低垂西天,勾起弦月。

很多年前,他曾做过一首《问月》:碧瑶向天问弦月,昔若玉盘复又残?羿落九鸟留孤日,何建清宫困恒仙?

先帝生了许多儿子,即位的只能是其一,原本这位子,该是他的!

父亲是元后冯氏所出的嫡长子,开明元年被立为太子、纵先帝有许多儿子又如何,也只能是众星拱月,却难与父争辉。

他生在东宫,开明二十五年的夏天,瑞麟宫的石榴花正艳。他是太子的嫡长子,先帝宠爱的嫡长孙。但是,这种日子只持续了三年。他还来不及对瑞麟宫有任何回忆,一切便都随着父亲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他跟着母妃搬出了瑞麟宫,住到了位于寿康宫范围内的惜景堂。不过那时先帝仍很疼爱他,时常把他带到启元殿讲故事给他听。

先帝很思念自己早逝的儿子,便将这份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他身上。虽然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虽然两年以后,他的母妃也离世而去,虽然他的身份在宫中变得很尴尬,但至少,他还有祖父的疼爱。

不过,随着先帝越来越多幼子的出生,他连这些宠爱也不再有了。他不再是祖父怀里的宝贝,他只是——永成王!

他听到了门响,慢慢转过身去,看到了那双如月般浸凉如水的眼眸。透过那双眼,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焚烧的名为嫉妒的火焰,整整二十年!

居然是他,他居然来到这里!东临王,他的十九皇叔!

看着楚灏这般站在这里,外面没有丝毫响动。楚正遥脑中瞬间闪过万千之后,便成了一片绝望的荒凉。

原来如此啊,他被骗的好惨!

楚灏静静地看着他,身姿如竹,秀美而文雅,身上总带着安适与温和,有着天然华美的气度。便是凭着这些,足以吸引女人的倾慕,比如叶凝欢。

只是此时,他的眼中没了一贯的粉饰太平,诸多情绪齐涌而上。初时的错愕,既而的迷茫,至现在隐隐难放的愤怒。

“原来两位叔叔早就同仇敌忾,将侄儿玩弄于股掌之中。”楚正遥嘴角牵起,眼中却没有笑意:“何必还来见我?”

“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楚正遥轻嗤,看着楚灏:“十九叔富贵两全,深得皇上器重,我还能帮你什么?”他冷笑,“不过我若就此消失无踪,皇上也没办法向冯家交代。镇国公一世清名,岂甘此时便被玷污?细查暗访,端倪必现。十九叔就算灭了口,把我挫骨扬灰,怕也瞒不了多久。”

楚灏面无表情:“是啊,你敢逃离王琪耳目拒不返京,不就是指望冯昌进替你出头吗?所以我把你送给北藩,你觉得这样可好?”

楚正遥眼瞳一缩,目光中闪过一丝血色,像是一只蛰伏欲出的兽:“怪不得会留我在此,以卢松王的个性早该将我杀了。十九叔,你当真是好谋算啊。”

楚灏静静地看着他说:“彼此彼此。”

楚正遥笑起来,既而笑声渐大,他笑得浑身乱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楚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看着毫无生命的尸体。

楚正遥止住笑,瞪着他道:“我不过偷换公主,而你呢?你欲杀公主!是你和影月门联手,扮成刺客跑到静园,给了皇上抄雅乐居的借口,再传信给我,让我走投无路。十九叔啊十九叔,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何苦逼我至此?当真是忠君吗?呸!”

楚灏看着他:“你在京中尚有家眷,还有三个儿子。”

楚正遥表情变得狰狞,冲上前一把揪住楚灏的襟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少拿他们来威胁我!你与江湖通联,待你无用之时,皇上也会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你。纵然是亲兄弟又如何?你今日如何待我,来日他便如何待你!”

“没错,所以要让皇上不能对付我。”楚灏看着他,“他会彻夜难眠,惧正越作乱。他会让我归藩,帮他看着正越。你当初没有自行了断,今日就得替我走完这最后一步!”

“你通联江湖,逼害忠良,宗室残戮,阴谋诡算,我是你侄儿,那楚正越同样也是你的侄儿,你无情无义,你…”

楚灏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发出咯咯的骨节响,表情却是如一的清冷:“你是我的侄儿不假,忠良两字,却半点沾不上!”

楚正遥狠狠瞪着他,指节拼命握紧,却仍被他一根根地掰离,疼痛蔓延,却不及恐惧与愤怒席卷。

楚灏一字一句地说:“皇上尚于东宫时,准你时常出入,你却寻了机会,送了他一份大礼!可谓贼心贼胆皆备。若非乌丽安石王前几年因避祸到了永安,皇上真就终生无后了。”

楚正遥的表情开始扭曲,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

楚灏继续说:“我自四岁起便在拂台寺待着,宫中诸事,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何以要在我刚一封府,便在我府中安插人手,想让我久病缠身活不到成年?真是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吗?”

楚灏盯着他:“卢松王助你多年,令影月门受你差遣,你却因此拿住他的把柄,要他为你通联乌丽镇边大将军富阴山,你一心为己,不管他人死活的性子,到底让你自食其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富阴山在乌丽折了脚,不敢再入乌丽,只能选择去卢松!”

楚正遥咬牙道:“若有证据,大可拿我论罪。何必这样兜转使诈?”

楚灏说:“你可是先帝的嫡长孙,冯公的好外孙,范郁的好女婿。你朝中靠山这么多,皇上也很头痛啊!”楚灏眯了眼睛,“正遥,放眼天下,你可以挟制他人为你谋算利用,但惟独一人的把柄,你是绝对不能拿捏得,那就是当今天子!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明白吗?楚湄那桩旧案,你不但握了,还与之有关联…你早就该死了!”

楚正遥顿时如遭雷击,楚灏掰开他最后一根手指,微微加力,清楚地响起骨指折断的声音。楚正遥额前的青筋蹦了两蹦,恐惧早已经占据了神魂,似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开明四十二年冬,北海王楚湄任征西大将,太子人督军,当时十七岁的你也在监军之列对吧…楚湄为什么会死,你脱不了干系!若正越知道了这多年前的旧事,你说他会如何反应?”

楚正遥颓然垂下了手,牵起一抹惨笑:“这件事你不也一样知道吗?皇上既容不得我,又岂能容得你?”

楚灏也牵起笑容:“皇上不知道,他是天子,只有我将把柄交与他,岂敢威胁他呢?”

楚正遥不敢相信:“那…那你是如何查到的?当年你只有九岁,尚在拂台寺,你怎么会…”

楚灏笑了:“是,那时我只有九岁,但并不是身边的人都只有九岁。”

楚正遥面如死灰,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两晃,生生地又立住。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明明白白再无遮掩,他的棋子已经用尽,再无可挣扎。

如何掩藏居心,韬光养晦,他会。如何暗谋明算,软硬兼施,他也懂。

但他恰恰是忽略了一点:利益是相互的,他拿了他想要的,必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不舍得,也只能让自己眼前的路越来越窄。

他用了影月门,却没有让楚正逸返回卢松;他参与了当年迫害楚湄之事,却没有请辞驻留早早离京…他满以为这是他们的把柄,却不知也是斩杀他的刀!

他看着楚灏许久,长长地一声叹息,低下了头:“算了,无所谓了。当时没有自行了断。如今成了十九叔归藩的助力,也算不错!”

楚正遥的眼神投到了未知的地方,面容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他带出一丝浅笑,笑容竟有几分他往日的光彩:“十九叔,若我如你所愿,还恨我吗?”

楚灏深深看着他,这声十九叔,并不凄凉也无怨怒,而是缓软一如当年。

那年楚正遥十二岁,他只有四岁,蹒跚虚软,病榻缠绵,正准备秘密移至拂台寺疗养。正遥来宫里探望,带着孩童的天真与好奇,却是缓软地叫他,十九叔。

正遥手里拿着西大门的糖人儿、葫芦哨,塞在他枕边:“十九叔,这些送你路上玩…”

这段记忆在他心里生根,太稀少所以珍贵。

楚灏看着他:“你如我所愿,我保你三个儿子。”

楚正遥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

他低了头,扳着自己的手指,将其复位,骨节微响,却似那不是他的手,丝毫不痛:“最后只能跟我说这些吗?”

楚灏点头,面容似也变得温存:“我们只剩这些了。”

当年一去不复返,如今他们之间,只剩这些凶残与利用。倒下的不见得光明,站着的亦不磊落。

门在楚灏身后缓缓关上,他听到楚正遥在屋里说:“若我父乃生,一切便不同。如果再来一次,亦不后悔!”

迎面扑来一阵清冷。弦月当空,若隐若现。

楚灏慢慢踱下阶,脚步仍是从容。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林静仍在阶下守候,只是身体有些僵硬。

楚灏经过她时,突然轻声说:“你以后跟着我吧。”

林静怔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竟没反应过来。浑身一抖,低下头:“奴婢万死不辞!”

楚灏没有停下脚步,林静看着他渐行渐远。他还是需要她的,叶凝欢做得到的事,她可以做到。叶凝欢做不到的,她同样也可以!

第十三章 望月醉心来

虽起了太阳,却被层云遮住,只剩淡淡的白团。

楚灏坐在厅里,看着叶凝欢将粥及小菜一样样地端上桌。这院子不大,呈环拢状,有独立的院墙,只得十来件房,两侧有小楼,可以远眺外头的情况,前后各有个小院,后头还有井。

院子坐落在小云据东北角,只有叶凝欢、绿云、冬英在这里住。云栖蓝每天都来,瑞娘有时也在这里住住,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所以也挺宽敞的。

外头挡一片果木林子,然后便是菊园,十分的僻静,粥菜是叶凝欢早起刚做得的。

楚灏这厮真不是个省心的人,昨天白日里头突然蹿过来,二话不说把她折腾个半死,把她送回去就没了影儿,他何时回来的都不清楚。

一早她还做着梦呢,就被他给折腾醒,还轰她去熬粥做饭。

叶凝欢因着下厨,就没穿太繁复的裙子,穿了件白衣暗绣蓝牡丹花的滚边斜襟袍裙,长发绾成堕云,只得那根檀心簪子定住。耳朵上也没戴昨儿的流苏坠子,只是各别了一根小银针。素面无妆,肌肤净透如雪,双眸翦水含情。

看似赢弱,其心且坚。

楚灏看着碗里的粥,梗米枸杞山药粥,配藕粉牛乳米糕,还有山菌拌笋丝。叶凝欢把银匙递给他,他搅了搅尝了一口,一点不客气地批评:“熬得不够糜绸,你瞧瞧,水是水、米是米。山药块还弄这么大,噎人。”

叶凝欢没理他,只顾夹起一小块糕放在他手边的碟子里。你的话更噎人!要想熬得糜绸就别催啊,跟催命鬼一样起来就不消停,嫌这嫌那的贵人病走哪儿犯哪儿。

楚灏尝了尝,继续批评:“米粉不细,还有渣子呢。”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叶凝欢在心里骂他。

楚灏还不甘休,罗里八嗦废话连篇:“你这厨艺也太烂了,如今手也不抖了,就得好好练练。”

叶凝欢垂着眼做小伏低状,心里对他是“一言九顶”。这使筷子还练了好久呢,做成这样不错了。

她正想着,一块糕直送到她唇边,见他抬着胳膊往前一送:“你尝尝。”

她睨了眼瞅屋里仍立着绿云和冬英,两人都带着几分窃笑,顿时有些尴尬,噙了糕咀嚼,厄…果真有渣子。

楚灏一副“我没说错吧”的表情,叶凝欢伸手去拿盘子,咕哝着:“要不…”楚灏一拽她,她不由得腿一软差点跌他怀里去。

楚灏手一绕加了点力,她就真的跌进他怀里去了。他捻了她的耳垂说:“今天就这么着吧。”

叶凝欢实在不太自在,忍不住微微挣扎,低声说:“是是是,妾身一定苦练厨艺,以御厨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楚灏弯了眼,听她那谦称又冒出来了,正低了头想啃她两口,见瑞娘的身影拐进院里,手里拿了一大包东西,正拎着裙子往厅里走。

叶凝欢趁机脱了身,见瑞娘一脸笑容,不由得问:“瑞姑姑去哪儿了,怎么拿这么些东西?”

瑞娘向楚灏行了礼,把东西交与绿云,自己拿过一方帕子擦擦手说:“方才碰着了罗姬,得知殿下来了又不敢打扰,便把药交与我拿回来。”

云栖蓝座下有三媚:罗姬、幽姬、云姬。那罗姬曾在雅乐居待了十年左右,训练美人的各种技艺以及吸引男人的本领。长的特别漂亮又很有风情,曾经还是叶凝欢的偶像咧!当初跳《四波旋飞》,也是靠她指点的。不过端午节前她就没在雅乐居出现过,叶凝欢还以为她另谋高就了,原来是跑回来了。

这座小云据,以及乌巢山北翼的宋家庄,其实便是影月门的大本营。这两处庄子,地契一为卢松王侧妃娘家所有,另一处为宋家所有,宋氏也与卢松王联络有亲。两庄都各有营生,植桑、种果、制绢等。云栖蓝及其手下几个,皆是表面身份。可谓化整为零,散于各处。便是查起来,也极是困难。

陆霜凌曾学过影月刀,不过他的招式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凌厉。

叶凝欢也会影月刀的招式,不过她学的是花架子,而且是为将其融会成舞蹈。

瑞娘又问:“方才听罗姬说,您想要林静重新回来?”

楚灏虽是嘴上嫌弃,却仍是把粥给喝尽了,还连吃了好几块糕,冬英瞧在眼里不由得微笑。

他漫不经心地说:“哦。”

瑞娘趋前向着楚灏道:“林静的功夫是不错,人也挺机灵。”

“待回京,便交由霜凌带着她。”楚灏说。

瑞娘诧异:“难道殿下想让她入暗局吗?她是个女人啊!”

“她既有才干,管她是男是女?况且又是暗局。不入央集录。”楚灏无所谓地说:“她琴弹得好,可谓声色俱佳,可用的地方不少。”

叶凝欢看他又露出那副浪荡样儿,心里很是不屑,色鬼!

瑞娘睨一眼叶凝欢,叶凝欢被瑞娘这一眼看得有点毛了:干吗呀,一副很安慰人的眼神。

叶凝欢急于摆脱窘境,说:“厨房还炖着汤呢,我去瞅瞅。”

楚灏轻嗯了一声,瑞娘见叶凝欢走得匆忙,不由得凑上前去说:“林静已为影月门十杀,你讨她去,那影月门岂不是多心,以为殿下是要拿他们的把柄?”

楚灏拿过边上的水杯漱口,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这话听着耳熟,犹记他第一回这样说的时候,是在十一岁那年吧?他回宫不久便封府,自宫里搬出住到了静海斜街。

先帝爷自开明四十年以后,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大理务,交由太子监国。至开明四十四年的时候,身体就更加不好,太后忙于侍疾,太子忙于理政,对十一岁的楚灏就有心无力了,只得一大堆奴才围在身边料理。

楚灏出宫封府,在京的宗室子侄以及各怀心思的权贵们无不巴结。先帝已经有数年不大理事,由太子楚澜掌权。待先帝万年之后,太子自然顺理成章。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不挖心思为自己的前程谋划的?之前楚灏一直在拂台寺,便是想巴结也够不着,如今可算回来,又出宫封府,就在眼皮下。不好直接向太子示好,讨好这位小孩子可就容易多了。

也是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只管把楚灏往那斜里歪里拐带。取乐方式多不胜数,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没有闲着的。

太子当时指了文学士教他诗书孝礼,他至拂台寺的时候,文学士还很忠心地一直跟了去。拂台寺清净,文学士博知广闻,拂台寺方丈又是个得道高僧,楚灏耳闻目染,身体康愈的同时,其心亦清透。

不过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回来以后,文学士再想见他一面就难了去了,他不是跟了这个楚姓宗室听戏斗鸡,就是跟了那个权贵家的子侄跑去放鹰走马,后来甚至发展到教他寻奇猎艳,可以说是无所不为。

他身边的大小奴才,只管哄主子开心好得赏,哪知劝导?

她与冯涛倒是急了,拼着半辈子老脸不要了也得劝他,但他也不大往心里去,只笑笑说“我心里有数”,之后依然故我。

当初他这样说时,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止一次地和冯涛背主跑到宫里去告状,不过此时,她只觉得心安。

叶凝欢靠在灶台边喝粥,粥锅一直在小火上煨着,此时米糜汁浓,正是合宜,不像之前那般米水两分。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楚灏来了,意味着楚正遥走到了尽头。那个一直做着皇帝梦的男人,最后连死亡都要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或者旁人觉得可悲,不过他,应该至死不悔。

算了,权贵倾轧你死我活,前程富贵不过如此,又与她何干?

她的日子还得继续,长舒了口气,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碗里的粥,她突然没了胃口。正端着发呆,却看到一双脚踏了进来,缠着银丝镂花的黑靴,不用抬头也知主人是谁了。

楚灏今天吃错药了,纡尊降贵地跑来厨房?

叶凝欢站了起来,抬头却触到他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发毛,讪笑着把自己手中的半碗粥送过去:“殿下,还…还吃点吗?”

楚灏居然伸手去接,叶凝欢送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半碗是自己吃剩下的。胳膊肘生生拐了个弯,楚灏微怔,叶凝欢笑道:“这有些凉了,还是再盛些热的吧?”

楚灏拉住她:“不必了,我不想吃。”

不想吃还接?叶凝欢脸上却堆着笑,楚灏看着她的笑容:“别装了,你装得不像。”